妆宦全文阅读 第4分节

031 我懂

    清芳院里也得着了燕凰玉入府的信儿。

    “那位费太医专程来给大太太诊脉。这会儿应该去棠院了。“翠巧满脸疑惑,“前儿不是刚请的大夫么,说大太太没事,连安胎药都不用吃。”

    “大伯母年纪大了,难免心里不踏实。太医瞧瞧倒也不错。”裴锦瑶一鼓作气喝了汤药,翠巧忙把蜜枣塞进她嘴里。

    “幸亏二哥和五弟没偷懒,早早去范先生那处。要不然还得与他们酬酢。”裴锦瑶缩进被窝里,心满意足的长舒口气,“我再懒一天,明儿去给祖母请安。”

    从凌雾山庄回来,裴老夫人叫她安心养伤,免了晨昏定省。

    “姑娘别急,大好了再去不迟。老夫人不会怪罪姑娘的。”翠巧给她掖了掖被角,笑着说道。

    “祖母不会怪罪,可是会担心。再说我也没什么大碍,平时注意点别累着就行。多走走反而好的快呢。”

    翠巧说不过她,拿火斗装上烧红的碳,又取出明天要穿的衣裳熨平整。

    裴锦瑶侧身躺着,跟翠巧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眼皮子有些发沉。将睡未睡之际,陈嬷嬷沉着脸撩帘进来,“方才大姑娘带着燕六爷和花九爷一起过来,说是要进院子里走走看看。奴婢给挡回去了。”

    裴锦瑶面色冷凝,“他们没去棠院直接来的?”

    陈嬷嬷想了片刻,道:“应该是。”

    裴锦瑶冷哼一声,“清芳院又不是戏园子,有什么可看?这准是她瞒着祖母自作主张。你去荣泰院走一趟,多的不用说,原原本本学一遍给祖母听。”顿了顿又道:“院门看紧点,大姐和四妹的人来了都给打发回去。”

    陈嬷嬷领命去办。

    翠巧嗤一声,愤愤不平道:“大姑娘可真是的。不惹点事就不舒坦!明督主的义子跟姑娘有什么关系,还现巴巴的领了来?!”

    “这事别跟二哥说。他要温书,不能分心。”裴锦瑶叮嘱道。

    翠巧点头如捣蒜,“是是。奴婢晓得了。”

    裴锦瑶睡意全无,倚在大引枕上看话本子解闷。

    费太医诊过脉,叮嘱尹氏一番。燕凰玉又跟尹氏说了些场面话,就与花九告辞出来。

    “裴大姑娘真不是个好的。你看看她那对眼儿,滴溜溜在你脸上乱转没个老实时候。”花九愤愤不平的拿起小刀切开一枚仙蜜果,“她还特意引着咱们去裴三姑娘那处。结果怎么样,连门儿都没进去。”

    燕凰玉有些气闷。

    “是我思虑不周。”燕凰玉一心想要加以印证,没能深想一步。

    花九挖一勺仙蜜果填进嘴里,含混不清的说:“以后离裴大姑娘远点,我一看她就烦。拿腔作势的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还不如小红玉可人疼。”

    燕凰玉无奈的瞟了眼花九,“你没事少往月楼跑。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花九忍不住笑了,“何平泉那个老杂毛把小红玉的心都伤透了。她是我闺中密友,我不得安慰着点儿么。我们俩吃吃酒说说体己话,她心里也能舒坦点不是。”

    燕凰玉不想再多说了。

    花九有闺中密友,还不止一个。城中稍有点名气的花魁,都跟花九谈得来。他们时常聚在一起玩,多是花九牵头。美其名曰群芳会。

    燕凰玉有些郁闷的垂下头。他心里盘算着让白英把裴三姑娘绑来看一眼的难度究竟有多大。

    花九暗自揣度燕凰玉的心思,试探着问道:“六哥,要我说想看裴三姑娘也不难。”

    燕凰玉眼目一亮,“哦?你继续说。”

    “上元节裴三姑娘一准儿去看灯,咱们在东华门等这不就得了?”

    “你怎么知道她去看灯?”

    “嗐!我也是从她那么大过来的。十一二岁的孩子,玩心重着呢。”

    燕凰与嘴角一抽,“花小酒,你也才十三!还好意思说裴三姑娘是孩子?!”

    花九一拍胸脯,“六哥,听我的准没错。女孩子的心思,我懂!”

    ……

032 昌明

    ……

    燕凰玉等人前脚刚离开裴府,后脚裴老夫人就把裴锦珠叫到荣泰院大加训斥,并罚她禁足一个月。

    对此结果,裴锦瑶谈不上高兴或是不高兴。她不能理解裴锦珠为何总是轻贱裴锦瑶。她俩是堂姐妹,从小在一个屋檐下长大。就算不亲近,也断没有坑害的道理。

    韦氏说裴锦珠就是见不得二房过得好。裴锦瑶颇为赞同。

    经过此事,韦氏又给裴锦瑶院子里拨了几个丫鬟婆子,以备不时之需。

    很快便到了上元节。

    一大家子在裴老夫人的荣泰院用了晚饭,裴瑥带着裴瑫裴锦瑶出门看灯。

    裴锦珠还在禁足,裴锦琬有心跟着裴锦瑶一块儿,裴瑥软硬兼施推了个干净。虽说裴瑥在前院,可裴锦珠做的那些事,他一样不落全都知道。裴瑥不怨也不恨裴庭文或是裴锦琬,但若是让他亲近,他也实在亲近不起来。更何况他们三兄妹一块赏灯的机会不多,他不想多个外人跟着搀和。

    裴锦瑶仍做男装打扮,利落的水红绣八宝纹箭袖,衬得她肤白如雪,眼目灵动。与裴瑥兄弟俩站在一处,个个俊美。

    裴老夫人命丫鬟婆子切莫大意,好生伺候,又细细叮嘱几句,一人给了十两银子买吃的喝的。

    灯市设在朱雀大街。远远望去,灯火辉煌,人头攒动。

    前头车多马多人更多,大车跑不起来白耽误工夫。兄妹三人索性下车,裴瑥一手牵一个随着人流慢悠悠的往前走。

    “三姐,待会儿我给你赢一盏最漂亮的花灯。”裴瑫拍着胸脯保证。

    裴锦瑶笑眯眯的点头。

    裴瑥拽住她的手,小声叮嘱:“你不许淘气,要是让拍花子的掳了去可不得了。”

    裴锦瑶有些心虚的应付过去。她有大事要办,正合计如何脱身呢。

    “咱们先去看冰灯吧。放焰火的时候去鹤鸣楼,边看边吃。”裴瑫俩眼放光,仰头说道。

    今年的灯市由四皇子刘俭总理。他命人从十定河云来冰块,请巧手工匠雕了十盏偌大冰灯,取十全之意。

    所以今年观灯的人才会如此之多。

    裴锦瑶也说想去。其实她对冰灯不感兴趣,只不过那处人多又热闹,觑个空当偷溜出去容易些。

    裴瑥当然不会让弟弟妹妹失望,带他们去看冰灯。

    兄妹三人走走停停,还没到东华门裴锦瑶左手酥油鲍螺,右手柳叶糖。

    裴瑥瞧她那张小红嘴儿跟松鼠似得吃的又快又好看,忍不住提醒道,“你留着肚子,待会儿有炒大虾。”

    裴锦瑶一听,立马把手里的吃食递给翠巧。裴瑥哈哈大笑。

    往前行不多远,就见十盏偌大的冰灯立在街心,左右两旁是卖花灯的席棚。

    百姓们多是奔着冰灯来的,人挤人,人挨人。裴瑥牢牢抓住裴锦瑶和裴瑫的手,一脸肃然,很有长兄的风范。

    这十盏冰灯一字排开很有气势。打头的是足有两人高的宫灯,其中镶嵌了七色琉璃,烛光映照,晶莹炫目。再之后是憨态可掬的老虎,盛气凌人的孔雀……

    具是栩栩如生,雕工精湛。

    裴瑫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闹着要去猜灯谜。裴瑥也想给裴锦瑶赢个彩头。但见裴锦瑶兴致颇浓,当下把人分成两拨。说好等会儿在鹤鸣楼会合。

    兄弟俩刚走,裴锦瑶后脚就命人去买搽穰卷儿和酥油松饼还有糖葫芦……凡是她能叫出名儿的挨个点了个遍。她先支走了翠巧,剩下的三言两语的都打发了。

    裴锦瑶望着没入人群的仆婢,赶忙兜上风帽,往相反方向走去。

    卖花灯的摊子遍地都是,裴锦瑶随意选了一家。

    摊主是位年逾花甲的丈人,手巧的很。他这处的花灯跟别处的不大一样。兔儿灯灵动,走马灯精巧。甚至还有小儿拳头大小的莲花灯。

    裴锦瑶脑袋上扣着大大的风帽,丈人只看见她白皙的下巴,断定这是个可爱贪玩的小姑娘,笑着递给她一盏莲花灯,“拿去玩吧。”

    裴锦瑶一怔,赶紧从荷包里掏钱。

    “不要钱。不要钱。这本就是做添头哄孩子的。”

    裴锦瑶谢过接了,又指着绳子上的素面白帽方灯问多少钱。

    那丈人回道:“二十文。”怕她年纪小,不懂其中的辛苦,絮絮的说:“骨儿用的楠竹,面儿是上好的苏州绢丝,画仕女画山水都好用。昌明书院的邓山长买了一百个呢,剩这几个就是卖个本钱。”

    “邓山长买那么多灯笼作甚?”

    丈人嘿嘿乐了,“邓山长是善人哩。为了给进京的举子们酬银两,好叫他们安心备考。逢至年节都搭了席棚卖些字画啥的。邓山长说今年想试试卖灯,要是好的话,还从俺这儿买灯笼。”信手一指,“喏,那就是昌明书院的席棚。”

    裴锦瑶边听边数了二十个钱儿给他。找了个背风的地儿,摸出炭笔模仿小童的笔迹在灯笼写下四句谶语,扭头望望昌明书院的席棚,提着灯笼走了过去。

    ……

    朱雀大街,从众居。

    “刘世子慷慨解囊,老朽感激不尽。”邓山长布衣长袍,白发白须面目和善。

    每年上元节,昌明书院的学子都会在灯笼上作画或是提诗筹集善款,用以资助家境贫寒,或是进京赴考的学子。刘桐一出手就是五百两雪花银,为表谢意邓山长请他吃酒。

    刘桐仍是一袭麻布直裰,举手投足间,尽显温文儒雅,“邓山长言重了。”

    从众居以菜色精美闻名,佳肴满桌却是各个都只有三五口的量。要不是刘桐花五百两的高价买下盏灯。邓山长还真不舍的在这请客。

    “天下举子千里迢迢赴京赶考本就不易。路上遭逢的变数更是不胜枚举。丢银丢物倒是小事,就怕一个不好生病伤了性命。”邓山长想起自己年轻时的那段过往,心有戚戚的说道:“刘世子今日义举,于那危困之中的学子来说恩同再造。”

    刘桐见他越说越夸张,忙摆手自谦道:“小事一桩,何足挂齿。还望邓山长休要与人提及”

    邓山长略加思量,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康王爷封王之后去了封地。与缪太子或是仪风帝都不大亲近。也亏得不亲近,才能保得住性命。他又是个谨慎的,将世子以及女儿都送到仪风帝眼皮子底下。若是被人知道刘桐有恩于学子,传到仪风帝耳朵里,就是祸不是福了。

    “那盏灯笼我已经命人送到宫中去了,换言之,是千耘山人的功劳,与我半点不相干。”

    邓山长眼目一亮。

    旧年仪风帝赐给昌明书院一幅墨宝。落款就是千耘山人。刘桐花五百两银子给仪风帝买个贤名,既讨好又讨喜。

    邓山长忽然有些看不懂面前这个与世无争的刘世子了。

    酒过三巡,石竹面带慌张的敲门进来,俯在刘桐耳边一番低语。

    刘桐眸中闪过一丝疑惑,转头对邓山长说道:“昌明书院的席棚里竟有一盏写了谶语的灯笼。”

    邓山长捏着酒盅的手抖了抖,“怎、怎么会?”

033 长兴

    刘俭意得志满的负手立在长兴楼上俯视芸芸众生。在他眼中,熙来攘往的人群好似奔忙不停的蝼蚁,有趣却也可笑。

    “小茶,你这主意当真不错。我让那些匠人都留在京中,等来岁上元雕二十盏冰灯!”他的母亲是顺妃万氏,有着倾城之貌。理所当然的,刘俭也生的一表人才。然而,比之燕凰玉略有逊色,且眉宇间带了些许郁色。

    燕凰玉唇角微弯,慵懒的撩起眼皮,“冰灯玩过了,就不稀罕了。不如索性弄一座七层宝塔。”

    “对对,你说得对。”刘俭眉飞色舞的说道:“还是你知情识趣,那些礼部的老古董没一个堪用的。你看他们出那些馊主意,什么一人多高的走马灯,什么两人合抱的大灯笼。光是大个儿的就顶事了?真够蠢的!幸好我听了你的话,请人做冰灯。”

    “在陛下跟前你得使劲儿夸他们才行。要不陛下多没面子。”燕凰玉拈起一个带骨鲍螺咬了一口。

    刘俭点头如捣蒜,“你说的都对,我听你的。”旋即便十分不忿,“明明是你的功劳,偏偏得按在他们身上。这都什么事?!”

    “话不能这么说。礼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要体恤臣下,就像陛下体恤他们一样。”燕凰玉凤眼微眯,“再说我又不能做官,要那些虚名作甚。”

    “谁说你不能做官?你义父不就是宦臣吗?”刘俭傲气的昂了昂下巴,“等将来,我一定让你比明督主还风光。”

    燕凰玉唇角微弯,“殿下慎言。”

    刘俭也笑,指着他说:“还慎言呢。我听说裴家大姑娘当众唤你‘小茶哥哥’,她该不会是觊觎你的美色吧。”说着,乐得直拍大腿。

    燕凰玉眸中划过一丝不耐,板起脸孔,正色道:“殿下明知我是阉人还开这样的玩笑……”话音未落,起身就要走。

    吓的刘俭拽住他的衣袖,连声赔不是,“小茶小茶,你别生气。我这不是跟你闹着玩嘛。”

    燕凰玉不理,甩开袖子还要走。

    刘俭一把抱住燕凰玉的胳臂,小心翼翼的哄,“小茶你看在今儿个是上元节的份上别恼了吧。要……要不我把前儿才得的宝石送你,给你做扇坠子。”

    燕凰玉这才罢休,重新坐了回去,“你还是留着哄你那些美人儿吧。这不,你送我的金刚石我喜欢的紧,一直戴着的。”说着话,将缂丝小扇上的扇坠儿亮给刘俭看。

    刘俭掏出丝帕擦擦额角的汗珠,感慨道:“也就是你拿我当朋友,真心为我着想。来,我敬你!”

    酒是燕凰玉喜欢的绿珠香液,连着三杯落肚,暖意涌到脸上。

    “小茶,康王若真跟鄂国公联姻,那可不大妙啊。”

    先帝初年,宁河王元文忠叛乱。徐令达奉命平乱,歼敌数万,俘将校三百,立下汗马功劳。后先帝封其为鄂国公。且徐家猛将辈出。仪风帝待徐家也颇为亲厚。

    近日,京中隐隐有流言传出,说是徐令达的孙女徐静怡对刘桐一见钟情,闹着要嫁他。

    徐家姑娘自小都要习武,虽说不用去军中历练,那也各个武艺高强,跟寻常贵女不大一样。那位徐二姑娘一身的武艺,一人单挑十来个壮汉轻而易举。

    这样的姑娘,堪比真勇士。以至于刘俭一提到徐二姑娘就不由自主的自惭形秽。

    燕凰玉说道:“徐家不会跟康王府结亲。”

    仪风帝忌惮康王,徐令达稍有点眼色都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那就好!”刘俭眼睛一亮,“小茶,我也不瞒着你,母亲想让我纳徐二姑娘为侧妃。”他给燕凰玉斟满酒,“这次灯会办的有声有色,父亲肯定高兴。我要是让母亲提一提这事,应该能成吧?”

    燕凰玉失笑,“成不了。”

    “为什么?徐二姑娘就快及笄了。要是再拖下去,还不知会便宜谁家?不行!我一定要把她纳了!”刘俭刚满弱冠,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此时却像跟人争糖吃的孩子似得,急的满脸通红。

    “你让她做正妃她都未必愿意,更何况是侧妃。”燕凰玉不想跟刘俭说太深,只拣他能听得懂的话说。

    刘俭瞬间泄了气,耷拉着肩膀,小声嘟囔,“我也知道委屈她了。可我不是没办法嘛,谁让她比我小了五六岁呢。”

    就算年纪相当也成不了。徐令达绝不会让亲孙女给二傻子当小妾。要是换成七皇子……兴许还有可能。燕凰玉暗自想道。

    两人又喝了几杯,燕凰玉看时候差不多,便起身告辞。他还得跟花九去“偶遇”裴三姑娘呢。真麻烦!要是直接绑了就没这么多事了。燕凰玉有些暴躁。

    他走了,刘俭自个儿也没意思,不如回去哄美人儿。两人并肩出了长兴楼,白英提着盏白帽方灯匆匆来报:“六爷,又有四句谶语。”

    话音落下,燕凰玉生生打个冷战,忽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白英将灯笼拿到当眼处,“您看。”

    “六月飞雪笼江南,塞上离歌吟哀哀。声声愁苦声声怨,遍地坟茔处处丧。”燕凰玉低声念诵一遍,寒意由心底升起。没出正月就弄出这么晦气的谶语,民间会作何反响?

    “还有谁瞧见这灯笼了?”

    白英苦着脸,“那太多了。这灯笼招招摇摇的挂在昌明书院的席棚前。有人还以为是昌明书院搞的噱头,当着好多人的面大声读了好几遍。有人听出不对,才反应过来是谶语。这会儿都在议论呢。还有人当场抄了下来,说要回去好好琢磨。”

    要不是亮出东厂的牌子,那些人怎么肯让他拿走灯笼。甚至还有人说要把这灯笼放到神龛上供起来。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刘俭气得跳脚,“这这、谁?!是谁这么大胆?“想了想,嚷道:”这是冲着我来的!老七!肯定是老七!灯会办得好,冲了他的肺管子了!”

    燕凰玉扶额,悄声对他说道:“陛下最忌兄弟不睦。若是有心人把殿下这话说给陛下知道可不得了,到时候不就让亲者痛仇者快了么?”

034 焰火

    刘俭嘴唇张张合合,老半天吐出一句,“小茶,那……那怎么办呢?”

    燕凰玉又道:“殿下先请回去。此事交给东厂来办。”

    刘俭唯唯应是,忐忑的上了马车,将走未走之际还不忘撩起帘子嘱咐,“小茶,我、我全指望你了!”

    好看的人就算犯蠢也是赏心悦目的。燕凰玉吐口浊气,微微点了点头。

    送走刘俭,燕凰玉上了车。

    白英坐在他对面,神情凝重的说道:“六爷,裴家三兄妹先赏的冰灯,之后裴瑥裴瑫去猜灯谜……”

    “裴三姑娘呢?”燕凰玉皱着眉,沉声发问。

    白英有些惭愧的垂下头,闷声道:“原本盯的死死的,也不知怎么回事,那班仆妇呼地散开了。眨眼功夫,就不见裴三姑娘了。”

    燕凰玉面沉似水。

    白英还在说:“街上的小姑娘大多罩着水红的斗篷,裴三姑娘身量矮,又瘦,委实不大显眼……“扁扁嘴,终是认了错,”小的这就回去领二十板子!”

    “十板!”燕凰玉不免气闷,又问:“裴三现在何处?”

    “鹤鸣楼!”

    “好!“燕凰玉眸中精光一闪,”去鹤鸣楼会会她!”

    ……

    裴锦瑶坐在鹤鸣楼的雅间里吃茶。等不多时裴瑥裴瑫相携而来。见她全须全尾,没磕没碰,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这是我跟二哥给你赢得花灯。”裴瑫献宝似得捧上两盏灯,“我和二哥猜完灯谜去冰灯那处找你,没见着人影儿,就直接过来了。”

    裴瑥四下打量,没看见翠巧,皱着眉问:“翠巧哪去了?”

    裴锦瑶弯起眉眼,“我想吃酥油卷儿,搽穰卷儿,打发他们去买了。难得出来一趟,不尝个遍哪行呢?”

    裴瑥面色稍霁,“就快放焰火了。咱们就在这儿边吃边看。”

    “三姐,你不知道,昌明书院的席棚前头全是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围的水泄不通呢。”裴瑫仰起脸,神秘兮兮的低声说道:“昌明书院的席棚前发现了一盏写着谶语的灯笼。东厂抓了不少人回去问话。”

    裴锦瑶故作惊讶,“是嘛?这回写的什么?”

    裴瑥将谶语说了一遍。

    裴锦瑶心下稍安。看来把灯笼挂到昌明书院那处是对的,这么快就传的人尽皆知了。

    “只是不知四句里暗指的是何人何事。”裴瑥隐约觉得此次的谶语不是那么简单。

    裴瑫小脸凝肃,故作深沉,“何平泉能够全身而退实属万幸。但不知这次会不会闹的不可收场。”说罢,长长太息一声。

    裴锦瑶忍不住拍拍他的头,“范先生明明是个跳脱的性子,怎么把你教的跟个老古板似得。”

    裴瑫不生气,摇头晃脑的说:“非也,非也。先生真性情,吾,内敛也。”

    就连裴瑥都绷不住了,哈哈大笑。

    正说笑,有人叩门。

    裴锦瑶抚掌道:“酥油卷儿来了!”话音刚落,翠巧推开门,苦着脸喊:“姑娘!”

    “裴贤弟!”燕凰玉从翠巧身后转出来,花九紧随其后。

    裴家三兄妹神色各异。

    裴锦瑶惊诧,裴瑫惊诧中又有些鄙夷,裴瑥惊诧鄙夷中带点厌烦。只一息功夫裴瑥就反应过来,横跨一步把裴锦瑶护在身后。

    燕凰玉恍若未见,缂丝小扇摇的欢畅,“方才在门口看见裴府的马车,我多嘴问了一句。你们在这处看焰火么?咦,这时节就有烹河豚了?”眼珠子黏在烹河豚上险些拔不下来,“今儿的雅间当真不好定,我和小酒走了好几家散座儿都满了。”

    鬼才信!

    东厂燕六还能没有吃饭的地儿?

    裴瑥在心底冷哼,面上不显,“燕六爷,舍妹在此多有不便。不如改日再聚。”裴瑥拒绝的不卑不亢。花九想恼都不好意思。读书人不好应付。花九朝燕凰玉递个眼色,意思是人家当咱们是外人,咱们何必热脸贴人家冷那啥。大不了绑人!还怕了他不成?!

    方才进门时燕凰玉略略扫了一眼,只看见细瓷一样白净的皮肤和红红的嘴唇,没等他看清楚,裴瑥就把裴锦瑶挡的严严实实。

    “论理,我还得称呼裴贤弟一声表弟……”燕凰玉笑容明媚。

    “在下不敢当。”裴瑥浅笑道:“要不这间我们让给燕六爷,您二位慢用。”说是让,却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

    燕凰玉小扇儿摇的飞快,深深望了眼裴瑥,沉声道:“我们去从众居。不打扰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门口。

    “燕六爷慢走!”裴瑥裴瑫躬身拱手,十分周到。

    人一走,翠巧赶紧把手上拎的大包小包放下,惴惴不安的说:“奴婢在楼下遇见的燕六爷……奴婢不想惹事,小跑上来想给姑娘报信,谁知刚叩门,他就站在奴婢身后。”

    裴瑥听她说完,温声道:“不怪你。他们有心算咱们无心。这次算计不着还有下次。”

    “可咱们有什么让他算计?”裴瑫拧着眉头,很是不解。

    裴瑥看向裴锦瑶,十分担忧的说道:“瑶瑶样貌出众。想必他动了歪心。”

    一句话,吓的裴瑫掩着嘴,好半天才缓过神,“他、他不是那个吗?”

    那个,指的是阉人。他不好意思当着裴锦瑶的面说出口。万一裴锦瑶问他阉人是什么人。他解释不明白。

    “明督主后院里可热闹着呢。”裴瑥抿了抿嘴唇,“不怕。燕六不敢明抢就是了,再说咱们裴家也断不会做出送女儿给阉人的腌臜事来。”

    裴瑫红润的小脸儿突的白了,“二哥,那天大姐带燕六硬闯清芳院兴许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裴瑥恨恨的咬牙,“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以后你看见大姐和五妹躲远点。”

    裴瑫重重点头。

    裴瑥的目光瞟向裴锦瑶,见她没心没肺的吃了小半碟烹河豚,摇着头长叹口气。

    裴锦瑶可不认为燕凰玉对自己起了色心。怕就怕她挂灯笼的时候被东厂密探瞧了去。不过,从燕凰玉的反应来看,东厂也没切实的证据,否则,燕凰玉不会轻易放过她。

    吕琅不肯与她联手,东厂又盯上了她。

    孤掌难鸣,如何破局?

    裴锦瑶边吃边思量对策。窗外嘭啪一声,璀璨的烟花炸开了。

    “呀,花开富贵!”裴瑫手舞足蹈的大声嚷着,“三姐,快来看呀!”

    裴锦瑶磨磨蹭蹭走到窗边,仰首望着圆月周围五彩斑斓的夺目光焰,忽然想念起了远在后世的亲人,也不知他们过得好不好。

    ……

035 夕颜

    仪风帝独坐春烟阁,自斟自饮。

    冯嘉脚步匆匆,到在他身边回禀道:“陛下,刘世子以千耘山人的名义买下昌明书院的花灯,上绘海晏河清,江山万里。”

    仪风帝没有赏灯的兴致,微微点了点头,“他有心了。明儿你挑一柄玉如意赏下去吧。”

    冯嘉应是,陪在仪风帝身侧。

    三杯酒落肚,仪风帝胸中涌起一股怨气,抬手指着凤懿宫方向,说道:“阿妍入宫五年,她气了五年。真是不可理喻!”

    冯嘉忙挥退侍卫以及宫人,让他们避开三丈之外。

    春烟阁里只剩下主仆二人。

    冯嘉这才小声劝道:“陛下,皇后娘娘生下十公主后,身体一直虚弱。五年前,又伤了肝经,自是不能像从前那般为陛下分忧。还请陛下多多体谅。”

    仪风帝愤愤冷哼,“她不是病,是善妒。到现在也肯让我封阿妍为妃!”

    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皇帝陛下的家务事。好在这几年冯嘉劝和惯了,好听的话张口就来,“陛下宠爱妍美人,那是她天大的福分。可在后宫里,陛下的宠爱是柄双刃剑。皇后娘娘亦是为妍美人着想。”

    仪风帝眉头稍稍舒展。

    冯嘉又道:“奴婢去请妍美人来给陛下弹琴助兴?”

    “太晚了。阿妍应该歇下了,别去闹她。“仪风帝语气骤然和缓,“明儿让她来陪我用午膳。”

    冯嘉唯唯应是,执起酒壶又给他斟上满满一杯。

    ……

    凤懿宫里一灯如豆。

    韩皇后披散长发坐在铜镜前,枯瘦的手指轻轻揉捻一支龙凤白玉步摇,启唇道:“他去夕颜宫了?”

    “没有“郑喜顺立在韩皇后身后,捏着象牙梳为她梳通长发。这把头发,从如墨漆黑到现在白发参差,他不知梳过多少次。”在春烟阁饮酒。”又道:“冯嘉伺候着。”

    “他怨我怨到现在。”

    “娘娘这又是何必。夕颜宫那位什么都不知道,您索性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日子还得往下过,太较真了苦的是您自己。”郑喜顺温声劝着,静谧的夜里,听着格外暖人。

    奈何韩皇后的心早就冷成一坨冰,刀剑都刺不透。

    “我只盼着妩儿快快长大。”

    “不仅十公主,还有七殿下呢。”郑喜顺唯恐韩皇后意志不坚,“七殿下还得您扶持着,您可不能泄了气。”

    “儿女都是债。罢了,罢了。”叮一声丢下步摇,韩皇后深吸口气,道:“都在争,都想赢。我总不能落在她们后头。”

    郑喜顺眉梢一挑,笑了,“就是这个理儿。七殿下是嫡子。单是血脉就没人能越的过他去。”

    韩皇后失笑,“要不是韩家的人不能摆在明面上,仹儿也不至于束手束脚。”

    仪风帝的生母是一名小小才人。生下他之后晋为美人。苦熬六七年,才晋为婕妤。因缪太子十二岁就被册封,先帝对其他儿子不冷也不热。甚至在选皇子妃时,刻意避开功勋卓著或是百年世家。但求贤惠恭谨。

    百多年前的汝南韩氏也算是当地望族。可是近五六十年,韩氏一族日渐凋零衰败。究其原因,就是子孙不成器,后继无人。然而,这只是表象。韩家之所以凋敝,是为了藏拙。

    先帝却没能看透,给仪风帝挑了韩氏女为正妃。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仪风帝会将缪太子踩在脚下,最后坐在那张龙椅之上。先帝更没想到的是,韩家倾尽全力帮仪风帝夺位。

    仪风帝的帝位得来不易,且多是韩氏的功劳。初登大宝时,仪风帝对韩氏极为敬重,后宫之事都交由她处置。直到妍美人的出现打破了两人维持多年的平和。

    韩皇后哭过闹过,却都不能阻止仪风帝将妍美人带进宫里。

    自那以后,夫妻离心。韩皇后唯一想做的就是将自己的儿子推上那个位子,以保韩氏富贵平安。

    对韩氏而言,这并不是一句空话,毕竟有仪风帝在前,她也算是轻车熟路。

    “平邑长公主说不定会回京。娘娘,您说她能不能帮得上忙?”郑喜顺问道。

    未出阁时,平邑长公主与韩皇后倒是非常要好。若她真能回京,两人还能像从前那般?毕竟身份不同,心境不同。

    韩皇后轻咬下唇,良久才道:“且看她对阿妍是什么态度。”

    郑喜顺点点头,“从前长公主眼里不揉沙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奴婢觉着长公主肯定不会视而不见。”

    “先不管她。岑禄那边如何了?”

    说起岑禄,郑喜顺满脸带笑,“陛下让岑禄建西厂。有岑禄牵制,明督主再不是一家独大。”

    “的确是好。可……吕国师回来了。”韩皇后犹记得先帝在时对吕琅的信重,“陛下会不会对吕琅也如先帝那般?若是,真不太妙。吕琅这人,对先帝忠心的很,想必他宁可把水搅浑,也不会便宜了仹儿。”

    郑喜顺笃定道:“从打刘太太进了青城观,陛下就恨上吕琅了。再加上他闭关八年,连个面儿都不朝,陛下怕是恨毒了他。之所以召见,还不是为了长公主?近些年,陛下行事越发像先帝。不卜卦心里没底。若论卜卦,吕琅灵着呢。想来,就是拿他当算命先生用,翻不起什么风浪。”

    “你说的没错。但也得盯紧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韩皇后眸中顾虑渐消,“那个小道姑的来历查清了吗?”

    “没有。那小道姑就跟泥牛入海似得,一点踪影也无。”

    “多派些人手。一定要赶在明匡前边找到她和她背后的高人。”韩皇后唇角微坠,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韩家要人有人,要银子大把。那小道姑要什么就给什么,千万别舍不得。”

    “奴婢省得。东厂也在找,奴婢已经着人盯紧那边了。”

    韩皇后颌首道:“西厂这步棋他走错了,倒是给了我们可乘之机。”

    “七殿下有福气。”郑喜顺抿着嘴笑。

    韩皇后刚要说话,胡美莲推开殿门,趋步走了进来,神情有些凝重。

036 花潭

    郑喜顺放下梳子,目光沉沉望着她。

    韩皇后心下一惊,问道:“出事了?”

    “娘娘,又有四句谶语。这回是写在灯笼上的。”胡美莲到在韩皇后身侧,将手中的字条递给她,“落钥了,能传进来的只有这些。明儿一早奴婢再去问个仔细。”

    韩皇后忙接过细瞧,匆匆看罢,手有些打颤,“这,大过年的,这、这也太不吉利了。”

    郑喜顺凑过来望了一眼,“娘娘,先别管吉不吉利。何平泉和长公主的事体可都是应验了的。咱们当务之急,是要找出背后的高人,好为七殿下添一把助力。其余的,等尘埃落定再说罢。”

    “是我糊涂了。”韩皇后定了定心神,问道:“崇贤殿那里知道了吗?”

    胡美莲垂下眼帘,“但看冯嘉敢不敢触霉头了。他要是胆子大的,陛下应该知道了。”

    韩皇后唔了声,道:“那个小道姑是关键所在,一定要找到她!”

    ……

    冯嘉胆子不小。但此时,他捏着手里那张写着谶语的纸,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大过年的,这是存心不让老子好过!”冯嘉低低的咒骂声,传入重重帐幔之中,仪风帝蹙了蹙眉,问道:“何事?”

    “陛下,今日灯会出现四句谶语。”

    话音未落,身着明黄寝衣的仪风帝急忙探出头,“拿来我看。”

    冯嘉毕恭毕敬呈了上去,又为他倒了盏温水。

    要是怒了想砸东西,也有个抓头。要是惊了,喝两口水压压。冯嘉很是体贴。

    仪风帝愣怔半晌没有动静。

    该不会是吓傻了吧?冯嘉暗道声不好,却又不敢出声打扰,两手捧着茶盏心下惴惴。

    “宣……”宣谁好呢?仪风帝顿了片刻,“罢了。我再想想。”

    “陛下,明督主拘了不少人,怕是要连夜审问。兴许明儿就有消息了。”

    仪风帝捏着那张澄心纸重新躺了回去,好半天传出一句,“建西厂迫在眉睫,明儿你去提点一下岑禄,让他快着些。”

    冯嘉笑着,诚心诚意的恭维,“奴婢遵旨。”

    圣明的皇帝陛下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忠心耿耿的臣子们也都顶着乌青的眼儿来上早朝。

    何平泉离京不久,这又闹出幺蛾子了。得亏是上元节,要是除夕夜整这么一出,怕是年关都迈不过去了。大伙见了面心照不宣的相视苦笑。

    仪风帝直身坐在龙椅之上,望着下边一大片精神不济的老臣子,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看来那四句谶语也把他们给折腾惨了。

    议完几桩无关紧要的事体散了朝。留下沈惟庸入崇贤殿奏对。

    “沈卿,那四句谶语究竟何解?”仪风帝端着茶盏,神情有些凝重。

    沈惟庸不敢大意,“此事还没有头绪。不过……”他撩起眼皮匆匆看了看仪风帝,又道:“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找出传出谶语的源头。上次他说中了何平泉以及东真国的事体,可见是有些真本事的。但不知与国师有无一较高下的可能……”

    一句话点中了仪风帝的心思。

    八年前,吕琅庇护缪太子的家眷,就已经触怒了仪风帝。他要做世人口中的仁君,所以不能降罪,也不能动那些女眷分毫。不论他有没有容人之量,都要让人觉得他有。他让人以为缪太子德行有亏,那他就更得比缪太子出色。

    他很累。

    从始至终他都是循着缪太子的脚步往前走。

    他不甘。

    缪太子太过出色。哪怕他穷尽全力,都不能与之比肩。

    “说什么一较高下……“仪风帝失笑,旋即便正色道:”吕国师历经两朝,颇受先帝信重。他的能力毋庸置疑。”

    换言之,先帝相信吕琅,他是不信的。吕琅再有本事,可他用的不顺手,就不是好的。

    沈惟庸浅浅笑了,“陛下圣明。”

    仪风帝抿紧唇角。他要是真圣明还能连心爱的女人都不敢带到家宴上吗?

    “伴伴在查谶语的来历。但是其他事不能耽搁,早些建西厂也能早些为伴伴分担些。”仪风帝啜了口茶,“沈卿以为呢?”

    东厂势大,明匡手又伸的太长,有西厂牵制能暂时让诸臣子喘口气。至于以后,东西两厂必定要争个鱼死网破。不论哪方获胜,都是好事。

    “陛下所言甚是。”沈惟庸垂眸答道。

    ……

    次日下晌,韦氏带着裴锦瑶来逛花潭街。

    这个时辰人流正旺。裴锦瑶挑起车帘向外望去,韦氏凑到她身边,信手一指,“这间,这间,还有那间是咱们家的。”裴锦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皆是两三层高的小楼。胭脂铺子,漆器店还有一家小客栈。

    “以后都是你的嫁妆。”韦氏搂着裴锦瑶的肩,笑吟吟的说:“天暖和了我带你出城看看庄子。”

    裴锦瑶一怔。

    韦氏又道:“等回去我把这几间铺子的账册交给你。”

    说的像她明天就要嫁人了似得。

    裴锦瑶心中五味杂陈。

    马车在一家舶来品铺子门前停下,立马有个红发碧眼,三十许岁的番邦女子迎上来,操着流利的大夏官话道:“姑太太,您来啦。”

    韦氏笑着点点头对裴锦瑶说道:“这是你舅舅的铺子,得空我来走走帮他看看账。”

    娘俩进到铺子里,裴锦瑶立刻被墙上挂着的几幅挂毯吸引了。纹样颇具异域风情,色彩浓烈大胆,纹样颇具异域风情,。韦氏顺着裴锦瑶的目光看去,笑了笑说:“那是大食来的。”见裴锦瑶喜欢的紧,索性挑了几幅拿回去。

    ……

    燕凰玉此时正在舶来品铺子对面的茶馆的二楼倚窗而立。他手里拿着一支小巧的千里望,小声嘟囔:“她跟你画上画的不怎么像啊……”顿了顿,又道:“亏得我没直接绑人,要不还没法交代了。”

    扮成茶博士的小密探颦了颦眉,“吴大说的嘛,眼睛亮亮的,嘴儿红红的。又机灵又可爱。”他画的可是分毫不差呢。若说不像,那就是找错人了。

    燕凰玉收起千里望,踱回桌边坐下。小密探忙给他斟上热茶,“六爷,小的还是觉得裴三姑娘不简单。昨儿好几个人盯着她都没能盯得住。”

    燕凰玉神情一凛。小密探的话正好搔到他的痒处。白英训练出来的人可不是吃干饭的。居然连个小丫头都没能看住,由此可见,这小丫头不是一般的小丫头。

037 美人

    “要不就干脆绑了审审!”燕凰玉攥了攥拳。

    小密探搓弄着衣角,温声劝道:“六爷,这真不合适。万一她抵死不认呢?再说她好歹也是裴少尹的侄女,裴少尹告到督主那里怎么办?”

    燕凰玉好看的眉皱起来,思量片刻,道:“你说的也对。抵死不认倒是不怕。东厂有的是法子叫她认。也能把吴大和她都抓起来当面对质。可是这样一来势必打草惊蛇……要是查不出她背后的高人,就真是罪过了。“他曲起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目下岑禄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建西厂,这个当口东厂行事必须谨慎。要么一击即中,要么按兵不动。岑禄可不是吃素的。若是让他寻到东厂的把柄,必不会善罢甘休。“裴家人口简单,正经主子也就那几个。裴三姑娘养在深闺,等闲接触不到外人……前次我去裴府,连她的院子都没能进去……”

    小密探恨不能堵上自己的耳朵。他可不想知道主子的丢人事。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可屋里就他和燕凰玉,白英守在门口。想跑都跑不了,只能乖乖听着。

    “要真是裴三,那又是谁主使的呢?”燕凰玉拧紧眉头看向小密探。

    “应该不是裴少尹或是裴二爷吧。这俩人一个是朝廷命官,一个是富商,都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是啊。他们都没有。裴大姑娘和尹氏更不可能。”燕凰玉轻蔑的扯扯嘴角。更不会是尹家那几个草包笨蛋。

    金陵韦氏往上数三辈是行商。他们家一直脱不了个商字。跟世外高人半点搭不上边。燕凰玉偏头瞟了眼舶来品铺子的匾额,“会不会是弄错了?”

    小密探也有些吃不准了。先前他觉得就是裴三姑娘无疑。可这两日静下心想一想,又有些似是而非。裴三姑娘只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小女娃,她要不是受人指使,平白整这出做什么?又是谶语又是密信的,吃饱了撑的?

    “吴大的炊饼铺子什么时候开张?”燕凰玉沉声问道。

    “他找好铺面的时候衙门都封印了。这一耽搁得二月才能办利索。”小密探给燕凰玉续上热茶,“还是在慈恩大街,丁小满豆腐脑隔壁。”

    “你去四叶胡同摆炸肉摊儿。反正她认定你是炸肉的,应该不会起疑。”燕凰玉手中小扇摇的飞快,“先盯着,看她有没有跟外人勾连。”

    “是是。裴三姑娘喜欢吃炸肉!”小密探眼睛噌的一亮,“天儿暖和了还能卖里木渴水。”又是一笔进项。太好了!先前买糖人的亏空填上了,这又多了份挣钱的买卖,很快就能攒够钱在乡下置办田庄了!

    燕凰玉瞅瞅他,象牙骨儿的小扇敲在桌面上,“你是去盯梢的!”

    小密探忙不迭的点头,“是,小的省得。断不会坏了六爷的大事。”盯梢挣钱两不误,还有比这更美的事么?小密探喜滋滋的。

    “先别惊动他们。”燕凰玉抿了抿唇。

    岑禄虎视眈眈,这当口更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岑禄……

    燕凰玉凤目微眯,低声道:“你去刺槐胡同找一个叫洪大清的,跟他说是时候让旧事见见光了……”

    ……

    沈惟庸告退之后,仪风帝批了两张折子,便觉得疲累,歪在美人榻上沉沉睡去。

    冯嘉给他盖上薄毯,退至一旁静静守着。

    眼瞅着快到正午,有小黄门在外报说,妍美人来了。

    冯嘉知仪风帝最是宠她,便让她入内候着。

    妍美人当真是人如其名,窈窕娉婷,艳绝群芳。她走的并不快,但因体弱微有些气喘。看到榻上的仪风帝,顽皮的笑了笑,倾身过去捏住他的鼻子,娇声嚷着,“太阳都老高了,爷还睡着,不知羞。”

    放眼宫中,谁也没有她这般胆量。

    妍美人刚进殿仪风帝就醒了,他起了坏心要故意逗弄妍美人,闭着眼不肯张开,唇畔却是现了笑意。

    冯嘉见状,忙去茶间烹茶。

    “爷……”妍美人眼波一横,似嗔非嗔的唤一声,拱进仪风帝怀里,“您再不起,我就回去了。”

    仪风帝浅笑出声,“你这小妖儿淘的很。”手臂用力箍住怀中香软的美人,“午膳有你爱吃的薄脆饼。”

    妍美人嗯了声,柔若无骨的小手攀上仪风帝的颈项,“爷,我又做噩梦了。”

    仪风帝闻言立刻没了睡意,追问道:“嗯?宣太医了没?上次的宁神方子不好使,要不试试熏香?”

    妍美人轻咬红润的唇,“都不顶用。爷,你说我老是梦见自己躺在棺材里,是不是我快死了?”

    “不许胡说!”仪风帝捏一把美人腰间软肉,宣软的手感令得他胸口一热,“我不许你死,就连阎罗王都带不走你!今儿晚上我去陪你。有真龙镇着,保你安眠。”

    “爷,我怕的紧。”妍美人伏在仪风帝怀里,“爷,您也不能总是去夕颜殿不是?听说吕国师出关了,不如你让他给我解解梦,看看是不是前世做过什么杀生害命的恶事。若是的话,做场法师化解化解。要不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不行!”仪风帝断然回绝。

    吓的妍美人身子一颤,撑起上身,眼里含着一包泪,委委屈屈的盯着仪风帝,“你不疼妍儿了!你不是说此生绝不负我吗?这么快就自食其言了?我……绞了头发当姑子去!”

    她向来体弱,受不得气,经不住累。说这两句话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劲儿,一边抹泪一边吭哧吭哧的喘大气。

    仪风帝顾不得许多,高声唤冯嘉拿药,又让宫婢取水,崇贤殿顿时忙作一团。他轻声哄着,不住认错,亲自喂水喂药,才换来妍美人一个漂亮的白眼。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仪风帝双臂环住她的细弱的腰肢,柔声道:“我不是吼你。吕琅是国师,让他进宫给你解梦,漫说臣子就是皇后也会怪我小题大做。且吕琅那人心高气傲,先帝对他也礼敬三分。除了出兵占卜吉凶,轻易不使唤他。”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我受苦么?”妍美人大眼水汪汪,像是受惊的小兔子,“苦药我不知喝了多少,却是半点作用都没有。再说,堂堂一国之君,还支使不动国师么?”

038 不妙

    若是换做往常,仪风帝早就禁不住缠磨松了口。可这次到底硬起心肠,就是不应。只应承妍美人多去夕颜殿陪她。

    宫里的女人就算使小性儿也有分寸。妍美人又向他讨了些好东西,就把这篇翻了过去。

    用罢午膳,仪风帝陪妍美人在御花园里逛了一圈才命人送她回去。

    仪风帝没乘御辇而是跟冯嘉一前一后的往崇贤殿走。

    良久,仪风帝忽然问道:“你说,阿妍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冯嘉皱着眉,摇摇头,“奴婢瞧着不像。美人小孩儿心性,心里存不住事。要是想起什么,不会不说。”

    仪风帝轻轻嗯了声,“着人盯着她吃药。晚上多派两个宫婢守着。”

    冯嘉一一记下。

    ……

    入夜,裴锦瑶歪在大引枕上看翠巧整理箱笼。

    “姑娘,钱五姑娘的帖子什么时候能送来?她不是说请你去寿春园玩么?现在就该做新衣裳了,要不来不及。”

    “你急什么?春宴要等二月呢。明儿我给她写封信,先把去鹤鸣楼的日子定了。你叫厨房做些枣糕、金花饼、如意饼再去库里拿一张挂毯一并给钱姐姐送去。”

    姑娘现在也有手帕交了!翠巧欢快的答应了。

    “昨儿抓去东厂的人不知怎么样了。”她在外头转悠了一下晌都都没听到有人议论这事。

    “奴婢听齐大叔说陆陆续续的放人呢。也有亲眷去领人的。东华门那儿可热闹了。”

    齐大叔是裴庭武的车夫。常在外间跑,能打听到不少新鲜事。

    “那查出什么没有?”

    翠巧一脸茫然,“奴婢没问。不过齐大叔说东厂对那些人客气的很,早饭还给蝴蝶卷子和椒盐饼吃。”

    裴锦瑶失笑。

    昌明书院的学生不乏官宦后人。眼下有西厂牵制,东厂不敢犯众怒。

    念及此,裴锦瑶心下稍定。她昨晚兜着风帽,挂了灯笼就走,应该不会有人留意到她。就算留意也没事,面目遮挡的严严实实,出来凑热闹的小姑娘满大街都是。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再说辽东那边也应该有信儿,真要打起来仪风帝只怕是自顾不暇。

    若是能将平邑长公主救回来,就与史籍所记载的南辕北辙。那么,她也就迈出了更改国运的第一步。

    史书记载,仪风八年春。东真国挟平邑长公主及其子女叩关。胡成宗不敌,败下阵来。平邑长公主及其子女惨死在东真国刀下。仪风帝一怒之下调胡成宗去岭南守城门,令邵皋镇继任辽东总督一职。没到一年的功夫,胡成宗就病死了。

    邵皋无能。东真屡次犯境,邵皋屡次战败。仪风帝也不知听信哪个混账的谗言,非但没有撤换邵皋,还征兵两万送去辽东。

    之后,辽东愈发不太平。东真国就像撕不掉的膏药,每年都要打,期间邵皋也赢过几次。

    明眼人都能看出邵皋养寇以自重。仪风帝却视而不见。朝中又有东西两厂相争,贪官庸官遍地,生生拖垮了大夏。之后八皇子继位,是为隆武帝。

    外患未除,兄弟阋墙。隆武帝先杀睿王,后杀端王。又有燕凰玉跟着搀和,最终到底是折腾的亡了国。

    裴锦瑶把头埋进大引枕里,长长的舒了口气。不管怎样,她该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不过就是尽人事听天命。毕竟她不能调兵遣将,也无法掌控辽东的情势。

    翌日,裴锦瑶拿到了那几间铺子的账册。她坐在花厅里边吃枣糕边看账目。这三家铺加在一起每年都有一千四五百两的出息,远超出她的预料之外。裴锦瑶也没什么大志向,不想三间变六间,六间变十间,只要一直稳稳当当的经营下去就行。

    “姑娘,这是钱五姑娘给您的回信。”翠巧去寿春园晃荡一圈回来,小脸红扑扑,眼睛亮闪闪,唇角一直带着笑。

    “钱五姑娘送来一筐春笋给姑娘,奴婢命人给老夫人那里送了些。余下的搬去小厨房了。等晚上用筒骨给姑娘熬汤喝。”

    裴锦瑶展开信笺,钱薇絮絮的说些过年吃的什么喝的什么,又说喜欢裴府做的带骨鲍螺,埋怨裴锦瑶没给她送些过去。裴锦瑶忍不住笑了,“钱姐姐怪我没送带骨鲍螺呢。”

    翠巧忍俊不禁,“哎呀,等钱五姑娘吃过金花饼就忘了带骨鲍螺了。”荣泰院的点心师傅是韦氏从金陵带来的陪嫁,手艺好得很。

    裴锦瑶点头称是,“钱姐姐约我二十那天去鹤鸣楼。你把我那条杏黄色的裙子找出来。”合上信,问翠巧,“谶语可有人解了出来?”

    “有的有的。”翠巧竹筒倒豆子似得“外面都在传六月飞雪定是千古奇冤。奴婢特地在茶馆门口听了一耳朵,有人重提弘光年间霍乃菁的案子。说岑立祖籍是绍兴府,六月飞雪应对的就是他。还说他冤枉,想让大理寺翻案。”

    六月中旬宁夏会有一场雪灾,死伤无数。若是及早应对兴许不会造成太大的伤亡。但是很多人认为六月飞雪指的是千古奇冤。

    裴锦瑶心一沉,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他不是没杀霍乃菁么,还怎么翻案?”

    “他在大牢不明不白的死了。有人想要彻查他的死因呢。”翠巧抿着嘴想了想,又道:“姑娘,您说会不会就是有人想查岑立的死因才弄出那劳什子谶语。要不谁吃饱了撑的去查十多年前的旧案。”

    “是啊。可不就是吃饱了撑的!”裴锦瑶垂下头,莫可奈何的叹口气。吃饱了撑的那个是她。

    她本意是写的隐晦些,没想到太隐晦了,反被有心人利用。照现在这情形来看,兴许大理寺真的会翻过头去查岑立的案子。但不知谁会从中得利。

    “岑家以前与谁交好?”裴锦瑶问道。

    翠巧满脸茫然,“奴婢也不知道啊。”

    “那……你去跟阿娘说一声。我想出去逛逛。”

    翠巧应了声,匆匆去了。

    为行动方便,裴锦瑶依旧是男装打扮,着一身湖绿箭袖,头戴珍珠束发冠,勒一条团花富贵抹额。翠巧也扮成小厮,主仆俩一看就是出去瞎胡闹的。

039 内情

    韦氏并不点破,另派了半夏和半秋这对会功夫的姐妹护着。一行人乘着车去往小南门外的石榴街。

    这条街上最有名的当属顺来茶楼。

    半夏熟门熟路的要了个视野极佳的雅间,点了满满一桌好茶好点心,又大大方方的打赏了茶博士。

    翠巧看的有些发慌。她以前跟着裴锦瑶窝在院子里,等闲不出门。与半夏相比高下立现。她暗自观察半夏如何行事,默默记在心里。

    “也不知道是谁,硬把六月飞雪往岑立身上扯。随便弄几句似是而非,狗屁不通的谶语,大理寺就给翻案?可笑之极!”楼下有个大嗓门儿说道。

    裴锦瑶示意半夏打开窗,循声望去,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布衣男子。看样子像是读过几年书,语调激昂颇有些愤愤不平。

    “不就是有人想浑水摸鱼么!”说话的是位老者,慈眉善目,神态平和,眉宇间透出几分睿智。

    话一出口,不少人附和。

    “就是的。霍乃菁的案子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有人死揪着不放。”

    “说岑立冤,那霍乃菁就不冤了?他要是活着,现在也就三十岁吧。往少了说,还有二十年寿呢。姓岑的作孽哟!”老者又说道。

    裴锦瑶不悦的扁扁嘴。

    全带偏了!

    本该是示警的谶语,居然全都去讨论该不该查明岑立的死因上了。

    也不知是谁在后头发力。

    ……

    裴锦瑶隔壁的雅间里,刘桐两指拈着桃圈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

    石竹笑眯眯的指着那慈眉善目的老者说道:“爷,闵公是不是说的有点过分了啊。”

    “闵公有分寸。”刘桐吃完桃圈,啜了口茶,问道:“东厂把抓的那些人全放了?”

    “嗯,放了。不放也不行啊。光是一顿早饭就吃进好些椒盐饼了。”石竹乐得手舞足蹈,“这回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爷,您是没看见,东厂门口的石狮子现在都是黑着脸的!”

    刘桐哈哈大笑,“这么说明督主的脸岂不是更黑。”

    石竹点头如捣蒜,“可不是么。您想啊,白忙一场不算,还不敢呲牙,受的委屈都得憋心里。这要是憋的多了,还不憋成内伤了?”

    “他的日子不好过。”刘桐又拈一枚桃圈,“以后,会越来越不好过。”

    下面的人还在争论不休。

    “冤不冤的也是他自尽。岑立没杀他。两人之前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再说,岑家都家破人亡了。一命抵好几条命,也够本儿了。”

    话音刚落,长着两道一字长眉的壮汉大声反驳,“说什么一条命抵好几条命,霍乃菁要是你的子侄,你还能这般冷酷无情吗?”

    老者吮着卤鸭舌,含混不清的说道:“十二岁的小倌儿懂得什么你情我愿?他为了活命,不敢不愿呐!”

    布衣男子抡起拳头重重锤在桌上,“挨千刀的岑立!还不知祸害了多少个霍乃菁!”

    立刻有人跳出来说道,“岑立死有余辜!”

    “你们一个个的正气凛然的说岑立该死。可他的家人是无辜的!罪不及妻女。他女儿都出嫁了,却被夫家休弃,世人又不容她。她这才吞金死的。”

    许是对弱者有着天生的同情心。大伙都沉默了。

    一字眉冷哼一声,沉声发问:“你们怎么不想想霍乃菁也是好人家的儿郎,他如何沦为岑立的玩物的?”

    难不成这里头还有隐情?

    好多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一字眉却不说话了,闷头剥蚕豆吃。

    片刻静默之后,有人忍不住了,“为什么啊?你倒是说啊。这弄得不上不下的,诚心让人难受嘛不是……”

    “难不成是岑立使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老者啜口茶,慢条斯理的说:“若果真如此,霍小倌儿也是够烈性的。”

    岂止烈性。委身于仇人六年,以血肉之躯拼出条血路,令得朝廷命官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这可不是一般人。

    一字眉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梢,旋即向老者拱拱手,“丈人猜得不错。我与那霍家原是近邻,住在刺槐胡同。霍乃菁上头还有位兄长,是块读书的料子。霍家大哥在外做工,霍家嫂子做绣活贴补家用,供霍大郎读书。原本和和美美的一家人,谁料想有一日霍大郎下学途中不见了。霍家大哥为了找儿子,整个京城都寻遍了。到后来仍旧一无所获。霍家嫂子一病不起,两三个月的功夫人就没了。可怜她肚子里还有怀了八个月的娃娃。一尸两命啊!那会人霍乃菁也就这么高……”一字眉抬手比了比,“霍大哥办完丧事将霍乃菁交给本家叔伯照看,变卖家产往外乡去寻。那本家叔伯也是个黑心的,见霍家大哥一整年没有音信,就将霍乃菁卖给人牙子……”

    有人忙问:“他怎么敢卖别人的儿子,那霍家大哥还不找他拼命?”

    “拼不了啊!霍家大哥死在回乡的路上了。”一字眉吃了口酒,眼里泛起水光,“霍乃菁后来查明了自家大哥的下落。原来是岑立见霍大郎生的漂亮,就命人将其诱骗了去。霍家大郎跟霍乃菁一样,都是烈性的。不堪受辱咬舌自尽了。岑立见闹出人命,就让人把霍家大郎草草埋了。你们说,岑立该不该死?”

    有人质疑,“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霍乃菁死前来我家了一趟。他跟着岑立五六年,前因后果查的清清楚楚。我问他是不是想告岑立,他说指定赢不了,不告。”一字眉眼角滑下一滴泪,曲起食指抿了抿,颤声道:“怪我啊,怪我胆子小!明知他冤,当初抓了岑立那狗东西的时候就该站出来为他为霍家说句话。可,可我害怕啊!”说着伏在桌上痛哭流涕。

    大伙儿的心情瞬间变得沉重。

    也不怪一字眉害怕。吏部尚书在百姓眼中那是了不得的大官。万一说了出来没能将岑立定罪反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怎么办。况且,只是邻居又不是血亲。犯不上拿命去搏。

    翠巧听得眼泪汪汪,“想不到霍乃菁的命这么苦。”

040 寻事

    裴锦瑶瞅瞅一字眉,再看看那位老者,拧着眉低声喃喃,“有点不对劲儿。”

    霍家旧邻选在西厂未稳的时候出来给霍乃菁喊声冤枉,针对的必是岑禄。

    岑立……岑禄……

    这两人定然有些关联。

    ……

    刘桐颦了颦眉,“那人什么来头?”

    石竹循着他的视线望去,道:“小的这就命人去打探。”

    “去刺槐胡同问问左邻右舍,看他所言是否属实。”略略沉吟,刘桐捋顺其中关窍,讥嘲笑道:“想必是东厂放出来给岑禄添堵的。想当年,岑立病死狱中,岑禄被除族赶出岑家。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生活实在艰难索性一狠心卖身入宫当了奴婢。虽说少了子孙根,可岑禄居然是岑家后辈里最有权势的。这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既然除族了,他就不是岑家人了。现在再把这桩案子摆到台面上对他也没什么影响。这不是多此一举么。”石竹给刘桐的茶盏里续上香茶,“东厂做事越来越没章法了。”

    刘桐忖度片刻,摇了摇头,“再怎么说岑禄还是姓岑,骨子里流的是岑立的血。有人背后议论岑立丑事,岑禄岂会无动于衷。说不好他原本打算藉由西厂的势给岑立洗去污名,坊间流言传的的这样广,又是一面倒的替霍乃菁喊冤。那岑禄的如意算盘肯定打不响了。”

    “怎么能洗的干净?”石竹咋舌,“照霍家邻居的说法,岑立先是害死了霍乃菁的哥哥。霍乃菁为兄长报仇,这才拼了性命谋划。现在岑立的名声只怕比之前更加不堪。”

    刘桐浅笑道:“所以你看,东厂并非没有章法,而是把岑禄的后路都堵死了。”端起茶盏吃了一口,目光瞟向楼下吮卤鸭舌的老者,“闵公是打算浑水摸鱼?”

    石竹嘿嘿直乐,“他老人家说了,东西两厂是祸国的殃子。小的瞧他那架势恨不能一拳拍扁了明匡和岑禄。这会儿他撺掇着大伙儿咬住岑立那点破事不放,也是想给岑禄上眼药吧。”

    “反正明匡也好,岑禄也罢都不是善茬。让他俩狗咬狗,咱们只管看戏。”刘桐舔了舔嘴角,“要两碟卤鸭舌来。”

    不一时,卤鸭舌上了桌。刘桐拈起一个刚想吃,忽然说道:“着人去查查岑禄为何被除族。”

    石竹默了默,道:“爷,说起来这也是弘光末年的事了,现在想查得费一番功夫,而且岑家人离京的时候肯定遣散了不少老仆,找起来不是那么容易。再一个,西厂的探子也不少,得仔细着点才行。”

    刘桐点点头,“这事不急。别惊动岑禄。”

    石竹应是。

    ……

    “霍家属实冤枉。就因为孩子生的美,就让岑立这畜生弄得死了满门。这都什么事?!”布衣男子愤愤的喘着粗气,对一字眉拱拱手,“既然你能站出来仗义执言,让我们知道了霍家的冤屈,弟弟我敬你一杯!”说着捞起桌上的茶盅灌了下去。

    一字眉也不露怯,神态肃然的对着布衣男子喝了一大口之后,给空茶盏亮个相,“谢谢大伙儿听愿意听我絮叨。我也是不吐不快,这事憋在心里久了,苦哇!”

    众人纷纷叹气。

    “是是,你也不容易。”

    “爷们儿,得空你就上茶馆来坐会儿说说话,有咱们开解着总比你瞎琢磨强。”

    一字眉吸了吸鼻子,连连点头。

    裴锦瑶也跟着唉声叹气,“他也是不易。”可再不易,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霍乃菁案的风头盖住那四句谶语。否则岂不是白忙一场。

    翠巧攥紧拳头,“姓岑的可真坏!当年他在大狱里的时候,怎么没把霍大郎的事翻出来呢。就算霍乃菁不是他杀的,可霍大郎是死在他手里的呀。还有霍乃菁的父母也是因他而死的,这要是一命抵一命,岑立还不得死好几个来回。”

    不等裴锦瑶答话,半夏开口道:“官官相护呗。肯定是有人帮姓岑的遮掩。”

    半秋听了直点头。

    裴锦瑶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现而今霍乃菁这桩旧案的风头大盛。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不会有人记得上元节的谶语。明显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裴锦瑶暗恨自己势单力孤,没有能力扭转局面。

    楼下茶客还在为霍家鸣不平,裴锦瑶听了一会儿觉得翻来覆去讲的都是些车轱辘话,心不在焉的吃了两块点心,半夏会了钞,主仆四人从茶楼出来。

    阳光照在脸上有丝丝暖意,裴锦瑶想在街上逛逛散散胸中郁气,忽听背后有人唤她:“裴三妹妹。”语调轻挑又暧昧。

    谁啊这是?声儿怎么贱嗖嗖的。裴锦瑶蹙起眉头。

    翠巧循声看过去,面色一白。她凑在裴锦瑶耳边提醒道:“姑娘,是尹京。”

    尹京,尹氏的侄子。就是那个通房肚子里揣着孩子的色胚。

    裴锦瑶心里起腻。

    “裴三妹妹,你也是来吃茶的吧。”尹京一步三晃,晃到裴锦瑶面前,涎着脸说道:“走,哥哥我请你。”

    尹京十六七的年纪,眼底乌青,双目无神,一副被酒色伤了身子的病痨鬼模样。

    裴锦瑶冷着脸,回道:“不必!”迈步要走,尹京阻住她的去路,“裴三妹妹急什么?姑姑没跟你说吗,我要跟韫表弟,瑫表弟一起进学,到时候咱俩就能经常见面了……”

    裴锦珠说了,只要能把娶了裴锦瑶,二房的钱都是他们尹家的。尹京印象中的裴锦瑶就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娶她?那得等到哪辈子?他是不大情愿的。可为了白花花的银子,也可以勉强受着。

    刚才经过茶楼,尹京老远望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好看的人谁都爱多看两眼,他走近了细细一打量,这不是二房的瑶瑶吗?没想到她穿着男装这么俏。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尹京心里乐开了花,想也没想就来跟裴锦瑶混脸熟。哪怕裴家二房没钱,他也要娶了这小美人。

    想来尹氏根本没把裴老夫人的话带到,亦或是她另有打算。裴锦瑶怒从胆边生,直视着尹京的眼睛,“谁要跟你一块进学?美得你!”

    尹京不恼,反倒嬉皮笑脸的伸出手去摸裴锦瑶的脸,“哟哟哟,三妹妹生气起来更娇了……”

    那只脏手没等碰到裴锦瑶就被半秋死死钳住。裴锦瑶冷着脸道声,“卸了他的胳臂!”半秋一点不含糊,手腕用力顺势往下一带,咔吧一声脱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