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宦全文阅读 第5分节

041 岑禄

    尹京呆愣片刻才张大嘴巴发出嗷嗷的惨叫。跟在他身后的小仆跳出来,插着腰怒喝:“好啊你,敢打我家少爷,看我怎么收拾你。”撸胳膊挽袖子就是不往前冲,骂骂咧咧蹦跶的挺欢实。

    茶楼门口人来人往,闹出丁点儿动静都能引来不少人。尹京不要脸,姑娘可不能不要。翠巧左顾右盼,就是不见老孙的影儿。

    等不来马车,裴锦瑶也不急着走,便吩咐一声:“掌嘴!”

    半夏半秋得了命令,一个架住另一个左右开弓抽嘴巴。翠巧插着腰,厉声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这刁奴居然当街辱骂我家主人,不教训教训你们还有王法吗?”

    一群人站在那儿指指点点,来得早的给来得晚的讲讲前因后果。先前尹京和裴锦瑶就是说两句话没人注意。这会儿动静闹大了,大伙儿也不晓得他俩是认识的。有知道尹京的,就道:“这位啊……撩猫逗狗惯了的,瞧见俊俏小娘子就嘴贱手贱的。怎么样,碰见硬茬儿了吧。”

    刘桐听到楼下吵嚷推开临街的窗子,看明白了前因后果,忍不住笑道:“女扮男装的小姑娘,长得跟个瓷娃娃似得,没想到竟是如此彪悍。”

    石竹觑起眼瞅了瞅嗷嗷惨叫的尹京,“挨打的不是别人,正是明督主的表外甥。平日里可没少仗势欺人。那位小娘子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刘桐讶然,“明匡的外甥她都敢惹,这不是虎口拔牙么?”想了想,又道:“待会儿你跟着她,看看是何人府上。”

    石竹应了声是。

    ……

    西厂与东厂同在东华门。两厂像是天生的冤家,明面上相安无事,暗地里却是较着劲。

    日前东厂抓了昌明书院的学生。恶名在外的明匡居然管早饭。蝴蝶卷子椒盐饼外加小酱菜。光是想想都觉得可笑。然而,岑禄今天笑不出来了。

    霍乃菁的案子传的沸沸扬扬,岑立的名字再一次被百姓们痛骂。

    真真岂有此理!

    岑禄很生气。但他就算气的狠了脸上也仍旧挂着得体的笑容。

    原因无他,习惯了。

    在宫里整日面对的都是贵人。即便心里再恨,他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不满与怨怼。他只能笑,还得笑的情真意切,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督主!”荣华小心翼翼的唤他,“小的这就去查是谁在背后使绊儿。等查出来,小的剁了他!”

    荣华长着一张娃娃脸,眼睛圆圆的很是讨喜。可是这样一张脸,因杀气外露显出几丝狰狞,很是骇人。岑禄望着浑身散发戾气的荣华笑意更甚,“查?还用得着查吗?不明摆着是明匡干的吗?你脖子上顶的是猪头?”默了一息,“不!不是猪头!是鸭头!猪脑子肥实,你那截瘦脖颈子禁受不住!”

    骂人话不要钱似得从岑禄嘴里倒出来。荣华松了口气。

    还有力气骂人就好。怕就怕督主吃了哑巴亏,憋在心里发散不出来,闷在心里会生病的。荣华躬身老老实实躬身听着。

    岑禄骂够了,荣华忙倒了盏茶捧到他手上,“督主,您喝口水缓缓。”

    岑禄的心顿时软了。荣华是他亲自挑选出来养在身边的,忠心又得用。

    “行了,知道你孝顺。”岑禄抿了口水,“我跟明匡的仇也不是一天两天。想当年,他在内书房没少出风头,回回考试都压我一头,后来在陛下跟前当差,他也比我受宠。”

    遥想当年,岑禄满心不甘。明匡什么都比他强。义子一收收九个,还各个俊美。他就荣华一个,模样还算出挑。可跟燕六比起来,差了好大一截。即便陛下命他执掌西厂,他也是气不顺。他这辈子都跟在明匡屁股后头跑,一次都没追上过。一次都没有!对了,明匡还有表妹!虽然他那个表妹是个搅家精,可他一个阉人干嘛要有青梅竹马的小表妹?!

    真的好气!

    岑禄每每提及明匡就是一肚子的火,荣华见惯不怪,但也不知该怎么劝好。

    明匡要是不出挑,陛下也不会重用他。但这话不能说,说了不就是存心给督主添堵么。

    好在岑禄喝了几口茶水之后就定下心神,脸色也和缓了些,“西厂还未站稳脚跟。传出这等流言,不多不少都会在陛下心里结个疙瘩。”

    岑禄将茶盏交到荣华手上,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是除族了不假,可那也是为了岑家的将来。净身前夜,大哥与他秉烛详谈。霍大郎的事体,大哥也跟他交了实底。父亲造下的罪孽,连累了整个家族。岑禄恨过也怨过,但他终归是岑家人,不能不为后辈的前程铺排。

    更何况,嫡母和哥哥姐姐待他极好。他不能忘恩负义。除族入宫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大哥哭着拦阻。望着向来坚强的大哥哭得撕心裂肺,他更加认定了自己的选择。事实证明,他没错。有了西厂,他就能为岑家做许多事。

    他本打算借着上元节闹出的那四句谶语,将岑立的案子做成冤案,虽不能重审,只要能让百姓们觉得岑立是冤枉的,岑家子侄重返朝堂不会被人诟病。没想到居然牵扯出了霍大郎。岑禄顿感自己这次是作茧自缚,要是大哥听说了,不知会不会责怪他。

    “督主,您的意思是将那些嚼舌头的抓了?”荣华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岑禄脸一沉,“说你是人身鸭脑都侮辱鸭子了。随便找点明匡的什么事传扬出去。他不是有好几个姨娘吗?就说姨娘争宠争的头破血流。”

    “这……合适么?”荣华小声嘀咕,“能有人信么?”

    岑禄头顶都要冒烟了,“信不信随他们去,现在最紧要的是把我脑袋上的屎盆子扣明匡头上!”

    荣华恍然大悟,应了声是,又给岑禄倒了杯茶。

    茶水有些温了,岑禄不管三七二十一,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下去,把茶盏丢回给荣华,从袖袋里扯出一大把银票,“下个月母亲寿辰,你亲自跑一趟,把这些钱给她老人家送过去。”

    荣华犹疑着接过来,“督主,这些年您往家里送钱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了。您也为自己打算打算。”剩下的话荣华没好意思说。岑家拿着岑禄的钱置了不少产业,出息非常可观。他们省着点花,下辈子都够了。跟明匡相比,岑禄“寒酸”的很。得了孝敬都贴补岑家人了。可总这样也不是个事。把他们的胃口养大了,以后肯定是祸患。

042 上门

    “我那几个侄儿都是读书的料子。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学问。更何况银子跟岑家的将来相比委实不值一提。只要他们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死也无憾。”提及子侄,岑禄的目光温和许多,“你乔装改扮成庄户汉。别让东厂的狗近了身。”

    这几年都是荣华替岑禄跑腿,早就熟门熟路。荣华见他不听劝,只得点点头应了声是。

    ……

    做了回“恶奴”的翠巧浑身是劲,上到车上给裴锦瑶捏腿捶背,狗腿的要命。“姑娘,这次咱们可算是把尹家得罪狠了。”不但不害怕,还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事还没完呢。”裴锦瑶四仰八叉倚在大引枕上,忖量片刻,道:“待会儿回去先跟祖母和阿娘说一声。尹京挨了打,尹家肯定得来闹。”

    翠巧讶异,“他们还有脸闹?”

    “怎么没有?大姐不是还想让何博士教我作诗么。我看她就是居心不良。”

    半夏半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车子拐进巷口,有人在外头吆喝,“炸肉叻,喷喷香的炸肉……”

    翠巧撩起车帘,惊喜不已,“姑娘,是那个在福堂村卖炸肉的小哥。”

    是么?!裴锦瑶向外瞄了一眼,意兴阑珊的颌首道:“可惜今儿没心情吃。”

    小密探眼睁睁的看着裴府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失望的叹口气。这么好吃的炸肉都能视而不见,心都碎八瓣儿了!余光往旁边一瞟,诶?那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定睛细瞧,咦?像是康王世子的长随石竹!他跟着裴三姑娘的马车做什么?小密探若有所思的挠挠下巴。

    石竹跟着马车进了巷子,冷不丁瞅见路边的炸肉摊子,想了想坐下来,高声嚷道:“来份炸肉。”

    没人答话。

    “来份炸肉!”石竹挑眉看向炸肉的小贩,长得倒是挺机灵,可惜是个耳背的。

    小密探这才回神,忙堆起笑脸,“好叻!爷您稍等。”说着话,熟练的勾旺炉火,“您也是住这附近的吧?瞧您有些眼生,不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石竹抿着嘴笑,眼角余光瞄见那辆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门上匾额写着裴府。

    裴府,应该是京兆府少尹裴庭文府上吧。他娶的是明匡的表妹尹氏。

    尹京是尹氏的侄儿。

    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裴少尹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对尹京大打出手。莫不是裴少尹的侄女?他们家人口虽然简单,关系倒挺复杂。石竹有点拿捏不准。思量间,粉团子一样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嘿!好俊俏的小公子。”石竹眼风瞟向小密探,“也不知是谁家儿郎,当真好样貌!”

    原来他不认识裴三姑娘。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跟着人家?小密探顺着石竹的视线看去,也跟着赞一句,“实在是漂亮!那是裴少尹府上的公子吧。”

    说罢,小密探往锅里放炸肉,“富贵人家的孩子精气神儿就两样。”

    石竹闷闷的嗯了声。

    这炸肉的小子真傻假傻?他整天在这呆着,看人家出来进去的还能不知哪个是哪个?

    “小的我刚到这处摆摊。您要是吃着还成,一定多来呀。”小密探两眼完成月牙,没心没肺的笑开了花。

    一句话解了石竹的疑惑,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

    “岑立的案子牵扯出旧案……”任东阳眉头拧成川字,“可就算是另有内情,岑立已经死了。再说都是弘光末年的事了,还能重审不成?”

    “当然不能。”沈惟庸剪下半片金桔叶捻成条在桌上写了个“缪”字,“岑立跟这位的关系太深。要是真翻了案,只怕会让人不大痛快。”

    会让今上不大痛快吧。任东阳腹诽。

    “这时候把霍乃菁的案子重新提出来,许是那边的意思。”沈惟庸扬起下巴,拿花剪指了指东华门方向。

    岑禄是岑立的庶子。

    岑立死后,岑家一团乱,岑禄不知怎的被除了族。他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被逼无奈之下净身入宫做奴婢。岑禄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几年光景,就混到了仪风帝眼皮子底下侍候笔墨。又过几年,仪风帝居然命他挑大梁建西厂。

    “明督主不想眼睁睁看着岑禄做大,就抛出这事让陛下觉得岑禄与那位的关系不一般?”任东阳从小屉子里取出一瓮糖水青梅舀出几颗放在碗里,“陛下若是疑心岑禄又怎么会把西厂交给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

    沈惟庸不语,继续修剪枝杈。

    史子明腆着肚子颠颠儿进来,“哟,糖水青梅呀!”

    任东阳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小银叉。

    “那四句谶语非得生搬硬套的往岑立身上扯,也不知是谁要给岑立伸冤。”史子明叉一枚青梅送入口中,餍足的眯了眯眼,“沈阁老,您说呢?”

    背对着他们的沈惟庸淡淡的唔了声,“且看吧。”

    伸冤还是补刀都不一定呢。

    ……

    翌日,裴锦瑶早早的来给裴老夫人请安。昨儿她把尹京意欲不轨的事一说,可把韦氏等人气的不轻。裴庭武当晚就去找裴庭文,两人直说到夜深。

    因尹氏怀有身孕,裴老夫人让魏嬷嬷前去敲打一番,让她陪着裴锦瑶一起抄经。

    裴锦瑶一来,裴老夫人就把她拢在身畔,又命连翘拿来一堆点心哄着她吃,“昨儿吓坏了吧?”

    裴锦瑶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怕。要怕也是尹京怕。”

    裴老夫人和韦氏相视而笑。

    “那定惊茶也没喝?”裴老夫人又问。

    “喝了。晚上起夜了。”

    裴老夫人哈哈大笑,搂着她不撒手。

    说笑的当儿,魏嬷嬷来报,“老夫人,尹二奶奶带着尹家少爷来给您问安了。”

    这个时辰上门问安还是问罪?!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叫他们进来。”转而对裴锦瑶使个眼色,让她避到屏风后头。

    等不多时,尹二奶奶雷氏和尹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过礼后,尹二奶奶端着茶盏,掐着嗓儿说道:“老夫人,你们三姑娘的火气也太大了。京儿好声好气跟她说句话,她就让那贱婢卸了京儿的胳臂。这事呐……”

043 吵闹

    韦氏截住话头,“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雷氏撂下茶盏,一拍大腿,“是不能这么算了。先把那贱婢……”

    “你家仆人仗势欺人当街辱骂我女儿,这事你打算怎么办?公了还是私了?公了告官,私了赔钱!你选吧!”韦氏扬了扬下巴,冷冷斜睨雷氏。

    尹家老太爷尹茂全是泥瓦匠出身。明匡得势之后,给尹老太爷在将作监右校署谋了份差事。雷氏家里做些小买卖,嫁给尹二之后,雷家没少打着明匡的名头敛财。狐假虎威时候久了,就连雷氏都以为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了。

    “告官?”雷氏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韦氏牵着鼻子走,不屑的撇撇嘴,“明督主……”

    “那行,那就告官吧。”韦氏沉声交代,“正好我们爷在家呢,叫他去趟衙门……”

    雷氏噎的差点上不来气。这都哪跟哪?她是上门来找晦气的好吗?怎么韦氏三言两语的把她给绕里头去了。

    “诶?老夫人,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雷氏吞了吞口水,大声嚷着:“我们是来讨说法的。”

    尹京扶着隐隐作痛的胳臂,一个劲儿的点头,“就是!我们是来讨说法的。”

    裴老夫人冷哼道:“讨什么说法?老二媳妇问你公了还是私了,你要告官,那就告官。我裴家奉陪到底。”

    先前尹二欠下赌债,雷氏不想掏钱堵窟窿就拉着尹氏去求明匡。明匡倒是把事给办妥当了,可雷氏怵他怵的要命。在外头打着明匡的名头连蒙带骗是一码事,跟明匡当面锣对面鼓的又是另一码事。而且,上次明匡都说了,让他们好自为之。要是闹上衙门去,裴庭文绝不会帮尹京就是了。毕竟亲疏有别,裴三是他的亲侄女。明督主也有言在先……雷氏眼珠儿转两转,暗暗给自己打气。

    输人不输阵!这回不说咬下裴家一块肉也得喝上一口血才行。

    打定主意,雷氏摇晃着脑袋,阴阳怪气的说道:“裴三姑娘是养在深闺的小姐,上了衙门能落着什么好?明督主那人眼里可不揉沙子。”

    韦氏呵呵一乐,“是吗?我怎么听说明督主向来公私分明。这朝堂上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大懂,公爹在的时候可说了,今上是明君,最是不待见仗势欺人,以权谋私的腌臜事。再说明明是你家小子的错儿。他当街辱骂我儿,受了教训不思悔改你还领他上门来讨说法。要人人都像你这样,那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连好几顶帽子砸下来,雷氏头晕脑胀。论嘴皮子她不如韦氏利索,再加上个裴老夫人压阵更不是对手。

    尹京眼见亲娘要败,梗了梗脖子,“我、我没骂三妹妹。”是底下人骂的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韦氏看都不看他,淡淡说道:“公了你们不愿意,那私了?我儿受了惊吓回来的路上就不好了。请医,汤药补品样样都是钱。昨儿晚上差点厥过去,亏得家里有支三百年的老参熬了汤灌下去……要不还不知道能不能……”韦氏眼角泛起泪光,声音也哽咽起来,“你们,你们也太欺负人了!腊月时她就着了风寒,这一番折腾生生去了半条命……”

    雷氏张了张嘴,扭脸看看胳臂吊在脖子上的尹京。到底谁欺负谁呀?!

    “老夫人,您先别生气。小儿女闹着玩嘛不是,这不就是话本子里的两小无猜……”雷氏满脸堆笑。尹氏先前就说要撮合裴三和尹京。就是裴三岁数小才没跟裴老夫人提。

    昨儿尹京是让人抬回去的,小仆的脸肿的老高。雷氏一股火冲了脑门,原打算等裴家上门认错,巴巴儿等了一晚上连个人影都没见着。雷氏气的不轻,跟尹二爷一商量,由她带着尹京上裴家找晦气。按照她的想法,裴家二房有的是钱,赔他们千八百两银子再把那个打人的贱婢发卖了这事就算完了。过个一二年,事情淡了,裴三也长大了,到时候再说亲。照她的眼光,说死也看不上裴三这等动辄卸人胳臂的恶女。可尹氏说的没错,娶裴锦瑶就是娶嫁妆。事成之后,铺子田庄的出息,她和尹氏一人一半。白花花的银子谁不喜欢。

    而且尹京也相中了裴锦瑶。初时尹氏跟他商议,他还勉勉强强的不乐意,挨了打回来就变了,哭着喊着要娶裴家的小美人。不过,娶归娶,挨了打不能白挨,要不等裴三过了门还了得?得从现在就给她立规矩,以后也好拿捏。

    没想到韦氏软硬不吃,雷氏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把尹京和裴三捏合成一对也算她没白来。

    “他跟阿珠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尹氏有了身孕精神头不济,没把我的话原原本本的带到。范先生那处你想都不要想,我绝不会应承尹家子弟与我乖孙儿一同进学。阿瑶的婚事自有她爹娘和我这老婆子做主,还轮不到尹氏插手。今次这事,本就是你教子无方,你居然还有脸上门来讨说法?是打量我裴家没人,还是觉得明督主势大,连律法都能罔顾?”

    雷氏气的额上青筋暴跳,“老夫人,您这话怎么说的,咱们可是姻亲……”亲上加亲不是更好吗?剩下的话没等说出口,裴老夫人喝问道:“这门亲怎么来的,你们没数还是尹氏没数?”

    雷氏心肝乱颤。当年尹氏绞尽脑汁的算计裴庭文,这才嫁进裴家。当时明匡还没出头,尹家能跟裴家结亲算是攀了高枝。

    雷氏自知理亏,舌头打结,“裴……裴老……”

    “来人,送客!”裴老夫人不愿跟她磨嘴皮子,一声令下不知从哪冒出五六个粗壮的婆子,连推带搡给雷氏轰了出去。

    裴锦瑶从屏风后转出来,见裴老夫人唇角紧抿着唇角,忙劝道:“祖母,跟那样的人生气不值当的。”

    裴老夫人哀叹一声,“我跟你祖父少年夫妻,一辈子没红过脸,唯独你大伯母这事我跟他吵翻了天。”想了想,觉得这事跟小辈说不大合适,就又长叹口气。

    韦氏给她倒了一盏蜜水,安慰道:“娘,都是过去的事了,多说无益。您哪儿不舒服,要不请大夫给您听听脉?”

    裴老夫人摇摇手,“不碍事。”喝了两口蜜水,自去里间歇下。

    ……

044 怨恨

    雷氏和尹京被“请”出去的时候,闹的动静不小。尹氏捧着肚子,满脸哀戚的赶到荣泰院。裴老夫人在内室刚歇下,便让她直接进来说话。

    尹氏刚迈进门内眼泪就掉下来了,口中唤着“母亲”眼风却瞟向了坐在床畔的韦氏和站在韦氏身后的裴锦瑶。

    雷氏和尹京在荣泰堂里发生的事她并不知情。但凭揣测定然跟昨天的事脱不开关系。韦氏却像没事人似得掀开茶盅吹散热气,缓缓啜了一口,神情怡然丝毫不见异样。

    裴锦瑶亭亭玉立好似一朵峥嵘初露的小荷,唇角微微翘起,泰然自若。

    尹氏顿觉刺眼。

    一个两个都没拿她娘家人当人!

    尹氏心中不悦,语调也跟着拔高了起来,“母亲,您为何将二嫂和京儿赶了出去?”她娘家嫂嫂上门,不说好茶好点心伺候着,也断没有赶人出门的道理。这事不问出个子丑寅卯,肯定是不行。她如此这般的想着,腰杆儿就挺了起来。双手捧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像是捧着尚方宝剑。

    昨晚裴老夫人没让魏嬷嬷跟尹氏道明整件事情的始末,只令尹氏安安分分在棠院和裴锦珠一同抄经。意在不让她跟娘家人通气。裴庭文跟裴庭武说到夜半才散,索性就歇在书房。是以,尹氏到现在也是懵懵懂懂不知内情。

    裴老夫人面沉似水,“尹氏,我上次是怎么说的?尹家小子想跟瑥哥儿瑫哥儿一处进学,就是痴心妄想。还有珠姐儿的婚事,你要想把珠姐儿嫁回娘家,我也不拦着。这话我是不是跟你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尹氏打了个寒噤,低低的应了声是,旋即又道:“母亲,我绝没有亲上加亲的意思。”

    “既然没有,那你为何没把我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你家二嫂?你是不是心存侥幸,以为我看在你肚里那点骨血的份上,就点头应承了尹家小子跟我乖孙儿一块进学?”

    尹氏嘴巴张张合合,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母亲,二嫂她求我……”

    “无利不起早。她许给你什么好处,令得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似,敢忤逆婆母?”裴老夫人到底也是三品诰命,质问尹氏字字有力,威严尽显。

    许给她什么好处?尹氏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她不能说伙同雷氏算计裴锦瑶,只要裴锦瑶嫁进尹家,由雷氏出面将裴锦瑶陪嫁铺面和田庄弄到手,所有出息分她一半。虽说还得等两三年才能见着钱,可对她而言相当有诱惑力。且尹氏暗暗打听了,韦氏给了裴锦瑶的铺面都在花潭街上。就算不做生意赁出去也是一笔不小的进项。她就快生儿子了,得多攒些钱将来好给儿子娶媳妇。

    至于如何算计裴锦瑶,尹氏都合计好了。等哪次裴锦珠和裴锦瑶一块赴宴时,让裴锦瑶落了单,再跟尹京共处一室或是干脆生米煮成熟饭。到时二房不认也得认下。

    当然这是下下策。

    她跟雷氏谋划的上上策是让尹京和裴瑥裴瑫多多走动。一来二去,哄的裴锦瑶对尹京情根深种,这事就成了。尹氏万没想到的是,前番她刚起了个头,就被裴老夫人毫不留情的一口回绝。她自是不能轻易放弃。不过现在她怀着身孕,得安心养胎,待肚子里的孩儿落草之后再好生筹谋不迟。她就不信了,她跟尹家绑在一处还能算计不过二房?

    尹氏抱着肚子的手骤然一紧,两眼盯着鞋尖儿上的翡翠珠子,抿唇不语。

    虽然尹氏不争不辩,但她低垂的眼帘不安的扇动,一看就知心里多么忐忑。尹氏有心想问问究竟尹京做了什么惹得裴老夫人不依不饶,又怕探究不成反被敲打。

    事实上,尹氏的担心是多余的。不管她问或是不问,裴老夫人都要敲打她。

    “尹京那个坏胚子,居然敢当街辱骂瑶瑶。”裴老夫人像是逗弄耗子的老花猫,悠悠说道:“好在瑶瑶跟前儿有得用的人,当场让他吃了教训。”

    尹氏眼珠儿一转,想明白了整件事的始末。雷氏清早上门,定是来找晦气的。但是雷氏既然抱着结亲的想法,不会闹的太过分,顶多索些银子。不过,裴老夫人也不是好相与的,想必没能如愿,还被收拾了一通。尹氏暗恨雷氏莽撞。事先也应该跟她打声招呼。她要是知道了,定是要阻拦的。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下好了,二房心生警惕,有心算计就不那么容易了。

    “母亲,京儿我是知道的,他不是个嘴巴灵巧的。若是哪句说的深了浅了的,还请锦瑶和弟妹多多担待。”尹氏向韦氏蹲了蹲身子,一双眼热切的看着裴锦瑶,“看在大伯母的面上,锦瑶就原谅京儿这一回吧。都是一家人,日后见了面,也不能生分了不是。”

    明着赔礼,暗里还是要把裴锦瑶和尹京拴在一处。韦氏登时拉下脸来,刚要开口,就听裴锦瑶淡淡的说道:“大伯母,我跟尹家可算不得是一家人。再则,我这人心眼小,尹家那个坏货当街辱骂我,我能记恨他一辈子。以后他敢在我跟前晃悠,我见一次打一次。你要是心疼,就给他带个话,没事离我远着点。要是再敢惹我,可就不是卸条胳臂了!”

    什么?卸了胳臂?尹氏手儿颤颤扶住桌沿。她尹家好模好样的儿郎竟然被裴三这个小贱人卸了胳臂?裴老夫人和韦氏不但不罚,还护着她?

    缓了数息,尹氏仰起脸目露怨毒的盯着裴锦瑶,“想不到几天不见,锦瑶长了不少本事。”就势瞪她一眼望向裴老夫人,“母亲,锦瑶小小年纪行事如此阴狠,您不但听之任之,还把我二嫂和京儿赶了出去?”

    裴老夫人不怒反笑,“怎么?不赶出去我还留着他们吃饭?”

    一句话噎的尹氏喘不上气,裴老夫人冷冷一笑,目光犀利的戳在尹氏脸上,“收起你那些腌臜心思。你本本分分倒也罢了,若是你再敢算计裴家人,我让你哪来的回哪去!”

    裴老夫人话里有话,裴锦瑶偏头看看韦氏。韦氏显然知情,老神在在没有半分惊诧之色。裴锦瑶按下心中疑惑,瞟了眼尹氏。

    “母亲,我没有……”尹氏眼里含着泪。明明是裴锦瑶打了尹京,怎么错儿反倒成了她尹氏和尹家的了?

    “没有最好!你有身孕就安心在棠院养着,轻易不要出来走动。”裴老夫人白了她一眼,吩咐魏嬷嬷,“送尹氏回去。

    ”

045 出路

    尹氏绷着脸深一脚浅一脚的回返棠院。裴锦珠满脸焦急的迎上来,“娘,祖母怎么说?二舅母和京表哥真的被轰出去了?”

    “嗯。”尹氏面色有些苍白,单手扶着裴锦珠的臂弯进了屋,一屁股坐在床上,裴锦珠给她拿来引枕垫在背后,怨怪道:“二舅母上门就是客,有话不能好好说么?祖母不看僧面看佛面。她就不怕舅父怪罪?”

    尹氏揉了揉额角,“你说那些做什么?三丫头对你京表哥起了戒心,这门亲只怕是结不成了!”不止亲事不成,铺面田庄统统化成了泡影,尹氏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连连叹气。

    闻言,裴锦珠愣住。

    “三丫头不嫁京表哥?那怎么能行?不成,我得想办法把他俩拢在一处。”

    要是多出几次赛诗会那样的风头,等裴锦瑶及笄上门求娶的人指定不会少。说不好,裴锦瑶会比她嫁的门第更高。从小到大,吃穿用度她样样都不如裴锦瑶。要是连嫁人也比不过,那就是输一辈子了!不行,她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裴锦瑶必须嫁去尹家。

    裴锦珠攥了攥拳,“娘,你怀着身子不宜操劳,这事就交给我来办好了。”

    尹氏拍拍她的手背,“急不来的。上次小茶来咱们府上,你不该直愣愣的带着他们去清芳院。吃了闭门羹得罪三丫头不说,你祖母还罚你禁足。你得先跟三丫头处好了才能铺排之后的事。”

    “是。是我冒进了。”裴锦珠也有些后悔,“要不我让双桃做双鞋送去清芳院?”

    “也好。小孩子嘛,多哄哄就没事了。你二婶娘精明又如何,她也不能镇日守着三丫头。早晚有落单的时候。”

    尹氏母女俩重拾斗志,相互对视一眼,窃笑不已。

    ……

    裴锦瑶回到清芳院,卸下钗环,留陈嬷嬷在跟前说话。

    “方才祖母分明就是话里有话,大伯跟大伯母的亲事究竟有何内情?”

    陈嬷嬷思量片刻,道:“事关长辈,姑娘听过就算。千万不要跟大姑娘和四姑娘说。”

    裴锦瑶乖顺的点点头,抓把瓜子听故事。

    “老太爷位居正三品,老夫人也是诰命夫人。且大老爷又是嫡长子,按说怎么不可能跟将作监的八品小官结亲。当年老夫人相看了几户人家,皆是家风清正有头有脸的。那年大老爷刚中了进士,免不得出门酬酢。有一次赏花宴上,大奶奶落水,大老爷去救。众目睽睽之下,大奶奶就赖上了大老爷。

    之后,尹家老太太上门逼着大老爷娶大奶奶。老夫人气极了。说大奶奶不能为正妻,只能做妾。可老太爷不许。姑娘也知道,裴家不兴纳妾。老夫人气的让老太爷睡了一个多月的书房。到后来还是拧不过老太爷,就这么的,两家结了亲。那会儿明督主还不是督主,初初成亲时候,大奶奶贤惠极了。大老爷是个老实人,对大奶奶没有半点轻贱。老夫人也没再怨她,手把手的教她处理庶务。明督主掌东厂之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裴锦瑶倒吸一口冷气。难怪裴老夫人不待见尹氏。贤惠都是装的,明匡有权了她连装都不装了。今日雷氏上门这一闹倒也不错,免得尹家蹬鼻子上脸越来越放肆。

    说完旧事,裴锦瑶心情有些沉重。以裴老夫人的性子,被尹氏这般耍弄,心里不知道有多窝火。但她不是那种磋磨儿媳的恶婆婆,要是尹氏安分守己这日子倒也过得下去。偏生她是个爱挑事的,尹家上下也没一个省心的。此番雷氏就差说出结亲二字,裴老夫人若是不摆出强硬的姿态,以后必定又是一桩大麻烦。

    陈嬷嬷见她拧眉不语,继续说道:“姑娘,奴婢斗胆说句不该说的。尹家居心不良,大奶奶和大姑娘也是拎不清的。您可得多个心眼,万不能大意了。以尹家的家风不定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呢。”

    裴锦瑶点点头,“你放心就是,我不是小孩子了,断不会让大姐哄了去。”

    ……

    “义父,那岑禄恁的可恶,这次决不能轻饶了他。”花九眉眼倒竖,咬牙切齿。

    明匡手里盘一只绿油油的翡翠金蟾,蟾身上负着栩栩如生的五毒,弯弯唇角将视线投向燕凰玉,“小茶,你怎么说?”

    燕凰玉轻摇缂丝小扇,悠悠言道:“他这是狗急跳墙。洪大清扯出霍大郎的事体,岑禄的如意算盘肯定打不响了。让他先蹦跶去。”

    花九眉头拧成川字,“可现在外面都在传督主府的姨娘如何如何,实在是不好听啊。要是由着他们乱说,义父的名声不就完了?”

    燕凰玉横他一眼。

    身为东厂督主还能有什么美名?不是心狠手辣就是惨无人道。这回倒是香艳了些,听着挺新鲜的呢。

    虽说燕凰玉没说出口,花九毫不费力的了悟的七七八八,吞吞口水,不做声了。

    明匡看着他俩打眉眼官司,不恼也不怒,咧开嘴呵呵乐了,“小茶说的没错,外面人愿意传就让他们传。姓岑的想藉此败坏我的名声,反倒是帮了我。”

    花九不明就里的追问,“什么意思?”

    明匡不答,而是看向燕凰玉。

    燕凰玉清清喉咙,“义父莫不是想让陛下觉得您好色?”

    太监好色?有没有搞错?就算好色,也是有心无根呐!

    花九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明匡竖起拇指,“尹家时常求我办事,有的我能办,有的不给办。以权谋私,但都是小小不然的私。陛下知道了,也就是偶尔数落几句。”再竖起食指,“现在呢,外面又有人说我后院的姨娘争风吃醋,为了能陪我一晚,打的跟乌眼鸡似得。陛下要是听说了,恐怕也就是置之一笑而已。我这人大错不犯,小毛病不断。但陛下用着放心。反观岑禄,循规蹈矩,无亲无眷也没什么嗜好,按理说应该是个没什么弱点的人,可陛下为何等到现在才让他统领西厂?”

    花九听的云里雾里,茫然的摇摇头,“不知道。”

    明匡将视线投向燕凰玉。

    “小茶,你说!”

    “人无完人,越是没弱点就越可怕。所以陛下不信他。就算是现在也不信。”燕凰玉握住扇坠儿上的两粒金刚石,“不过,陛下也不信义父。”

    明匡失笑,“陛下只信自己。岑禄糊涂,看不明白陛下的真性情。我呢,为了荣华富贵宁愿做个糊涂人。你们还小,以后的日子长的很,要是不想像我活的这么窝囊,趁早另寻出路。”

046 浪尖

    花九绷着脸直摇头,“我们是义父的儿子,义父让我们干嘛我们就干嘛,绝无二话。”

    燕凰玉也笑,摇晃着小扇,“就是。我们可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徒。”

    明匡摩挲着金蟾身上的小蛇,微微颌首,“你俩都是有良心的,义父自是信得过你们。至于东厂……以后就看你们兄弟几个谁有本事了。”

    “我可不要。义父,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吃喝玩乐我在行,其他的都拿不起来。”花九一副“我就想当个败家子”的模样,大咧咧的摊在椅子里,“您千万别把我算在里头。”

    明匡哈哈大笑。

    燕凰玉也跟着笑起来。

    ……

    没出正月都是年,可年味却渐渐淡了。

    愚叟手捻着六道木佛珠,信步往豆腐脑铺子走去。

    糖人章见了他乐呵呵的打招呼,“您怎么没去看打醮?热闹的很叻。我三天挣了这个数。”说着,手上比了个五。

    愚叟一惊。现在画糖人这么好赚了?

    “福堂村闹大鬼吗不是?”愚叟顿住脚步。

    糖人章给他搬了个小杌子,摸出烟袋锅儿填上烟叶狠嘬两口点着了,吧嗒吧嗒抽起来。

    “闹鬼儿的时候俺都往回赶了。听人说吕国师厉害着呐,三下两下就降住了。最近那四句谶语,您老知道吧?”糖人章问道。

    “听说了。”愚叟拿支竹签从中间折断了,挑起一团饴糖搅弄,不一会儿就泛了白丝。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见愚叟在这儿坐着,不着急上工的停下跟他闲谈。

    “钱老先生,那四句谶语说的是不是霍小倌儿的案子?”

    “我听说霍家叫岑立祸害的不轻,说到底,霍小倌儿就是为了报仇。”老丁一手端着热气腾腾的豆腐脑,一手拿着小板凳过来凑趣儿。他把豆腐脑放在糖人章的挑子上,“您老吃油条还是炊饼?老吴刚开的店,饼儿做的不错。”

    愚叟点点头,“成,来一个。”

    吴大站在门口听见了,忙用油纸包了两个送过来。他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写《寿春趣谈》的老饕。以前挑着担子进城,饼味到底差了点。有了铺子现烙现卖有锅气,倒底是强了不少。说起来,能开铺子还得谢谢那位小仙姑。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愚叟接了,不急着吃,一边搅散豆腐脑,一边说道:“当年岑立害霍乃菁满门,他也让岑家无法在京城立足。算是两相抵消了吧。”低头啜了口豆腐脑,再咬一口饼,愚叟的眼睛突然亮了。

    面香十足,好吃!

    “可惜了霍小倌儿了。要不是姓岑的,说不定霍小倌儿也能中个举人。”老丁瞅瞅炸油条的小丁,不无惋惜的说道:“都是爹生娘养的。哎!作孽哟!”

    愚叟光顾着闷头吃,也不答话。

    大伙儿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

    一碗豆腐脑落肚,愚叟慢条斯理的说道:“今次的谶语没有先前的好猜啊。”老丁收了碗,给愚叟捧来一盏紫英茶。

    “啊,连钱老先生都给难住了?”

    “霍小倌儿的案子不是冤案,还有别的案子呀!”

    “对对!肯定是别的案子……”

    “我知道的就好几个了!”

    “说说说说。什么案子?”

    “嗐!也没什么好说的。上工了上工了。去晚了要扣工钱的。”

    不说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有琢磨明白了的打个哈哈走了。

    于是,一头雾水的都明白了。

    是那位暴毙东宫的缪太子啊!他只差一小步就万万人之上了,终归还是输的一塌糊涂。最冤的就是他!众人神色各异匆匆散去。

    愚叟端着茶盏,自言自语,“都想浑水摸鱼,哪那么容易!”

    ……

    正月二十这天晌午,裴锦瑶仍是湖绿箭袖珍珠小冠富贵团花抹额,带着半秋半夏还有翠巧一起到在鹤鸣楼。

    上次在茶楼门口遇到尹京,老孙遇到同乡多说了几句误了时辰,回去后韦氏扣了他一个月的月钱,又耳提面命一番。再出门老孙长了记性,不敢悄默声的在楼下散座要了壶热茶乖乖候着。

    裴锦瑶进到雅间刚净完手,钱薇就来了。两人多日不见,却不觉生疏。裴锦瑶给钱薇带了珠花和带骨鲍螺,钱薇则回给她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

    席面是钱薇定的,炒大虾烹河豚都有。

    小姐妹见面没有食不言的规矩,菜上齐了边吃边聊,“上元节你去看花灯了吗?听说东厂抓了好些人。”钱薇问道。

    裴锦瑶点头,“去了。那天不是出了四句谶语么,走这一路也没听人提及。”

    钱薇神情一肃,“面上不提罢了。”话锋一转,又道:“前几天还有人说要重审霍乃菁的案子,这几日也没人提了。”

    “为何重审?”裴锦瑶眉头微蹙。

    这次可真是偏的没边没沿了。也不知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把谶语写在灯笼上。不,不。是不应该再弄谶语。而是应该想办法借力打力。

    可……借谁的力呢?很显然吕国师是不行的。在这件事上,他袖手旁观就算帮忙了。除了吕国师,还有谁能帮她?

    见她想的出神,钱薇也不催促,吩咐素云剥虾子。几只虾落肚,钱薇道:“西厂的匾额已经挂起来了。”

    裴锦瑶眉头皱的更深了,“这么快?”比史书上记载的早了小半年光景。

    “嗯。”钱薇压低声音,“上元节弄出那四句谶语,东厂抓了不少人,没两天就又都放了出来。之后就传出了霍乃菁案中有案。霍乃菁案是明督主的师父计徇一手督办的。这个时候把计徇推到风口浪尖绝对不是巧合。”顿了顿,补充道:“这是我祖父说的。”

    钱薇不是没见识的大家闺秀。愚叟经常会考校时政。但是她资质有限,比起家中其他兄妹差了一大截。她的才情全都体现在诗画上头。

    相比于钱薇的迟钝,裴锦瑶就显得很敏锐了。

    钱薇稍加提醒,她就抓住了其中的要点。谶语之所以没能引起足够的注意,是岑立在借她的东风打击明匡。换句话说,她被人当了回扎人的小匕首。扎死是不可能的,伤筋动骨也不能够。就是浅浅的划几道,惹人心烦罢了。

    该死的!

    裴锦瑶在心里把岑立骂了个狗血淋头。

    计徇侍奉先帝三四十年,执掌东厂差不多二十年,为先帝背了不少骂名。想要他命的人不计其数。不等这些人动手,计徇就给自己灌了杯毒酒。仪风帝继位,命明匡掌管东厂。有计徇这个明晃晃的例子,很多人都说明匡不是白绫就是毒酒的下场。

    他们都看走眼了。

047 霓裳

    明匡死于燕凰玉之手,他那九个义子,燕凰玉只留下花九一人。

    “不过,霍家的事传了没多久,明督主家后院那点事就散播开了。”钱薇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缩着肩膀,声音压的低低的,像是在说什么了不起的大秘密,“明督主好女色。”说罢,脸颊泛起两酡红晕。

    她要不是跟裴锦瑶投契,这种话打死也说不出口。

    关于明匡后院的那点事,裴锦瑶也有耳闻。前两天给裴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尹氏还隐晦的帮明匡正名。说她大兄的姨娘都是人家孝敬的,明督主收下之后,拘在内宅里好吃好喝供养着。

    她不说还好,说了反倒让人浮想联翩。而且她不分场合,那天她和裴锦琬都在,当着未出阁的小姑娘面前说这些,显然是不合适的。

    裴锦瑶觉得此时的钱薇可爱极了,忍不住揉揉她的发髻,也压低了声音,“这事你跟我说说就好,别再跟旁人说了。容易惹祸的。”

    钱薇十分郑重的点点头。她到底还是未及笄的少女,很快就把阉人好女色的事抛在脑后,提议吃完饭去撷金阁转转。

    谁不爱买漂亮的首饰啊。裴锦瑶跟钱薇商量着买一顶镶嵌红宝石的小冠,她脑袋上的这个是从裴瑥那儿借的,戴着挺好看的不打算还了。索性买新的给他。

    两人吃完饭,手拉着去撷金阁待了一个多时辰,大包小包的尽兴而归。

    回到家里,天都蒙蒙黑了。翠巧忙活着帮她更衣,陈嬷嬷拿着封请帖兴冲冲的走进来,“姑娘,遂安郡主给您下帖了。”

    “给我的?那钱五姑娘是不是也有?”

    遂安郡主能请她无非是看钱薇的面子。

    陈嬷嬷嗯了声,“奴婢多嘴问了句,是有钱五姑娘的。大姑娘那儿也收到了。”

    遂安郡主给她和裴锦珠单独下帖。看来多少知道些裴家的事。就算以前不知道。赛诗会她没跟裴锦珠同行,遂安郡主也会派人打听其中因由。

    郡主身边的嬷嬷都是人精。这一打听,肯定连祖宗八辈的事都能给翻出来。

    裴锦瑶接过请帖掠了一眼,花朝节饮宴,定在小柳别庄。

    “要出城吗?”她问。

    “要的要的。小柳别庄在十定河附近。那里有好大一片桃花林,有名的很。”陈嬷嬷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在眼里闪现,“太太高兴地不得了。开了库房挑料子送去针线房了。”

    针线房一直是二房养着。以前尹氏没少刁难针线房的绣娘。但凡她和裴锦珠的衫裙都都要用金银丝线滚边。析产以后针线房就只管二房和荣泰院的活计。尹氏为这事不阴不阳的闹过两回,韦氏也没客气按市价跟她收工钱料钱。气的尹氏再不让针线房做衣裳。

    裴锦瑶唯恐韦氏太高兴,吩咐道:“你去跟娘说,中规中矩就好。”去饮宴的非富即贵,穿的太出挑反而不美。

    陈嬷嬷笑着应是。

    裴锦珠也接到了请帖。但她并不高兴。尹氏自从有孕精神头就大不如前。雷二奶奶带着尹京来闹的那天尹氏在房里睡的昏天黑地。事后听说了,也仅仅是骂了两句而已。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上。就连裴锦珠的亲事都不那么热衷了,说是让她去问裴庭文。

    她怎么能开得了这个口?裴锦珠望着箱笼里的衣裳烦不胜烦。析产以后,换季的衣裳尹氏都是让大房的丫鬟婆子做,裴锦珠出去饮宴穿的则是去霓裳坊买现成的。可即便是霓裳坊手工也比不上裴家的针线房。裴锦珠有点怀念尹氏掌中馈的那段日子。

    双桃见她神色不豫,忙端了蜜水过来,“姑娘,坐下歇会儿。还有好几天才去赴宴,衣裳首饰什么的来得及预备。”

    荣泰院那边还没解了大姑娘的禁足,能不能去还两说呢。

    裴锦珠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些着急,“你去跟阿娘说,让她求求祖母。”这次她必须要去。单单指望父亲是不行的。她了解父亲的性子,注重才学不看家底。说不定能给她找个寒门学子。她不能把所有时光都浪费在不可预知的将来。要嫁就要高嫁。

    双桃嘴巴张了张,什么也没说,扭头就去找尹氏,还没走出角门,尹氏就来了,满脸的喜色。

    “我在你祖母跟前说了一箩筐的好话,你祖母这才准了。”尹氏害喜,吐的比吃的都多,瘦的面颊凹陷颧骨突兀的支棱出来。瞧着多了三分刻薄,三分寡情。

    裴锦珠望着有些陌生的母亲,缓缓心神,道:“娘,裴三也收到帖子了。”

    “去就去。正好借机会跟她多多亲近,也能通过她跟钱五姑娘攀攀交情,有什么不好?”尹氏轻抚微微隆起的肚子,心满意足的说道:“等你弟弟落生了咱们娘仨就有依仗了。”

    裴锦珠在心里翻个白眼。只懂得拉屎拉尿的孩子,怎么能指望得上。还不是得靠她这个长姐帮扶弟弟?要想帮扶首先要嫁得好。再说生男生女还不一定呢。

    “是,弟弟一定聪明可爱。”裴锦珠满面堆笑,对尹氏说道。

    虽说肚子还没太显出来,可感觉跟她怀裴锦珠和裴锦琬的时候不一样。尤其最近特别爱吃酸的。尹氏觉得这胎一定是男孩,“上次你小茶哥哥请来的太医真是没的说。两剂安胎药喝下去心不慌也不气喘了浑身都舒泰了。等过些时候,麻烦他再请太医过府一趟。”

    “娘,不如请太医去表舅父府上。你跟表舅父也好些日子没见了,不能生分了。”

    上回就因为她想带燕凰玉去清芳院转转就被裴老夫人罚了禁足。裴老夫人对燕凰玉定然也是不喜的。与其多生事端,倒不如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裴锦珠觉得还是去督主府的好,跟明匡的关系越热络,于她而言就越有利。明匡要是能帮她在刘世子跟前美言几句,说不定这事就成了。也不用她费尽心力的讨好遂安郡主了。

    尹氏想了想,点头道:“也好。等过几天我命人送帖子过去。”

    裴锦珠高兴起来,扯着尹氏的袖子娇声道:“娘,我这次去饮宴的衣裳让针线房做吧。”

    尹氏却不同意,“去霓裳坊买就是了。针线房的绣娘原也是从你二婶娘陪嫁的铺子里挑的,一直都是二房供养的。以前还好说,现在让她们沾手可不放心。”有了身孕以后,她总是疑神疑鬼,凡是入口的东西都要用银针探过。这倒还是其次,针线房开的价儿并不比霓裳坊低。她干嘛要给韦氏送钱?就算去送,韦氏必得说几句堵心堵肺的话让她难堪又难受。不光失了面子,里子也剥的干干净净。她才不去自讨无趣。

    裴锦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雷氏和尹京上门闹那么一出。韦氏必定气恼。倘若尹氏出面认个错,说说软话,兴许韦氏能点头。尹氏不出面,裴锦珠也没办法。除非去找裴锦瑶。

    裴锦珠想了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还不是时候,等过些日子把她哄好了,关系亲厚了再提也不迟。

    ……

048 花朝

    过了年,一日暖过一日。到了晚上冷风却是依旧彻骨。

    范璞拎着陶罐叫开了寿春园的大门,径直去到云台阁。愚叟正守着炭炉烤花生和蚕豆。

    “大晚上的就吃这个?”范璞将陶罐放在桌上,“腌好的狍子肉。你有口福啊!”

    愚叟一听来了精神,命人换下铁网,再上几道爽口的小菜。不多时,肉香四溢。

    “她明儿要出城,遂安郡主下的帖子。”愚叟盯着滋滋冒油的肉片,两眼放光。

    “知道。花朝宴嘛。”范璞滋溜一口酒,餍足的眯了眯眼,“她啊,就是唯恐天下不乱。闹的动静越大越高兴。”

    愚叟问道:“你不打算帮她了?”

    “我不是正在帮吗?”范璞瞪大眼,“我给她那俩兄弟教的多好。大的今年就要考童试了。”

    “可这跟她要做的事八竿子也打不着啊。”愚叟忽然有些看不明白范璞了,“你这也算是帮忙?”

    “当然。”范璞十分郑重的点点头,“不添乱可不就是帮忙么。”

    “上元节的谶语她没弄利索。”愚叟的唇角坠了坠,“应该说是叫明匡利用了。这只老狐狸快长成老虎了。”

    “老虎狐狸都不算什么。她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范璞道:“再说不止明匡一个,多少人都盯着呢。”

    “你总得跟她透个风儿。别让她跟个没头苍蝇似得瞎乱撞。这不胡闹嘛?”愚叟一想起自己帮那个素未谋面小姑娘忽悠人就头疼。他还帮她讨来一张赛诗会的请帖呢。诶?不对啊。怎么一直都是他在帮。而对面这个口口声声说“帮忙”的除了翘着手看热闹,什么也没干。

    愚叟有点不高兴了。

    “我说,你也出点力吧。”愚叟眼明手快抢下范璞送到嘴边的肉。

    范璞哈哈笑了,丢下牙箸给愚叟斟酒,“您老人家放心就是,那个小姑娘有分寸。等时机成熟了再跟她说也不迟。先让她折腾去,我就管着传道受业解惑。”

    愚叟垂下眼帘,良久才问,“若是她性命不保怎么办?”

    性命不保?

    范璞从未有过这个念头。如果世上只有一人能做成这事,那一定是她,必须是她。她会死么?应该不会。起码在事成之前不会死。命定之人,哪那么容易死。

    范璞这般想,也就这般说了出口。

    愚叟无言以对。他的孙女钱五对那个小姑娘赞不绝口。什么聪慧善良,什么大方得体,什么言之有物都是赞美的说辞。越是讨喜的孩子就越让他觉得心疼。

    在愚叟的注视下,范璞悠悠说道:“还不到时候呢。我也想看看她究竟有多大的本事。咱们且耐着性子等上一等。”

    ……

    立春之后一天暖过一日,出发去小柳别庄这天却倒起春寒。翠巧和陈嬷嬷把裴锦瑶裹成粽子似得塞到车里。

    她和裴锦珠以及丫鬟婆子一应物什塞了满满四辆车。一行人赶在天蒙蒙亮时出了城。

    小柳别庄就在十定河边,与之毗邻的是承恩侯别院。

    裴锦珠打听过了,承恩侯世子韩鹤经常邀同窗好友在别院会文。韩鹤不是才子,但与他相交的也都是青年才俊。

    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若是能与韩鹤偶遇,凭她的样貌必能令其念念不忘。虽说承恩侯的爵位只能承袭三代,但韩家终归是后族。还愁没有建功立业,封侯拜相的机会么?

    念及此,裴锦珠心头一团火热,摸出随身的靶儿镜自顾自的照起没完。

    双桃自是不知裴锦珠打的什么主意,只当她闲的发慌。

    “你说是我好看还是裴三好看?”裴锦珠对着镜中人努努嘴儿,状似无意的问道。

    双桃心里咯噔一声。当年韦氏在金陵那也是数得上的美人。裴庭武也是俊逸不凡,两人站在一块跟金童玉女似得。三姑娘挑着他俩的优点长的,小小年纪就美的让人移不开眼。您跟她比,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姑娘好看。”双桃在心里补充一句,奴婢说的是三姑娘。

    裴锦珠嗔道:“油嘴滑舌。”放下靶儿镜,“等到了小柳别庄,你跟郡主的婢女多学着点,看她们是如何伺候主子的。”

    双桃乖乖应是。

    裴锦珠见她听话,满意点点头,“顺便打听打听世子的喜恶。”康王世子样貌出众家世也比承恩侯世子显赫。她哪个都舍不下,干脆不舍了。

    这……奴婢做不到啊!

    云英未嫁的闺阁小姐去打听人家尚未定亲的弟弟……您不要闺誉,奴婢还想要小命呢。

    双桃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姑娘,郡主可不是普通人,规矩大的很。奴婢笨嘴拙舌的万一有个闪失,惹郡主不喜怎么办?”

    裴锦珠轻咬下唇,默了默,不耐烦的说:“算了算了。你也不是个机灵的,老实待着就是了。”

    双桃松口气。

    裴锦珠满心算计,兴奋的不得了。裴锦瑶一上车就瘫倒在大引枕里睡了一路。下晌终于抵达小柳别庄。

    这座庄子是遂安郡主的陪嫁,用心经营数年,风景秀丽,自不必说。庄子里有湖有山,也有豢养的飞禽走兽。裴锦瑶和裴锦珠被带到了一处名为含月轩的小院。正房归裴锦珠,裴锦瑶用东厢。稍作休整,两人一起去见遂安郡主。

    钱薇比她俩先到一步,这会儿正与遂安郡主在暖阁里煮茶。郭云郭月两姐妹和定北侯的孙女方如雪以及左通政邓镇的女儿邓春容相谈正欢。旧年邓镇才调入京中。此前做过六年登州知府。邓春容一直跟父母在任上。官话说的不是太好听。

    裴锦珠立刻打醒十二分精神款步走了进来。与众人见过礼后重新落座。邓春容歪着头打量裴锦瑶,笑嘻嘻的说:“先前我随父母回宣化府过年,错过了赛诗会,没能与裴三姑娘早些认识,真是可惜。”转而又看向裴锦珠,“裴大姑娘也真是的,怎么舍得把这么好看又有才情的妹妹藏在家里。”

    邓春容下个月及笄,眉宇间的稚气渐渐退去。可说话时还是带着些许娇憨,像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一张口,暖阁里立刻冷下来。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裴锦珠。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有心还能打听不到裴家那点事么。更何况前些时候,尹二当街辱骂裴三姑娘被卸了膀子,尹二奶奶雷氏上裴家讨说法不成反被轰出门的事不说人尽皆知,却也静悄悄的传扬了三两天。

    当着人前都是裴家姑娘,背地里不合那是肯定的。

    邓春容明显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钱薇颦了颦眉,对邓春容生出几分厌恶。小姑娘聚到一块玩,偶尔拌嘴实属寻常,多事发坏就是人品不好了。

    裴锦珠面色一僵。邓春容对康王世子刘桐芳心暗许,女孩子向来直觉敏锐。邓春容看不上裴锦珠肖想刘桐。那可是谪仙一般的人物,宦臣的侄女看上一眼都不配。

    以前裴锦瑶不大出来走动,是以很少有人注意到裴家二房的姑娘。赛事会上裴锦瑶出了风头,在遂安郡主那露了脸,邓春容就连裴锦瑶也一块恨上了。今日得见,裴锦瑶比她想象的还要好看。邓春容百爪挠心一样的难受。说起话来,更是多带了几分醋意。

    遂安郡主拈一块枣糕填进嘴里,冷眼瞟瞟邓春容再看看裴锦珠,心里不住哂笑。就算刘桐纳侍妾也绝不会纳裴锦珠和邓春容。不论家世,单看眼界就差了好大一截。可笑的是,这两人尚不自知,争得头破血流难看的紧。

    反倒是不声不响的裴锦瑶令得遂安郡主高看两眼。小姑娘才十一二岁就能沉得住气,不逞口舌之快着实难得。

    虽说裴锦瑶和裴锦珠没有多少姐妹情分。但被外人这样明刀明枪的挑拨还是头一遭。裴锦瑶弯弯唇角,理也不理邓春容昂首向钱薇走过去。

    她不打算解释,也不想替裴锦珠辩白。尹京当她是手到擒来的猎物,雷氏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算计和贪婪,好像她裴锦瑶一定会嫁进尹家似得。她不信这里头没有尹氏母女俩的推波助澜。

    邓春容所言跟裴锦珠所做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裴锦珠皮笑肉不笑,“说什么藏不藏的,我这三妹妹胆子小又怕生,不爱出门。倒叫你惦记上了。”

    “裴大姑娘这么说,会让人误会裴三姑娘的。”邓春容掩嘴笑道。

    钱薇有些生气。这俩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干嘛要拿裴锦瑶说事?刚想出言驳斥,裴锦瑶按住她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

    钱薇鼓着粉腮瞪她一眼,像只可爱的小河豚。

    裴锦瑶就势在她身边坐下,从桌上拿了杯茶慢慢吃。有遂安郡主坐镇,裴锦珠不敢说太过分的话。

    裴锦珠嘴角抿成一字。她就知道,但凡跟裴三沾边就没好事。误会?误会什么?误会裴三唯唯诺诺,难登大雅之堂?裴三可不就是那样的性子?!她刚要反驳,余光扫到遂安郡主。

    她差点忘了郡主还在呢。千万不能在郡主面前失态。念及此,忙挺直脊背,倨傲的看向邓春容,“邓大姑娘说笑了。三妹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赛诗会上得了魁首。我这当姐姐的与有荣焉。”

    话音刚落,郭云浅笑道:“赛诗会都是旧年的老黄历了,还说来做什么?方才我见十定河畔的柳树都抽芽了,嫩绿嫩绿的很是养眼,姐妹们若是不觉疲累,趁着日光正好去河边走走如何?”

    遂安郡主颦了颦眉。承恩侯府的别院离河岸不远。站在高楼上,河畔景致尽收眼底。刘桐跟韩鹤交好,这会儿他二人正在别院饮酒谈天。

    遂安郡主自是信得过刘桐和韩鹤,他俩都是谦谦君子,可谁知这些闺秀们存了什么心思。要是惹出乱子反而不美。但她身为东道不好拘着客人,倘若出言阻止倒显得小家子气。

    恰在此时,钱薇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何必舍近求远。别庄里不光有湖,还有湖心亭呢,不如我们移步去湖心亭煮茶赏景。”

    遂安郡主赞许的看了眼钱薇,点点头,道:“湖里还养着几条黄金鲤,是陛下赏给阿桐的,也不知养的如何了。”

    提到了世子刘桐,又有今上赏赐的金鲤,当然没人说不好。就连邓春蓉的面颊都泛起了两酡红晕。

    姑娘们纷纷点头称是。

    裴锦珠将先前的不快抛到脑后,找到相熟的小姐妹说说笑笑走了出去。

    钱薇和裴锦瑶落在后面说悄悄话。

    “郡主送了我两罐小江团,待会儿我让素云给你拿一罐去。”钱薇挽着裴锦瑶,亲亲热热的。

    裴锦瑶愣了愣,“不用不用,我去你家做客时你煮给我吃就是。”

    钱薇一想也是不妥。裴锦瑶和裴锦珠同住一个院子,总不能一罐茶两个人分。更何况她不喜欢裴锦珠,不想白白便宜她。

    “也好。我先替你存着。”钱薇笑的像个奸计得逞的小狐狸。

    裴锦瑶有些慌神。

    怎么笑成这样?难得的是还怪好看的。忍不住伸出手揉揉钱薇的发髻。

    钱薇佯怒的瞪她一眼,旋即便笑开了,小声跟她嘀咕,“我哥哥外出游历,昨儿个才回来。给我带了不少好玩的。过几天你来我家,有喜欢的就拿去。”

    裴锦瑶重重点头。她不见外,钱薇高兴的不得了。

    到在湖边,有丫鬟送来喂鱼的糕点屑。翠巧和素云捧着跟在裴锦瑶和钱薇身后,上了九曲桥。

    先她们一步的裴锦珠等人已经在找黄金鲤了。

049 示好

    穿红着绿的莺莺燕燕像是开在九曲桥上的娇花,远远望去悦目极了。

    “诶,那不是就是?”邓春蓉指着水中金灿灿的鱼影儿说道。

    裴锦珠不屑的撇撇嘴角,看都懒得看。

    裴锦瑶顺着邓春蓉手指的方向往水里看,就见一道黄的刺眼的光影在水中一闪而过,像是一道闪电,眨眼功夫就不见了。

    “哪有,莫不是你眼花?”郭月小声抱怨。

    邓春蓉拧紧眉头,“我明明看见的……”

    裴锦珠笑的花枝乱颤,不阴不阳的刺她一句,“怕不是眼花,是思之成疾了吧。”

    邓春蓉赶在及笄前回京,又恰逢邓镇调任,她母亲也想在京城找个女婿,亲事也就耽搁下来。回京之后,她与刘桐有过一面之缘。虽然只是远远看了那么一眼,却令她难以忘怀。她来花朝宴明摆着就是为了刘桐。

    裴锦珠口不择言,暗讽她思慕刘桐,令得邓春蓉咬碎银牙,恨不能撕烂裴锦珠的嘴。但她再生气都不能付诸行动,当着遂安郡主面前必须温婉可人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且收拾裴锦珠有的是办法,不急于一时。

    邓春容俏脸含怒,一双眸子射出两道寒光恨恨地攫住裴锦珠。裴锦珠浑然不觉自己说的话有多刻毒,自顾自抿着嘴偷笑。钱薇几不可见的摇摇头。见过蠢人,却是没见过像裴锦珠这般蠢的毁天灭地的。

    前一刻语笑喧阗的九曲桥立刻陷入一片死寂。遂安郡主面沉似水。本是欢聚取乐的美事,倒叫争风吃醋的“闺秀”弄的乌烟瘴气。当真败兴。早知如此,她就不该下帖请裴锦珠。

    郭云见遂安郡主面色不豫,眼珠一转指着水面,嚷道:“诶,又来一条黄金鲤。这可真是好事成双。”说着,去拉邓春蓉的手俯在她耳边,压低声音,“你跟她置气犯不上。”

    邓春蓉愤愤的翻个白眼,“哼!看她能得意多久!”

    而今西厂已隐约显露出与东厂争锋之势。若岑禄统领西厂办几桩大案,明匡在仪风帝心中的地位必定大不如前。这是邓镇与幕僚谈话时,邓春蓉偷听来的。朝堂上的事她不懂,但她知道,裴锦珠就是仗着明匡撑腰才敢在外面口无遮拦。没有明匡,看她裴锦珠能嚣张到几时。

    裴锦珠恍若未闻,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她的如意算盘打的精妙的很。横竖她是要高嫁的。就是不嫁康王世子,也肯定会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亲。西厂算什么?还能比得过东厂不成?

    大伙儿游玩的好心情到底还是被不合时宜的口角冲淡了不少。坐了一会儿便各自散去回自己的院子里小憩。

    夜幕四合,偌大的凝香阁被妆点的绚烂多彩。五颜六色的鲜花充斥其中,牡丹,秋菊,海棠,芍药,甚至还有腊梅。软风一吹,香气袅袅。

    一众闺秀人比花娇,齐聚凝香阁。粉衫绿裙的婢女穿梭往来,处处洋溢着欢声笑语。

    今晚的菜式也很有讲究。一道道珍馐美味皆由光禄寺的厨子烹制。就为这事,遂安郡主还特意向仪风帝讨了口谕。裴锦瑶觉得要是遂安郡主再养一堆面首,就更像女纨绔了。腹诽归腹诽,饭还是要吃的。而且光禄寺的手艺非常了得,每道菜都做的美味绝伦。

    郭云郭月等人纷纷向遂安郡主敬酒。遂安郡主来者不拒,吃了一杯又一杯,也不见她有丝毫醉意。坐在末席的裴锦瑶不觉得受冷落,吃的很是尽兴。趁人不注意塞给翠巧两块犀角糕,让她垫垫肚子。

    主仆俩都没有外出饮宴不好吃太多的自觉。

    钱薇被安排在遂安郡主的左侧。此举明显又是抬举钱薇。如果说赛诗会那次是看在愚叟的面子,这次就不由得让人暗自猜测遂安郡主属意钱薇为刘世子的正妃。钱氏族中在朝为官的子弟没有二十也有十几,愚叟是当朝大儒,钱薇也颇富才名,倘若能够成事,说不定又是一段佳话。

    邓春容一双眼怨毒的盯着钱薇,恨不能在她脸上戳两个窟窿。裴锦珠倒还淡定。她并非刘桐不可,就是觉得世子妃的名头响亮罢了。裴锦珠稍加思量,觉得争不过钱薇,索性不争。失了刘桐固然可惜,可还有承恩侯世子韩鹤。念及此,裴锦珠心头一热,不由自主的往承恩侯府别院的方向看去。仿佛隔着墙壁也能看到韩鹤那张俊脸。平心而论,韩鹤风仪不输刘桐,只是五官不及刘桐俊美。可也是京中有名的美少年。

    裴锦珠的座位挨着裴锦瑶。显然这是遂安郡主对她的小小惩罚。换做平时,遂安郡主不会这么做。但在西厂冒头的节骨眼儿上,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换句话说,遂安郡主是在打明匡的脸。

    裴锦珠对东西两厂之争知之甚少。在她心里东厂无比强盛,东厂督主明匡权势滔天。所以她才敢蛮横的谁的面子也不给。然则此时,裴锦珠望着众人竞相向钱薇示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倘若祖父未死,说不定她真的能当皇子妃。

    裴锦珠按捺下心中不甘,给裴锦瑶夹了一箸油爆鹅,“这道菜味儿不错,三妹妹尝尝。”

    裴锦瑶扯起唇角笑了笑。

    事出反常必有妖!

    按理说她刚教训完尹京,照裴锦珠的脾气应该处处跟她对着来。可是并没有。从出裴府到现在,裴锦珠安安分分,客客气气没有半点小动作。颇有几分修好的意思。

    裴锦瑶对裴锦珠始终暗暗提防。

    “从前是我掐尖要强,伤了姐妹和气。三妹妹可别真恼了我。”裴锦珠弯起唇角,笑得很是亲和。

    裴锦瑶也跟着笑了,“我怎会恼呢?”

    裴锦珠松了口气,“我就知道三妹妹不是小心眼的人。来之前我给三妹妹做了双绣鞋,等回去拿给你,就当是我的赔礼。”

    裴锦瑶刚想推辞,裴锦珠嘟着嘴,“你若不要就是嫌弃姐姐。”

    裴锦瑶暗暗翻了个白眼,“姐姐说的什么话。我要就是了。倒是难为姐姐还能知道我的尺寸。”

    裴锦珠一怔。她哪里会知道裴锦瑶穿多大的鞋。双桃得了吩咐,比照着裴锦珠旧年的鞋做的。双桃倒是有心去清芳院要个鞋样子,裴锦珠不许。主动示好,要是连门都进不去,那可就太丢人了。

050 掬竹

    “亏得咱们姐妹俩坐在一处,要不真就闷坏我了。”裴锦珠很是庆幸的拍拍胸口。

    这是跟她说体己话吗?

    裴锦瑶嗯嗯应着,示意翠巧给她盛七宝羹吃。

    裴锦珠再接再厉,笑吟吟的贴近裴锦瑶,小声说道:“待会儿散了席请钱五姑娘去我们那处玩吧,我叫上郭家姐妹一块,难得出来一次,总要闹个够本。”

    正在盛汤的翠巧刚好瞄到裴锦珠眼里的那一抹算计的精光,心里咯噔一声,又不好出言阻止,急的她脑门上立刻冒出汗来。

    裴锦瑶吃了口羹汤,“大姐要是想玩就去请好了。我是熬不得夜的。”

    翠巧长舒口气,姑娘不是从前那个没主见的小娘子了。

    裴锦珠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很快便恢复如常,继续缠磨,“三妹妹怎么就不懂我的心思。邓家姑娘话里话外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肯带携你。她可真是冤枉我了。从前你身子骨弱,稍稍吹点冷风就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就是我有心领着你出来玩,你也受不住不是。而今你身子好了,我这个当姐姐的不论如何都得照顾你。毕竟你也不小了,再过两三年就要说亲了,多多出来走动总归不会吃亏。”眼风一瞟,视线落在裴锦瑶领缘上绣的宝相莲。一朵挨着一朵,有大有小,有疏有密,凑在一起雅致又精巧。

    裴锦珠看的眼热。

    论手工论巧思霓裳坊的确不如针线房。要是能把裴锦瑶哄得团团转,以后有的是漂亮衣裳。

    裴锦珠舔舔嘴唇,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我这当姐姐的可是一心为了你好。”

    “大姐真要为了我好,就别强逼着我熬心血陪着你玩。再者说大姐也知道我身子骨弱,好容易将养的差不离,更是马虎不得的。要是娘知道我夜里还得陪着你闹腾,指不定多心疼我呢。”

    翠巧觉得自家姑娘说的妙极了,忍不住连连点头。

    裴锦珠已经没了耐性,攥着牙箸的手骨节泛白,“三妹妹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又是这句。

    裴锦瑶冷冷回道:“真是好笑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糟践自己个儿的身子?”

    有人向她们这边望过来。

    裴锦珠不好在人前发作,咬着牙低声斥道:“你可别后悔!”

    裴锦瑶懒得理她,扭开脸吩咐翠巧给她布菜。翠巧将盛着油爆鹅的骨碟撤下去换上一个干净的。

    裴锦珠气的快要吐血了。

    遂安郡主趁着喝酒间隙瞟了眼裴锦珠,见她面露不豫,再看裴锦瑶神色如常的吃个不停,便命人起歌舞。霎时间,凝香阁里热闹非常。

    ……

    相较于凝香阁里的笙歌燕舞,承恩侯别院的掬竹轩显得很是冷清。

    两盏羊角灯,一壶清茶,三人对饮。

    “听说福堂村那邪物很厉害?”刘桐仍是一袭麻布袍子,面容清俊颇有几分出尘之姿,跟仙风道骨的云海月坐在一处像是师兄弟。

    韩鹤与刘桐年纪不相上下,却是一副如不胜衣的孱弱模样,一双眸子倒是格外清亮。他兴致勃勃的望着云海月,“云道长详细说说。”

    云海月明显不愿多谈,摆摆手道:“已经制住了。再不会为祸人间就是。”

    “制住这个还会有下一个。”刘桐跃跃欲试,“真想亲眼看看道长如何降妖除魔。”

    云海月面沉似水。他最不耐烦与这些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子弟酬酢。要不是追踪邪祟一路追到这处恰好遇见韩鹤,他才不来受罪呢。

    降妖又不是摆摊卖艺有什么好看?!上次福堂村闹鬼吓尿吓晕了好几个呢。请医熬药花点银子倒是小事,万一吓死了算谁的?

    见他神色不豫,刘桐问道:“吕国师可还安好?”

    “师兄一切都好。”云海月话少,问一句答一句。韩鹤觉得头疼。他幼时进宫见过吕国师。

    不得不说,吕国师的口才真是一等一的好。降妖捉鬼的经过由他那张嘴说出来宛如身临其境一般。韩鹤原以为云海月跟吕国师是师兄弟,也应该有些讲古的本事。没想到云海月惜字如金,多一个字都不爱说。

    刘桐无可无不可,反正聊什么都行。不聊光喝茶也行。只要混过这两天,等那些来赴宴的贵女们走了,他就能回小柳别庄了。

    三人大眼瞪小眼的当儿,一道黑影自窗前匆匆闪过,若有似无的腥臭气顺着窗缝渗了进来。

    不等韩鹤和刘桐缓过神,云海月纵身跃出窗外,朗声喝道:“邪祟哪里逃?!”声音已在数步之外。

    韩鹤片刻愣怔,赶忙从小屉子里扒拉出两个千里望,顺手递给刘桐一个,扬声喊道:“来人!上酒!”

    美婢鱼贯而入,撤下茶点换上美酒佳肴。韩鹤和刘桐临窗而立,擎着千里望,眯着一只眼找寻云海月的身影。

    “诶?云道长在哪儿呢?”

    刘桐摇头,“没瞧见。他……会飞吧,说不定飞远了呢。”

    韩鹤神往不已,“我也想学。要是他能收我为徒就好了。”

    话音刚落,就听小柳别庄方向传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刘桐心下一沉,“不好,我姐那边出事了!”丢下千里望,拔腿就跑,边跑边召集侍卫去救遂安郡主。

    ……

    云海月揉揉发胀的耳朵,唇角抿成一字。

    他都快聋了。

    这些小姑娘平时吃的什么?一个个娇娇小小,弱不禁风的,怎么嗓门那么大?

    暖阁里杯盘狼藉,前一刻还妆容齐整的贵女们吓的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她们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不知是谁说了句笑话逗得遂安郡主开心的笑起来,她唇畔的笑意还未散去,凝香阁的大门轰隆一声倒在地上。

    涌入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有贼匪。她们皆是名门闺秀,美貌无双。

    天子脚下,贼人居然敢登堂入室。

    不对,山庄外面有侍卫把守。难不成都死了?

    一定是的。侍卫都挡不住的贼人,必然凶悍。

    吾命休矣!

    少女们边掉泪边拔下头顶金簪,想在万不得已的时候自行了断。但她们等来不是贼匪,是邪祟。说句心里话劫匪与邪祟相比委实算不得什么。那浓浓的墨一样的黑气好像生出无数只触手,极慢却又极其恐怖的向她们蔓延而来。

    那团黑气里似乎裹挟着世上最丑陋狰狞的面孔,骇人极了。

    她们看见了,又看不清。能大喊大叫的是有些胆气的。胆子稍微小点的早就吓晕过去。

    除了,裴锦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