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宦全文阅读 第7分节

061 梦魇

    今天是小密探有生以来流汗最多的一天。

    上晌锄地,晌午吃西厂送来的席面,下晌还是锄地,到了傍晚想歇都没的歇,坐在马车后头跟主子去长兴楼看皮影戏。

    马车缓缓前行,小密探眯起眼望着漫天红霞,叹了口气。他好怀念没升领班之前的日子。为了探听消息,扮作各种各样的人。先是乞索儿,闲汉,后来是小厮,茶博士,再后来有了正经的生意。炸肉摊子虽小,但也是个买卖。东厂许多小探子羡慕他。

    哪像现在,升了领班反倒成了碎催。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裴锦瑶全然不知小密探心里的怨念。她啃着带骨鲍螺,挑眉道:“这点心一般,没我家厨子做的好吃。”去看皮影戏不能穿官府,裴锦瑶打发老文回去取了套湖绿箭袖,配上珍珠小冠,打扮的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燕凰玉脸色一黯,摇晃着手里的扇子不说话。

    “阿发是个好的。才来一天,就把神机司的空地都锄了。”裴锦瑶嘴角噙着一抹坏笑,“这么得用的人你都舍得给我,想必是有事相求吧?”放下啃了一小半的带骨鲍螺,“来,我给你看看手相。”

    燕凰玉赶忙把手缩回袖子里,一边往后仰,一边用眼神阻止她,“不必了。”

    裴锦瑶盯着燕凰玉那张好看的脸,抿了抿唇。

    他的反应实在不同寻常。换成岑禄巴不得让她这个神机使从头到脚摸个骨相。燕凰玉却好似避之唯恐不及,生怕她沾了边儿。

    兴许奸臣都有怪癖。比如不愿被人碰,一天用三五十个白帕子什么的。

    “不看手相看面相也是可以的。”裴锦瑶搓着下巴认真打量燕凰玉,“眉毛浓眉色却泛灰,眼睛大却失神,燕六爷少时便与至亲分离,无依无靠。可怜,当真可怜。及冠之后就好了,运势一年比一年旺,可说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只不过嘛,你命犯天煞,你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因你而死。到最后,落得个孤苦伶仃,惨淡收场。”

    燕凰玉唇角抿成一字,握住小扇的手骨节泛白,仿佛裴锦瑶再多说一个字,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

    车里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裴锦瑶弯起眉眼,“燕六爷别生气,我瞎说的。师父还没教我看相呢。”

    燕凰玉胸膛起伏着缓了数息,“祸从口出。裴神机使莫要说笑的好。”

    裴锦瑶吃了口蜜水,“不说不笑不热闹嘛。过了今天,我与燕六爷就是一起看过皮影戏的交情了。”

    燕凰玉眼角薄怒未褪,咬着牙讥讽道,“跟皮影儿一样薄的交情。”

    裴锦瑶不怒反笑,“燕六爷比我顽皮多了。”瞟了眼燕凰玉,“九爷怎么没来?他不是跟燕六爷向来焦不离孟吗?”

    花九也想跟着一起凑热闹。临出门时,小红玉叫龟奴儿递了信来,说是原定在后日的群芳会改在今晚。花九衡量再三,觉得不能伤了女孩子们的心,丢下燕凰玉赴约去了。

    燕凰玉不想跟裴锦瑶解释太多,只说:“他来不了。”

    “下次我做东,请燕六爷和花九爷吃酒去。”裴锦瑶笑着拈个桃圈吃。

    燕凰玉气鼓鼓的摇扇子。

    这小丫头看着像个瓷娃娃,实则是只小刺猬,扎手的很。不光牙尖嘴利,性子还刁,别看年纪小,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怪不得阿发第一天去神机司就累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长得挺好看,怎么蔫坏蔫坏的。还不如刘俭那个又蠢又笨的。

    燕凰玉阴沉着脸,不发一语。

    车子却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

    “到了?”裴锦瑶嘴里衔着一小条桃圈,“怎么这么快?”撩起车帘往外看,桃圈吧嗒掉在衣襟上。

    “有大麻烦了。”她沉声说道。

    燕凰玉忙凑到她身畔,透过车帘挑起的一角望出去。

    殷红的晚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黑蒙蒙一片,马车两侧高悬着一盏白灯笼,微弱的光亮像是一张大网将他们笼罩在其中。

    “阿发。白英。”裴锦瑶轻声喊道。

    没人回应。

    燕凰玉吞了吞口水,小声咕哝,“果然是个五行缺鬼的。”

    温热的气息落在耳后,带着些许清亮的薄荷香。裴锦瑶咬了咬嘴唇,“你在车里等着,我下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燕凰玉没有片刻迟疑。

    裴锦瑶忽然有些后悔,刚才不该说那些话伤了他的心。毕竟那些事尚未发生,并且不知道会不会发生。让他现在就为那些没有发生的事负责,未免有些苛刻。

    燕凰玉握住裴锦瑶纤细的手腕,“我跟着你更安全。”

    是她高看他了。裴锦瑶恨恨的等他一眼。

    “走吧。你别后悔就成。”

    白英阿发和拉车的马都不见了。马车诡异的维持着原状。

    裴锦瑶双脚踩在地上,用力跺下去,发出嘭嘭的回响。

    燕凰玉握着裴锦瑶的手更紧了,还有些发抖。

    裴锦瑶没有笑他。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害怕。燕凰玉没有吓晕过去已经算是胆子大的了。

    燕凰玉仰头看向头顶的灯笼,牙齿打颤,“你、你看上面。”

    裴锦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雪白的灯笼渗出一条条血线,很快便汇聚到一起。滴答,滴答,一滴滴粘稠的鲜血落下来。

    “别怕。”裴锦瑶安慰着,握住燕凰玉的手,“这是魇术。”

    裴锦瑶的手有着能令人平静的暖意,燕凰玉吐出胸中那一口闷气,回应道:“魇术?你是说做梦吗?”

    “差不多。”裴锦瑶偏头瞅瞅燕凰玉,“这是你的梦,但并不是全部。”

    魇术是能够令人心智大乱的巫术。为名门术士所不齿。但是,仍有人乐此不疲的研习直至精通。

    经她提醒,燕凰玉耳边响起了刀剑相撞,激烈厮杀的声音。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那个梦了。梦中的他瑟瑟发抖的躲在马车里。车里伸手不见五指。血腥气弥漫在鼻端。他一个人很怕,手里紧紧攥着枚金锁。那是父亲给他的。

    他很想趁机跑掉。但是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仅仅是伸出手指撩起车帘一角。夜很黑,昏黄的光亮将他所在的马车笼罩起来。让他能够清楚的看到全身带血为他而战的死士。

    燕凰玉很想让他们停下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那时的他也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再等一会儿,再多等一会儿。

    死士一个接一个的在他眼前倒下。燕凰玉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他没能等到父亲赶来救他。而是等到了义父,义父浴血死战,终将他带离险境。

    义父说:“臣来迟了。”唇齿间泛着血腥气,每说一个字都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父亲呢?”他问。

    义父没有回答,只是把他紧紧搂在怀里。温热的血黏在脸上,滑腻腻的难受极了。

    “再、再等一会儿就有人来救我们了。”燕凰玉牙齿打颤艰难的吐出这句话,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惊惧与期盼。

    “好,那我们就耐心的等一会儿。”裴锦瑶笑着说道。

    毫无疑问此番施术为的是燕凰玉压在心底的不为人知的秘密。庆幸的是,施术人术法尚浅。否则燕凰玉难以支撑之下,会将梦中所见一一填满。

    燕凰玉茫然四顾。远处是令人畏怯的黑暗。那里面不知隐藏着多少凶险。像是有一双眼睛在那里窥伺。

    “你的梦当然是你说了算呀。”裴锦瑶摇晃着燕凰玉的胳膊。

    燕凰玉眼中现出一丝挣扎。

    这个噩梦早就在他心里扎下根来,稍不留神就会开出一朵朵吃人的花。

    “我们只能等。”燕凰玉两腿发软颓然的坐在地上,灯笼上的鲜血滴在他炎色的袍子上,触目惊心的红映衬着燕凰玉惨白的面色,使得他看起来是那样的无助,“他一定会来救我。他让我等他。”

    燕凰玉的手死死的掐住裴锦瑶的手腕,拽的她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地上已经被血浆染红,浸湿了衣衫。

    裴锦瑶闭了闭眼,不断的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幻象。

    只要燕凰玉再坚持片刻,就会从这梦境里挣脱出去。裴锦瑶挨着燕凰玉坐下,轻声哼起歌儿来。她不知道燕凰玉究竟经历过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是段令人伤心又可怕的过往。

    说不定是梦见净身的事了。也真够可怜的,小刀就要切下去了,还在等人来救他。说不定他爹烂赌把他给卖了。烂赌鬼连老娘都能卖,何况是儿子。

    裴锦瑶不着四六的瞎乱想,调儿有点跑偏。

    不成调的歌儿却好似天籁一般渐渐抚平了燕凰玉惶惶不安的心。他闭上眼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六爷,咱们到长兴楼了。”白英在外面说道。

    燕凰玉猛然张开眼,裴锦瑶也在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六爷醒了?您这一路睡的挺香,做美梦了吧?”

    梦是梦,却不是美梦。跟之前的梦不同,这次他下了马车。身边好像有个人陪着他,还鼓动他走进那片黑暗里。他不敢。后来那人一边笑一边唱着跑调的歌儿。

    乱七八糟一团麻似得。

    燕凰玉冷着脸,不置可否的唔了声。眼角余光认认真真的在裴锦瑶脸上扫了两圈。他应该没说梦话吧。要不然就唯有杀了她才能守住秘密。

    裴锦瑶笑容愈发灿烂,“不知长兴楼的卤鸭舌地道不,我看皮影儿的时候必须得就着卤鸭舌,要不没滋味。”说着话扶住小密探的胳膊肘踩在踏脚凳上,“阿发你好像不大精神。”

    小密探哭死的心都有了。累一天了,还想让他怎么精神?坐在车尾连打盹儿都不敢,生怕稍不留神摔下去。回头要是有审不明白的犯人,把裴神机使叫去准没错。她是天生吃东厂这碗饭的。

    裴锦瑶神色如常的跟阿发探插科打诨,燕凰玉捏着小扇儿的手略微松了松。

    小叶儿班果然名不虚传。皮影戏好看,卤鸭舌也好吃。白英看的津津有味,巴掌都拍红了。小密探从头睡到尾,打着呵欠进,打着呵欠出。就为这,小叶儿班的班主送了四碗阳春面,直个劲儿的赔不是。

    裴锦瑶戌末才到家。从湢室出来,翠巧握着软巾帮她绞头发。

    陈嬷嬷捧来一摞礼盒,“姑娘,这是钱五姑娘命人送来的。”

    裴锦瑶拿起礼盒上的信封打开看了看,笑着说:“钱五姑娘怕我抽不出空去她家做客。”打开锦盒,有之前应承她的小江团,还有一匣珠花,一只千里望。

    裴锦瑶将千里望拿出来,“这可是好东西。”

    这只千里望做工很精细,上面还镶嵌珊瑚等物,一看就是舶来品。

    “明儿你跟娘说一声,让她帮我预备一套文房,挑几幅画做回礼。”裴锦瑶将千里望放回盒里,手腕从寝衣里露出来,翠巧惊叫一声,指着裴锦瑶腕上的青紫,“姑娘受伤了。”

    陈嬷嬷也变了脸色,忙去拿药酒。

    “不碍事。”裴锦瑶笑着说,“许是碰到了。”

    陈嬷嬷瞧着倒像是用力攥的多些。她一边给裴锦瑶推药酒,一边红着眼眶絮絮的说:“姑娘辛苦了。这差事是陛下赏的,不想干都不行。可怜我们姑娘小小年纪,抛头露面……”

    裴锦瑶忍着疼安慰她,“我没事就在小院子里写写画画,还有寺人侍奉,不知多少人羡慕我呢。”

    陈嬷嬷叹口气,“姑娘在外面千万仔细着点。别让人欺负了去。”

    “不会,不会。”裴锦瑶一摆手,“我可是神机使,谁敢欺负我。”

    陈嬷嬷没再说什么,伺候的更加仔细了。

    熄了灯,裴锦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巫在大齐也是不多见的。但只要是发现有人用巫术害人,术士们就会将其彻底根除。而大夏自从没了神机司,都是各地道观的仙长捉妖驱鬼。裴锦瑶来到这里已经三四个月,却没听说过有巫术横行的事发生。

    也许是她在内宅接触不到。

    不论如何,身为神机使绝不容许巫术为祸世间。

    裴锦瑶翻个身。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她一个只通皮毛的半吊子,拿什么跟人家拼?还有鹿璟真人和吕琅这两个大麻烦亟待解决。先祖的手札决不能浪费,明天开始要认真练起来。裴锦瑶再翻个身,还有燕凰玉,总是梦见净身不得疯魔了?要不画张符送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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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 吃饼

    鼓打三更,城东一座三合院里有人喁喁低语。

    “说好的七层小宝塔,让那丫头一句话就给弄没了。”马逊面颊通红,两撇鲶鱼须微微翘着,滋溜一大口酒落肚,打了个酒嗝,“去她的神机使。小毛孩子竟然断了爷的财路。”

    “老弟,这次没办成就等下次,总有机会。”

    “再没有比这次更好的机会了。”马逊抓散了发髻,满脸懊恼,“章老哥,你我二人也算师出名门了。但你看看咱们现在混成了什么样子。我还不如月楼的姑娘。”

    “瞧瞧,瞧瞧,你说的这叫什么话。”章庆拿起酒壶给马逊满满斟上一杯,苦笑道:“你好歹还给人看看风水,也不算辱没师门。我呢,这双画符的手只能画画糖人哄孩子。”

    马逊垂首叹气,“哎,委屈哥哥了。”端起酒杯,“要不是哥哥救我,我早就死了。来,我敬哥哥一杯。”说罢,仰脖干了。

    章庆只小小抿了一口,“你说这些不就生分了嘛。想当年,我也就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哪懂那许多。看见官兵来了,心里一慌就领着你钻狗洞。这也是咱们两个命不该绝。”

    提及往事,马逊唏嘘不已。陈继麟在民间搜罗童男童女,从中挑了五六个伶俐机敏的带在身边。他尤其喜欢章庆,闲时教他读书写字和一些简单的术法。章庆天分极高,陈继麟有意让他继承衣钵。可人算不如天算。陈继麟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

    “大国师总说日后哥哥必定有大作为。谁能想到一夕之间,神机司就没了。”马逊抹了把脸,“想当年大国师带进宫里的那些童男女也不知是死是活。”

    章庆嗤一声,“落在南宫老贼手里能有什么好下场。现而今,坊间百姓把他和那个姓裴的丫头捧上了天。当年要是大国师成了事,死的就是南宫老贼,可惜棋差一招,悔恨终身呐!”

    马逊也咬着牙,恨恨的说:“东厂里头的地基都挖好了。明匡还叫我去指点将作监的匠人。哪成想等我去了,人家说不起小宝塔了。都怪姓裴的丫头多事。要不是她,我就能借着监工的便利在东厂里细细找寻。当年大国师的确在后园埋过东西,我亲眼看见的。可惜离得远看不真切。再加上隔了这老些年,记不太清楚究竟埋在哪里。先帝爷在的时候,咱们没机会也没能力取出来。这次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又让姓裴的死丫头给搅黄了,气死我了。”

    章庆默默听着。

    “没准儿是金锭子。那会儿大国师得的赏赐多的能堆成小山。几辈子都花不完。我原本打算这回有了钱,就跟哥哥去外乡当土财主。”马逊舌头有点不听使唤,“哥哥,论资质你比我强。还是你一句一句教我读八宅法和葬书。再说你跟着大国师一年多,肯定也学了不少本事。哥哥,要不你也别画糖人了,明匡给的银子不少,咱们俩在京郊买个庄子过几天安生日子怎么样?”

    章庆又给马逊斟满了酒,“老弟,从打咱们跟着大国师那天起,就再不能安生了。”

    这些年走街串巷画糖人也不是白白辛苦。他能探听到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比方说,那位东厂燕六爷……

    他今天伺机试探,却不想被裴三坏了事。归根究底,还是他的魇术不够精深。但是,却让他试出裴三并没有传闻中的那样厉害。

    什么南宫先生的入室弟子,什么先人入梦,不过是沽名钓誉的手段罢了。神机司的威名早晚会败在裴三手里。

    至于燕凰玉……待他魇术再精深些定能探出燕凰玉真正的来历。

    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出现在福堂村和小柳别庄的邪祟竟然有几分大国师的影子在其中。大国师曾经教他如何驾驭邪祟。因他那时年纪小,能力不足就只是泛泛的讲。

    福堂村的邪祟到底是何人指使。

    章庆想要弄个明白。

    以上种种,章庆不想让马逊知晓。以马逊的天分,当个风水先生正正好好。再多一点都能折了他的阳寿。

    马逊毫不犹疑的喝下杯里的酒,眼神昏沉起来,“哥哥,我知道你心里苦。”他用力拍拍自己的胸口,“我也苦。一辈子没成家,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要不是哥哥时常跟我吃酒,我这日子还不知要苦成什么样。”说罢,直愣愣的倒在桌上。

    章庆把他的脑袋从残羹冷炙里扒拉出来,擦净黏在鲶鱼须上的菜叶子,“老弟,你就等着吧,苦尽甘来,以后有的是好日子。”

    ……

    “既是南宫先生的意思,陛下何不派人去宁夏一查究竟。”沈惟庸非常聪明的避开裴神机使,直接将南宫末拎出来单讲。

    仪风帝昨晚想了一宿,还是拿不定主意。他很怕宁夏真的有灾,更怕裴三不幸言中而他没能及时应对造成百姓死伤。上元节的谶语是人尽皆知的。虽然现在还没人将其跟宁夏联系到一处。但迟早会有人将谶语解出来,并且在民间散播。

    他要做明君,决不能背上骂名。

    思量再三,仪风帝决定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沈阁老人老成精,最能体谅他的心思,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仪风帝捋捋胡须,“贸贸然让保章正去宁夏,不大合适吧。”

    “也不算是贸贸然。”沈阁老脸上带笑,“上元节的谶语在前,只要坊间传扬开了。陛下派人到宁夏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么。百姓少不得要称赞陛下以民为先。”

    仪风帝点点头,“那……事不宜迟。沈卿认为这事交给谁去办合适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没有人比裴神机使更合适了。”沈阁老顿了片刻,又道:“臣正巧想去神机司看看。”

    仪风帝缓缓颌首。

    奉皇帝陛下的令儿,光明正大的偷懒。沈惟庸心情大好。也没做马车,一路溜达着走来的。他早想瞧瞧神机司是个什么模样。

    他想象中的神机司应该是冒着仙气儿,世外桃源一样的好地方。亲眼见到了,沈惟庸大吃一惊。

    院子里有个穿短褐的小子挥舞着锄头。除了种花的地方,院子里的空地差不多都锄遍了。沈惟庸吞了吞口水。这是要干嘛?眼波一横,就见裴神机使坐在廊下的小杌子上嗑着瓜子,“老文去不是去买种子吗,怎么还没回来?”

    穿短褐的小子赶紧仰起脸,讨好地说道:“您别急,许是路上耽搁了。”

    “我不急。地整的差不多了。你先歇歇,一会儿去东厂取饭。”

    “多谢神机使。”穿短褐的小子高兴极了,差点一蹦三尺高。好像去东厂取饭是天大的美差似得。

    沈惟庸退后两步瞅瞅头顶的匾额,是神机司没错。

    “裴神机使。”沈惟庸脸上带着笑,走了进来。

    “沈阁老。”裴锦瑶放下手里的瓜子,吩咐阿发,“端茶点来,洗一碟甜杏儿。”

    阿发一路小跑着去拿茶叶和点心。

    沈惟庸望着阿发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瞧瞧人家神机司的下仆,能锄地会煮茶有眼色跑的还快。

    裴锦瑶将沈惟庸让进小厅,“我原想过几日递帖拜见沈阁老。”

    沈阁老手捻胡须呵呵地笑了两声,“裴神机使不必客气。今日来此,也是为了公事。”

    许是为了宁夏的事。

    裴锦瑶故作惊讶,“公事?难道京城闹邪祟了?”

    捧着托盘的小密探一只脚迈进门里,另一只脚还在门外。听了这话两眼放光。

    天呐!又闹邪祟了?一会儿溜出去买炒豆,没有炒豆就着看热闹都不香。

    沈惟庸连连摆手,“不是,不是。”瞟了眼小密探。小密探脑袋一缩,放下茶点等物麻溜儿的出去了。

    “沈阁老尝尝这杏儿,正当季好吃的很。”

    沈惟庸拈起一个咬下去,却没品出多少甜味。若果真如裴三所言,宁夏即将大灾,那她就又立了功。待到平邑长公主还朝,必定要在陛下面前为她多多美言。如此一来陛下就会越来越仰赖裴三。长此以往,会不会养出第二个陈继麟?

    能够重开神机司,他或多或少也出了些力。倘使日后裴三怀有异心……那他不就成了引狼入室的奸人。

    沈惟庸觉得自己有些莽撞。怪只怪他小瞧了裴三,也根本没把上元节的谶语和灾异联系到一起。

    “陛下正在为宁夏一事烦恼。”沈惟庸说罢,三口两口把杏儿吃了,擦净手上残汁,又道:“裴神机使少不得多多劳苦,为陛下分忧。”

    “陛下的意思是让我去宁夏?”裴锦瑶蹙起眉头。

    不是有钦天监么。在她还没练好本事之前,只能当个合格的神棍,其他差事不行的。再说,山长水远的一来一回起码要一个多月呢。她还小身子骨弱,受不得舟车劳顿。

    沈惟庸以为自己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没想到裴三会错了意。

    真是的。小孩子就不要混官场嘛。这要是换做明匡,使个眼色,他就能办的妥妥当当。

    沈惟庸清清喉咙,“陛下的意思是,劳烦裴神机使将宁夏的事体传扬出去。以后的事就水到渠成了。”

    仪风帝好面子,想要个顺理成章。明白了。早说这么说不就结了么。何必拐弯抹角猜来猜去的。

    就因为之前的谶语跑偏了,需要她拨乱反正。倒是正好遂了她的心思。

    裴锦瑶眉头一松,略略颌首。

    沈惟庸也松了口气。以后跟裴三说话要记得说个清楚才是。难为他们这些大人还得迁就小孩子。

    ……

    天儿越来越暖,慈恩大街上的海棠花开得正艳。

    糖人章早早的扛着挑子在吴大炊饼铺门前的海棠树下摆好摊子之后去铺子里要了两个饼,一碗豆腐脑。

    老丁顺便端了个小杌子挨着他坐下,“老章,我家婆娘表妹的舅舅家的闺女是个孀妇,模样不错,手也巧。你要是不嫌弃,我帮你撮合着说回家去,两个人过日子有滋味。”

    章庆眯起眼,嘿嘿地憨笑,“我一个人自在惯了,就这么着挺好的。”

    吴大倚在门框上,跟着凑趣,“夜里搂着媳妇睡不做噩梦。”

    老丁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章庆抿着嘴吃饼吃豆腐脑。

    上工的人路过停下来,嬉皮笑脸的说:“快找个吧。省的把钱都送到暗门子去。”

    老章嘁一声,“你倒是有媳妇,还少往那地儿送钱了?”

    那人梗了梗脖子,终是没能说出个子丑寅卯,舔着脸凑到章庆跟前,“老章,你是不是那个?”

    “哪个?”

    “就是那个兔儿……”

    老章横他一眼,“你以为我跟你似得?”抓起勺儿想泼他一脸,抬头却瞅见了穿着墨绿官府的裴锦瑶。

    迎着朝阳,女孩子娇嫩的面颊白的发光,一双大眼炯炯有神,嘴角带着自信的笑容,两手负在身后,一路行来不慌不忙。

    吴大哎哟一声,赶紧回铺子里包了一包炊饼,噔噔噔跑到她跟前,张了张嘴,犹豫着该称呼人家一声小仙姑还是神机使。

    都不好。显得生分。

    “裴三姑娘。”吴大满脸带笑,“多亏了您,小的才有了遮风挡雨的地儿。这……那个……刚出锅的炊饼……您拿着。”他语无伦次的表达着自己的谢意。却又觉得几句话几个饼实在不足以报答裴三姑娘的恩情。

    裴锦瑶接了饼。热乎乎的烫手。

    老丁向她招着手高声喊道:“裴三姑娘,来俺这处吃豆腐脑吧。”

    “好,来一碗。”裴锦瑶笑着应和。

    大伙儿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裴神机使。豆腐脑铺子顿时热闹起来。

    “丁大叔,给仙姑大姐多加榨菜末。”冲天辫奶声奶气的叮嘱引来哄堂大笑。

    “还叫仙姑大姐,那是裴神机使。”方小虎怒其不争的直摇头,“铁头他们都跟咱们学呢。你在外头长点心眼。”

    方铁匠毫不客气的扬手拍上方小虎的后脑勺,“吃饱了赶紧上学去。少跟铁头胡混。”

    方小虎扁扁嘴,不敢吱声。

    冲天辫凑到方小虎耳朵边,小声说:“虎子哥,我一会儿去告诉仙……裴神机使那个炸肉的没安好心。”

    “嗯。你跟她说遇着什么难事都不怕。她要是想对付那个炸肉的,你就赶紧去学堂叫我……”话没说完,方铁匠大手一挥,揪住方小虎的后领子往外就走,“别废话。去晚了先生打手板,我看你哭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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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3 利弊

    裴锦瑶乐不可支的看着方小虎出了豆腐脑铺子,冲天辫手里掐着半截炸油条凑到她跟前,“仙……裴神机使。”

    “嗯,方小虎都去上学了,你怎么不去?”裴锦瑶拿帕子给冲天辫擦去嘴角的碎屑,“多读书多明理。”

    “爹说要留着钱给娘生小宝宝用。”冲天辫尚不知生孩子有多凶险,笑得没心没肺,“翻过年我就能去了。”机警的向四下望望,见没人注意到他,便用手里的炸油条遮挡着,小声说:“那个炸肉的不是好人。你小心着点。”

    裴锦瑶握住他的小辫子,“放心吧,没事。”

    冲天辫见她不以为然,小脸沉下来,“你别不当回事。他那人贼的很。要不是他上回给我们买好多糖人,我们也不能信了他的话,跟着他去吃炸肉。大姐,你可不能上了他的当。”

    裴锦瑶连连点头,“他骗不了我。”

    “虎子哥让我跟你说,我们帮你教训那个炸肉的。”冲天辫挺了挺胸脯,“看他还敢不敢欺负我们人小不懂事。”

    裴锦瑶一双眼弯成月牙,“我已经教训完了。你告诉方小虎好好学本事。”

    冲天辫眼睛瞪得老大,“你怎么教训他的?不会是套麻袋打一顿吧?打人是要吃官司的。”

    裴锦瑶捏捏冲天辫的小脸,“没打。我罚他做杂役。”

    炸肉的给仙姑大姐做杂役?这又是怎么回事?冲天辫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等回头问问虎子哥。

    老丁端来的豆腐脑里果然多加了榨菜末,还多送一碟酱菜和一枚咸鸭蛋。冲天辫邀功似得,“我就喜欢吃榨菜多的,滋味儿足。”

    裴锦瑶尝了一口,“不错,好吃。”

    老丁和冲天辫都笑起来。

    冲天辫几大口吃完了炸油条,帮裴锦瑶剥咸鸭蛋。

    “裴神机使,前些时候的谶语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咱们说说呗。”坐在角落的壮汉大声嚷起来。

    好多人附和,“是啊,说说呗。”

    裴锦瑶来这处就是为了谶语。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对着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她能做到不惊不惧。面对淳朴的百姓,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门边有位老者,似乎看出裴锦瑶有些迟疑,沉声发问:“到底说的是不是冤案呐。”

    铺子里静下来,大家都在等裴锦瑶解惑。

    “不是。”裴锦瑶肃然道:“塞上江南指的是宁夏。六月雪,也不是说冤案。而是一场百年难遇的雪灾。”

    “六月下雪?”

    “有灾,会死人?”

    “死多少?”

    “夏天怎么可能下雪?”

    “怎么不可能?仙姑大姐说是就是了。”冲天辫稚嫩的声音没有掀起多大波澜。年纪小就被所有人忽视掉了。冲天辫垂下眼帘,委屈的咬着嘴唇把剥好皮的咸鸭蛋递给裴锦瑶。

    裴锦瑶没有接,揉揉冲天辫的脑袋,塞给他一个炊饼。冲天辫的眼睛亮起来,一口咸鸭蛋一口炊饼吃得香极了。

    许是因为宁夏离得远,很多人都觉得事不关己,议论声渐渐弱下了去。

    “若是能够及时应对,未必会酿成大祸。”裴锦瑶说道。

    门边的老丈要了杯紫英茶慢慢喝着,蒸腾而上的热气冲到他脸上,带着湿漉漉的暖意。

    “裴神机使说得轻巧。应对及时的确能防患于未然。倘若有人趁机屯粮屯冬衣,趁机大赚一笔。受苦的还是百姓。”

    裴锦瑶循声望过去。

    这位老丈看起来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丈人所言甚是。不过此事自会有人费神督办。”她只是个小小的神机使。连个正经衙署都没得。就算她想插手也没那么大的权利。

    老丈呵呵笑了,再不多话。吃完茶,会了钞,老丈背着手踱到借街口。上了康王府的马车。

    世子刘桐手握书卷,见丈人上了车,笑着说道:“府里的厨娘也会做豆腐脑。闵公想吃,吩咐下去就是。何必舍近求远。”

    闵公摇头,“吃得是市井味儿。王府里没有。”

    刘桐思量片刻,颌首道:“闵公吃的是世间烟火。”

    闵公拈须大笑。

    “坊间对神机司仍旧如从前那般?”刘桐问道。

    从前那般将神机使奉若神明。

    闵公不知该如何回答。

    从前的神机使也会跟寻常百姓挤在一起吃豆腐脑吗?还有小孩子叫嚷着给她的碗里多加榨菜末。

    “方才我遇到裴神机使了。”闵公垂下眼帘。

    刘桐诧异的张大了嘴巴。很难想象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坐在小铺子里吃豆腐脑会是怎样的情景。她家里人就由着她胡闹?也是,都当上神机使了。就不在乎抛头露面。

    闵公自顾自说下去,“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解谶语。为的是传扬的更广更快。她说宁夏六月有大灾,陛下应该会派保章正去宁夏。世子爷何不趁此机会讨个差事?”

    “现在……合适吗?”刘桐放下手里的书,正色道:“陛下应该会让七皇子或是四皇子去吧。”

    二皇子向来不管事,不出来走动。也就是逢年过节在宫宴上能跟他碰个面聊几句。八皇子今年才十三岁,还不得用。

    “如果证实此事属实。那么调集物资,安置灾民做的周全就是大功一件。七皇子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立功的机会。四皇子虽说蠢了点,但总是不死心,想要争一争。这两人在前面顶着,到底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闵公老神在在,“既然此事因谶语起始,何不让裴神机使帮陛下拿个主意。”

    刘桐眉头拧成川字,“她?能行吗?”

    “如何不行?她背后没有那么多勾勾连连的关系。裴庭文虽说跟明匡沾着亲,可裴三跟尹家不对付。前些日子不是还打了尹家少爷吗?趁她人微言轻的时候拉拢过来,要是她以后翅膀硬了,想拢都拢不住。世子不如就借着这次的事向她示好,成与不成都没损失。”

    刘桐若有所思的唔了声,“我跟韩鹤搭个伴儿,有他在前边顶着,七皇子不会多想。”

    闵公摇头,“韩世子表面看来醉心道术,恐怕他没那么简单。世子爷别忘了他是韩家人,自是向着韩皇后。他岂会与世子爷真心相交。”

    刘桐神色黯然。

    他跟韩鹤,刘俭,刘仹自小一块长大。年纪越长,儿时的情谊越淡。既无奈又让人心酸。

    “那就舍下韩鹤吧。”刘桐很快便做了决定。

    闵公赞许的望着他,“世子爷的婚事也该操持起来。郡主看中了愚叟的孙女,世子爷觉得呢?”

    愚叟的孙女?

    刘桐脑海里浮现出绘兰草笺纸上的簪花小楷。字如其人,那个女孩子定然聪慧温婉,又有着过人的才情。抛开愚叟和钱家不谈,他也是愿意的。

    见他不语,闵公并不追问,沉声又道:“钱家多是中正之人,运用得当也能助世子一臂之力。”

    刘桐垂下眼帘,“却不知能否为我所用。”

    “邀买人心乃小术。凭骁悍四方来投为枭雄,以德行感召天下英雄能成帝王。但不知世子想要去到何种地步。”闵公眼中含笑神色如常,然而隐在袍袖下的手却是紧紧攥着。

    刘桐默然许久,才道:“缪太子宽容仁善,他若不死,天下就还是那个天下。父亲与我心甘情愿偏安一隅。可他……偏生命短。父亲将我和姐姐送来京城为的就是自保。要是京城没有我姐弟俩容身之处,断不能坐以待毙。”

    闵公缓缓颌首,“世子所言甚是。平邑长公主归朝在即,世子爷不如多用些心思。”

    “他们可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弟。”血脉相连的至亲,不是轻易就能打散的。就像他和遂安郡主那样。

    “今上不再是谋算帝位的皇子,平邑长公主也不是为给弟弟遮风挡雨能够舍弃一切的公主。”

    时移世易,人心生变。刘桐不禁想到了自己。他不敢肯定平邑长公主会否与仪风帝离心,同样的,他也不能保证遂安郡主一直回护于他。

    这个可怕的念头居然驱不散赶不走,深埋于心底。

    闵公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老神在在的拈起胡须,“世子爷可还记得刘大姑娘?”

    刘大姑娘?刘桐皱眉。

    “缪太子的女儿,刘嫣。”

    刘桐随口应道:“仪风初年的时候,她就死了。”

    今上登基免了缪太子亲眷的罪名,十分仁厚的把她们送到青城观去,还派了仆妇伺候。刘嫣身子骨弱得了急病,没多久就去了。刘嫣的死就好似一朵消散在激流中的浪花,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

    兔死狐悲,说不定哪天就轮到康王府。遂安郡主得知这个消息吓的哭了。幸好仪风帝要做仁君,没有赶尽杀绝。

    “刘大姑娘在宫里。”闵公苍老的声音仿佛惊雷,炸的刘桐说不出话来。

    闵公又扔下一记炸雷,“妍美人就是刘大姑娘。”

    刘桐望着闵公两片嘴唇张张合合,努力回想有关妍美人的一切。可惜想不起来妍美人究竟是何样貌。直至此刻,刘桐才发现仪风帝实实在在的把妍美人藏了起来。宫里办宴,从不见妍美人的影子。她的位份不高,就算不出现也不会有人揪住不放。刘桐也听遂安郡主说起过,皇后免了妍美人晨昏定省。

    “她,她怎么会在宫里。”刘桐颤声问道。

    妍美人是仪风三年入宫的。那时她也就十四五岁。仪风帝有的是法子羞辱缪太子,何必如此……下作……狠毒……禽兽不如。刘桐找不到恰当的词来形容仪风帝的所作所为。

    “闵公又是从何得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陛下刚登基时,放出不少宫里的老人。不得用的也都打发去做浣洗之类的粗重功夫。可巧就有漏网之鱼,认出了妍美人便是刘大姑娘。”

    刘桐紧抿着唇。闵公说的轻松。但是要打听到这样一条消息不知要耗费多少人的心血。

    “裴神机使解出了上元节的谶语,宁夏要遭雪灾。宫里又有位刘大姑娘。世子爷,您说这是不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闵公又道。

    要想成事就要舍下妍美人。不论最后结果如何,她都是要死的。

    刘桐还记得小时候,刘嫣牵着他的手在园子里看蚂蚁搬家。有好吃的糖果点心,她也会命人给他送一份。

    那也是他的姐姐啊。

    现而今,他的一个决定就能要了她的命。

    刘桐有些于心不忍。

    “可……我们还没准备得当就贸然行事,胜算恐怕不大。”

    “慢慢准备。此番世子爷只需作壁上观。待平邑长公主回到宫里,总会与妍美人相见。长公主性情刚烈,断不会容忍陛下罔顾伦常。待她与陛下生出罅隙,韩皇后就有了可乘之机。再加上四皇子从中搅局,想不乱都不行。”

    刘桐握紧了拳头,心中掀起一片惊涛骇浪。若果真如闵公所言,朝中定会有人站出来扶立七皇子。四皇子断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七皇子被册封为太子。

    闵公略加思量,“刘大姑娘与王爷王妃遂安郡主乃至整座康王府相比孰轻孰重?世子切勿妇人之仁。”

    要是能用刘嫣一人性命换得父母亲人安好,那他也是愿意的。事实上,把刘嫣抛出来能得到的好处更多。刘桐觉得闵公所言在情在理。韩鹤、刘嫣都是棋子罢了,要把他们放在仪风帝的要害才行。

    “妍美人一事韩皇后必然知晓。但她到在而今仍旧隐忍不发。韩皇后为的还不是七皇子?说不定她早就有了打算。妍美人终究难逃一死,若是能助世子爷一臂之力,也不枉费她与世子姐弟一场。”

    刘桐色容稍缓,颌首道:“四皇子空有个花架子,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到时候暗中帮他一把。”

    闵公笑着应是,“裴神机使与钱五姑娘有些交情。世子爷若是钱五姑娘定下亲事,裴神机使也能偏着世子爷一些。”

    刘桐没想的那么长远。眼下只是有与钱家结亲的想法,至于能不能结的成还得看钱家是否识趣。

    再则,裴三姑娘和钱五姑娘仅仅是友人。就连血亲都有反目成仇的可能,裴三姑娘跟钱五的关系又怎会牢不可破。

    闵公却道:“裴神机使早晚是要嫁人的。世子爷可以纳她为侧妃。”

    刘桐失笑,“现在有不少人盯着神机司呢。稳妥起见,先不要在她身上下功夫。”

    闵公心里并不认同,但见刘桐坚持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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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4 徐二

    自打裴锦瑶在豆腐脑铺子解了谶语,坊间就一直在议论此事。两三日功夫就传的沸沸扬扬。

    继上次辽东传来捷报,朝中上下都认为石古苦已是强弩之末,只要胡成宗乘胜追击就能将其剿灭。胡成宗也是这般思量。他亲自领兵一路追击石古苦残部到了东真王庭,却不料被早就埋伏在那里的悍将拿可打了个落花流水。胡成宗且败且战,退至王庭西南面的鲁尔旧城死守。

    拿可乃是卓鲁珲的心腹大将,没想到他竟然投靠了石古苦。

    消息传回京城,仪风帝龙颜大怒。他向来没把东真放在眼里,想不到就是这弹丸小国一而再再而三的落他的面子。

    仪风帝当然不能忍下这口气。他拜徐令达三子徐树为平东将军,领兵赶赴辽东。

    临行前,徐树为徐静怡讨了个先锋官。仪风帝还御赐一身锁子甲给她。霎时间,人人都在谈论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徐二姑娘。

    出城那日,端坐在马背上英姿飒飒的徐静怡收获香包鲜花无数。

    徐静怡是大夏第一位出战的女将,于是就有人将她和裴神机使放在一起比较。

    日子一晃,就到了四月。徐静怡大胜拿可,顺利救出了被困在鲁尔旧城的胡成宗。宫里的赏赐流水一样送到了徐府。仪风帝不止一次的暗示,他要亲自给徐静怡指一门好亲。当然是在得胜还朝之后。

    如此一来,徐静怡的风头一下子就盖过了裴神机使。

    出人意表的是,这段日子仪风帝很看重吕琅,每隔三五日就要召他进宫说话。裴锦瑶像是被仪风帝抛在脑后。裴锦瑶乐得清静,老神在在的窝在神机司里读手札,练画符,练术法。

    而宁夏一事始终唯有定论。仪风帝稍稍露出些口风,有意派钦差奔赴宁夏。朝臣们像是闻着血腥气的蚊子,嗡的一声全都动起来。有自荐的,有推举七皇子,也有上折子说裴神机使妖言惑众的,每次大朝会都为这事争的脸红脖子粗。

    仪风帝不急不恼不生气,翘着手看戏。

    与此同时,市面上棉花以及药材的价格时高时低。尤其是棉花。新棉还没到收获的季节,陈棉供不应求。城郊有许多农家的媳妇子接下做冬衣的活计,做好一批就有人收走一批。

    旻灵帝大兴农事,建仓屯粮。他虽然是个不大靠谱的皇帝,但屯粮这件事做得很有明君范儿。弘光帝对粮食也很看重,是以,调集粮草去辽东并不费力。米粮铺子也不敢私自囤积米面,价儿稍有浮动,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药材却是紧俏。尤其是甘草,玄参,连翘,生地等平疫方子里常见的几味药。

    这与裴锦瑶所预想的大相径庭。仪风帝还没有派出保章正奔赴宁夏,就有人有条不紊的做了这么多事。她让裴庭武打听究竟是何人所为。裴庭武访了两三天,回来只说是不知名姓的大商贾。

    大商贾怎么会没名没姓。一定是不想让人知道。

    这就更加古怪了。

    沈惟庸也在关注此事。但他比裴锦瑶看到的多很多。

    “是韩家的人。“任东阳笃定道:“只怕是要借这件事为七皇子谋个好名声。”

    表面看来韩家空有爵位,仪风帝又没有特别的恩赏。族中也有人在朝中做官,品级却都不高,就算有所图谋也掀不起多大风浪。

    可实际上韩家不简单。否则的话,仪风帝又怎会登基成了皇帝。归根究底,还不是韩家使力。

    韩家乃至韩皇后都深谙韬光养晦的道理。并没有向仪风帝邀功邀宠。就是这样,才让沈惟庸觉得可怕。因为他们想要的更多。

    “韩家终于动了。”沈惟庸曲起手指在桌上轻轻叩击,“再有三四年七皇子就及冠了。也是时候了。”

    任东阳给沈惟庸斟上一盏蜜水,“皇后娘娘用的还是以前那一套。”

    在适当的时候赚名声,人前兄友弟恭,人后暗下黑手,趁对手不查来个致命一击。当年缪太子就是在不经不觉之间输给了仪风帝。

    “可陛下不是先帝爷。”沈惟庸啜了口茶,“他不会放任不管。”

    任东阳抿着嘴笑,“那要是想管的时候已经力不从心了呢?”

    “不会的。你看着好了。七皇子此举只会招致陛下忌惮。”沈惟庸笃定道。

    “那就拭目以待吧。”任东阳掰了一块顶皮酥果馅饼儿填进嘴里。

    任东阳的心是向着七皇子的。嫡出皇子又有韩家做后盾,且七皇子沉稳机敏。先前陛下交给他的差事都办的不差。既没有锋芒太露,也没犯错。与之相比,四皇子的愚笨就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徐家那个二姑娘是员福将。”沈惟庸抿了口微温的蜜水,眯着眼轻声道:“胡成宗的确是老了。”

    “怪只怪胡家子孙不成器。鄂国公也是太纵着徐二姑娘了。大家闺秀就该相夫教子嘛,大夏又不是没有骁勇善战的将军。”朝中很多人都跟任东阳的想法差不多。可是谁也不敢当着仪风帝的面说这话。他任用徐静怡,而徐静怡也争气,一到辽东就立了功。这样一来就堵上了那些心怀成见的人的嘴。

    沈惟庸摇头道:“鄂国公可不是假公济私之人。徐二姑娘有帅才,他不忍埋没罢了。其实,胡家也并非全是庸碌之辈。”

    任东阳诧异的看着沈惟庸。

    “胡婕妤的造诣还在徐二姑娘之上。胡成宗却把她送进了宫里。”沈惟庸甚为惋惜的直摇头。

    “是吗?还有这事?”任东阳眼睛瞪得老大,“看着不像啊。”

    宫宴时,他见过胡婕妤。虽没有倾城之貌,却也是风姿绰约的弱质女流。

    “入宫了就哪里还能舞刀弄枪研习兵法。”沈惟庸叹口气,“倘若胡成宗能像鄂国公那样,眼光放长远些也不至于输的这样惨。”

    输给拿可也就罢了,居然是徐二姑娘帮他结的围。想想真够讽刺。任东阳忽然想起另一个吃俸禄的小姑娘,“陛下怎么也不召裴神机使入宫,反倒又宠信吕国师了。”

    沈惟庸轻笑,“许是想等宁夏的事落定吧。”

    “阁老的意思是,宁夏真有灾的话,陛下必然会信赖裴神机使?那么,吕国师岂不是地位不保?”私心里任东阳还是偏着吕琅。

    沈惟庸睨他一眼,“他要真有能耐,就露一手把小裴压下去。”

    任东阳抿了抿唇,缄口不言。

    ……

    “七皇子殿下和韩世子的人去了山东收棉花。韩世子的同窗好友都凑了钱,多的三五千,少的一二百两。拢共加起来差不多两万两。”明匡拈一枚棋子落在棋盘,“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收,而是量力而为。药材也没买多少,粮食是从韩家的米粮铺子里匀出来的。看样子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

    仪风帝打趣道:“可还是逃不过伴伴的火眼金睛。”

    明匡咧了咧嘴角,“臣会一直盯着殿下那边。”

    “他想做就让他做吧。难得他有这份心。”仪风帝摩挲着手里的棋子,“他没去找老四筹钱?”

    “去了。四皇子给了一百两。”

    “就给了一百两?”仪风帝沉下脸,“他养了满院子的美人,光是脂粉钱一个月都不止一百两。这蠢物也不知随了谁。”

    儿子蠢不随老子就是随娘。拐着弯骂自己不大好吧。

    明匡不接话,专心致志的盯着棋盘。

    “让老七跟保章正去宁夏走一趟。”仪风帝自信满满的将棋子落下,“他想做出头鸟,我就成全他。”

    话音刚落,小黄门来报四皇子求见。

    仪风帝眉梢一挑,“瞧瞧瞧瞧,他那点心思都用到我这儿了。”一甩衣袖,“让他进来吧。我倒要听听他是怎么个章程。”

    不多时,四皇子入内,见明匡也在有些愣怔。稍加犹疑,道明来意。

    “那位裴神机使将宁夏的事捅了出去,传的沸沸扬扬。七弟信的十足十,同着韩鹤等人拿钱买棉花置冬衣。儿子也出了一百两银子。倒不是儿子不舍得银钱,就是儿子想这件事尚未坐实就弄得满城风雨的不大妥当。所以,儿子想去宁夏。无灾最好,有灾的话也能一尽绵薄之力安抚百姓。还请父亲应允。”四皇子本就生的好看,再加上情真意切的神情更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老四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实属不易。裴神机使守不住机密办事不牢靠,老七耳朵根子软,偏听偏信受了鼓动。还跟外戚结党。虽说这次没营私,难保以后。就他四皇子是个有担当,顾惜兄弟情义的好兄长。

    仪风帝的眉头却轻轻皱了皱。谁教他说的这番话?是不是燕六?眼风一瞟看向明匡。

    明匡神态自若,很认真的在听四皇子说话。察觉到仪风帝再看他,便仰头朝仪风帝弯了弯唇角。

    仪风帝收回视线,清清喉咙,“一个人怎么能行?”

    四皇子眼睛亮起来,“儿子不是一个人。宁夏有知府有知县,他们最了解当地的情况。真要有事,他们定能尽心尽力。”

    仪风帝唔了声,“倒是长进了。”却不说同意还是不同意。

    四皇子舔了舔嘴唇,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可以让裴神机使随行。说到底,宁夏的事皆由她的谶语而起。她跟着一起去宁夏也是理所当然的。”

    “裴神机使?”

    这个儿子向来都是一根筋。吃喝玩乐的差事交给他准能办的妥妥当当。逢至大事,只要他不添乱就烧高香了。可今天他却跑来说了一番机灵人才能说出的话。仪风帝觑起眼,认真打量着四皇子。

    四皇子感受到两道灼热的视线在他脸上逡巡,大气都不敢出躬身等在那里。

    “行了,你先回吧。我再思量思量。”仪风帝摆摆手。

    瞧这架势是白跑一趟。四皇子顿时泄了气。要不是偶遇刘桐俩人聊了几句,他还想不通老七借钱买棉花的关窍。也不会现巴巴的跑来讨差事。原本打算着趁皇帝老子高兴,提一提纳徐二姑娘。照这么看,还是不说的好。四皇子应了声是,老老实实退出去。

    他一走,仪风帝皱起了眉头,“老四跟你家小茶私交不错。想来也是近朱者赤,要不怎么能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殿下也是想为陛下分忧。小茶跟殿下相比可是差的远呢。整日就知道跑马玩乐,这两天又迷上看皮影戏了。票价贵的要死。他就跟个散财童子似得,场场不落,还叫一大桌子的吃食。花钱如流水。说他也不听。我那点家当迟早叫他败光了。还有小酒,也是个不成器的。成天跟花魁吃酒玩乐。”明匡唉声叹气。

    仪风帝接道:“不定性,拘一拘就好了。不如让小茶小酒跟老七一起去宁夏。闲着总不是个事。”

    明匡立马换上一张笑脸,“臣替这俩孩子谢陛下恩典。这样好的差事可是求也求不来的。”

    仪风帝淡然的点了点头,“神机司那边可还安分?”

    “安分。裴神机使等闲不出神机司的大门。就是煮茶画符读书。”明匡顿了片刻,又道:“她那院子里的小白菜发芽了。”

    一想起东厂领班在神机司种菜,明匡就有点火大,就连语气都是酸酸的。

    仪风帝皱着眉唔了声,“她还有心思种菜?”

    他原打算晾一晾裴三。没想到裴三跟没事人似得,关起门来过小日子了。仪风帝心里也有酸。看来她混不在意皇帝陛下的恩宠。既如此,那就再晾上几天。

    ……

    仪风帝很快便下了旨意。去宁夏是刘仹意料之中的,但他没想到的是燕凰玉和花九会随行。不过买药材买棉的钱总算没浪费。

    燕凰玉却是黑着脸。

    他才不想去宁夏趟这浑水。刘仹是去收买人心的。说不定还要嫌他碍手碍脚。

    明匡递给他一张写满名字的笺纸,“这些都是主人的旧部。今上登基之后,不信他们却又无人可用。索性就把人远远调开,宁夏有一些,岭南也有一些。你这次去宁夏也好,看看能用的还剩多少。”

    “义父,我不想……”燕凰玉望着盛意拳拳的明匡,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当年那么多人为他父亲赴汤蹈火,不惜以性命相搏。

    够了,真的够了。他做燕凰玉就已经足够了。何必再去肖想其他?

    明匡眼中划过一丝挣扎,犹疑片刻,便道:“你可知刘大姑娘就是妍美人吗?”

    燕凰玉呆呆愣住。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

    :

065 请帖

    怎会?”燕凰玉隐在袍袖下的手微微发抖。

    “怎么不会?当年吕琅闭关不久。刘大姑娘就得了急病去了。实际是今上命人给刘大姑娘服了假死药,再用死囚尸体把人换了出来。可那假死药对身体损伤极大,刘大姑娘记不得自己是谁。心甘情愿给他当了宠妃。原本我也是不信的。可我记得刘大姑娘肩头有一块元宝形的胎记。”明匡顿了顿,又道:“于是就让在夕颜宫伺候的宫人多加留意,果不其然,妍美人也有一块这样的胎记。此事我早想与你说,但又怕你年纪太小承受不住。拖拖拉拉直到而今。”

    燕凰玉心痛不已,眼眶一酸落下两行热泪,“他……怎能对刘大姑娘……那是他的侄女啊!”

    “你当他不知吗?刘大姑娘并非是选秀入宫,而是顶替宫中婢女的籍贯出身。韩皇后也是知晓内情的。但她却装聋作哑,一心为七皇子筹谋。”

    燕凰玉抿去眼角泪珠,恨恨说道:“我与他们势不两立!”

    “怪我从前把你护的太好。又不忍心让你为报父仇迷了心智。年深日久的,将你心底的恨都磨没了。小茶,你想做燕凰玉不是不行,但不是现在。刘大姑娘已沦入深宫没了依仗。你却不同,你在外面能做的事很多。即便不能立刻把他从那张龙椅上扯下来,可总得做点什么才对得起你父亲。”

    明匡吐口浊气,似是放下横亘于心间的重担,“好在他千算万算都算不到,我把你养在他眼皮子底下。我有九个义子,可东厂我只交给你一人。你有东厂有从前那些旧部帮扶,就有了与他抗衡的根本。至于岑禄,他是韩皇后的人。我们要想办法把他和西厂吞了。不过,此事先不急。”

    燕凰玉默了默,“倘若西厂做大,以后就难对付了。何不趁现在西厂根基维稳,将其铲除。”

    “不是好时机。他命岑禄设立西厂就是想与东厂打擂。要是这么快就把西厂打下去,便会招致忌惮。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先将西厂养起来。老胡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他尽量配合西厂派去的高手,将平邑长公主救了出来。也让西厂立了一功。可惜老胡这次轻敌,栽了个大跟头。以后辽东怕是要交到姓徐的手上。徐二姑娘这回可是炙手可热了。”

    燕凰玉忽然笑了,“先前四皇子就动了心思。我还劝他不要肖想。这回徐二姑娘立了战功,想必四皇子又要不安分了。”

    明匡哈了一声,“四皇子可真敢想。”说罢也忍不住笑,“鄂国公怎么会让徐二姑娘给人当妾。”旋即便想到了胡婕妤,“当年老胡要不是为了让今上释疑,也不会将胡婕妤送到宫里。倘若胡婕妤没进宫,说不定此番打败拿可的就是她了。”

    燕凰玉道:“今上信任鄂国公,却不信胡家。否则的话,胡伯伯也不至于断尾求生。”

    明匡眯了眯眼,“难得你看得明白。胡家只是看似后继无人罢了。胡婕妤也是老胡一手捧起来的。她的确有几分真本事,但是相较于胡家四郎却是差的远呢。”

    燕凰玉心下一凛。胡四爷胡振是出了名的混不吝。在辽东是个祸害。胡成宗打也打不服,管也管不了,一狠心扔回祖宅去了。想不到这些都是胡成宗故意造出的假象。

    明匡说着胡家的事,脑子里不知怎的一下子想到了神机司的小白菜,便问道:“神机司那边的菜长得怎样?”

    “还不赖。”燕凰玉有些气闷,那些可都是阿发的心血,“等能吃了我就让阿发送点过来。反正他们那儿就三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明匡笑着点点头,“裴三是个精的,就连岑禄那么独的人都给她送了一桌上等席面过去。你拿她的东西也不要白拿,预备点回礼或是请她看看皮影戏什么的。经常走动着,总没坏处。我看陛下的意思,过不了多久就要用她了。”

    还看皮影戏?

    燕凰玉抿着嘴不说话。上次去长兴楼,裴三吃了整整两碟卤鸭舌,外加阳春面,小点心无数。她还说就吃了个八分饱。他就纳闷儿了裴三小个儿不高,怎么那么能吃。

    “过几天我给她送两篓琵琶果儿过去。”

    ……

    裴锦瑶抓着符笔,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在一旁伺候的小密探赶紧奉上干净的帕子,又给她倒了半杯温水,“小的已经除完草浇上水了。再过几天小白菜就能吃了。”

    天天摆弄菜地,把他累得够呛。累归累,看着种子变成一株株细弱的小苗,心里却是无比雀跃与满足的。这种感觉跟他当探子探听消息时大不相同。或许这是农人才会有的喜悦吧。

    裴锦瑶嗯了声,“帮我磨点丹砂。”说着一指桌上的瓷碗和药杵,“磨细点。”

    小密探乖乖应是,捧着瓷碗去墙角蹲着磨丹砂。

    “老文叔清早去山上采了一筐猪毛菜,晌午我给您做凉拌猪毛菜吃。”小密探笑着说道。

    “好吃么?”裴锦瑶没吃过凉拌猪毛菜。

    “好吃。”

    “要是有多的给明督主送一些过去。”

    小密探赶紧点头,“嗯,小的磨完丹砂就去做饭。”神机司的杂活儿都是他做。初时还喊累,许是习惯了这两天一刻都闲不下来,越忙越就精神,两只眼格外亮。

    “外边有什么消息没有?”裴锦瑶瞟他一眼,状似无意的问道。

    消息?谁的消息?

    小密探皱了皱眉,不敢轻易答话。皇帝陛下再没召裴神机使入宫觐见。想来裴神机使有些心慌了吧。

    “前些日子不是有人上折子举荐七皇子去宁夏吗?陛下允了。再就是霓裳坊带头捐了一百套冬衣,还有几大车的药材。不少商户跟着响应。”

    裴锦瑶唔了声。裴庭武也拿出三千两银子买药买粮请人往宁夏那边送。这事是他的宝贝女儿捅出来的,作为老父亲总得表表心意。韦氏也很忙,她每隔两天就给娘家送一封信。女儿就要嫁不出去了。她心里急的很,就拜托兄长嫂嫂们帮着打听谁家开明些,不介意娶个神机使回去。

    “陛下还点了六爷九爷随行。咱们东厂这回又压了西厂一头。”小密探欢喜的不得了。

    谁跟你是咱们了?

    裴锦瑶瞪他一眼。

    小密探没有觉出裴锦瑶的不悦,还在絮絮的说:“长春侯的母亲就快过寿了。这回是六十整寿,可巧赶上宁夏这事。他们家说不大操大办,拿钱出来舍粥积福。”

    长春侯……

    “是遂安郡主的婆家吧。”

    “是是。遂安郡主的仪宾是长春侯次子。也是正经嫡出的。”小密探昂了昂下巴。身为一个合格的探子,京城这些七拐八绕的关系背的滚瓜烂熟。

    长春侯子女八个,长子和次子是嫡出,剩下的都是庶出。

    “其实说不操办还是要办的。毕竟六十大寿呢,谁不想去沾沾喜气。裴神机使没收到帖子吗?”他听东厂的人说,明督主准备了一份大礼呢。

    “没有啊。”裴锦瑶并不觉得失落。

    长春侯关少英任吏部右侍郎一职,巴结他的人多得是。而她裴锦瑶就是个从八品的小官。况且吏部和神机司八竿子打不着,人家凭什么纡尊降贵给她下帖子。

    小密探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紧张的舔了舔嘴唇。

    “神机使中午想吃炸肉么?小的这就去把肉腌上。”说着,把丹砂捧给裴锦瑶,扭脸就跑。

    裴锦瑶忍俊不禁。

    不等她敛去唇畔笑意,小密探去而复返,脸上换了十分恭谨的表情,就连声音都透着一股子凝肃,“裴神机使,康王世子前来拜谒,小的把他请到小厅去了。”

    裴锦瑶颦了颦眉,刘桐来做什么?取出装茶叶的小罐子递给小密探,“泡这个吧。”那是钱薇送给她的小江团。刘桐身娇肉贵,自小用惯了好东西,拿遂安郡主赏下的茶叶他应该能喝的入口。

    小密探领命去办。

    裴锦瑶整整衣冠,出了书房去小厅。

    刘桐仍是一袭麻布袍子,眉宇间一团喜气。

    见过礼后,小密探奉上茶点,顺便瞟了眼站在刘桐身后的长随石竹。

    石竹从进门就认出小密探就是当日的炸肉小哥。没想到在神机司又见面了。石竹觉得自己真是个傻子。居然跟东厂密探套消息。不过这小子炸肉的手艺倒是不赖。石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小密探很镇定。反正都认出来了,扭扭捏捏的也没意思。他索性不走了戳在裴锦瑶身后壮壮声势。虽然他身在神机司,心在东厂。可也不能让外人看神机司的笑话。

    裴锦瑶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并不急着问明刘桐的来意。

    刘桐也不急,先是称赞神机司别致,又夸茶香。

    茶就是你家给的。这算不算是自卖自夸。

    裴锦瑶客套两句,刘桐便顺着她的话茬说道:“关太夫人六十大寿,阿姐特意命我开给裴神机使送帖子。还请裴神机使拨冗莅临。”

    跟燕凰玉看了场皮影戏就再没人上门约她了。她还以为得等仪风帝气消了,才会有人跟她走动。

    小密探从石竹手上接过帖子递给裴锦瑶。

    裴锦瑶装腔作势的瞄一眼,老太太很懂事,选在休沐日办宴。想拒绝都找不着理由。

    “关太夫人的寿宴,我岂能不去呢。”

    刘桐笑了,“裴神机使肯赏光,太夫人必定开怀。”

    客气的有些过头了。该不会是又要让她看风水吧?

    裴锦瑶端起茶盏沾了沾唇。

    刘桐打量着桌上的点心,拿了一块枣糕边吃边用余光打量裴三。

    如他所见,裴三还是个孩子。刘桐忽而想起闵公叫他将裴三一并纳了的提议。可他的心里已经有了钱家五姑娘。且裴三确实小了些。虽说模样不赖,也有些才情,但终归不及钱五姑娘。

    刘桐转念又想,就算纳也是两三年之后的事。趁现在跟这位裴神机使套套交情也未尝不可。

    裴锦瑶全然不知刘桐打的什么主意。还热情的请他吃茶吃点心。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的闲扯了小半个时辰,刘桐才告辞离去。

    ……

    裴府也收到了长春侯府的帖子。

    长春侯府摆寿宴,去的都是达官显贵。说不定就能钓着如意郎君。裴锦珠坐不住了,求尹氏带她一块去。尹氏做不得主,捧着肚子到在荣泰院。

    “娘,能不能带着珠姐儿一起去。”

    韩世子一定也会去给关太夫人贺寿。若是能把握住机会,想办法把珠姐儿跟韩世子凑到一起,这门亲事就成了。奈何珠姐儿还在禁足,尹氏又急又气。

    她气裴老夫人偏心,一味惯着裴锦瑶,半点不为她的珠姐儿着想。

    裴老夫人的视线在尹氏肚子上掠过,沉声道:“我罚她禁足两个月,这才几天就坐不住了?”

    “娘,女孩子说亲是大事。珠姐儿得出去多走动才好。要是耽搁久了,不就误她一辈子了吗?”尹氏眸中隐隐含着怨气,却又不敢发散出来。

    “是她犯错在先才罚的禁足。况且她上次相看,我也没不许她出门。谁让她接二连三的犯错?要是赏罚不分,这个家就没了规矩。”裴老夫人讥诮一笑,“也难怪你不懂。你们尹家没规没距惯了的。我们裴家虽不是高门大户,但也晓得分寸。绝不会插手人家女儿的婚事。说好听了这叫手长,说不好听就是阴毒。”

    尹氏捧着肚子的手一紧,“娘,我们没有……”

    裴老夫人睨她一眼,端起茶盏喝了起来。

    尹氏哀声道:“娘,媳妇求您了。就让珠姐儿一块去吧。要是珠姐儿嫁得好,也能帮衬着瑫哥儿和瑥哥儿不是。”

    裴老夫人像是听到好笑的笑话,哈哈地笑了起来。

    止住笑,裴老夫人冷声道:“有瑶瑶这个神机使呢,他俩用不着借珠姐儿的光。我劝你们省些力气,不要胡思乱想。免得累坏了身子。”

    闻言,尹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嗫嚅着,“那……珠姐儿……”

    裴老夫人冷哼一声,“她不是想去吗?三天之内抄二十遍女诫,我就让她去。”

    有丫鬟帮着,别说二十遍就是二百遍也抄的完。尹氏刚想答应,裴老夫人又道:“胆敢让丫鬟代笔,就再加两个月禁足。”

    尹氏面色一僵,用了数息才挤出一丝笑容,“娘,珠姐儿向来老实,她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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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6 蹭饭

    裴老夫人睨她一眼,“你也想去长春侯府贺寿?”

    尹氏这胎怀的辛苦,从诊出喜脉一直吐到现在。她前些日子给明匡递了帖子,想再请费太医再给她看看,明匡没有答应。尹氏无法只得继续按以前的方子抓药吃。这两天有些好转能吃下点东西了。可尹氏下巴更尖颧骨愈发的高,脸色灰败的像是生了场大病。她这样去给人贺寿实在是不合适。

    尹氏也不想去。但要是没人帮衬裴锦珠能顺顺利利的跟韩世子搭上话么?

    “关太夫人六十大寿,要是不去太失礼了。”

    “贺寿没你肚子里的孩子要紧。万一有个闪失,这不是给人家添乱吗?”裴老夫人一而再的想要点醒尹氏。

    尹氏却觉得裴老夫人是在吓唬她。算算日子,已经三个月多了,也该坐稳了。

    “娘,没事的。我去吃了酒席就回来。”

    裴老夫人摆摆手,“行了,你想去就去吧。”

    尹氏起身屈屈膝头,出了荣泰院直奔裴锦珠的院子。

    魏嬷嬷给裴老夫人换上刚沏好的茶,“您不用为她们费神。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不是。”

    裴老夫人苦笑,“你瞧着吧,她娘俩准得闹出事来。我就豁出脸面由着她们。你去跟老二媳妇说一声,让她陪我去长春侯府。”

    “三姑娘呢?”

    裴老夫人忖量片刻,道:“这些日子瑶瑶熬的都瘦了。我想让她多在家歇一歇。等她回来我问问她想不想去。”

    韦氏正在试夏衫。薄薄的绢丝穿在身上有些凉。

    红翎一边帮她整理裙摆,一边说道:“大太太这些日子让娘家人帮着留意韩世子。尹京给大姑娘送了两回口信儿,问她答应好的事还算不算数,什么时候能办成。大姑娘让他少安毋躁。”

    韦氏冷笑道:“他俩可真是天生一对儿。郎有情妾有意的。”

    “长春侯府给老夫人送了帖子。大太太方才去荣泰院了,说不得是给大姑娘求情的。”红翎退后两步,认真打量打量,笑着点了点头,“您穿湘妃色好看。”

    韦氏从妆奁里拿出一朵嵌金刚石的珠花在头上比划着,“娘肯定会答应让珠姐儿跟大嫂去侯府贺寿。”

    红翎撇撇嘴,“大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用得着这样吗?”

    “关太夫人的寿宴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珠姐儿怎么会放过钓金龟的机会。”韦氏猛然想到自己的女儿,“可怜瑶瑶刚有点才名就去当神机使了。”怏怏的把珠花放回去,叹口气,“别人都眼馋她小小年纪吃俸禄,可谁能体谅我这个当娘的心呢。”

    红翎正要安慰几句,就听外面的婆子说:“魏嬷嬷,您来了。我们太太在屋里呢。”

    帘子挑开,魏嬷嬷欢声道:“二太太您这身儿衣裳可真好看。”

    韦氏红着脸把她让进来,捻着衣袖说道:“针线房刚送过来的。我还想在这处绣一蓬兰草,回头让绣娘添上去。”

    “还是您心思巧。”魏嬷嬷笑着说:“老夫人让您陪着一块去长春侯府吃寿酒呢。大太太和大姑娘也去。不过,老夫人说了,让大姑娘三天内抄完二十遍女诫,要不就不带她。”

    裴锦珠是因为要跟裴锦瑶被罚的禁足。裴老夫人许她去长春侯府,总该给二房一个交代。

    韦氏淡淡笑了,“珠姐儿多出去走动也是好的。”

    见她没有生气。魏嬷嬷更是觉得韦氏大度又爽利,“老夫人也要带着三姑娘一块去凑热闹,就是怕累着三姑娘。”

    “等瑶瑶回来,看她怎么说吧。”

    魏嬷嬷点点头,“是,老夫人也是这样说的。您跟她想到一起去了。”

    ……

    送走了刘桐,已经近午时了。

    小密探把饭菜端上桌,摆好碗筷去叫裴锦瑶。

    “老文叔去给督主送菜了。小的炸了些肉,昨儿卤的鸭舌能吃了。”小密探手脚麻利的帮裴锦瑶理好桌面上的物什。又将桃木剑拿软巾蹭了蹭再挂到墙上,絮絮的说着,“还有羊肉饺儿和清汤光面。”

    他现在就跟个大管家似得。裴锦瑶在神机司的衣食住行全由他打点。

    “挺丰盛的。等老文回来就开饭。”

    小密探给她倒了半盏茶,“小的去门口迎一迎老文叔。您先喝点水润润嗓儿。”

    裴锦瑶端着茶盏,抿了两口,小密探便去而复返,“裴神机使,七皇子、六爷九爷来了。六爷送您两篓枇杷果儿,说是甜得很。他们……在小厅里等您用饭。”

    神机司一共就仨人,裴锦瑶也没给小密探和老文立规矩。吃饭都在一个桌。小密探和老文嘴上不说,心里懂得裴神机使对他二人没有半分轻贱之意。他俩办差事也就愈发尽心。

    今天的午饭是小密探精心准备的。都是裴神机使爱吃的菜。七皇子一进门就闻见了饭香。他是贵客,想吃顿饭还能不让吃么。

    小密探纵是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也是不敢说出口。

    裴锦瑶皱了皱眉,“他们怎么来了?”

    “小的不知。”他只知道七皇子瞅见卤鸭舌的时候眼睛都放光了。待会儿还得再上一碟子才行。拢共没多少,再加上六爷和九爷都不一定够吃。小密探在心里暗暗盘算着添两个别的菜。

    裴锦瑶到在小厅时,七皇子、燕凰玉和花九已经板板正正的坐在那里,见她来了也没有起身。

    七皇子只略略颌首,十分矜持的打了声招呼,“裴神机使来了,请坐。”

    这是她的地盘好不好?有本事你们自己先吃啊!

    “七皇子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拱拱手坐在七皇子下首,扫了眼桌上的菜果然都是她爱吃的,裴锦瑶的心情好了起来,便问道:“七皇子要吃酒吗?”

    花九乐了,“快些取来!卤鸭舌下酒最好了。”

    裴锦瑶搓着手,满脸带笑,“神机司是没有的。况且我还有公务在身,不便饮酒。九爷想喝的话出门左转即可。”

    出门左转不就是东厂?这是撵他们走?岂有此理!这处小院还是从东厂辟出来的呢。

    花九瞪圆了眼,挥掌拍在桌上,“裴神机使……”

    不等他说完,燕凰玉截住话头,“九弟。这里是神机司,不可造次。”转而看向裴锦瑶,“九弟不懂衙署的规矩。还请裴神机使勿怪。”

    花九闷哼一声。他怎么不懂了?明明是裴三撵他们走。小气劲儿的,谁还没吃过好吃的了?用得着这样么?还是女孩子呢。看人家小红玉多温柔多体贴,说起话来慢声细语。再看看她,穿着官衣,跟男孩子似的。嘴皮子利的恨不能一句话就把人钉死在墙上。

    要不是七皇子来找他们商议去宁夏的事体,说着说着就说到了神机司。他才不来呢。

    花九想着想着,就怨上明匡了。这些日子,老文总往东厂送好吃的。义父又总是把神机司的小白菜挂在嘴边。他就寻思着找机会来瞅瞅到底神机司有什么好,能让见多识广的东厂督主惦记着。到了这处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好来。巴掌大的小院弄得不伦不类的。哪里比得上东厂阔亮。

    裴锦瑶干笑两声,“就是些家常小菜,七皇子殿下若不嫌弃就请赏面用一些吧。”

    刘仹早就等不及了。他最想吃的就是家常菜了。手握竹箸有些犹疑不定,卤鸭舌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炸肉酥脆酥脆的,咦,那盘绿绿的是什么?

    刘仹吞了吞口水夹了点猪毛菜小心翼翼的放在嘴里咀嚼。

    稍微有点涩口,有蒜香还有麻油香,跟他在宫里吃的那些精细的食物都不一样。刘仹又夹了点。

    花九先吃的炸肉,“这些都是阿发做的?”

    裴锦瑶嗯了声,去夹卤鸭舌。

    花九心里不好受。要是早点把阿发弄到身边来多好,不光人机灵还会做饭。

    燕凰玉和裴锦瑶相中了同一条卤鸭舌,两双竹箸差点碰到一处。亏得燕凰玉躲闪得快。只一息功夫,那条卤鸭舌就被裴锦瑶衔在嘴里,白玉似得贝齿紧紧咬着,还不忘得意瞪他一眼。

    瞎得意什么?燕凰玉垂下眼帘,在心里默默诅咒抢鸭舌的坏人。

    这是神机司第一次待客。老文从东厂回来就立在门边等候传唤。小密探见七皇子喜欢吃猪毛菜,就用剩下的煎了五六张薄薄的面饼。配上一小碟他自己调的甜辣酱。再是羊肉饺儿,最后端上热气腾腾的清汤光饼。

    七皇子吃撑了。

    燕凰玉和花九也吃的鼻尖冒汗,直打饱嗝。

    裴锦瑶一贯都是八分饱,小厅里只有她神色如常的端着盏茶在喝。燕凰玉见识过裴锦瑶的饭量,觉得她肯定没吃饱。

    小密探很有眼力见儿的洗了些甜杏和枇杷果儿放在七皇子手边。七皇子摘下腰间玉佩给他,“赏你的。”

    这块玉一看就价值不菲。小密探不敢接。抬头瞅了瞅裴锦瑶。裴锦瑶微微颌首,“还不谢殿下赏赐?”

    小密探双手接过来,规规矩矩的给七皇子磕了头谢赏。

    七皇子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心情大好,“神机司真是个好地方。“深吸口气,”还有一股鲜灵味儿。”

    裴锦瑶吹散茶水上的热气,轻声说道:“前几天菜地里上的马粪。臭味散了可不就鲜灵了么。”

    七皇子恶心的差点吐了,抿着嘴儿小脸煞白。花九手指着裴锦瑶,“你你你”的你不出来个所以然。燕凰玉飞快的摇着小扇,垂下眼帘默默诅咒那个说马粪鲜灵的坏人。

    裴锦瑶抿了口茶掩去唇畔笑意。

    七皇子顺了顺胸口,看向裴锦瑶,“想必裴神机使也听说了。父亲派我们去宁夏……”

    “是,听说了。”裴锦瑶兀自忖量着。他们去宁夏跟她有什么关系?这仨人现巴巴的跑来就是为了吃饭闻马粪味儿?

    七皇子给燕凰玉使了个眼色。

    燕凰玉清清喉咙,“殿下想跟裴神机使求一道平安符。”

    神机使从不轻易给人画符,想当年谁要能得了神机使画的符,那真是了不得的大事。虽说现在神机司大不如前了,可七皇子还是觉得底气不足。

    所以这次前来,他没带礼物,只当是寻常走动。而且他先前买药买棉花了不少钱,再给裴锦瑶送礼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就是别有用意。小小的神机司他并没看在眼里,可多一个助力总比多一个敌人强得多。韩皇后身处后宫不便拉拢,外面的事还要靠他自己多用心。此去宁夏最快两个月,最慢要五个月才能回返。他得在走之前跟裴神机使套好交情。

    裴锦瑶觉得他们欺负人。

    即便神机司不复从前荣光,也没有上门求平安符的道理。她又不是青城观的仙长。

    裴锦瑶想了想,吩咐阿发,“去把我小屉子里绣缠枝花的荷包取来。”

    小密探刚得了块好玉,腿脚灵便的很,飞一样的窜了出去。

    七皇子和燕凰玉对视一眼。

    他们都没想到裴三居然这么好说话。要平安符就给了。燕凰玉弯起唇角,看裴锦瑶的目光柔和许多。裴三识时务,七皇子更是高兴。

    片刻功夫,小密探就回来了。将荷包交到裴锦瑶手上。裴锦瑶从荷包里取出平安符递给七皇子。

    七皇子乐呵呵的接了,笑着说:“多谢裴神机使。”

    裴锦瑶摇摇头,“七皇子应该谢青城观的云道长。这符是他画的。”

    七皇子的笑容立刻僵住。

    花九瞟了眼燕凰玉。燕凰玉摇着小扇冷眼旁观。他不信裴三真敢得罪七皇子。

    裴锦瑶直视着七皇子,正色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神机司也有神机司的规矩。除非性命攸关,不赠符咒。臣不敢为殿下一人坏了先人定下的章程。还望殿下恕罪。”

    女孩子神情肃然,字字铿锵。说罢,便傲然的昂起下巴,漆黑的眼眸盯着七皇子,没有半点退缩。

    七皇子捏紧平安符,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裴神机使哪里话,是我唐突了。”身为皇子,刘仹不敢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也没人敢当面直言拒绝他的要求。

    裴三当真是块顽石。刘仹隐在袍袖下的手掌攥成拳。

    “殿下大度宽宏。”裴三折腰行礼。从从容容,不卑不亢。

    是条真汉子!在一旁看热闹的花九都想给裴锦瑶鼓掌了。他在东厂见过太多奴颜屈膝,趋炎附势之辈。裴锦瑶跟他们都不一样。虽说她嘴巴时不时的犯贱,但关键时候绝不跌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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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7 质问

    刘仹哈哈笑了,“裴神机使谬赞。”

    裴锦瑶眯了眯眼睛。

    换了其他人,求平安符不成又被裴锦瑶落了面子,哪怕不拂袖而去也是要发顿脾气的。这位七皇子很快就恢复如常,应对自如。他若不是大度宽仁,就是城府太深。裴锦瑶更倾向于后者。

    燕凰玉也眯了眯眼。不由得想起了憨憨的四皇子。跟七皇子相比,四皇子就像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好相处的很。跟四皇子那样的人交往不累心。偏生皇帝陛下派他跟七皇子同去宁夏。看来要多加小心才是。

    送走了七皇子等人,裴锦瑶拿出角碎银给阿发,“你跟老文都饿坏了吧。拿钱出去吃点,不用急着回来,反正有我看家。”

    厨房拢共就那点吃的,小密探就差把卤水汁端上桌了。原想着用剩下的菜随便熬点粥对付吃口。没想到裴神机使这般体恤下属。老文和小密探谢了又谢,一块去了。

    燕凰玉和花九送走了刘仹,两人脸上都没有笑容。

    “六哥,七皇子不是个好相与的。平时看他笑眯眯的不端架子,没想到也是个黑心儿包子。”花九没有了吊儿郎当的纨绔气,身上多了些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肃然,“这次去宁夏,咱们要小心些才是。”

    燕凰玉失笑,“四皇子那样的毕竟不多见。”

    “七皇子不会对裴三怎样吧?”花九有些担心。

    “刚吃完神机司的饭,就替她说话了?”

    “也不知怎么的。我就觉得那碗清汤光饼落肚之后,浑身都酥了。说不好真是中了裴三的邪。”花九不知想起了什么,掩着嘴,“她不会是弄了符水给咱们喝吧?”

    燕凰玉睨他一眼,“饭菜茶水都是阿发经手的。你怕什么?”

    提起阿发,花九长吁短叹,“我就说他是个机灵的。你不该把他送到神机司。要不然咱们天天能吃香喝辣。”

    燕凰玉不想理他,自己跟自己下棋玩。

    ……

    傍晚,裴锦瑶回到府中直奔荣泰院。

    裴老夫人命人将一早备好的点心鲜果捧了出来。

    “你爹弄了些河豚回来。我知你爱吃,晚上让厨子做了。”裴老夫人笑着帮裴锦瑶抿了抿耳边的碎发。

    裴锦瑶当上神机使之后,晚饭都留在荣泰院跟裴老夫人一起用。裴老夫人得着稀罕的吃食,都要给她留大份儿。

    “今儿衙署没什么事吧?”裴老夫人每天都要问一问裴锦瑶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帮她捋顺官场上的关系。这也是裴锦瑶每天必做的功课。

    “康王世子和七皇子到神机司来了。”裴锦瑶剥了个枇杷递给裴老夫人,“这是燕六爷送的枇杷果儿。我拿了些回来给您长长。他和七皇子,花九爷一块来的。晌午还在我那处用了饭。就是阿发做的家常菜,不过他们吃的倒是挺尽兴的。”

    裴老夫人接过枇杷,若有所思的问道:“就为了吃饭?”

    “七皇子想跟我求一道平安符。”裴锦瑶将整件事原原本本的跟裴老夫人讲述一遍。

    裴老夫人颌首道:“不能说你做得对,也不能算是错。”将琵琶放回碟里,神情有些凝重,“七皇子就要去宁夏了。若是这趟差事办得好,陛下也会对他另眼相看。”

    裴锦瑶却摇摇头,“祖母,如果我是八品小吏必然要对七皇子言听计从。可我是神机使,只对陛下忠心无二。除非我愿意,其他人都没有权利使唤我。倘若今天的事传到陛下耳朵里,他不会怪罪我,反而会称赞我忠直。”

    裴老夫人悠悠的叹了口气,“有陈继麟这样一个前例,你觉得还能凭借忠直入了陛下的眼么。想当年,陈继麟又何尝不是只听旻灵帝一人使唤。我听我外祖说,陈继麟初入神机司时,权贵相邀从不应约。旻灵帝就夸他不为权势折腰,也就越发信重。实际上哪个神机使没有一副铮铮傲骨,唯独陈继麟闹得人尽皆知。”

    裴锦瑶抿着唇不说话了。

    她就是不想开赠符这个先例而已。七皇子来求给了,其他皇子公主来求也得给。侯爷王爷相公阁老来求呢,是不是也得给。神机司不是道观,要清高就清高到底。管他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都不伺候。

    “瑶瑶,你说的没错,神机司有神机司的规矩。但是拒绝也可以是婉拒。给七皇子留些颜面。而不是拿云仙长的平安符打发七皇子。你这样做,又置云仙长于何地呢?传扬出去,别人会说你目中无人。更何况,当日云仙长赠你平安符也是一番好意。若你说是借花献佛,或是赞一声云仙长术法超绝也好过直愣愣的下七皇子的面子。”

    裴锦瑶将裴老夫人的话在心里过了两遍,“祖母,我懂了。该婉转的时候要学会婉转。”

    “不过,难得你胆识过人。对着七皇子没有半点惧色。胆量可嘉却要留在恰当的时候用。”

    裴锦瑶笑着嗯了声。

    “说说康王世子吧。”裴老夫人拿起那枚枇杷慢慢吃。

    “康王世子来给我送请帖。关太夫人七十大寿,请我吃寿酒去。”语气淡淡的没有炫耀,也有没喜悦。

    裴老夫人暗暗点头。正要开口,就听外面响起尹氏的声音。过了片刻,魏嬷嬷进来回话,“大奶奶来了。”

    “她有事?”

    “怕且还是为了大姑娘。”魏嬷嬷答道。

    裴老夫人冷哼道:“关家摆寿酒,倒是把她累坏了。这一整天都在上蹿下跳,不懂得收敛。”眸中忽的划过一丝厉色,“叫她进来。我听听她又想作什么妖。”

    不多时,尹氏捧着肚子进来。裴锦瑶向她行了礼。

    尹氏盯着裴锦瑶身上的官服和腰间悬着的药玉,不禁又妒又恨。虽说就是个从八品的官儿,可那也是正正经经吃朝廷俸禄的。且能时常面圣,与达官显贵也能攀上交情。倘若她珠姐儿能当神机使该多好。

    “锦瑶真是孝顺。还没回自个儿的院子吧?”尹氏想要支开她。

    裴锦瑶端坐不动,拿起块带骨鲍螺啃着吃。

    尹氏眼角跳了跳,“锦瑶不乏吗?”

    裴锦瑶摇摇头。

    裴老夫人唇角微坠,“我不是说了吗?珠姐儿三天内抄完二十遍女诫就可以去长春侯府。你要是想为她说情就免了。”

    尹氏满脸堆笑,“娘,珠姐儿哪敢不听您的话。这会儿她正抄着呢。”说着话,眼光瞟向裴锦瑶。

    裴老夫人看她那副遮遮掩掩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有话你就说!”

    尹氏扶了扶掩鬓,深吸口气,“是我大嫂,她爹想回乡修祖坟。今儿个求到我这处……”

    尹氏的大嫂白氏祖辈都是箍桶匠。白氏嫁到尹家之后,白氏给她老子娘置了处小院,举家迁到京城。虽说有钱了日子好过了,终归是锦衣夜行。白氏的老子娘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就琢磨着借回乡修祖坟的机会显摆显摆。

    修坟要请风水先生,白氏就把主意打到了裴锦瑶身上。要是神机使跟着她老子娘回乡下走一走,那得多威风。她借着给尹氏送补品,在里头夹了封信,将事情的前前后后讲述的清清楚楚。

    尹氏虽觉得难办,但也不是不能办。更何况白氏送来的补品很得她的心意。只不过是陪着去乡下走一遭,若是能趁这机会让京哥儿得了手,裴锦瑶就是尹家的人了。既卖了白氏的面子,又可以跟雷氏分裴锦瑶的嫁妆还能拿捏住二房。何乐而不为。再者说神机使不过是个从八品的小官,神机司又是暂借的东厂的地方。不论如何都得给明匡几分薄面。尹氏原打算先跟裴老夫人讲清楚其中的关系,再由裴老夫人出面说服裴锦瑶,这事就成了。

    尹氏话说了一半,裴老夫人就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当即截住她的话头,冷哼道:“求你做什么?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你大嫂家修祖坟还得你去张罗吗?”

    尹氏呆愣片刻,“不是……她是想叫锦……”

    “既不是还有什么好说的?”裴老夫人潜藏在眼底的厌憎渐渐浮露出来,“白氏想叫谁去帮她家修坟?锦瑶吗?”

    尹氏吞了吞口水,一鼓作气的说道:“娘,不看僧面看佛面。神机司还得靠着我大兄多多看顾。锦瑶帮了我大嫂的忙,我大兄绝不会亏待锦瑶就是了。”

    “大伯母不要再乱说这样的话。若是一个不小心传到陛下那儿去,就连明督主都要受牵连。什么叫神机司得靠你大兄多多看顾?神机司是为京城百姓为陛下分忧而不是为东厂分忧。就连明督主对我都要称呼一声裴神机使。你们尹家倒好,拿我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看门狗一般。修祖坟?“裴锦瑶不屑的轻笑,”神机司只为帝王寻龙穴。白氏却敢叫我去给她一介平民修坟,是嫌命太长吗?”

    尹氏通身血都凉了,嘴巴张张合合,结结巴巴的说:“现在的神机司……怎么……怎么能跟以前相比?”

    “是不能比。但也不是你尹家随意使唤的。以后这种混话大伯母不要再说了。免得给大伯招祸。”裴锦瑶嘲讽的笑容一下子刺痛了尹氏。她忽的瞪圆了眼睛,“我大兄是东厂督主!”

    “那又如何?大伯母敢口出妄言,明督主就不能大义灭亲?”裴锦瑶懒得看她,端起茶浅浅抿了一小口。

    “看不出来,锦瑶小小年纪,官威倒是大的很。”尹氏气的嘴唇发抖,一双眼死死盯着裴锦瑶,“都是一家人,大伯母求你丁点儿小事。你不想帮忙就罢了,何必夹枪带棒的一通贬损。为官者,不孝不义又有什么好下场?”

    “大伯母用不着给我编排罪名。要说孝,我对祖母父母尽心尽力,晨昏定省从不懈怠。大伯母身为长媳却胆大妄为到挪用公中的银子给明督主送礼。祖母寿辰,大伯母只不过绣片抹额奉上。敢问这就是大伯母的孝义?但不知您孝的是谁,敬的又是谁?是东华门的明督主还是荣泰院的裴家老夫人?”

    话音落地,尹氏捧着肚子的手冰冰凉凉没了知觉一般。

    挪用公中银子的事除了裴老夫人,鲜少有人提及。更何况裴锦瑶身为晚辈,却将尹氏那点仅存的脸面生生撕下。

    尹氏不敢当着裴老夫人的面斥责裴锦瑶,只能恨恨的咬紧牙关,缓了数息才把堵在胸口的郁气压下。

    裴老夫人瞟了眼她的肚子,将扣在茶盏上的手抽了回来,吩咐魏嬷嬷,“送大太太回去。”

    尹氏深深看了眼裴老夫人,含着一腔怒气扭转身就走,连礼数都忘了。

    回到棠院便命人给她熬保胎药。裴锦珠听说了,放下抄了一半的女诫匆匆赶了过来。

    尹氏披散着头发倚在榻上,一张脸像是枯萎的菊花皱皱巴巴,尽显老态。唯独那双眼却是闪烁着骇人的厉色。

    “娘。”裴锦珠犹疑着唤道,“裴三不肯?”

    她也看了白氏的信。巴不得这回能把裴三算计进去。不过看尹氏这副模样,肯定没能成事。

    尹氏攥住手里的帕子,“现在裴三翅膀硬了。她跟京哥儿的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娘,您放心就是。这回去长春侯府,我一定能把韩世子笼络住。裴三想必也是要去的。京表哥也能弄着帖子。到时候……”裴锦珠唇畔溢出一抹狞笑,“裴三不是仗着当上神机使就目中无人了吗?且让她得意几天。”

    尹氏稍感宽慰,便道:“二房也是该敲打敲打了。以前我只当都住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做的太过分。可他们呢?连锦瑶那个臭丫头都敢对我不敬。”

    裴锦珠眼睛一亮,“娘,二房在花潭街上不是有间胭脂铺子吗?不如让京表哥想办法去闹一闹?”

    尹氏却摇了摇头,“不好。等京哥儿和那个臭丫头的事成了。我要把这些年二房欠咱们的都拿回来。“说着,两只手轻柔的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那臭丫头口口声声说不怕你舅父。我倒要看看她生了几个胆。”

    “娘,您想让舅父出手整治他们?”

    “嗯。”尹氏笃定的点点头,“许你舅父一些好处,他必定会帮忙的。”

    裴锦珠兴奋地身上热起来,“娘,我得赶紧回去抄女诫。您歇着。等我抄完了就给京表哥写信。这次一定要让裴三翻不了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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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8 鹿璟

    尹氏走了,裴老夫人命人泡了碗天麻水。

    裴锦瑶在一旁伺候着,小声安慰道:“祖母,您的身子要紧。不管她说什么,别往心里去。我是陛下钦封的神机使,也不是他们尹家能随意使唤的。”

    裴老夫人拍拍裴锦瑶的手背,“好孩子。我是气我自己。想当初我要是能豁的出去,跟你祖父闹的凶一点。你大伯也不会娶了这个祸害回来。”

    裴锦瑶伺候着裴老夫人喝完了天麻水,又帮她拍背顺气。

    “长春侯府的这顿寿酒,准成吃不安生。”裴老夫人倚在大引枕上,“事到而今我也不瞒你。珠姐儿怕是想把你和京哥儿凑一堆儿。”

    裴锦瑶没有半点惊讶,“我晓得。”

    裴老夫人望着自家小孙女看了半晌,欣慰的笑了,“那怎么想?”

    裴锦瑶仰起脸,认真的问道:“祖母舍不舍得大姐嫁到尹家,若是舍得,就让她嫁给尹京好了。”

    “有什么不舍得的。珠姐儿心比天高,却不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富贵命,能不能担得起。廖家那门亲事就极好。珠姐儿没福气。”裴老夫人无力的摆摆手,“算了。就她那性子,还是别去祸害廖家了。等我与你大伯商议商议。就把珠姐儿嫁到尹家去。省的她们娘俩总是不安分。毕竟你和琬姐儿还得说亲。叫她带累了不值当的。”

    裴锦瑶垂下眼帘。她跟裴锦珠只是隔房的姐妹,再者说她好歹是神机使,以后若是得蒙盛宠,想嫁谁不行。她也不求什么富贵荣华,就想找个胆子大,时不时见鬼也不会吓死的。就是可惜了裴锦琬。那个小姑娘总是不多言不多语也不讨人嫌,躲在尹氏和裴锦珠身后像是一道影子没人注意。

    “祖母安心就是。琬姐儿是个有福气的。”

    裴老夫人知道裴锦瑶是在许诺她会照拂裴锦琬,不由得长长的叹了口气。

    ……

    魏嬷嬷奉裴老夫人的令儿将荣泰院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韦氏。

    韦氏听罢,紧抿着唇角,暗恨尹氏母女欺人太甚。她吩咐下去,盯紧了裴锦珠和尹京。

    裴锦珠日夜不辍的抄写女诫,三天下来将将抄了二十遍。裴锦珠命人送到荣泰院去给裴老夫人过目。揉着酸胀的手腕,把双桃唤到跟前,“三妹妹近来忙什么呢?”

    双桃抿了抿唇,道:“三姑娘清早上衙,日暮下衙。回到府里就去荣泰院陪着老夫人用晚饭。赶上休沐哪也不去,待在自己个儿的院子里读书写字。”她都要妒忌死翠巧了。能伺候省心的主子是丫鬟最大的幸运了。

    裴锦珠眼角一挑,瞪着双桃,“这些还用你说?谁不知道?”

    三姑娘那边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双桃想了想,横下一条心竹筒倒豆子似得说道:“关太夫人的请帖是康王世子给三姑娘送到神机司去的。针线房给三姑娘做了四套夏衫,二太太去撷金阁定了两套头面,一套金刚石,一套红宝石今儿早上肖大掌柜亲自送来。”

    这些事是府里人人尽知的。只不过裴锦珠一直埋头抄写女诫,没空理会。双桃抚了抚胸口,暗道自己应该不算是乱嚼舌根。

    裴锦珠银牙紧咬,“好个裴三。她现在出息了。”

    可不是出息了么。三姑娘好歹拿着朝廷俸禄呢。双桃腹诽着给裴锦珠倒了杯蜜水,“姑娘喝点水。奴婢给您揉揉手腕。后日就要去长春侯府了。太太已经将衣裳饰物备好,您试一试?”说着去柜子里取来一叠衣物。

    裴锦珠随意翻翻,脸色阴沉下来,“都说了霓裳坊不如府里的针线房。娘怎么就不能去二房那边想想办法。舅父可是东厂督主,我就不信二房敢不给舅父面子。”

    双桃闷声不响的垂首立在一旁。这种话她不知听了多少遍。皇帝老儿还稳稳当当的坐着龙椅呢。东厂督主权势再大,也不能越得过他老人家去。府里也是一样,老夫人还在呢,就算大太太再能作,也翻不起多大的风浪。

    裴锦珠冷哼一声,嘴角噙着狞笑,“长春侯府我可熟得很,看我怎么收拾她!”

    双桃打了个冷战,小心翼翼的躬身杵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

    裴锦珠絮絮叨叨发了一通牢骚,将这几天抄写女诫的怨气散出来,便吩咐双桃研墨给尹京写信。后日就是寿宴了,她不好出门,可总得把事情跟尹京交代明白,免得他办不利索。

    ……

    四月天,日上三竿时已经可以脱下半臂穿薄衫了。七皇子刘仹端坐在马上,回首望着后面长长的车队,胸中涌起豪情万丈。此次宁夏之行,他一定要让父亲对他刮目相看。眼波一横,朝东华门方向看了看。隔着条条闾巷看不到那个种满蔬果的小院,但刘仹好似闻到了那股子鲜灵味儿。

    刘仹握着马鞭的手一抖。准是昨晚着凉,鼻子不好使了。低头瞅瞅驮着自己的黑色骏马,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马粪。刘仹紧咬着嘴唇,暗自想道:该死的裴锦瑶,等我回来再跟你算账!

    “长春侯府舍粥啦……”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刘仹举目眺望,粥棚就在前边不远。百姓们从四面八方涌过去,人多却不乱。

    “长春侯府的关太夫人六十大寿。”花九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

    燕凰玉睡眼朦胧的嗯了声,拥着大引枕直打瞌睡。

    “六哥,你也真是的,明知道今早启程,干嘛还要去看皮影戏?”花九给他倒了杯浓茶,“快喝吧,醒醒神儿。”

    燕凰玉拂开他的手,“小叶儿班要离京了。年底才能回来呢。不看就亏了。”

    “亏什么亏啊,不看还省钱了呢……”花九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好像是在埋怨燕凰玉不该乱花钱。

    刘仹不禁摇了摇头,明匡最疼爱的燕六就是个徒有其表的草包。文不成,武更不成。此去宁夏可别让他拖了后腿。念及此,刘仹一夹马腹,嘚嘚的跑在前头,经过粥棚扫了眼能立得住竹箸的米粥,只一息功夫便收回视线,喊道:“快着点,天黑之前得赶到宿头。”

    车中载的多是冬衣、药材还有木炭。随行的有太医院的太医和医士,还有不少民间大夫。浩浩荡荡一队人马加快了速度,掀起满地尘烟。

    有位灰衣道童忙用袖子遮住粥碗,脸上却是满满的笑意,“师兄,京城果然繁华。难怪师父要先进城看看。”

    另一位年纪比他稍长的道童没有搭话,而是皱着眉看向身旁的鹿璟真人,“师父,徒儿都打听清楚了。方才那位是七皇子。因裴神机使的谶语指明宁夏有灾,所以陛下封七皇子为钦差赶赴宁夏。”

    鹿璟真人不以为意的笑笑,“什么谶语,休要胡说。小道而已,居然连陛下都被她蒙骗过去。”

    车队行过,灰衣道童抿了口粥,砸吧砸吧嘴,眼睛一亮,惊叹道:“是涿州米。京城人家舍粥用这么好的米?”

    长春侯府的老管家呵呵笑了,“好教这位仙童知道,今儿是我们家太夫人六十大寿。适逢宁夏要有灾异,太夫人便命人舍粥,为宁夏百姓祈福。所以我们用的都是上等涿州米。不敢有半点怠慢。”

    鹿璟真人手捻胡须,一副高人模样,“那位小小的神机使不过是哗众取宠而已,你们太夫人为何会听她梭摆?”

    老管家面色微变。但见鹿璟真人鹤发童颜,大袖飘飘,发间插一支无瑕白玉簪,颇有几分仙气,不似寻常人物。老管家不敢出言顶撞,躬身打个千儿,“我家太夫人与裴神机使素未谋面,怎会受了裴神机使的梭摆。更何况,裴神机使的谶语救了平邑长公主,并非是无中生有。”

    言下之意,裴神机使还是有些能耐的。你不要随意诋毁人家。

    鹿璟真人抬手指天,“裴神机使可说了六月之前京城不会下雨?”声音不算大也不算小,排队领粥的人们忽然静了下来。

    春雨贵如油,今年的雨金贵的好似银豆子。一粒粒的数的过来。庄户人都说今年怕是要歉收。

    “没错。京城会大旱。继而蝗虫肆虐。”鹿璟真人神情自若,仿佛闲谈一般。

    又是大旱又是蝗虫,歉收都是好的了吧。

    “那……京城要遭灾了?”有人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此起彼伏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

    “裴神机使没说京城会有旱灾。”

    “往宁夏运了那么多药材,那我们怎么办?”

    “还有粮食!没有粮食我们吃什么?”

    “回春堂的大夫都跟着走了,谁腿脚快赶紧把他们追回来啊!”

    没有人动。

    一张张脸上满是焦灼与不安。

    旱灾,蝗虫,颗粒无收被频繁的提及。哪怕他们手上托着一大碗涿州米熬的粥,心里仍旧七上八下没个着落。

    “快把这些好米收起来吧。等真正需要的时候再舍不是更好吗?”

    不知是谁想出了解决的办法。粥棚里鼓噪起来,乱成一团。老管家又是作揖又是解释。但恐慌的人们哪里肯听。老管家赶紧指派腿脚快的小厮回府报信。原本打算好好的做善事,福泽乡里,没想到叫个老道坏了事。

    “诸位,诸位。听我说,长春侯府太夫人做寿,裴神机使必是要去的咱们一块去问问她怎么样?”

    有人出主意,就有人应和。

    “好!问问去!”

    “带上仙长!”粥棚里静下来,大伙儿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粥棚外面。

    鹿璟真人带着徒儿等在那里,笑眯眯的说:“麻烦诸位前边带路。贫道也想会一会裴神机使。”

    老管家一听这还得了。今儿是他们家太夫人的六十整寿,要是惹出乱子,他们做下人的十个脑袋也赔不起。老管家顾不上许多,抄近路往侯府跑去。

    ……

    裴锦珠养了两天,眼底下的乌青还没散尽,手腕也酸疼的厉害。搓了药酒都不管用。最令裴锦珠难受的是康王世子居然给裴三送请帖。这是多大的脸面。况且,城中才俊多如牛毛,倘若叫裴三搭上那还得了。这次她一定要把裴三和京表哥拢到一处。

    尹氏捧着肚子,厚厚的脂粉像是浮在脸上,眼神中透着浓浓的疲惫。待见到盛装打扮的韦氏和梳着双髻,玉雪可爱的裴锦瑶,尹氏马上打起精神,笑着说:“哟,神机司的水养人呢。锦瑶越来越水灵了。”

    裴锦瑶唇角弯弯。行过礼便站在一旁不说话。

    裴锦珠上前来,“我还没恭喜三妹妹当上神机使呢。”解下腰间福字压金香囊,“这个给三妹戴着玩吧。”说着,就要帮裴锦瑶系上。

    裴锦瑶退开两步,敛衽行礼,“谢过大姐。”半夏替她接过来捧在掌上。裴锦瑶淡淡的瞟了眼,香囊两面绣福字和蝴蝶,颜色鲜亮的有点刺眼,是裴锦珠惯常喜欢的那类。裴锦瑶不喜欢,但还是随口夸了句,“大姐好针线。”

    裴锦珠一听这话攥紧了帕子,待要说些什么,魏嬷嬷扶着裴老夫人转出照壁。

    裴老夫人的视线在尹氏裴锦珠的脸上一扫而过,继而落在半夏托着的香囊上。她见裴锦瑶和韦氏面色如常,便不再细问,握着裴锦瑶的手上了最前边的马车。

    裴锦瑶紧随其后,尹氏挺着肚子刚踩到踏脚凳上,就听裴老夫人的声音响了起来,“老大家的和珠姐儿坐后面那辆。”

    尹氏脸色一白,应了声是,眼睁睁的瞅着韦氏越过她坐在裴老夫人身侧。魏嬷嬷和半夏跟车。她只得跟裴锦珠上了第二辆马车。剩下的仆妇挤在最后那辆车上。

    如此安排,就连眼睛瞎的都能看出来裴老夫人不待见尹氏母女俩。

    都坐定了,马儿缓缓跑了起来,刚驶出巷口,裴老夫人捂着胸口,皱眉道:“久不出门,坐车都晕乎乎的。”

    裴锦瑶赶紧给她倒了盏蜜水,又从暗格里取出盛着酸梅条和梨条的小攒盒。裴老夫人吃了一根酸梅条又喝了半盏蜜水才觉得好受些。

    “一晃眼的功夫,贞娘都六十了。我认识她也有二十多年了。”裴老夫人眯着眼睛,慨叹道:“这一年又一年过的可真快。我跟你祖父上京就好像是昨天的事似得。”

    裴显在世时,声名极佳。裴老夫人也是好性儿,嘴巴密实。从不背地传闲话。久而久之,京城的太太们都爱跟她来往。之后,裴庭文娶了尹氏。明匡执掌东厂。巴结宦臣的人多,但不屑与之为伍的更多。能跟裴老夫人走动的那些人家大多都有副硬骨头。裴老夫人觉得家里有个宦臣亲戚抬不起头,于是渐渐跟她们就疏远了。仅剩的那么几个旧友里头,就有关太夫人。

    刚说两句话,裴老夫人又觉得胸口闷得慌,便闭起眼睛养养精神。韦氏和裴锦瑶偎在一块儿说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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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9 字据

    这一路跑回来,老管家险些没跑断了气。待他将前因后果向长春侯夫人禀明,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鹿璟真人被人簇拥在中间,众星捧月一般。

    灰衣道童没经历过大场面,心里不免发虚,望着闻讯而来,越聚越多的人们不住的小声叨咕,“师兄怎么还不回来?”

    吕琅也接到了请帖,他跟鹿璟真人约好在长春侯府门前会合,年纪稍长的道童寻他去了。

    鹿璟真人手捻胡须,慢条斯理的说道:“慌什么?我鹿璟的大名,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那可是老黄历了。谁知道现在您的名儿还管用不管用。再说您方才也没报名号。跟着来的多是被旱灾唬住的。

    长春侯府门前的马车排成长长的一串,人欢马叫,语笑喧阗。而围绕在鹿璟真人身侧的人们脸上却是惶惶不安的神色。他们默然的看着那些尚且不知灾祸就要降临,欣喜不已的人。

    两相对比,如泾渭分明,如黑白不能相混。

    长春侯夫人听完老管家带回的消息,不由得神色微变。她命人去找关少英和仪宾关昶,让他俩人随便去一个,将那位道长请进来说话。若是裴锦瑶在长春侯府门前被那位道爷堵住,失礼是小。旱灾的事宣扬出去是大。宁夏的事已经惹得今上不快,要是京城再传出流言可不得了。

    长春侯夫人忖量片刻,赶忙吩咐人去找吕国师。都是道爷肯定能聊到一块去。让吕国师帮忙劝和着,先把这事压下来再说。

    下人领命去办,长春侯夫人攥紧帕子在原地转了两圈,头晕脑胀险些栽倒。她家婆母这辈子就过一次六十整寿,闹得难看丢脸是小,怕就怕今上迁怒长春侯府。长春侯夫人越想心越慌,让丫鬟给她抹了点金银薄荷膏子,觉得精神了些,便强挤出一丝笑容提着裙子出来迎客。还没走到门口,下人忙忙慌慌的跑到她近前,回禀道:“夫人,那位道长是鹿璟真人。”

    一句话便扫尽了长春侯夫人心里的那堆阴霾,惊喜的问道:“是……是南岩宫的鹿璟真人?”

    “是是,就是他。”

    东南岩,北青城,再加上裴神机使。太夫人的寿宴上能将这三人齐聚一处,当真是一大幸事。长春侯夫人不由得喜上眉梢。

    下人顾不得去擦脸上的汗水,喘口大气继续说道:“鹿璟真人拦住了裴神机使的马车。”

    “他这是要做什么?”长春侯夫人脸上笑容顿时僵住,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鹿璟真人要跟裴神机使比试术法,膝头一软,踉踉跄跄的朝门外跑去,口中喃喃着“太夫人的寿宴可不能见血啊!”

    ……

    裴锦瑶站在自家马车前面,昂首望着鹿璟真人,“敢问真人如何看出六月前京城不会下雨?”

    梳着双髻的小姑娘眉宇间尚存一团稚气,身上的鹅黄衫子将她那张精致漂亮的小脸衬托的格外娇艳。

    鹿璟真人皮笑肉不笑,极是轻蔑的问道:“你口口声声说先人入梦,南宫先生没教你观天象吗?”

    裴锦瑶皱了皱眉。这位鹿璟真人言语犀利,比吕琅更加难缠。即便先前岑禄好意提醒,可裴锦瑶却没想到鹿璟真人甫一露面就迫不及待的给她下马威。

    裴锦瑶吞了吞口水,没有答话。

    就在这时,层层围观的人群忽然分开两旁让出一条道,吕琅甩着拂尘走了出来,与鹿璟真人并肩而立,悠然说道:“先人入梦也只是裴神机使说说而已。鹿璟何必当真。”

    鹿璟真人哈哈地笑了两声,“吕国师所言甚是。”

    裴锦瑶清清喉咙,笑着说:“吕国师不信也不足为奇,毕竟不是人人都有幸能获得如此机缘。南宫先生收我为徒并在梦中传授谶语。我无法向你们或是其他心怀质疑的人证明真假。然则,谶语一说并非子虚乌有。平邑长公主就是实例。我不许你们污蔑南宫先生。”

    少女微扬着尖巧的下巴,好似一枝迎风傲雪的金梅。

    吕琅眼皮一跳,怒从心起。想骂她几句解解气,却也没忘了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能显露出半分急躁,否则就落了下乘。

    “裴神机使的谶语既是南宫先生授意。想必南宫先生也不会厚此薄彼,置京城百姓安危于不顾吧?”

    吕琅嘴角那抹轻蔑的笑刺得裴锦瑶两眼发红。她抬头看向碧蓝澄澈的天空,攥了攥拳,讥诮道:“既然真人断言京城会有大旱,那为何不做法乞雨,免得京城百姓受苦。”

    看热闹的百姓深以为然,纷纷出言附和,“对,裴神机使说的对!”

    “就是,让国师乞雨就好了。”

    “可拉倒吧,雨是说求就能求来的?”

    “东南岩,北青城。要是吕国师不灵,还有鹿璟真人啊。”

    霎时间,质疑吹捧以及不怀好意的挑唆潮水般一涌而出。

    裴锦瑶的视线却不离头顶上的那一方湛蓝碧空。此时此刻,她才真正体会到书到用时方恨少是个什么滋味。南宫末的手札上记载了观天观星的要诀。她还看不太懂,只是略略翻过就算。

    但是裴锦瑶认为吕琅和鹿璟真人借旱灾向她发难算计的不仅是她,他们算计的是神机司,是南宫末留下的清名。

    怎么办?裴锦瑶深吸口气,决定不退不让。先把今天这关过了,再想办法解决。

    吕琅面沉似水,冷哼道:“裴神机使师承南宫末。乞雨祝天定然难不倒你。更何况身为肩负京城百姓福祉的神机使,必不会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不如就由裴神机使登坛作法求一场雨露甘霖。”

    鹿璟真人冷哼道:“吕国师何必难为裴神机使?”

    马车内的裴老夫人微垂着眼帘,仿若老僧入定一般。韦氏不安的绞着手里的帕子,恨声道:“吕国师当真欺人太甚。娘,不如让人把他们赶走吧。”

    “赶?就是赶也该是长春侯府的人出面。他们家是东道,吕国师和鹿璟真人摆明了不给他们家面子。”裴老夫人吐了口浊气,“可一个是国师,一个是闻名天下的道人,又是借着京城灾异做由头。瑶瑶若是压不出,任谁都帮不了她。”

    话虽如此,韦氏仍是担忧不已。恨不能吧那俩牛鼻子老道打一顿。然而,韦氏也知道这不是在家里,她可以毫无顾忌的护在裴锦瑶身前替她遮风挡雨。裴锦瑶本就年幼,经历又离奇。神机司与别的衙署不同,一边近朝堂,一边沾江湖。倘若处置不当,被人质疑是轻的,说不好会触怒龙颜。那就不止是裴锦瑶一人遭殃,很可能祸及裴府。

    先前唯恐裴锦瑶嫁不出去的心思在这一刻骤然淡了下去。韦氏撩起车帘一角,视线攫住那个瘦小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裴锦珠在后面的马车里,前边的动静隐隐约约传来,听得她喜不自禁。

    “娘,真是太好了。臭丫头这回当不成神机使了。看她以后敢不听我的话!”

    “哼,女孩子就该嫁人生子。她可倒好,穿着官服抛头露面。京城都快装不下她了。这回怎么样,栽跟头了吧。”尹氏幸灾乐祸的噗嗤一笑。

    裴锦珠哎哟一声,“她要是为这事不去给关太夫人贺寿可怎么好。京表哥还等着她呢。”

    “不会的。怎么可能过门不入那么失礼。”尹氏闷哼道:“等她跟京哥儿成了亲,你舅母有的是手段拿捏她。把韦氏的宝贝闺女拿捏住了,就等于拿捏住了韦氏。纵是他二房再能耐也翻不出我的手掌心。”

    裴锦珠满脸雀跃,“那针线房呢?让那些绣娘专给我缝衣裳,再不用去霓裳坊买。”

    尹氏食指戳上裴锦珠的脑门,“瞧你那点出息。”

    ……

    裴锦瑶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须臾功夫,脑子里便涌出无数个念头。

    应还是不应?

    应,她没有呼风唤雨的本事,求不来雨就是自取其辱。

    不应,箭在弦上,岂能不发?

    “国师大人,眼下方才四月。鹿璟真人不是说六月之前都不会下雨吗?”裴锦瑶故作镇定,“我们何不耐下性子等上一等。若果真如鹿璟真人所言,再乞雨也不迟。”

    鹿璟真人干笑两声,“好!此番我从南岩宫到在京城,就是要让你这小小的神机使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既然你不见棺材不掉泪,我便成全于你。”拱起手来团团一礼,“劳烦大伙儿做个见证。贫道观天象得知六月之前京城滴雨不降。六月初一,贫道与吕国师联袂做法求雨,以解生灵苦厄。”

    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纷纷竖起了大拇指,称赞吕琅和鹿璟真人知大义。

    先不说能不能求的来雨,单单吕国师和鹿璟真人联袂做法就很有看头了。

    吕琅挑眉看向裴锦瑶,“裴神机使也要求雨吗?不知是何时在何地?”

    裴锦瑶手心冒出汗来。

    求个大头鬼啊。她连符都还没画利索呢。

    “裴神机使?”鹿璟真人冷冷斜睨着她,“裴神机使不敢还是不愿?”

    裴锦瑶竖起食指摇了摇,“非也,非也。”

    就算她长得再好看做这动作也够欠揍的。好想打她一顿解解气。鹿璟真人紧抿着唇暗自想道。

    “要我说,国师大人和鹿璟真人求不来雨。”裴锦瑶双手背在身后,挺直脊背看向鹿璟真人。

    话音落下,众人哗然。

    吕琅和鹿璟真人颌下胡须同时抖了抖。

    这欠揍的小丫头瞎说什么呢?什么叫他们求不来雨?他二人一个是国师,一个是名扬天下的道人。怎么会求不来雨?

    裴锦瑶莞尔笑道:“五月三十一,本神机使登坛求雨。就不劳国师大人和真人费力了。”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痒。横竖今天说过的大话已经够多的了,索性说到底算了!

    “不过嘛。倘若本神机使求雨事成,国师大人和鹿璟真人是不是要给个说法?”

    吕琅满脸讥诮,“说法?”

    裴锦瑶略一颌首,拿出神棍的所有气势,“是啊。国师大人与鹿璟真人三番两次的质疑南宫先生和神机司。那么,我就证明给你们看,先人入梦确有其事。我这个神机使也不是徒有虚名。倘若我做到了,吕国师和鹿璟真人不该给我个说法吗?”

    “应该!”人群中传出一个响亮的声音。

    还有人拍起了巴掌,“裴神机使说得没错。”

    裴锦瑶面上笑着,暗自腹诽:你们可真是看热闹不嫌乱子大。

    吕琅故作镇定,反问:“你想要什么说法?”

    “让他们道歉!”有人高声喊道。

    “道歉管什么用。不如写告示,乡下地方也贴一贴。”

    “又不是皇榜……用得着昭告天下吗?”

    好多人噗嗤一声乐了。

    裴锦瑶也笑着拱拱手,“倘若事成,青城观南岩宫与神机司要守望相助,互补不足。吕国师、鹿璟真人你们答不答应?”

    话音刚落,吕琅上前一步,“若是不成,你便卸去神机使一职,任由我等发落。”

    嘘声四起。

    吕琅也恨自己嘴快。可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顶住。

    裴锦瑶略一颌首,“好。就依吕国师所言。”

    鹿璟真人亦上前一步,“口说无凭,立字为证!”

    嘘声再起。

    “这么多人做见证还怕裴神机使不认账吗?”

    “我们京城百姓最是公道。”

    “他不是咱们京城人氏,当然信不着咱们。”

    鹿璟真人一张脸跟火烧似得。但他还真怕裴锦瑶翻脸不认账。立下字据起码有个凭证,就算以后闹到皇帝面前他也不怵。

    灰衣道童将纸笔递给鹿璟真人。

    “记得写三份,其中一份劳烦吕国师进宫一趟交予陛下保存。”裴锦瑶语气淡淡,似是与己无关。

    鹿璟真人执笔的手一顿,心里乐开了花。他本就打算趁此机会在仪风帝跟前露脸,没想到如此顺利。吕琅却是心生不悦。一山不容二虎。他容不下裴锦瑶,又怎能容得下鹿璟真人。不过一想到他还得借鹿璟真人对付裴锦瑶,便暂且不去想那一节。

    鹿璟真人真的写了三份字据出来,裴锦瑶看过之后戳上私印。鹿璟真人和吕琅也都签了名字。这样一来,此事就是定下了。

    围观的百姓们看了场好戏,心满意足的各自散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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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 杏花

    回到车上,裴锦瑶长长的舒了口气。

    当一个合格的神棍也是不容易的。气势不能输还要压得住阵脚。裴锦瑶低头看看手里掐着的字据,后知后觉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天呐!这上头都写了些什么?!五月三十一她要登坛求雨,求不来便要自请卸去神机使一职……裴锦瑶吞了吞口水,好像有点玩大发了。

    “瑶瑶,你真能求来雨吗?”韦氏见裴锦瑶眼睛发直担心极了,握着帕子帮她擦去额头的汗珠。

    裴锦瑶故作镇定的拧着眉,抿唇望着韦氏。

    裴老夫人也坐到她身边来,“求不来就不要勉强。大不了祖母豁出去这张老脸多出去走动走动帮你求个情面。他们两个合伙欺负你一个,本来就不对。你年轻气盛答应了再反悔也是可以的。大不了……”

    “大不了我带你回金陵住些日子散散心。”韦氏说道。

    裴老夫人十分赞同,“你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金陵呢。跟你娘一块儿回去在你外祖跟前尽尽孝心。待个一二年的再回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裴锦瑶折起字据收在自己的荷包里,笑了笑说:“祖母,娘,你们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神机司不光有南宫先生的手札,还有其他神机使写下的随笔。里面或许就有求雨心得什么的。还有一个多月,她再练练画符耍剑兴许能行呢。就算不行也要试一试。总不能试都没试就卷铺盖逃了。她说出去的大话,吹上天的牛皮,闯下的祸事理应由她自己解决。

    裴锦瑶深吸口气,两眼弯成月牙,“娘,我现在是神机使就算想跟您回金陵也得跟陛下告假才走得成。”

    韦氏眸光一黯。

    是了,从八品的官也是官。不是说走就能走的了的。

    ……

    人群刚刚散去,长春侯就把吕琅和鹿璟真人迎进府中。

    长春侯夫人在门口候着裴老夫人一家。裴锦瑶刚刚跟吕国师还有鹿璟真人立下字据,这是多少人亲眼瞧见的。依着她的想法,裴锦瑶就不该再进门给他们太夫人贺寿了。

    想她小小的神机使,干嘛要跟国师大人叫板。更不要说鹿璟真人那样名声在外的高人。本来女孩子就不好抛头露面。她却浑不在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国师大人下不来台。

    长春侯夫人不由得怨上了裴老夫人。亏得太夫人总是称赞裴老夫人进退有度,教子有方。她怎么就没把孙女教的乖顺懂事。

    正想着,裴府的马车停了下来。裴锦瑶和韦氏先下的车,两人一左一右扶着裴老夫人。

    长春侯夫人打起精神,满脸含笑迎上前,“裴老夫人您来了。”

    裴老夫人略一颌首。

    长春侯夫人视线落在裴锦瑶脸上,“哟,这是三姑娘吧。”

    裴锦瑶向她屈膝行礼。

    长春侯夫人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三姑娘的手这么凉呢,脸色也不大好,定是方才受了惊吓,要不要先歇口气再进去?”

    裴老夫人面色微变。

    这是不欢迎她们裴家人。

    裴锦瑶从长春侯夫人掌中抽回手,“侯夫人说的哪里话。我好赖也是陛下钦封的神机使,在邪祟面前都不曾慌乱过。吕国师和鹿璟真人还能比邪祟骇人不成?我们三人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又没有降妖捉鬼,哪用得着歇息。不过……”审视的目光在长春侯夫人脸上逡巡一圈“恕我直言,我瞧着侯夫人印堂发黑,双目无神。倒是该去庙里拜拜,求神佛庇佑。”退后两步,脸上摆出神棍惯有的神情,“本神机使言尽于此,侯夫人好自为之。”说罢,便扶着裴老夫人,柔声道:“祖母,您留神脚下,小石子儿不打紧,就怕踩上癞蛤蟆。”

    长春侯夫人手里绞着帕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小小年纪嘴巴跟刀子一样利!长大了还了得?

    长春侯夫人暗自冷哼。裴三敢得罪她,她就让京城的太太们都知道知道裴三的“好名声”。只要稍稍提一提裴锦瑶伶牙俐齿,她想嫁户好人家就难上加难。

    长春侯夫人走到尹氏跟前,“大太太有了身子还赏光来吃杯寿酒,您这个情儿,我记在心里了。”

    她跟尹氏不算太熟。但是看在明匡的面子上总要说几句过年话。而且,尹家也有人来拜寿,送的寿礼还不轻。于是,长春侯夫人脸上的笑容更甚几分。

    “这是珠姐儿吧。旧年郡主摆宴,我见过的。“细细端量片刻,感叹道:”可真是女大十八变,越长越漂亮。”长春侯夫人非常热情的称赞惹得裴锦珠赧然不已,含笑垂下了头。

    长春侯夫人紧跟着又是一通夸。

    裴老夫人瞟了眼长春侯夫人和尹氏母女寒暄,神态如常走了进去。

    裴锦珠搀着尹氏紧随其后。长春侯夫人跟尹氏低声说着什么,不时笑几声。气氛融洽的很。

    一行人到在宁寿堂,关太夫人一把握住裴老夫人的手,歉然道:“裴三姑娘在长春侯府门前被责难,是我们家失礼了。”

    长春侯夫人低着头扁了扁嘴。

    要说失礼也是裴三失礼。本该是养在深闺的女儿,抛头露面不说还与男子争锋。成何体统?更何况吕国师最近很受陛下器重,隔三差五的就要召进宫去。反观裴三,已经快一个月没能见到陛下了。哪个受宠,哪个不受宠还用说么。遇上这样的事,自是要偏帮受宠的吕国师。若不是裴老夫人和关太夫人交情不错,她断不会让裴三进了长春侯夫人的大门。

    裴老夫人拍了拍关太夫人的手背,“姐姐说的哪里话。怪只怪我那孙女儿风头太盛了。”说着眼风瞟到长春侯夫人那里,“亏得侯爷说项,要不然还不知得耽搁到几时呢。”

    长春侯夫人脸上火烧一样。

    长春侯的确出面说项了,却是在立下字据之后,吕琅想要直接入宫的时候。长春侯将人拦了下来直接请到前院去吃酒。长春侯夫人更是一副恨不能裴锦瑶不要进他们家大门的样子,面皮绷的紧紧的说了两句场面话。说什么裴三姑娘脸色不大好,要不要歇口气。

    这些都是小丫头一句一句报来给她听的。虽说关太夫人已经不大理事,但不代表她眼瞎耳聋。自家儿媳妇那点小算盘她还能不清楚。自打关昶当了仪宾,儿子儿媳就恨不能再攀上更高的高枝。从前经常走动的通家之好渐渐的就怠慢的不走动了。明匡岑禄那样的宦臣倒是巴结的勤快。

    长春侯如此抬举吕琅,裴老夫人不高兴。可再不高兴也得忍下这口气。她能来给关太夫人贺寿,靠的是从前积攒下的那点情分。裴锦瑶就是个小小的神机使,朝中质疑她的人不少。吕国师是历经两朝的老人儿。鹿璟真人更不消说,在民间颇富盛名。

    他们三个在长春侯府门前闹开了。作为东道的长春侯自然不想得罪吕琅,但又不能做得太过分,伤了关太夫人和裴老夫人的情谊。所以才会有长春侯把吕琅和鹿璟真人先请进来,再由长春侯夫人跟裴家打圆场,态度敷敷衍衍的让旁人知道长春侯府对裴三并不热络。如此一来,也就不会得罪吕国师。尹氏则沾了明匡的光,长春侯夫人待她还算热情。

    裴老夫人也知关太夫人为难,抱怨的话只说这一句就足够了。叹口气,两人互相搀扶着坐到罗汉床上。

    关太夫人的目光在长春侯夫人脸上顿了片刻。

    不论今次裴锦瑶赢也好,输也罢。总之她跟裴老夫人的情分肯定是伤着了。她那儿子媳妇只顾着不得罪吕国师,却忘了莫欺少年穷。倘若以后这位小裴神机使崭露头角,看他们两口子要如何自处。

    裴锦瑶向关太夫人屈屈膝头,“出了这等事我也是没脸给太夫人贺寿的,但还是厚着脸皮来了,望太夫人大人大量,宽恕则个。”她并非是讥讽长春侯夫人,而是真心诚意的道歉。任谁家摆寿宴就出了这样的乱子,心里肯定是不爽利的。事情因她而起,总不能不声不响的胡混过去。

    关太夫人知她真心实意,便笑着说:“好孩子,你有什么错呢。错的是刻意挑事的。”

    言外之意,是鹿璟真人和吕琅有错在先。

    长春侯夫人低低唤了声,“娘。”

    这两位道爷现在就在前头坐着跟长春侯说话呢,传到人家耳朵里可不好听。

    关太夫人摆摆手,“行了,我们老姐妹许久没见了,说说体己话儿。你们小姑娘都别在跟前儿陪着了,快去玩吧。”

    长春侯夫人拍拍裴锦珠的胳膊,“钱家姑娘和邓家姑娘她们在春晓亭那里赏景作诗,要不你们也去凑凑趣儿?”

    裴锦珠眼珠儿一转,乖巧的应了声是。

    尹氏捧着肚子,笑吟吟的说:“珠姐儿好生照顾你三妹妹。”转身扶住韦氏,“既是邓太太也来了,弟妹随我去打个招呼可好?”

    “邓太太她们在敞轩说话。你们去了就更热闹了。”长春侯夫人指了丫鬟给她们引路。

    尹氏的手掌上微微的凉意和湿润透过纤薄的衣料令得韦氏腻烦极了。她皮笑肉不笑的应了,从尹氏掌下抽身出来,给裴锦瑶正了正围髻。

    尹氏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挑眉看向裴锦珠。裴锦珠略一颌首回给她一个志在必得的眼神。尹氏心下稍定。

    “锦瑶跟紧了你大姐,别乱跑。这里可是侯府,规矩大着呢。”尹氏满脸慈爱的嘱咐道。

    裴锦瑶偏着头,娇憨可人的笑着说:“大伯母不用担心,我进宫面圣的时候也没乱了规矩。”

    尹氏呵呵干笑,捧着肚子的手紧了紧。

    韦氏没理她,而是对裴锦珠说道:“不是吵着去找钱家姑娘?还不快去?”

    裴锦珠脸色一僵。

    韦氏又嘱咐翠巧,“好好跟着姑娘,片刻不许离,知道吗?”

    翠巧十分郑重的点头应是。

    出了宁寿堂,尹氏和韦氏去往西面的敞轩,裴锦瑶和裴锦珠去荷塘北面的春晓亭。因是办寿宴,长春侯府里随处可见红提灯,一盆盆红艳艳的煞是喜庆。

    引路的小丫鬟十三四岁,一笑俩酒窝,说起话来爽爽脆脆。

    “两位姑娘慢慢走不着急。春晓亭就在那边。”说着,抬手一指荷塘那边的小亭子,相隔太远裴锦瑶只能看见几道小小的人影在亭前流连。

    裴锦珠的目光却落在与春晓亭相反的方向,“那处林子是……”

    小丫鬟皱了皱眉,“是杏花林。”长春侯府的杏花林很有名。旧年遂安郡主在这里办过赏花宴,裴锦珠受邀来此赴过宴。

    杏花林四周用榆木铺就条条小路。林子里还有供饮酒休憩的竹棚,很是清雅。

    裴锦珠哦了声,恍然大悟,“旧年杏花开的时候我来过的。”咯咯娇笑着提起裙子往杏花林走去,脚步轻快。

    小丫鬟赶紧拦阻,“裴大姑娘,眼下杏花林的花都败了,无景可赏呢。”不光是无景可赏,那里不办宴的话根本没人守着。除了打扫下人们轻易也不往那处去的。

    裴锦珠掩着嘴笑的更欢畅了,另一只手拽住裴锦瑶的手腕,“要我说,此时节的景致最好了。绿叶葱茏,生机勃勃。你说呢,三妹妹?”

    小丫鬟在心里丢给裴锦珠一个大大的白眼。来侯府做客的客人哪有像她这样自作主张的?净给她找事。

    裴锦瑶想甩开她的手,裴锦珠却加了把力气,“咱们先去杏花林转转,再去找钱五姑娘。”

    翠巧急的跳脚匆匆跟上去,“大姑娘快些放手吧。”

    裴锦珠偏不放,把裴锦瑶一同拽进杏花林里。

    裴锦瑶暗自冷笑,住了脚步用力推开裴锦珠。裴锦珠一时不查,向后踉跄两步后背撞在粗壮的树干上。她刚要发作,想起还有长春侯府的丫鬟在跟前,忙换上笑脸,嗔道:“三妹妹这是做什么?”

    “我自己会走。”裴锦瑶横她一眼,“大姐不是要赏树叶子吗?那我就陪着你赏!”说罢,头也不回的走在前边。

    裴锦珠窃笑不已,心道裴三果然是个蠢的,轻而易举就把她骗了进来。

    此时节杏花已经败了,油绿的树叶间夹杂着青色的杏儿。

    裴锦瑶对杏儿很有好感,忍不住问了句,“这是酸杏吧?”

    小丫鬟强打起精神,应道:“是酸杏。虽说杏不好吃,花开的十分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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