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高利益全文阅读 第4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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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九时左右,城东公安分局王国易局长接到解放路派出所所长刘方平的电话,说是发现峡江宾馆附近暗娼成群,嫖娼卖淫活动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王国易平时对嫖娼罚款很有兴趣,甚至非常有兴趣。但凡碰到这种情况连分局治安科都跟着参加。这晚因为安排了一个解救被拐妇女的大行动,包括治安科在内的分局机关人员全上了,还叫上了沈小阳来采访,就把这突击扫黄的重任交给了解放路派出所所长刘方平。

    沈小阳当时还开了个玩笑,说:“王局,你分局这下子起码损失几千块。”

    王国易说:“不止,搞不好得几万,把小鸡一审,还不供出一串?”

    沈小阳说:“那你别便宜了解放路派出所,回头再找他们分成!”

    王国易说:“分什么成,别给我分点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万万没想到,还真惹了**烦!暗娼没抓到一个,嫖客没堵到一个,派出所的那帮愣种居然把市长助理贺家国和市**接待处女处长徐小可堵在峡江宾馆2267房间里了。事情到这一步倒还罢了,你赶快撤出来,为领导严格保密,什么事也不会有。刘方平却不知发了哪门子神经,非逼着贺家国写下从事非法**活动的字据,不写就不撤人,还把徐小可光着身子堵在卫生间里不让出来。

    沈小阳气坏了,豪情义气上来了,一心要拯救领导兼哥儿们贺家国,便对王国易煽呼说:“王局,你看不出来呀?刘方平这小子是玩你,搞不好是个圈套,挖了陷阱让你跳,让你得罪市领导!既然不是宿娼嫖妓,他们僵在那里干什么?充他妈什么人灯?!贺家国那小子可不是省油的灯!”

    王国易认可了沈小阳的分析,用手机打电话,让刘方平道歉放人,马上撤回派出所。

    刘方平不干,在电话里振振有词地说:“王局长,我没说不放人,我只是要求贺市长把今晚的事实经过写下来,他不写我以后说得清吗?谁不怕挨他的整啊?谁让我不小心碰了呢,贺市长连法院院长都敢整,连咱政法委陈书记的账都不买,日后能不灭我?”

    王国易火透了,不管不顾地吼:“刘方平,我告诉你:这是命令!命令!”

    刘方平真是吃了豹子胆:“你这个命令我执行不了,不是我腊月吃凉粉,不看天气,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王局,你看着办吧!”

    王国易没办法了,放弃了解救妇女的行动,心急火燎地要沈小阳和他一起回城,解救市领导。

    沈小阳头脑一热,答应了。上车后一想,觉得不对头:贺家国可不是“嫖王”李大头,人家虽说和他是哥儿们弟兄,可更是市长助理,你现在去看市领导出洋相,看领导走麦城,市领导能领你的情?能没想法?真没准这马屁就拍到马腿上了,再说这又不是嫖妓,谁又能怎么样呢?便对王国易说:“我这时候去不太好,要去就你去吧!”下车时,还把自己的分析对王国易说了。

    王国易也迟疑了:“你小子耍滑头,光坑我呀?”

    沈小阳想了想:“要不,你也别去了,干脆找陈仲成局长吧,让他下令!”

    王国易立即打电话向政法委书记兼局长陈仲成汇报,说自己正随大部队参加打拐行动,赶不回来,峡江宾馆又发生了这种涉及市领导的事,请示处理办法。陈仲成要王国易继续行动,说是自己亲自到峡江宾馆处理。说这话时才十点半钟。

    直到快十二点,陈仲成才不急不忙地赶到了峡江宾馆。

    这时,峡江宾馆已乱成了一团,个人隐私变成了红粉事件,2267房所在的二楼楼梯口站了不少警察和保安人员,许多客人也聚在走廊里张望议论。2267房的门半开着,徐小可的胸罩和短裤还在床上扔着,卫生间大门紧闭,贺家国和解放路派出所所长刘方平正冷漠地对视着。

    陈仲成进门后,刘方平抢着汇报:“陈局长,是这么回事……”

    陈仲成不听:“你,还有你们派出所的同志,都出去,马上出去!”

    说罢,自己也出去了,反手带上了房门。

    再进门时,徐小可已穿好衣服从卫生间出来了,指着刘方平,责问陈仲成:“陈局长,你不觉得你们这个派出所的所长是流氓吗?他有什么权力把我堵在卫生间里好几个小时?我两年前就离了婚,我的私生活你们管得着吗?!”

    陈仲成阴着脸,不接徐小可的话茬儿,只道:“小可同志,你先回去吧!”

    徐小可不走:“你们不是要事实经过吗?贺市长不愿写,我来写!”

    贺家国乜斜着眼说:“小可,你也不要写,我今天倒要看看他们怎么收场!”

    陈仲成冷冷地看着贺家国:“贺市长,你想怎么收场呢?小可同志有恋爱自由,你好像没有吧?如果我没搞错的话,你和你美国太太赵慧珠的离婚手续还没办吧?这事起码不是合法行为吧?派出所的同志让你写写事实经过,也没有什么过分的嘛!”

    贺家国冷冷地笑了笑:“我真没想到会这么快犯到你手上,陈局长,你说怎么办吧?我就是不写,你能把我抓走?好,你出示拘留证,我现在就跟你走!”

    陈仲成不急不忙地说:“贺市长,我劝你不要这么意气用事。事情不闹到这一步,你写不写都没关系,可闹到了这一步,不写就不太好了——你放心,不论你写了什么,我们都不会把它交给赵省长的,也就是走个手续,免得以后说起来,还真以为我敢在你贺市长头上下刀子呢。其实,今天我还真很忙,打拐正在紧张阶段,我不是听到分局王国易局长的紧急汇报,也不会赶过来,你别把我的好心当成恶意了。”

    刘方平也说:“贺市长,我们真不想让你为难,你最好也别为难我们。”

    贺家国双手一抱,挑衅地看了看陈仲成,又看了看刘方平:“我今天还就想为难一下你们,看看你们欺压老百姓的能耐,有什么能耐你们最好都使出来。赵省长那里呢,你们尽管去汇报,没有我的材料,你们也可以汇报嘛,——陈局长,你过去汇报得少了?”

    陈仲成直摇头,做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贺市长,我现在是被你逼上绝路了,如果你不给我台阶下,我就得自己找台阶下了——你等一下,我给市委李书记打个电话,请李书记亲自处理吧,你是特殊人物啊,有特权啊,我们有什么办法呢?”说罢,出门去打电话。

    却没想到,身为市委书记的李东方听了电话汇报后,根本不表态,沉默片刻,冷冷说了句:“陈仲成同志,如果这种同志之间私生活的事都要我来处理,我干脆做街道主任算了!再有,蛤蟆一步,鳖也一步,你不掂量掂量?”

    陈仲成拼命解释:“李书记,贺家国同志不是一般人物,是市长助理……”

    李东方反问道:“你既然知道家国同志是市长助理,难道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吗?这点事都办不了,中共峡江市委还要你这个政法书记兼公安局长干什么?!”说罢,重重地摔下了电话。

    陈仲成一下子脸黑下来,他正站在走廊上发愣,不知如何是好时,市长钱凡兴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火气很大,张口就骂:“陈局长,你们手下那帮混账东西吃饱了没事干是不是?你们凭什么砸人家的门,查人家的房?这要是在国外,你们就是侵犯人家的隐私,人家就可以开枪,崩了白崩!”

    陈仲成忍着气说:“钱市长,可咱这是中国,是峡江啊。”

    钱凡兴火气更大:“对,是中国,是峡江,峡江的经济上不去,投资环境不好,我看很大程度就是你们造成的!社会治安不好好抓,大案要案没本事破,就会查房!就会捉奸!就会栽赃!什么心态?简直变态!今后,只要不是宿娼嫖妓,你们都不要管!请你们的同志向家国和小可同志道歉,然后撤走!另外再强调一下:今天这事要保密,谁传出去处理谁!那个派出所所长你们要严厉批评,问问他懂不懂政治纪律?!”

    再次回到2267房间,陈仲成态度变了,满脸团笑,要刘方平向徐小可和贺家国道歉。

    刘方平委屈极了:“陈局长,怎么……怎么要我向他们道歉?”

    陈仲成心头的火压不住了,脸一拉,对刘方平吼道:“我让你道歉你就道歉!峡江是谁的天下,你还不清楚吗?你以为你今天是碰到了一般老百姓?想怎么干就能怎么干?!哼!人家是市长助理,是特权人物,不在我们法律和治安处罚的规定范围之内!”

    贺家国呵呵笑着,拍了拍陈仲成的肩头:“哎,陈局长,你怎么这么说话?枉法可不好呀,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嘛,你千万别客气。你今天对我客气了,我也不会领你的情,哪天你真犯到我手上,我是不会客气的,该怎么依法办事就怎么依法办事!哦,对了,我还特别告诉你,我的婚已经离完了,我的错误是犯在婚前和我的未婚妻有了性关系。”陈仲成脸白得难看,沉默了片刻,哼了一声:“家国同志,我候着你。”

    刘方平开始解释,先说是接到嫖娼的举报电话,又改口说是分局局长王国易安排扫黄的,没想到造成了误会,很是对不起。徐小可逮着了发泄的机会,指着刘方平的鼻子臭骂了一通,刘方平也没敢再说任何硬话。

    临走,陈仲成看了贺家国一眼,说:“贺市长,今天你赢了。”

    贺家国笑着说:“陈局长,你这同志太谦虚了,是你们赢了,你们把我的名声搞臭了嘛,影响也造出去了嘛。不过,有一点,请你记住:我这人脸皮一般比较厚,官瘾也比较大,生活作风比较差,除非省委市委明文下令撤我的职,请我滚蛋,我是不会主动辞职下台的!我既有引起官愤,做孤家寡人的思想准备,也有身败名裂被人赶下台的思想准备,可就是没有主动辞职下台的思想准备!”

    陈仲成、刘方平等人走后,贺家国陷入了深思,很严肃地对徐小可说:“小可,你不觉得这是一场政治阴谋吗?谁打了电话说这里有嫖娼活动?那个派出所所长怎么这么强硬?连他们分局局长的账都不买?陈仲成为什么闹到这种程度才赶来?”

    徐小可已没心思参与这种分析了,收拾一下东西要走。

    贺家国不许,拉住徐小可说:“走什么走?心虚呀?不行我们就结婚嘛!”

    徐小可一把甩开贺家国:“结什么婚?我可不想跟你去做孤家寡人!”

    贺家国笑道:“就是不结婚,我劝你今天也不要走!你想想,都闹到这种地步了,你走好么?此地无银三百两啊?不如把硬汉充到底,看他们还能怎么样!”

    徐小可想想也是,笑骂了贺家国几句,也不再坚持了。

    贺家国却没心思再和徐小可亲热了,皱着眉头摸起了电话,先拨通了华美国际现任总经理许从权的家,告诉许从权,要他和华美国际的员工们一切小心,千万不要把什么把柄落在人家手上,尤其是公安、税务方面,一定要特别注意。

    许从权不知发生了什么,一再问:“怎么回事?是不是谁盯上我们了?”

    贺家国说:“不是盯上了你们,是有人盯上了我,会拿你们做我的文章!”

    许从权很不理解:“你当了官,就和我们断绝了关系,能做什么文章?”

    贺家国不耐烦地说:“叫你小心你就小心,这些人可是黑得很,能量也大!”

    许从权说:“家国,不行,你就别干了,还回西川大学搞咱们的公司吧。”

    贺家国哈哈大笑说:“许从权,我告诉你:我刚找到当官的感觉,现在还不想回来,除非上面撤我,或者他们用更高明的手段把我从政治上干掉!”警告过许从权,又想到了太平镇的问题。赵启功的那个电话不可忽视,副县长花建设既然能告到赵启功那里,就能使出别的手段。太平镇现在是自己抓的点了,镇党委书记计夫顺是他施加影响保下来的,镇上的情况又不尽如人意,搞不好就会授人以柄。尤其是身为一把手的计夫顺,作风粗暴,很难让人放心。便又打了个电话给计夫顺,把计夫顺从睡梦中叫醒,就计夫顺的工作作风问题进行了一番谆谆告诫。计夫顺态度很好,说是镇党委根据贺家国的指示精神,昨天下午刚开过一次会,专题研究了工作作风和民主法制问题,制定了太平镇机关干部行为准则二十条。**大院里茶桶、毛巾也备上了,广大农民群众普遍反映很好,希望贺家国有时间多来视察指导。

    贺家国仍不放心:“老计,这几天你没铐人、打人吧?”

    计夫顺道:“没,没,你贺市长指示我们讲法制,还能再这么干啊?!我还专门和那个地痞郝老二谈了一次心哩,谈了快一夜,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呀,到底把这个地痞的工作做通了,社会治安环境也改善了。”

    贺家国有了些自得:“就是嘛,老计,依法行政人家才会服你嘛!”

    徐小可见贺家国电话打个没完,有些烦了,在一旁讥讽说:“贺市长,你看你忙的,快夜里两点了,还没完没了的,你不睡也不让人家睡呀?!”停了一下,又意味深长地说,“别以为就你聪明,我告诉你:人家想整你,你防不胜防,你的官愤太大,对手可不是陈仲成一个!”

    贺家国承认说:“那是,那是,没准哪天连李书记都要借我的头以平官愤哩!玩阴谋呢,我又不是那些政治流氓的对手。所以,现在只要能想到的事,我就得小心点嘛,不能眼睁睁地吃亏,——比如像今天这种事,连你都跟着倒霉!”

    徐小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怎么说,只叹了口气:“算了,别说了,家国,睡吧!”

    一觉睡到大天亮,二人在餐厅又一起吃了顿早饭,是贺家国用现金付的账。

    结了账,正要走,赵娟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笑眯眯地走到贺家国和徐小可桌前说:“哟,都公开成双人对了?贺市长、徐处长,哪天喝你们的喜酒啊?”

    贺家国用餐巾擦着嘴,很有风度地笑道:“赵小姐,我怕你是喝不上喽!”

    赵娟娟也笑:“怎么喝不上呢?只要你们请,我能不识抬举呀?!”

    徐小可冷冷接了一句:“我们总不好往监狱里送请柬吧?”

    贺家国乐了,故意亲昵地拍拍徐小可的脑袋:“看看我们小可这脑子,灵光多了,我还没说出口,她就先反应过来了,——赵小姐,就是这话。不过呢,喜糖我还是会送的,老朋友了嘛,你就是判个十年二十年,这交情我还得讲!”

    赵娟娟愣住了,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反击。

    贺家国和徐小可趁着赵娟娟发呆之际,转身走了,示威似的手挽着手。

32

    贺家国努力镇定着,强打精神走进李东方办公室时,是八时十分。李东方刚到办公室,正站在办公桌前整理文件,桌上的文件码得小山一样。见贺家国进来,李东方什么也没说,只看了贺家国一眼,努了努嘴,示意贺家国坐。

    贺家国有些无趣,在沙发上坐下后问:“首长,昨晚陈仲成打电话给你了?”

    李东方也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拿起一份文件批着:“怎么?来辞职啊?”

    贺家国满不在乎地说:“辞什么职?等你首长撤哩!”

    李东方在两堆文件的夹缝中抬起头:“为什么要撤你呀?”

    贺家国身体往下移了移,努力坐得舒服些:“免得再给你们添乱嘛。”

    李东方又埋头去批文件:“家国,你还算有自知之明,还知道给我添乱了!”

    贺家国讪讪地说:“其实不是我要给你添乱,是有人在给我下套!”

    李东方批完了那份文件,把秘书叫了进来安排了一番。待秘书拿着文件走后,才走到贺家国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我知道迟早有人要对你下手,不过,没想到会在这种事上,会闹得这么厉害,僵持了两小时,差不多快闹成莱温斯基和克林顿了吧?!你贺家国也算有本事,硬是能厚着脸皮挺下来,也不顾人家徐小可!”

    贺家国说:“对了,首长,还忘了谢你,不是你的指示,陈仲成还得烦我。”

    李东方摆摆手:“你谢错人了,去谢钱市长吧,是他的电话替你解了围!”

    贺家国一怔:“哦,钱市长也知道了?谁告诉他的?什么目的?”

    李东方怕贺家国产生误会,说:“是我让钱市长打电话找的陈仲成。”

    正说着,钱凡兴风风火火地进来了,一见贺家国就乐了:“好,好,小伙子精神状态还行嘛,没被陈仲成整垮,这我就放心了!”拍了拍贺家国的肩头,半真不假地开起了玩笑,“家国,你也是的,和咱女处长约会也找个安静的地方嘛,怎么在宾馆呢?不行去咱女处长家嘛,她离了婚,又没丈夫!你呀,是太没经验!”

    李东方道:“凡兴,这种经验你就别传授了好不好?还想再来一次啊!”

    钱凡兴指着李东方直笑:“看看,看看,思想一点不解放吧?都什么年代了,还拿这种事整人?小可是离了婚的女同志,她爱谁是谁,我们家国同志是留守丈夫,只要不以权谋色,他的私生活谁也管不着。”冲着贺家国诡秘地一笑,又调侃了一句,“当然,赵启功同志除外!”

    李东方说:“这么简单啊?陈仲成不是管了吗?不是把影响造出去了吗?”

    钱凡兴叫了起来:“这话我早想说了,这种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我们要他干什么?除了拍赵启功的马屁,抱赵启功的粗腿,就是突击查房,把投资商全给我查跑了。前阵子一个台商来考察投资,带了个年轻女秘书,愣是没能住上宾馆,到哪里都要结婚证,最后还是我出面给西川宾馆打招呼才住下的,只住了一天就走了,啥项目也不愿谈了。大班长,咱们是不是调整一下常委分工?让陈仲成发挥特长,管管计划生育什么的?计划生育可是非得经常突击检查不可的重要工作!”

    李东方道:“凡兴,你这一招够损的,你不能说人家老陈不对嘛,更不能用这个为理由赶人家下台。我今天请你和家国一起来,是为了别的事:田壮达的案子省委和省纪委都很重视,前些时候王培松书记还专门打了个电话给我,要我们加强领导。凡兴,你看,我们是不是就请家国同志协助陈仲成同志抓抓这个案子啊?”

    钱凡兴怔了一下,击掌赞道:“好,好,我完全赞成!大班长,你可真绝!”

    李东方这才回过头征求贺家国的意见:“家国同志,你的意见呢?”

    贺家国笑了:“这倒是好事,也算是变相给我恢复了名誉!不过,咱这政法委书记可也不太好对付,万一哪天他们把我玩进监狱里去了,你们二位领导管不管?”

    钱凡兴说:“家国,你小伙子不凭良心了吧?谁没管你?我昨夜没管你吗?李书记电话里一说,我马上就找了陈仲成。钟书记也交代了,要我们注意保护你!”

    贺家国说:“那好,那好,我就再当一回抹布吧,哪里脏往哪里抹!”

    李东方这才忧心忡忡地向钱凡兴和贺家国交了底:“这话我今天不得不说了,陈仲成同志昨夜的表现很反常,一下子把我惊醒了!昨夜那场闹剧不论是怎么发生的,目的都很清楚,就是要搞臭家国同志,逼家国辞职,或者逼我们把家国拿下来。他们为什么这么容不得家国呢?很简单,家国不讲情面,不计后果,对他们构成了威胁,他们心里有鬼!所以,在这种时候,我们不能退却,红峰商城官司和田壮达案子,都要死死盯住!”

    钱凡兴脱口道:“这么看来,我们的这位政法委书记很可疑呀!”

    贺家国接了上来:“我看是不疑加可疑,据群众反映,他和赵娟娟的关系很不一般!”

    李东方阻止道:“家国同志,这话不准说,尤其是你不要说!”

    钱凡兴似乎明白了什么,也说:“对,对,家国,你是被人家当场拿获的,说什么都不好,就按李书记的指示,好好协助陈仲成抓抓田壮达的案子,最后让事实说话。”又对李东方说,“大班长啊,大老板前几天说过几句话,挺耐人寻味的。我说到陈仲成和邓双林让家国折腾得挺不好受,大老板说,早该让他们难受一下了,不能总让我们老百姓难受。我们的老百姓已经难受得够多的了!”

    李东方没来由地冒出了一句感叹:“说到底,还是我们大老板过得硬啊!”

    钱凡兴又问:“哦,对了,家国,大老板让你去见见他,你去了没有?”

    贺家国说:“钱市长,你知道的,我哪来的时间?整天替你们当抹布,忙得团团转。”

    钱凡兴开玩笑说:“你不去和人家小可偷偷约会,时间早就抽出来了。”

    李东方这才说起了徐小可的事,显然已经过了深思熟虑:“凡兴啊,小可同志的工作恐怕要动一动了,昨天这事的影响毕竟不好:他们一个市长助理,一个接待处长,免不了要整天在一起打交道,又是这么个关系,人家不说闲话呀?还怎么工作?凡兴,徐小可这市**接待处长我看换掉算了,平调安排到国际工业园去做主任,方中平同志也到年龄了。”

    钱凡兴还没表态,贺家国便抢上来道:“这可不行!就是要处理也该处理我嘛!”

    李东方解释说:“这不是处理,是正常的工作调动,市**副秘书长还让她兼着嘛!”

    钱凡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很为难地表示说:“李书记,小可同志可是我们这届班子组成后刚提起来的,人能干,为人正派。我还真缺不了她这个大管家,能不动,最好还是不要动吧。”

    贺家国也接着钱凡兴的话头说:“李书记,你知道小可因为什么离的婚?就是因为一天到晚搞接待,顾不上家!她热爱这个岗位,宁可离婚也不愿放弃这个岗位,你们与其撤她,不如撤我,我这个市长助理不干了行不行?”

    李东方不高兴了:“贺家国,你以为这里是旅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钱凡兴想了想:“李书记,我倒有个建议:你看能不能让家国同志动一动呢?”

    李东方注意地看了钱凡兴一眼,目光有些异样:“往哪里动?”

    钱凡兴笑着解释说:“也不是动,就让家国盯着陈仲成管政法嘛,单纯一点,市长助理还是市长助理!这样一来,和徐小可同志的工作接触就少多了,对家国同志本人也有利嘛。”

    李东方略一沉思,马上摆摆手:“凡兴,这话到此为止,我不能同意,现在峡江的问题千头万绪,我想请家国同志干的事还有很多,政法只是一方面,也是临时性的措施,家国并不是这方面的人才!我看还是动动徐小可吧,一个年轻人老待在上面这么迎来送往的也不好,下去锻炼几年没什么坏处嘛。”说到这里,看着钱凡兴,又很诚恳地解释了一下,“凡兴,你既然这么重视徐小可同志,日后该怎么用怎么用,我不反对!”

    钱凡兴沉默着,心里显然是不太情愿的。

    李东方看了出来,又笑呵呵地对钱凡兴说:“凡兴啊,这么大一个峡江市,就挑不出一个新接待处长了?你去挑嘛,挑谁我都认账。”

    钱凡兴这才点了点头,苦笑着对贺家国说:“家国,你算是把我和小可同志都坑了!”

    贺家国也苦笑起来,对李东方道:“李书记,我看你还是把我撤了吧,这事不怪小可,我是个男人,得负责任,你们这么处理,我真是很惭愧,都不想做这个市长助理了,真的!”

    李东方狠狠看了贺家国一眼,严厉地批评道:“嘿,你要英雄救美是不?现在知道惭愧了?知道要负责任了?晚了!你早干什么去了?注意影响了没有?你不知道自己身后有人盯着啊?我没警告过你?我告诉你,在这个圈子里,连脚印都长着眼睛!这点风波都经受不了,还谈什么报国为民?谈什么押上身家性命?”停顿了一下,又说,口气和缓了一些,“贺家国,你不要糊涂,你既有个对徐小可负责的问题,还有个对大局负责的问题,现在还没到牺牲你的时候,只是为了照顾影响,调动了一下徐小可同志的工作,真到需要牺牲你的时候,你要准备做出更大的牺牲!”看了看钱凡兴,最后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和钱市长也有这种牺牲的准备!”

    贺家国从李东方出奇严厉的态度中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一下严肃了。

    李东方嗣后也没再说什么,让贺家国先回去,旋即,和钱凡兴谈起了秀山的移民工作。

    从李东方办公室出去后,贺家国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徐小可,都是自己闹的,想起一出是一出,徐小可算是被他坑苦了,连钱凡兴都没能把徐小可保下来,由此可见,李东方在行使一把手权力时也是极为果断的。徐小可是峡江公认的市花,曾让多少有权有势的人物垂涎欲滴。自从六年前进了市**接待处,关于徐小可的桃色传言就从没断过,可只有他知道,这位俏丽的“阿庆嫂”骨子里是什么人,两年多来,她给他带来过那么多激情时刻……是谁说的,爱情从来都是不经意地抓住你,来得猝不及防,现在这一闹倒也好了,既然已经满城风雨了,最好的结局就是结婚。徐小可干不干呢?她不干还是她干呢?……

    这么一路胡思乱想着,回到市**自己的办公室,见到等着和他碰情况的市中院新任党组书记程功,贺家国马上把思绪收回来,和程功谈起了市中院司法整顿工作。

    程功通报情况说,工作开展得还不错,新党组以红峰商城一案为突破口,自纠自查阶段查出了不少问题。城西区法院经济庭一个具体办案人员上交了赵娟娟行贿的一万块,并举报了他们一个副院长。这个副院长从始至终一直负责红峰商城案子,受贿没受贿,目前还不清楚,但是,上了赵娟娟的床是很清楚的,他们在该副院长办公室干那种事被人撞见过。贺家国建议程功去向政法委书记陈仲成汇报。程功说,汇报过了,是拉着院长邓双林一起去的,陈仲成的指示很明确,个人私生活上的事不举不究。贺家国马上想到自己和徐小可的倒霉事,心里的火一下子蹿了上来,真想对陈仲成破口大骂几句,到底还是忍住了,贺家国对程功说:“程书记,你把这些情况写成详细材料,以法院新党组的名义直接上报给市委,最好亲自交给李东方同志,请李书记和市委做具体指示吧!”

33

    五天后的一个中午,李东方和陈仲成在西川宾馆设宴为前来视察打拐工作的一位公安部领导送行,公安部领导走后,陈仲成追着李东方,说是要汇报工作。

    李东方脚步不停地向前走,边走边说:“汇报什么,政法上的事,你该怎么办怎么办!”

    陈仲成紧跟在李东方身后:“李书记,现在有些事我是没法办了!”

    李东方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市委书记的架子故意端得很足,根本不理会陈仲成,让秘书开了个房间,说是要休息一下,硬是把陈仲成关在了门外。

    秘书以为李东方真要休息,跟着李东方进了房间,看看茶水都有,没什么事要办,就要退出去。李东方却说,他没有睡午觉的习惯,要秘书马上去办公室拿市中院党组的汇报材料。还交代说,如果材料拿来陈仲成还在宾馆没走,就请他进来。

    陈仲成果然没走,此人有效忠一把手的功夫,赵启功也被这么对付过。

    把陈仲成唤进门,李东方脸上还是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自己坐在沙发上看材料,却不让陈仲成坐,眼睛也不向陈仲成看:“说吧,说吧,老陈,怎么就没法干了?你警察头子都没法干了,我这市委书记恐怕也干不下去了,是不是也该让位了?”

    陈仲成笔直地站着说:“李书记,我真不明白,你和钱市长为什么要贺家国同志来协助我的工作?我是市委常委,是代表市委主管政法工作的,贺家国同志只是个市长助理,而且本身很不过硬,前几天在峡江宾馆搞流氓活动还被当场抓获。”

    李东方放下了材料,冷冷地看着陈仲成:“什么流氓活动啊?老陈啊,你知道不知道?徐小可同志早就离了婚,贺家国的离婚手续也办下来了。”

    陈仲成不为所动,顽强地坚持着:“就算他们都离了婚,也叫非法同居。”

    李东方摆摆手:“老陈,得了,你别对我进行普法教育了,再退一步说:就算他们非法同居了,这种私生活也只能不举不究,哪条法律上规定婚前不允许有性行为?对不对?我好像没说错吧?”

    陈仲成站得更直:“李书记,一般公民我们可以这样对待,但是,贺家国同志是副市级领导干部,而且,他的非法同居行为在公开场合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现在峡江市几乎没人不知道我们市**有一个正在被重用着的流氓市长助理。”

    李东方压抑不住了,啪的一声,把中院党组的材料摔到茶几上:“陈仲成同志,请你过来给我看看这个材料!你眼睛睁大了看!我看真正的流氓是你陈仲成,你这个人可以说是个无耻的政治流氓!城西区法院执法的副院长和女被告上床,贪赃枉法,制造了一个让老百姓伤透了心的狗屁判决,你这个政法委书记不是不知道,你的指示是什么?是不举不究!你这样的政法委书记能让我们中共峡江市委放心吗?你还敢说你代表峡江市委?你要代表峡江市委,峡江市委就要蒙羞,就要被老百姓骂祖宗八代!”

    陈仲成顽强地挺立着:“李书记,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该辞职了?”

    李东方很不客气:“陈仲成同志,如果你能辞职,我以个人的名义向你鞠躬致谢!我就怕你不辞职,继续给市委、市**制造麻烦!所以,我和钱市长才派了一位市长助理过去,你完全可以理解为这是对你的不信任!你还可以理解为如果不是我和钱市长的仁慈,连这个台阶都没必要给你!”李东方说完,目光投向陈仲成,进一步逼问道,“陈仲成同志,你是不是现在就向省委写辞职报告啊?”

    陈仲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道:“李书记,我想,还是等你来撤我吧!”

    李东方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老陈,你也不要将我的军,你是市委常委,省管干部,撤你,我没这个权,但是,调整一下你的分工范围,我还做得到,而且,在此之前已经有不止一个常委向我提出过这类建议了。第一把手要调整个什么人易如反掌?对不对?所以,你这个同志要清醒啊,不要太胆大妄为,也不要再进一步逼我了!”

    陈仲成不谈辞职了,跟着李东方转移了话题,但气焰并未收敛:“李书记,今天不是我逼你,是你逼我。我知道你对我不满,你也没少用话敲过我,还不就是因为赵启功同志嘛!我对赵启功同志的感情也不必对你隐瞒。据我所知,赵启功同志对你也不薄,不是赵启功同志一再坚持,也许今天你做不了峡江市委书记。到现在为止,钟明仁同志看重的也不是你,是钱凡兴市长,真正看重你的只有赵启功同志!”

    李东方淡淡一笑:“老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陈仲成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指出一个事实。”

    李东方想了想:“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的所作所为都是启功同志支持的?包括跑到峡江宾馆去捉贺家国的奸?也是启功同志让你干的?”

    陈仲成很清醒:“我没说这是启功同志的意思,我对我的行为负完全责任。”

    李东方手一挥,严厉地道:“我想也不会是启功同志的意思!我告诉你,基于我对启功同志的了解,他知道你耍这种下作的流氓手段也不会饶了你的!当年启功同志怎么教训你的,凡兴同志不知道,我可知道!所以,我奉劝你两点:一、少打着启功同志的旗号四处招摇,败坏启功同志的名声;二、和家国同志好好协调,把红峰商城和田壮达的案子抓好,把司法腐败好好整整。重要情况及时向市委汇报。如果你仍然觉得工作困难,和家国同志难以协调,就请你提出来,市委常委会可以随时调整你的工作分工。”

    陈仲成说:“李书记,我服从你的指示,当然,真到了没法工作的地步,我也会再次向你提出来,希望你不要嫌烦!对贺家国同志,我仍然保留看法。”

    李东方说:“你可以保留看法,甚至可以向省委反映,但是,我也提醒你一下:对赵娟娟和那个区院的副院长好像可以采取一些法律措施了!赵娟娟涉嫌对办案人员行贿,这份材料里有证据了,那个副院长涉嫌玩忽职守作风败坏,也有证据!而且,全市老百姓都知道,这种行贿和玩忽职守造成了多么恶劣的后果!”

    陈仲成本能地一个立正:“是,李书记,我们尽快研究这个问题!”说罢,又解释了一下,“李书记,刚才你一直批评我,我插不上话。现在,我要声明一下:对那位副院长和赵娟娟的情况我并不了解,有些本位主义思想,表态轻率了。”

    李东方笑了笑:“老陈,不要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家国同志和小可是正常的恋爱关系,你都要保留看法,对涉嫌犯罪的问题,你倒轻率了?有说服力吗?我说你耍流氓手段是把你当作班子里的同志,为你开脱,你的实质问题是枉法!是渎职!最后,还有个招呼要打在前面:贺家国同志的生命安全我交给你这个政法委书记了,这个同志只要在峡江范围内出了任何问题,哪怕是被西瓜皮滑倒了,被树叶砸到了我都要请你负责!”

    陈仲成问:“李书记,那请你指示:要不要对贺家国实行二十四小时保卫?”

    李东方老辣地说:“老陈,你看着办好了,你是警察头子嘛!”

    陈仲成走后,李东方心里有数了:这个陈仲成问题可能相当严重,自己今天这么不客气,几乎像对待一只狗一样对待他,什么话都说了,陈仲成竟然能待得下去,竟然坚持不辞职。这就说明,不论是红峰商城还是田壮达的案子,都与陈仲成有着重大利害关系。

    下一个判断就是:这个赵娟娟肯定不会有人敢去碰。

    果不其然,三天之后,陈仲成又来汇报了,说是以行贿罪拘留赵娟娟的证据仍然不足,还要进一步补充调查,而且,红峰商城讼案又要重审,这时候抓赵娟娟也于重审此案不利。李东方再一次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对陈仲成的这番解释便没多说什么。

    此后,赵娟娟在公开场合不大露面了,在红峰商城也看不到她的影子。

    这期间,由于贺家国一直穷追不舍,不断给田壮达做工作,晓以利害,软硬兼施,田壮达一案出现重大进展,在国外的三个亿下落终于交代出来了,建委一位副主任、沙洋县土地局一位主管新区土地审批的副局长也被田壮达检举揭发了。建委秦副主任将新区体育馆项目批给田壮达的市投资公司时,涉嫌受贿十二万;新区国土局赵副局长为田壮达联系客户倒卖国有土地使用权,收受双方回扣三十三万。

    拿到田壮达的揭发材料,贺家国当天就向李东方做了汇报,并且说是田壮达的盖子仅仅揭开了一角,这次揭发十有八九是做给一些大人物看的,大人物们如果不能保住他的命,他就可能继续揭发下去,直到把某些大人物交出来。

    李东方问:“家国,你凭什么做出这样的判断?有什么根据?”

    贺家国说:“据一些知情者反映,田壮达过去和陈仲成来往较多,有些事情不明不白。我注意到一个情况,在我和陈仲成共同参加过的两次会审中,田壮达的表现明显异常,三番五次说到要立功赎罪,没人注意他时,眼角的余光就偷偷向陈仲成脸上扫。”

    李东方思索着:“你怀疑陈仲成是田壮达的后台?是所谓的大人物?”

    贺家国不知该怎么回答,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赵启功。

    李东方也意味深长地问:“陈仲成后面还有没有靠山啊?我看还是有的吧?”

    贺家国这才明说了:“如果说陈仲成后面还有靠山,那这个靠山就是赵启功。”

    李东方点点头,叹息着说:“是啊,是啊,陈仲成和启功同志的关系人所共知,没有启功同志的保护和支持,陈仲成不会这么强硬。现在的问题是,启功同志在里面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在经济上是不是也卷了进去?卷进去多深?你以前是他女婿,我是他的老搭档,老朋友,如果启功同志卷得很深,腐败掉了,我们怎么办?不得不考虑呀!家国,这种深藏在心里的话,我对凡兴同志和别人不好说,也只能对你说说了,早就想说了,犹豫了几次,不好开口啊,怕你误会,也怕启功同志误会。”

    贺家国心头一热:“李书记,有些话我也早就想说了:对一个男人来说,再也没有比知遇之恩更大的恩情了,因为碰到了你这样一个领导,我才有了这个报国为民的政治舞台。这个政治舞台钟明仁没给我,赵启功没给我,是您给了我,所以,我从上任那天起就想好了,只要你所做的一切是为国为民,我今生今世就押给你了!今天我表个态:别说现在我和赵慧珠离婚了,就是不离婚,只要赵启功腐败掉了,我也要和他周旋斗争到底!”

    李东方问:“那么,家国,你认为赵启功会不会在经济上出大问题?你是启功同志的女婿,有些事你比我更清楚,你能不能给我交交底:当初你和赵慧珠是怎么出国留学的?钱从哪里来的?在我的印象中,你和赵慧珠好像都不是公派吧?”

    贺家国说:“当然不是公派,这事我清楚。当时赵慧珠大学毕业没多久,分配在省**机关工作,因为学的是英语专业,老被一些单位借去做翻译,偶然结识了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布朗太太。布朗太太热衷于中美友好交流,多次来华访问。是布朗太太担保,把她先办出去的,我后来是以陪读的名义出去的,这前前后后和赵启功都没有任何关系。”

    李东方说:“机关和社会上的传言不少呢,尤其是前几年,说啥的都有。”

    贺家国想了好一会儿,明确判断说:“李书记,你的怀疑不能说没道理,不过,我倒觉得赵启功在经济上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基于我对他的了解,他绝不是那种贪图物质利益的人。他是个野心勃勃的男人,要的是接近无限大的政治利益,是一座城,一片疆域,一片政治天空。如果你有机会走进他的书房,看看他一天到晚读些什么书就会明白的。”

    李东方略一沉思,认可了贺家国的分析:“我虽然不知道这位老领导平常都读些什么书,却知道他的工作思路。家国,你说得不错,启功同志确实太看重自己的政治利益了,甚至把自己的政治利益看得高于一切,这也是我深为忧虑的。”

    贺家国说:“其实,这也是一种腐败,政治权欲的腐败,而且危害性远胜于个人的经济腐败。”

    李东方苦苦一笑:“如果真是这种政治权欲的腐败,我们就更难对付喽!”

    贺家国不以为然:“有什么难对付的?你首长和峡江市委按原则办事嘛!”

    李东方没再说下去,要贺家国到此为止,出门后和任何人都不要再谈这个话题了,同时,要求贺家国盯住陈仲成和田壮达,继续深入观察,发现问题随时汇报。

    贺家国知道李东方的难处,主动提出,马上去见见大老板钟明仁,摸摸大老板的态度。李东方没明确表示支持或者反对,只提醒贺家国说,大老板愿说什么,你就听他说什么,啥事都不要主动去问,当大老板的没有几个喜欢自视甚高的少壮派的。

34

    第二天下午,市检察院检察长王新民急慌慌地来向李东方汇报,说是发现陈仲成违反市委和省委关于“任何人不得独自接触田壮达”的规定,和田壮达私自见了一次面,不知说了些什么,田壮达第二天就翻了供。更奇怪的是,建委那位秦副主任和国土局那位赵副局长像是早就知道了内情,也什么账都不认,市反贪局人员抄家时一无所获。这种反常情况马上引起了省委副书记兼省纪委书记王培松的注意,王培松要求王新民尽快向他本人做一次情况汇报。王新民忐忑不安地请示李东方:到底该怎么汇报?是不是向王培松和省委说实话?

    李东方对这突发性事件大为震惊,也恼火透顶,当即表态说:“当然说实话了,对省委要忠诚老实,这还用向我事先请示吗?!”

    事情发展到这种关键时候,赵启功出面了,这完全在李东方的意料之中。然而,赵启功出面时的姿态和惊人的坦率却又着实出乎李东方的意料。地点是赵启功家,时间是检察长王新民刚进行过汇报的那天晚上。赵启功临时推掉了省里的一个外事活动,请李东方去家里吃个便饭。也真是便饭,几个冰箱里拿出来的小菜和一盘花生米。酒倒是好酒,五粮液。赵启功拿出两个大玻璃杯子,一人分了一半,一边喝,一边就深一句浅一句地谈上了。

    在李东方的记忆中,这种谈话的方式在此之前有过两次。一次是一九九二年他们一个书记、一个市长刚开始搭班子的时候;一次是去年赵启功调离前,说服钟明仁和省委常委们,把他扶上峡江市委书记位上的时候。那两次谈话都挺融洽,也都挺令人感动。李东方分明记得,在后一次谈话中,他借着酒兴向赵启功表示过:不管赵启功这位老领导日后去了哪里,哪怕彻底退下来,什么都不是,峡江市也都是赵启功的老家,老领导永远是老领导。

    今天这酒喝得却不是滋味了,话也不好说了。来时李东方就打定了主意,多听少说,只要没有确凿证据证明赵启功卷进了面前这场黑色漩涡,对这位老领导就得保持应有的尊重。

    没想到,赵启功竟会这么开诚布公,几口酒下肚,把杯子往桌上一放,便问:“东方啊,你这个老伙计是不是开始怀疑我了呀?啊?”

    李东方勉强笑道:“怎么说起这话了?老领导,我怀疑你什么?”

    赵启功说:“怀疑我是田壮达和陈仲成的后台嘛,你先不要否认。”

    李东方把玩着装着大半杯酒的酒杯,久久不语,过了好半天,才叹了口气。

    赵启功神色黯然地说:“你承认了,说明你对我这个老领导还有一些真心。那么,在这里,在这种朋友私下会面的场合,我也要坦率地告诉你:陈仲成背着专案组去找田壮达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仲成同志事后及时向我汇报了。——当然,这个做法是违反原则的,也是极其错误的,但警告田壮达不要胡说八道还是对的,说明这个同志大事不糊涂,忠心耿耿,关键的时候对我们这两个老领导是负责任的!”

    李东方提着心问:“那么,建委秦副主任和赵副局长也是陈仲成通的风报的信了?”

    赵启功并不讳言,夹了粒花生米嚼着:“是的,陈仲成暗中打了声招呼。”

    对这种近乎摊牌式的坦率,李东方心里极为震惊,脸面上却尽量保持着平静:“我不明白,你老领导为什么允许陈仲成这样做?这是哪门子忠心耿耿?陈仲成这……这是枉法犯罪!”

    赵启功把杯重重地一蹾,怒道:“既然是犯罪,你就把陈仲成抓起来好了!”

    李东方想说什么,嘴张了张,却没说出口,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酒。

    赵启功似乎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缓和了一下口气,看着李东方,掏心掏肺地说:“东方啊,你给我装什么傻呀?啊?你心里不清楚吗?田壮达引渡回来的那天晚上,我不是在这里给你交过底吗?别再给我弄出些串案窝案来!多抓腐败分子不是你我的政绩,不符合我们的政治利益!今天我再把话给你说透一点:现在情况已经很清楚了,钟明仁这位大老板和省里某些领导同志就是要看我赵启功的笑话,也看你的热闹!我希望你老伙计有点政治警惕性,头脑多少清醒一点,别再干这种掘自家祖坟的事了!你不替自己想,也得替我想想,我现在吊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来,在省里的处境够难的了,你知道不知道?!”

    为了证实一下自己和贺家国的判断,李东方又说:“那个建委副主任受贿十二万,国土局副局长回扣吃了三十三万,瞒得住吗?老领导啊,话既然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你能不能再给我说透一点:怎么说呢?你别生气,——你自己经济上干净吗?是不是怕他们把你牵扯出来呢?”

    赵启功平静地说:“李东方同志,我知道这话你迟早要问,那么,今天我就告诉你:我可以以我的人格向你保证,我在从政迄今的三十年里绝没收受过任何人一分钱,如果怀疑这一点,你可以向峡江所有的干部调查,也可以请省委和中央来调查!我赵启功要的不是这个,也决不会在这种事上翻船!我看重的是党和人民的事业,也是我的事业!看重的是自我价值的充分体现!”

    李东方啥都有数了,郁郁地说:“老领导,你还不如直接说,你是看重你的政治利益。”

    赵启功承认道:“政治家当然要看重政治利益,这还用明说吗?!”

    李东方呷了口酒:“可那也不能不顾原则,不讲党性啊?”

    赵启功没好气地说:“原则?讲原则,你现在就下令把国际工业园关掉!讲党性,你怎么不把大老板告到中纪委去?”

    李东方深深叹了口气:“总有那么一天吧!”

    赵启功把杯向李东方举了举:“东方啊,你就别说这些原则性很强的官话了,在家里,私人场合,咱们都说点人话吧!那个建委副主任和国土局副局长,要抓完全可以抓,判他们个十年八年一点不冤!不是这么个复杂的政治背景,你不抓我也会要你抓。可现在抓就不利,就会被人利用!这两个混账东西再供出一串,我们怎么收场啊?!老鼠拉纤,大头在后。所以,我劝你想开点,给我多少讲一点政治,慢慢来,不要着急。国际工业园净出乱子你都不急,放着两个腐败分子摆一摆怕什么?以后就没有机会抓了?!”

    李东方未置可否,又谈起了陈仲成:“老领导,这个陈仲成我看要拿下来。”

    赵启功想了想:“可以,他这么胆大妄为,也确实让我不敢太放心。这个同志一贯是大事不汇报,小事经常报,塌天大事都敢给你先斩后奏!——不过,不是现在就拿!陈仲成就算是一条狗,我们现在也得用他看家!没有这条狗,只怕已经坏事了,一大串副处以上干部全要套到田壮达案子里去了!”

    李东方提醒说:“狗会变成恶狼的,没准现在已经变成恶狼了。”

    赵启功却不谈陈仲成了,话题一转:“东方啊,要我说,倒是我以前的那个宝贝女婿贺家国要拿下来,这个同志书生气太重,也太没有政治头脑了,搞不好会给我们添大乱子的!陈仲成和我说了,如果不是这个贺家国跑去瞎搅和,田壮达本来不会乱说一气!”

    李东方怔了一下:“这个……这不太合适吧?老领导,今天你既然什么话都和我说了,那我也不必瞒你:贺家国恰恰是我派去的。为什么?就因为我对陈仲成不放心,这个人要是闹出乱子来,那可是捅天大乱子,连你老领导都要跟着倒霉!”

    赵启功不为所动:“事实情况是:在贺家国介入之前,一切进展顺利,经过陈仲成做工作,田壮达已经初步答应把境外的三亿港币协助我们追回来,还准备进一步筹款退赃。只要能挽回这种巨大的经济损失,根据有关规定,田壮达完全可以争取判个死缓,不杀头,这个案子也就了断了,有什么不好啊?贺家国偏跑去节外生枝,一口一个死刑地吓唬田壮达,乱子就被他闹出来了嘛!”

    李东方心想,正因为如此,正因为贺家国已经起了作用,现在才更不能动,便换了一个角度说:“老领导,有个情况你可能还不清楚:大老板对贺家国很关心,也很关注,还让凡兴同志专门带了话给我,要我们注意保护他。现在拿下贺家国,大老板肯定不会同意,你知道的,贺家国是副市级干部,任免权在省里,不在我们市里。”

    赵启功气道:“峡江市的一把手是不是你?你就没办法了?你就让他多搞搞经济,搞搞环保、绿化、移民什么的,政法方面的事少插手,尤其是田壮达的案子!”哼了一声,又带着明显的怨愤说,“咱们那位大老板怎么突然关注起这个狂徒了?他过去不是这个态度嘛!这里面难道没有文章吗?还有那个钱凡兴,怎么到峡江来的,来干什么,你心里要有数!东方同志,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一个基本事实你千万别忘了:咱们大老板一直把你我看作一个人的!你不要以为峡江出乱子,账只算到我一个人头上,你的政治利益和政治前途也要受到影响!你记住我这话好了!”

    李东方心里不由一惊:赵启功这话说得一点不错,一个书记、一个市长,八年的搭档,峡江出了什么乱子没你一份?不谈什么政治利益,起码有你一份责任!你在市委常委扩大会议上自己也声明过的,你对峡江以往的失误都负有责任。

    这场酒真是喝伤了,从赵启功家回来,李东方难得醉了一回酒,吐得一塌糊涂。

35

    就在李东方到赵启功家吃便饭的那天晚上,贺家国到滨江温泉疗养院看望钟明仁去了。虽然事先和钟明仁的秘书打电话约好了,贺家国还是在二号楼外的接待室等了好久。秘书透露说,大老板在哪里都闲不下来,住在哪里,哪里就是省委,来谈工作的人日夜不断。贺家国赶到时,钟明仁正和秀山地委书记陈秀唐谈移民的事。陈秀唐出来后,排在前面的交通厅王厅长进去了,一谈又是半个小时。王厅长告辞后,秘书提醒说,贺家国到了,钟明仁才交代说,叫这狗娃进来吧,我也休息一下。

    贺家国进门时,钟明仁正扭着身腰,活动筋骨,见了贺家国马上停止了活动,像个慈祥的父亲一般,走到贺家国面前,青筋暴突的手抚摸着贺家国的大脑袋,笑眯眯地说:“家国啊,下面的同志告诉我,说你这狗娃的脑袋不是人脑袋,说你翻脸不认人的有,说你采花大盗的有,你说说看,是什么脑袋呀?啊?这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呀?不是糨糊吧?”

    贺家国见钟明仁情绪很好,便壮着胆子开玩笑说:“钟叔叔,我要说脑袋里装的全是智慧和才华,你又要骂我狂,你说不定还会嫉妒,我谦虚地说算是**吧,我现在成杆枪了,四处开火,激起官愤。”

    钟明仁呵呵笑了,笑罢,问:“哦?那你是谁手上的枪啊?”

    贺家国说:“钟叔叔,反正不是你手上的枪,你是看不上我的。”

    钟明仁不开玩笑了,拍了拍贺家国的肩头:“你就是你,谁的枪都不要做,政治斗争很复杂,不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当然,你的热情、你的正义感、你的抱负我得肯定,向邓双林和陈仲成开火也开对了,但你要记住:能不能最终解决问题不是靠你这杆枪,而是靠使用你这杆枪的人。人家要是不愿打了,你这刀枪就得入库。”

    贺家国有些愕然,困惑不解地看着钟明仁,等着钟明仁把话进一步说明。

    钟明仁却不说了,往沙发上一坐,也让贺家国到身边坐下,话头一转,挺和气地问:“我让东方、凡兴同志都带了话给你,要你把你父亲的《西川古王国史稿》整理出版,你动了没有?也不来给我回个话。”

    贺家国不知道这书稿沈小阳到底整理得怎么样了,更不敢把这推卸责任的真实情况告诉钟明仁,便满脸堆笑应付说:“钟叔叔,您的最高指示我敢不执行啊?正抽空搞着哩,进展不快,主要是没时间,当上市长助理,就忙昏了头。”

    钟明仁不悦地道:“再忙也别昏头,老祖宗不能丢!这部史稿是你父亲一生的心血,一直到死你父亲都念念不忘。不是和你父亲一起在牛棚里待了大半年,我对西川的历史也不会这么了解。你给我抓紧时间搞,我这几天就抽空写个序,结合历史谈谈西川精神。西川精神就是金戈铁马下洛阳的精神,就是拼搏奋进的精神,就是励精图治的精神。”

    贺家国一点兴趣都没有,嘴上却不得不恭敬地应着。

    对这位钟叔叔不恭敬可不行,倒不是因为这位钟叔叔做着省委书记,是西川的大老板,而是因为“**”中的一段缘分。一九六七年三月,父亲从沙洋县农中二层教学楼上摔下来,“畏罪自杀”,是同住一间牛棚的钟明仁让他妹妹钟明菊把他带到了青湖乡下,度过了四年艰难的岁月。被钟明菊带到青湖的那年他才三岁,身为烈士遗孤的母亲因为说话不慎,非议**,正以现行反革命罪被关在峡江监狱里服刑。若是没有钟明仁兄妹这番恩重如山的情义,他早就成了社会弃儿,根本不可能有扬眉吐气的今天。

    这段动乱年代里发生的缘分除了个别老同志和至爱亲朋,几乎没人知道,钟明仁偶尔会说起他父亲和《西川古王国史稿》,却从来不提他,贺家国也从未对外人说起过。赵启功倒是知道的,不因为有这层关系,也许就没有九年前他和赵慧珠的那场隆重的婚礼。从美国留学回来,成了经济学博士,李东方想用他,赵启功不同意,贺家国曾鼓起勇气找过钟明仁一次,想凭借钟明仁的强有力的政治影响,问组织上要个施展身手的舞台。钟明仁没听他说完就摆起了手,不赞成他从政,要他好好搞经济研究。还说了,只要他当一天省委书记,就不许自己的孩子们在西川当官,也不许孩子们经商。他后来到西川大学创办华美国际投资公司时,钟明仁没干涉。待得李东方上台,请他出任市长助理时,贺家国嘴上没说,心里却挺担心钟明仁的态度。倒还好,这次钟明仁不知怎么开了恩,总算没反对。因而,贺家国对钟明仁的感情很复杂,更多的是父亲般的敬畏,而不是亲昵。和钟明仁比起来,李东方倒是可以亲昵的,哪怕李东方发火也不可怕。

    今天,从钟明仁的态度中可以察觉到,这个一言九鼎的西川大老板对李东方显然是不满意的,原因好像还不在国际工业园的问题上,分明是另有所指。“人家不愿打了,你这刀枪就要入库”,这话是什么意思?李东方什么时候不愿打了?不是李东方的支持,红峰商城的案子能翻吗?自己能这么快和陈仲成摊牌吗?而国际工业园明明是决策错误,钟明仁就是不认账,也是很不对的,更不对的是,除了一个李东方谁都不敢提这个话头。这次来见钟明仁,钱凡兴还交代了:秃子最恨卖护发素的!你贺家国和大老板谈什么都行,就是别给我提国际工业园。你提你个人负责,与我们峡江市**无关。

    权力和权威形成的威慑力达到这种地步就很要命了!

    正这么胡乱想着,一个年轻女护士进来给钟明仁送药了,贺家国怔了一下,中断了思路,走过去倒了杯温开水递到钟明仁手上,伺候着钟明仁服药。

    钟明仁吃过了药,瘦弱的身子往沙发靠背上一仰,又说了起来:“——家国,我不希望你从政,可你硬干上了,你说你要报国为民,这想法很好,我没话说!不过,你要记住,报国为民不是挂在嘴上说说的,是要付出代价的!有形和无形的代价。就拿我来说吧,改革开放二十一年,我从峡江市委副书记干到西川省委书记,可以说没睡过一天好觉,身体也拼垮了。这都没什么,看着峡江和西川的大楼一片片栽起来了,老百姓的日子比二十一年前好多了,我心里就很满足。可是,有时也生气。气什么?不是气我们的老百姓,老百姓完全可以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骂娘。你做了一百件好事,只要做了一件坏事,老百姓就有权利骂你!为什么?因为你是公仆,是老百姓养活的!所以老百姓说什么我都不生气,老百姓骂我们这些当官的,像老子骂儿子一样亲切。我是气我们一些干部!你们峡江一些干部就是这样嘛,一边卖着我的路,创造着他的政绩,一边还大谈我的失误!我失误了什么?我最大的失误就是用错了一些干部!用错了一个,就会带出一批!像那个陈仲成,能管政法吗?像那个邓双林,能做我们人民法院的院长吗?腐败案子一个接一个地出,自己不总结,不检讨,反倒像掌握了真理,满世界批评别人!”

    这番话像排炮,气势磅礴,却让贺家国很难表态。

    钟明仁也不要贺家国表什么态:“田壮达的案子是怎么回事?怎么这边交代出两个副处级干部,那边就翻供了?我们的反贪局怎么会扑了个空?李东方这市委书记是怎么掌握的?那个陈仲成为什么还不换下来?怎么还让他管政法?”

    贺家国赔着小心说:“钟叔叔,我知道的,李书记有难处,他和我那个前岳父赵启功同志搭了八年班子,馒头不熟不能揭锅,事情不到一定的程度还真下不了手,其实,你们省委可以下命令把陈仲成拿下来嘛,李书记巴不得哩!”

    钟明仁手一摆:“这个命令我不下,省委不下,我倒要看看里面到底还有多少名堂!”说罢,又问,“哎,家国,赵启功怎么成了你前岳父了?你这狗娃又有新欢了?是不是李东方给你说媒了?”

    贺家国看得出,钟明仁是把这笔烂账记到李东方头上了,急着替李东方解释,自己的事则一句话带过,之后,又鼓起勇气说起了李东方:“钟叔叔,你可能错怪李书记了,李书记对田壮达的案子一直抓得很紧,正是因为不放心陈仲成,才和钱市长商量,把我派去协助的……”

    钟明仁抱着膀子,讥讽地看着贺家国:“你协助出了什么结果呀?啊?田壮达的翻供是不是在你去了之后?你以为你这同志是谁?是人家的对手?家国,我告诉你,别看你是经济学博士,论政治斗争经验,你小学还没毕业!”

    贺家国坚持道:“钟叔叔,不论怎么说,李书记都是个好人……”

    钟明仁叹息着说:“家国啊,这就是你幼稚的地方啊!我问你: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坏人?改革开放搞到今天,真正反对改革、破坏改革的坏人还有多少?我看没几个。我们的斗争历来就是好人之间的斗争,可这种斗争的尖锐程度,一点不比和坏人的斗争弱。背景往往又很复杂,难度呢,自然就很大,这就要求我们用高超的领导艺术和政治智慧进行把握。东方同志当然是好人,这不要你说嘛,我在二十多年前就知道,可好人照样会犯严重的错误啊!还有你那个岳父,——哦,应该说是前岳父了,可能也不是什么坏人,但他干的那些事情,也许连坏人都干不出!”

    一时,贺家国感情上难以接受,心里不明白,钟明仁给他上课是不是上错了。

    钟明仁难得抽了一支烟,徐徐吐着烟雾说:“家国,如果你没做这个市长助理,没有卷到峡江这些矛盾冲突中去,这些话我不会说——其实,就是你做了这个市长助理,按组织原则,我也不该说。可不说又怎么办呢?总有份私人感情在里面,总不愿看着你头昏脑涨吃苦头。所以,今天就和你摊开来扯一扯,算是吹吹风吧!主席当年就很讲究吹风,大江南北一走,几次风一吹,林彪集团就自我爆炸了。你自己一定要多思考。家国,可以告诉你:到目前为止,除了不计后果的正义感和报国为民的激情,我还没发现你有什么特殊的政治才华。你再想想看,这个市长助理是不是还做下去呀?并不是只有当官才能报国为民嘛!搞经济也是报国为民嘛,多交税就是报了国,为社会多提供就业机会就是为了民。你甚至还可以搞福利养老院,孤儿村,下岗妈妈小菜场,都是为民嘛!”

    贺家国怎么也没想到,谈话的主题最后会落到他的去留问题上,便赔着小心探问道:“钟叔叔,您知道的,我上任还没多久,想干的事没干呢,如果……如果我想干下去呢?”

    钟明仁似乎早就料到了贺家国的态度,并没感到多少意外,平静地表示说:“你想干下去我也不拦你,拦也拦不住嘛!不过,之所以给你吹这个风,是我对你父亲有承诺啊!家国,这种风我不会再吹了。以后,你既不要把我当靠山,也别搞我的侦查,工作上的事更不要来找我。干得好,为峡江的老百姓造了福,我表扬;干不好,闹出了乱子,我就公事公办。哪一天上当受骗违了纪犯了法,我也饶不了你!”

    贺家国像得了特赦一般,连连点头道:“好,好,钟叔叔……”

    钟明仁脸一拉,站了起来:“不是钟叔叔了,是钟书记!”

    贺家国不情愿了一会儿,立刻干脆地改口称起了“钟书记”。并向钟书记汇报了想和小可结婚的打算。

    这时,省委副书记兼省纪委书记王培松来汇报工作了。

    贺家国忙趁机告辞,心中窃喜,他知道再待下去,不但摸不到什么新情况,而是自找罪受了。

    钟明仁最后的口气冷冰冰:“贺市长,你回去替我问问东方同志,我让他把《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读三遍,他读了没有?国际工业园再出乱子,我饶不了他!”

    贺家国张了张嘴,想就国际工业园说点自己的想法,再推荐钟明仁看几本环保方面的书,甚至想把《寂静的春天》《沙乡年鉴》等一批书告诉钟明仁看看,可一看钟明仁已接过王培松递过的一份材料,马上戴上老花镜看了起来,没有再搭理自己的意思,只得挺没趣地走了。

    走到门外,无意中先听到王培松的一句话:“这几天,他们活动很频繁啊!”

    “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对此他们是很清楚的!”后一句话是钟明仁说的。

    贺家国很想停住脚步再听两句,却没这个胆量。走廊上站着公安厅的警卫处长和几个便衣人员。因此,贺家国不但没停下脚步,反而下意识地走得更快了一些。

    政治斗争真是惊心动魄,上了车一路往回开时,贺家国就在心里问自己:这是说谁呢?如果是说李东方,李东方在这番鱼死网破的政治较量中到底算是鱼还是算网?大老板钟明仁问的不是没有道理:陈仲成怎么到现在还在做着政法委书记?就不能让陈仲成管点别的?李东方对赵启功是讲斗争策略,进行有警惕的周旋,还是同流合污?这些念头只在脑中一闪,马上又自我否定了,如果说连李东方这样正派的市委书记都靠不住,这个世界上还有谁靠得住呢?

    钟明仁的霸道真是名不虚传,做了这个市长助理,贺家国算是领教了,因而也就理解了李东方和青湖市委女书记吕成薇的难处。在这种缺少民主的政治环境中,讲真话,坚持原则其实都很难,正像钟明仁自己所言,体现了政治斗争的复杂性,好人和好人之间也会斗得你死我活。比如在国际工业园的问题上,钟明仁这个好人和李东方这个好人就针锋相对,和他贺家国也是针锋相对的。根据钟明仁今天的态度,他能想象到,哪一天他真去把国际工业园关掉了,钟明仁会怎么对付他,怪不得钱凡兴叫他不要谈这个话题!

    赶到李东方家,要向李东方通报情况时,李东方已上了床。李东方的夫人艾红艳悄悄告诉贺家国,说是赵启功不知和李东方谈了些什么,李东方在赵启功那里就喝多了,回来后情绪很不好,倒头就睡了。贺家国正要走,李东方却听到了客厅里的动静,连叫了贺家国几声,贺家国才走进卧室,把去看望钟明仁的情况说了,包括钟明仁的质疑。

    李东方听后久久不语,过了好半天,才说了一句话:“我们现在是四面受敌啊!”

    贺家国感叹说:“如果真是敌人倒好办了,开火就是,可这四面都是同志啊!”

    李东方说:“家国,不行你就按大老板的意思撤下来吧,别跟着我活受罪了!”

    贺家国摇摇头:“No!首长,我陪你拼下去了,就和他们打一场同志之间的战争。”

    李东方哦了一声,问:“先向启功同志开战,再向我们大老板开战?真打?”

    贺家国笑道:“难道是假打?其实这场战争从你首长上任那天起就开始了!不打,我们对不起人民!”

    这时,贺家国的手机响了,太平镇党委书记计夫顺来电话汇报河塘村的海选工作,说是村主任候选人今晚出来了,明天是正式选举的日子,问他是不是过来。贺家国想都没想便说,他明天不但到河塘村,还会带记者,要把海选情况好好报道一下。计夫顺在电话里迟疑地说,最好还是先不要派记者吧,搞不好要闹笑话。贺家国知道计夫顺对海选村委会工作有抵触情绪,不是发牢骚,就是报丧,本想批评计夫顺几句,可当着李东方的面又不好开口,便策略地说,老计,你先别叫,回头我再电话找你吧。

    李东方注意到了贺家国的暧昧,问了句:“家国,又是什么事?”

    贺家国应付说:“也没什么大事,太平镇联系点上有个村委会要改选,是海选。”

    李东方提醒说:“海选可要掌握好,万一选上个地痞流氓,老百姓就要吃苦头了。”

    贺家国没当回事,责怪道:“首长,你看你,对上你一直强调民主,甚至不惜打一场同志之间的战争,怎么对下也这么害怕民主啊!”

    李东方道:“这是两回事嘛,民主不是一蹴而就的,要一步步来,要有个过程,有条件的地方当然可以充分民主,搞海选,不具备这个基础就不能乱来。我过去在太平镇工作过,河塘村的情况多少知道一些,那里的宗族矛盾不少,群众观念也比较落后,掌握不好,以后有你烦的,现在咱们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你千万别再给我节外生枝了。”

    贺家国挺乐观地说:“你就放心吧,我的大首长,我今天在太平镇所做的就是打下民主和法制的基础,我若是真把下面民主和法制的基础打扎实了,对上面一定也会有所触动的!让上面已经发生过的那些不讲民主只讲人治的严重后果,今后再也不要发生了!再说了,这也不是我的独出心裁,我们国家有《村委会组织法》,我是依法办事,其他省市又有过成功经验,中央电视台做过不少报道的。”

    说罢,挥挥手,向李东方告辞了。

    下楼钻进自己的车里,贺家国马上迫不及待地用手机和计夫顺通起了电话,了解河塘村的海选的进展情况,继续对计夫顺进行法制和民主的教育,鼓励计夫顺坚定信心……

36

    河塘村的民主选举是贺家国极力鼓动起来的,得到了沙洋县委的大力支持。县委季书记在民主与法制问题上和贺家国有广泛共识,双方一拍即合,河塘村村委会的换届选举工作就严格按照《村委会组织法》铺开了,县委为此还专门发了一个文件。其实,河塘村村委会早在去年三月任期已满,早该换届了,因为没人提,大家便把这档子事全忘了,不是因为老甘和老聂在计划生育问题上犯了严重错误,连镇党委书记计夫顺都想不起来还有换届这回事。

    五月初的一天,贺家国和县委季书记亲自坐镇,由沙洋县民政局政权股、镇党委、镇**具体组织,按得票多少选出了九位村民组成了河塘村选举委员会。当天下午,选举委员会召开第一次会议,又按得票多少选出了选举委员会正副主任。贺家国当场宣布说,从此以后,河塘村的换届选举工作将由这个民主选举产生的选举委员会独立领导,市、县、镇三级主管部门都不会再下达什么行政命令了。在场的村民们沉静片刻,马上热烈鼓起了掌,对这种真正意义上的民主予以充分肯定和拥护。县委季书记也讲了话,大意是要村民们珍惜自己的民主权利,要把换届选举工作做好,村民们也鼓了掌。计夫顺原来不想讲话,可怕贺家国的话被村民们误解,便接着贺家国的话头说了几句:市、县、镇不再下达行政命令,并不是说就对选举不管不问,放任自流了。如果选举工作出现非正常情况,组织上还是要过问的。

    对计夫顺的这个讲话,村民们奇怪地报以沉默,连在场的党员干部都没怎么拍巴掌。

    根据那天的会场气氛,计夫顺预计到河塘村的这次海选可能不会太顺利。

    却没想到,后来会这么不顺利:尽管各方面的大会小公开了五六次,《村委会组织法》让选举委员会领着村民们反复学了,什么道理都讲了,县民政局政权股和镇人大的几个同志一直坐镇在村里监督巡视,计夫顺和镇党委看好的九个党员候选人也只从海底下面浮上来两名。五月十号,村民集中开会,选出了正式候选人十五人,其中正主任候选人两名,副主任候选人四名,村委候选人九名。选举委员会当天下午贴出了第五号公告,公布了这十五位候选人名单,决定下一轮再从这十五个候选人中选出九人正式组成新一届村委会,选举时间定在五月十三日。

    选举形势是十三比二,五月十三日正式选举时还得叉掉六个,万一叉掉的就是这两位党员候选人,这种民主可就不好玩了,丢脸不说,这届村委会也不好控制,搞不好还得出乱子。计夫顺就很着急,连着几天,天天往河塘村跑,民主不怎么谈了,净谈集中,谈党的领导,还天天给贺家国打电话发牢骚,号称请示工作。贺家国的指示很明确,要计夫顺严格执行《村委会组织法》,坚持民主原则,让村民自己当家做主。计夫顺便问,以后河塘村闹出乱子,你们上头找不找我?贺家国讥讽说,过去你们任命的村委会也没少出乱子,超生就差得冠军了,连你老计也装进去了!怎么忘了。

    贺家国这边靠不住,计夫顺只好靠镇长刘全友和镇人大主席老孟,被迫拿起民主的武器去和民主开战,分头做村民的工作,还帮着两个党员候选人准备竞选演说稿。这两个党员候选人,一个是从河塘村借到镇上当文书的段继承,计夫顺本来想把他安排做村主任兼党支部书记,都征求过意见了,贺家国一来,闹起了民主,只好通过竞选来做村主任了。还有一个是养兔专业户白凤山,被动员出来竞选副主任。按计夫顺和刘全友的设想,这一老一少两个同志在一起搭班子还是比较理想的。段继承为人正派,政治上可靠,又在镇上做了一年多文书,能较好地把握政策;白凤山是个老实人,在肉兔养殖上很有经验,和镇肉兔养殖加工基地的陈兔子是连襟,能抓住肉兔养殖加工为龙头,带着一村人走上致富之路。村民们偏就不买这个账,把计夫顺和刘全友的一片好心理解成了压制民主,越是做工作,村民们越是不理解。摸底情况表明,不论是段继承的村主任还是白凤山的副主任,都很有可能落选。

    五月十二日下午,镇人大主席团主席老孟又找计夫顺反映,说是这两天村上一直有人暗中活动,四处放风说:既然是民主选举,越是上面想选的人,越是党员,大家越是不要选。计夫顺认为问题很严重,有“反党”的性质,和刘全友商量后,让老孟去追查,老孟却没查出头绪,村民们都不承认有这档子“反党”的事,反把原村委会主任老聂和支部书记老甘的问题又反映上来一大串,说是选这样违反基本国策,动不动就捆人打人的党员上来,还不如选群众。

    这么一来,另一名村主任候选人,——一个不但在太平镇而且在沙洋县都十分有名的非党“群众”甘子玉就独占鳌头了,极有可能在五月十三日的正式选举中胜出。

    甘子玉人称四先生,在河塘村甘氏家族的辈分很高,原村支书甘同生要喊甘子玉四老爷。四先生在“**”期间因为搞封建迷信活动被抓过,还判过几年刑,后来戴坏分子帽子被监督劳动。这几年经常往南方跑,靠给南方的老板款爷们看相算命先富起来了,盖了村里唯一一座外贴瓷砖的四层小楼,比村委会都阔气。四先生看相算命工作十分繁忙,一年难得在家住上几天。这阵子不知怎么就从南方回来了,据说还是坐飞机坐头等舱回来的。一回来就参加竞选村主任,以最高票当选为村主任候选人。嗣后,四先生见谁都握手,都送名片,四处表示说,要坚决反腐败,把老甘老聂这几年的腐败账算算清;还说一人富不叫富,全村富才叫富,发誓富了不忘乡亲,要贡献自己的聪明才智,用他的“八卦预测学”,用他的占卜算命学,带着河塘村六百多村民就此直奔那小康的光明大道而去了。老孟他们做的民意调查表明,河塘村一大半村民们准备投四先生村主任的票,要跟着四先生奔小康,四先生耸立在村西头的那座四层小楼已成了最好的竞选广告。

    计夫顺想,如果这位尖脸猴腮的四先生真靠民主上了台,这对民主的讽刺也太大了,便很负责任地和刘全友一起跑到河塘村和四先生进行了一次摸底谈话。这回是真正的检查工作,二人却没敢到村委会去喝“一块八”,是在刘全友家吃过晚饭去的。因着要讲民主,也没敢把民主呼声很高的四先生往村委会传,——刘全友倒是要传的,计夫顺不许,二人就去了四先生家。

    四先生家很热闹,兴奋不已的村民们挤了一屋一院子。计夫顺和刘全友走到院门口,就听得四先生在高谈阔论,谈论的是前村委会老甘、老聂的腐败问题。见计夫顺和刘全友来了,四先生也不回避,指着计夫顺和刘全友说:“老少爷儿们,你们不要老说计书记和刘镇长喝过咱村不少‘一块八’,知道南方的乡镇长喝什么吗?人头马!那一瓶酒钱够咱老少爷儿们吃三年的!再说,甘同生和老聂这两个腐败分子还是计书记一把揪出来的。所以,我说咱计书记和刘镇长不但不腐败,还算个清官哩,人家可没让咱买人头马给他们喝!”

    计夫顺心里火着,却不好发作,强笑道:“甘子玉,你这是变着法子骂我们吧?”

    四先生得意着,却没忘形,笑得真诚可爱:“哪能啊,计书记,没有你,哪有今天这民主!”

    计夫顺说:“甘子玉,今天我和刘镇长来,就想和你谈谈民主呢!”看了看一院子人,又不动声色地说,“甘子玉,你这竞选演说是不是能先停一下呢?也给我们一点时间嘛。”

    四先生矜持起来:“计书记,你看看你这话说的,误会了不是?你以为我想竞选这个村主任啊?我可是硬被老少爷儿们拉出来的,想不参选都不行啊!我这还不是要尽点义务,带着老少爷儿们一起奔小康么?老少爷儿们信得过我,明天真选我,我还真得干,不选我我也不会去争。”

    刘全友说:“甘老四,这话不用你说,村民们不选你,你想争也争不上!”

    四先生说:“那是,那是,民主嘛,这有什么好说的!”说罢,对院中的村民们拱手道,“老少爷儿们,咱就这么说,明天选举大家都去就行了,现在我得和二位领导谈点工作了。”

    村民们看得出计夫顺和刘全友来意不善,一个个和四先生打着招呼陆续走了。有些胆大的年轻人故意当着计夫顺和刘全友的面大声说:“四老爷,你就放心吧,明天我们都选你!”

    计夫顺待村民们全走了,才问四先生:“甘子玉,你有多大的能耐呀,能带着河塘村就直奔小康而去了?靠给人家看相算命?你还不如搞**功呢,更缺德,那骗钱更快!”

    刘全友也说:“甘老四,你就趁机兴风作浪吧!计书记是外来干部,不知道你的底细,我可是知道你的,你为封建迷信活动吃的苦头少了?有空多回忆一下过去吧,对你会有好处!”

    四先生前所未有地**起来:“计书记,刘镇长,我看你们这误会大了!怎么是封建迷信活动?怎么是看相算命?我现在从事的是生命信息科学工作,懂不懂?不懂可以慢慢学,不要先下结论嘛!”说着,给了计夫顺和刘全友一人一张名片。

    名片比一般名片大出许多,上面赫然印着一行行烫金大字:甘子玉,中国八卦神学研究会资深研究员,超自然现象研究专家,人类预测学特级研究师,全球华人相貌评估网网主。

    计夫顺抖着名片问:“这么说,你是准备带着河塘村全体村民搞八卦预测学了?”

    四先生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能搞八卦预测的就跟我学着搞八卦预测,我在技术上无私奉献,决不掖着藏着。不能搞八卦预测的,就搞配套服务嘛!我在南方待过的石岗镇,就是搞八卦预测起家的,**很支持,工商局发执照,合法营业哩。八卦预测一火起来,各项服务行业也跟着火起来了,旅馆饭店天天爆满,连**的老板和不少当官的都老往那跑!”

    刘全友有了点小小的兴奋:“哦,还有这种事?靠算命搞活了一个镇的经济?”

    计夫顺瞪了刘全友一眼,刘全友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糊涂,不作声了。

    四先生看出了刘全友的心思:“如今这年头,只要能发财,干什么的没有?大的走私案还不都有**参与?人家连走私都不怕,中的搞投资建庙,烧点香,磕点头,钱就抓齐了。咱本钱不够,搞搞八卦预测又算什么?这主要看你们当领导的思想解放不解放,你们思想解放,我就在河塘村带个头。当然,回来后我也听说了,你们二位刚犯过错误,考虑的可能会多些,我也不难为你们,就把南方石岗镇的营业执照拿过来先营业。”

    计夫顺听不下去了:“甘子玉,你别说了,你这个候选人我看不合格!我情愿选猪也不选你?”

    四先生直笑:“计书记,你凭什么说我不合格——还你看不合格,你看也就是你一人的看法,不代表村民的意见。民主嘛,村民们选了我我就合格,你们派的才不合格呢!我搞搞预测,谈不上利国利民,也不伤天害理,再说了,八卦是门科学,和算命有本质的不同。”

    要按计夫顺以往的作风,不把这位四先生带到镇上办两天班,也得当面训一通,这日晚上却不敢了,扭头就走,找个没人的地方又给贺家国打了个电话,把最新情况说了,断定明天的正式选举会闹大笑话。因此,计夫顺在电话里建议了两条:一、给选举委员会下道行政命令,推迟选举;二、取消四先生甘子玉的村主任候选人资格,让村支书段继承作为唯一的村主任候选人进行等额选举,过半数即可视为当选。贺家国根本不同意,口气强硬地表示说,就算真把甘子玉选上台也没什么可怕的,河塘村还有党支部,国家还有法律,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出点小乱子也不要怕,实行民主总要付出点代价,河塘村村民们这次付出代价后,以后就会成熟了。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计夫顺手机一合,气呼呼地拉着刘全友就走:“行了,刘镇,咱也算尽到自己的责任了,就让贺市长和河塘村的村民们为民主付代价去吧!”

    刚走到村东头的小桥上,段继承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拦住计夫顺和刘全友又汇报说:“计书记、刘镇长,情况你们都知道了吧?甘子玉他们活动得太厉害了,甘家又是村上的大姓,我肯定选不上,不行我就退出吧!”

    计夫顺气道:“仗还没打,你就退了?给我选!选不上也不怕,村支书照做!”

    刘全友也说:“小段,你也不能一点信心都没有,还是要相信群众嘛!”

    段继承沮丧地说:“我相信群众,群众不相信我啊,党的威信被老甘、老聂他们败坏完了!”

    计夫顺心情沉重地说:“所以,你小段以后的任务才很重,明天选上了,你是村主任兼支部书记,选不上,你还是支部书记,党的威信要靠你造福村民的行动来挽回!”

    回去的路上,计夫顺又和刘全友说起了贺家国的不切实际,讥讽说:“咱这位贺市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美国吗?这种民主好玩吗?咱玩得起吗?也太不了解下面的情况了,他哪知道连摆在**门口的破茶桶、脏毛巾都有人偷!”

    刘全友想了起来:“哎,计书记,你这倒提醒了我:明天正式选举,贺市长要来,咱是不是赶快买个新茶桶再摆上?粗毛巾也再买几条,弄得好看点,别让贺市长再批评我们……”

    计夫顺没等刘全友说完便道:“不买了,不买了!就让贺市长看看,这是什么鬼地方!就让他开开眼界吧!”

37

    河塘村的选举定在上午十点开始,贺家国八点刚过就第一个来到了太平镇**。

    这时,计夫顺和刘全友已等在大门口了,和往常一样,仍是十分恭敬的样子。

    贺家国情绪很好,在院门口一下车就说:“老计,老刘,今天对我们太平镇来说,可是个有纪念意义的大好日子啊,——第一个真正民主选举的村委会就要产生了。”

    计夫顺咂着嘴说:“贺市长,但愿这不是付学费吧。”

    贺家国不高兴了:“老计,不是我又批评你:你这个同志怎么这么悲观呀?这阵子我和你说得少了?怎么就没能加强你民主与法制的观念呢?你怎么还是一点民主精神都没有啊?”

    计夫顺苦着脸说:“贺市长,你怎么还批评?我们这不是理解的执行,不理解的也执行了么?你说改变作风我们改变作风,让摆茶桶我们摆茶桶,让挂毛巾我们挂毛巾,可你看看,前后不到一个月,买了八条毛巾,五条挂上去就丢了,另外三条脏得像抹布,就连大茶桶,前天夜里也被小偷偷走了,我们镇**就这么一个,同志们开会喝水都困难了。”

    贺家国这才注意到,上次来时还见过的那个绿色大茶桶没了踪影,挂在传达室屋里的几条毛巾也不见了,只墙上《太平镇干部行为准则二十条》还狗肉幌子似的挂在那里,其中就有一条:“接待办事群众热情周到,先递毛巾后送茶水。”

    贺家国问:“怎么就被偷走了?这么大个茶桶呢!”

    刘全友像是讨好,又像是讽刺地说:“贺市长,我们已经向派出所报了案了,张所长正在带入排查,初步估计是两个以上的贼人一起做下的案子。我对张所长说了,这两个贼人胆子也太大了点,偷了**的大茶桶,还是贺市长指示摆到门口的茶桶,一定要从思想上重视!”

    贺家国认定这是讥讽,问刘全友:“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想让我赔你们一个茶桶?”

    刘全友有些怕了,慌忙解释说:“贺市长,你借我个胆,我也不敢让你赔呀!我强调你的指示,是想让张所长从思想上真正重视,把它当个大案要案来抓哩!不然您要是赔了,老百姓以为您偷的呢!”

    计夫顺这才笑道:“贺市长,一个破茶桶没什么了不得,可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老百姓就是这么个素质,咱们当领导的不能太急于求成啊,民主也好,法制也好,都得一步步来。”

    贺家国看出了名堂,口气严厉起来:“哦,你们两位今天故意给我上课是不是?马上要选举了,还想让我改变主意?我告诉你们:这主意我不会变了,变就是犯法,违犯《村委会组织法》,我劝你们马上把《村委会组织法》再看一遍,现在时间还来得及!”

    说罢,再不理睬计夫顺和刘全友,径自往镇**办公大楼走,很生气的样子。

    计夫顺和刘全友对觑了一下,一前一后,跟了上去。

    计夫顺紧走几步,追上贺家国赔着笑脸说:“贺市长,你别生气嘛,你对河塘村村民那么讲民主,对我们农村基层干部也多少讲点民主嘛,总得让我们说话嘛,我们说归说,执行照执行……”

    贺家国在楼梯口突然停住了脚步:“老计,我说的你都执行了?”

    计夫顺不知又发生了什么,疑惑地看着贺家国:“我啥事没执行?这茶桶、毛巾……”

    贺家国盯着计夫顺:“别再茶桶、毛巾了,也别给我绕了,我问你:那次我走后,你是不是又把那个郝老二铐起来了?在兔市上铐了一夜带一上午?”

    计夫顺愣都没打就喊起了冤:“贺市长,你……你这是从哪里听说的?有……有什么事实根据呀?都这么诬蔑好人,我们下面的同志以后还怎么工作呀!”

    刘全友也帮腔说:“是哩,贺市长,我做证明,老计可真没再铐过郝老二。”

    贺家国没好气地道:“你们都别辩了,是郝老二给我写人民来信反映的!”

    计夫顺不看贺家国,却对刘全友叹息说:“刘镇,你看看这个郝老二,我们拿他怎么办啊?当时和他谈得那么好,他都流了泪,一出门就变了卦,还给贺市长写信,贺市长能不误会么?”

    刘全友说:“就是嘛,看来谈心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呀!”

    贺家国冲着刘全友眼一瞪:“对,等我一走,你们再去铐他,这办法好!”

    计夫顺不解释了,上楼后,到了自己办公室,拿出郝老二写下的字据递给了贺家国:“贺市长,我啥也不说了,你自己看看吧,这就是那天我和郝老二深入谈心后,郝老二写下的材料,幸亏我保留了,否则,我今天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贺家国拿过材料扫了扫,又还给了计夫顺:“这种材料我太见过了,铐子一上,电棍一抵,你让人家怎么写人家就会怎么写!别以为我真就那么不了解下面的情况!告诉你们,我这阵子一直跑政法委,啥不知道?”计夫顺还要解释,贺家国却不愿听了,手直摆,“好了,好了,别说了,老计,我不官僚,这个郝老二我也了解过,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你这么干就是不对!今天主要是选举,是民主的问题,法制咱们再找时间专门谈。”

    于是,便谈民主问题,贺家国说,计夫顺和刘全友在小本本上记,也不知是真记还是假记。贺家国说得很具体:河塘村的选举是试点,在沙洋是第一次,在峡江地区也是第一次,各方面都比较关注,市民政局要来人,还要来不少记者采访。要求计夫顺和刘全友今天一定要顾全大局,不论思想上通不通,都要在政治上和他保持一致,对民主选举只能说好,不能说坏,而且不管选举的最后结果如何。

    贺家国刚把指示做完,计夫顺和刘全友还没来得及表态,沈小阳和一大帮报社、电台、电视台的记者就到了,马上见缝插针地开始采访,要镇领导计夫顺和刘全友谈谈对民主选举的看法,为什么要在河塘村搞海选试点?计夫顺和刘全友强作笑脸,把贺家国反复和他们说过的话说了一通,就把球踢给了贺家国,说是主要是市里重视,贺市长关心,还是请贺市长谈吧。贺家国便侃侃而谈,从旧民主主义谈到新民主主义,从孙中山的民主理想谈到毛**的民主理想,结论是,两个历史人物的民主理想实际上都没在中国基层得到实现,只有在今天改革开放时代,在依法治国的情况下,有了《村委会组织法》保障,真正的基层民主才有了实现的可能,今天河塘村就迈开了这历史性的一步。

    正谈着,沙洋县委季书记一帮人和市民政局的几个领导又到了,一看表,时间已是九点十分了,大家便上了车,高高兴兴一起赶往河塘村。

    这日的河塘村比大年还热闹,连常年在外打工的几十个姑娘、小伙子也回来了,六百八十七名村民到了六百六十六名,村民们都说这个数字吉利,六六大顺。周围几个村的人也来看热闹,村东、村西两条大道上挤满了人,大道一侧的空地上停满了自行车。村委会门前,和村路两旁的房屋墙壁上,花花绿绿的标语贴了不少,大都是选举委员会组织村民们贴的正规标语。什么“当家做主,投好神圣的一票”,什么“执行《村委会组织法》,依法选举”、“请履行一个公民的神圣权利”等等。

    也有不正规的标语,贺家国就看到了一条:“选上甘子玉,发家致富少不了你!”上面不知又被什么人用墨笔写了一行小字:“放狗屁,要致富,快养兔,请投段继承、白凤山的票!”

    贺家国指着标语笑了,对正走在身边的计夫顺说:“民主气氛还很浓嘛!”

    计夫顺皮笑肉不笑地说:“再浓一点,就有点‘*****’的味道了!”

    贺家国很扫兴,狠狠瞪了计夫顺一眼,扭过头和沙洋县委季书记又说了起来:“季书记,如果选上了甘子玉,你这个沙洋县委一把手怕不怕?”

    季书记说:“这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他是合法当选的。”转而问计夫顺,“夫顺同志,这期间你们有没有发现买选票、贿选这类情况啊?”

    计夫顺说:“这倒没发现,相互谩骂的事出过不少,一条街对着骂,两家站在房顶上吵的有,还有人身攻击的小字报。”

    季书记说:“这也正常,中国式的民主嘛,台湾***在会上还打架呢!打架的本身也是捍卫自己的一种手段嘛。”

    贺家国说:“应该说是民主的初级阶段,哪里搞民主都会经历这么一个阶段……”

    这么一路说着,众领导和记者们便来到了村委会小楼前的主选会场。

    十点整,正式选举开始,因为记者们需要更翔实的采访资料,尤其是电视台记者,需要形象资料,便向选举委员会提出了个要求:请两个村委会主任候选人在投票之前再把自己的竞选演说发表一次。选举委员会的同志商量了一下,同意了,又过来征求计夫顺的意见。

    这么多市县领导坐在身边,计夫顺哪还敢有什么意见?

    计夫顺便空前民主起来,偷偷看了贺家国一眼,很亲切地表示:“你们自己决定吧。”

    于是,选举委员会便宣布:为慎重起见,投票时间推迟半小时,由村主任候选人甘子玉和段继承再向全体村民做最后一次施政发言,每人十五分钟。

    支书段继承对着摄像机镜头向全体村民先发了言,开口就承认村里一些党员同志,尤其是上届村委会老甘、老聂几个人败坏了党员干部的形象,他上任后首先要做的就是恢复村民对党员干部的信心,准备以身作则,哪怕瘦掉十斤二十斤肉,也要争取早一点把村里的经济搞上去,具体计划是:一抓肉兔养殖加工,和镇上陈兔子联合,早日在村上办个加工基地;二抓小煤窑生产,将上届村委会个别人私自承包给个人的三座小煤窑收归集体,或者公平竞争,重新承包,村里财务公开,一切经济来往接受村民监督;三是成立一个运输队,专门从城里把人粪运回来,搞绿色无公害西瓜、甜瓜、老倭瓜,在村里开展蔬菜种植致富计划。

    计夫顺带头为段继承鼓起了掌,贺家国等人也鼓起了掌。

    鼓掌时,贺家国悄悄对计夫顺说了句:“这个段继承讲得很好嘛,实事求是!”

    计夫顺说:“贺市长,你听吧,甘子玉说得比小段还好,要用八卦预测学带着村民致富哩!”

    计夫顺和贺家国交头接耳时,容光焕发的四先生甘子玉已走到了众人面前,拿着话筒说了起来。第一句话就语惊四座:“我们河塘村落后了南方二十年,这种情况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南方发达地区有的我们要有,南方发达地区没有的我们也要有!”

    掌声立即响了起来,是来自村民群体中的掌声。

    甘子玉靠一张巧嘴吃饭,又在外面闯荡多年,什么人都见过,果然谈得好。因为市县镇三级领导在场,八卦预测学不谈了,大谈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大谈信息致富,改变观念。为了争取选票,村里人一直很看重的小煤窑和肉兔养殖不但没丢,还在销售问题上做了充满想象力的发挥,要上网去卖兔子,上网去卖南瓜。最后又说到了反腐败,打算从老甘、老聂反起,一直反到前三届村委会,只要多吃多占的,全让他们吐出来。甘子玉不知有什么根据,一口咬定这些退出的钱财足够河塘村办几个小厂子。

    掌声又响了起来,仍然是来自村民群体的掌声,比上一次掌声响得更热烈,更持久。

    十点半,投票在村里四个投票点同时开始,十二时投票结束,下午三时,选举结果出来了:段继承得票二百九十一张,甘子玉得票四百七十张,废票五张。甘子玉以超过段继承一百七十九票的优势当选为河塘村第六届村委会主任,段继承的村主任和白凤山的副主任全部落选。

    选举结果一宣布,计夫顺心里灰透了,觉得是被甘子玉打了一记耳光,硬着头皮向甘子玉表示了祝贺,连镇办公室都没回,就一头钻进了贺家国的车里,要跟贺家国的车回城看病。

38

    天阴沉沉的,贺家国和计夫顺的脸也阴沉沉的,车出河塘村,上了沙石大路,二人谁都没有一句话。计夫顺真像得了场大病,半截身子滑落到车座下,双膝抵着前面座位的靠背,眯着眼打盹,贺家国则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田野一阵阵发呆。

    过了好一阵子,贺家国才推了推计夫顺:“老计,你别装病了,我和你说话!”

    计夫顺仍闭着眼,声音有气无力,像蚊子哼哼:“贺市长,你说,我听着哩!”

    贺家国对河塘村的选举结果好像也产生了一些疑虑,有些心虚气短地说:“这个甘子玉真是算命先生么?起码现在不是吧?算命先生会知道得这么多?连上网卖兔子卖南瓜的事都懂?我看这人主要的毛病还是夸夸其谈,我们只要把握好了,估计也没什么大问题。老计,你说呢?”

    计夫顺**似的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该付代价就付吧!”

    贺家国叹了口气:“老计,我和你说实话,要我投票,我也会投段继承的票,段继承实事求是。可河塘村的多数村民民主选择了甘子玉,我们就要尊重这种民主选择的结果,是不是?”

    计夫顺根本不理,再不像往常那样,对贺家国恭敬有加了。计夫顺双眼闭着,成心假睡。

    贺家国也发现了这一点,又推了计夫顺一把:“哎,老计,你坐正了,今天,你反民主的本性来了个大暴露,我倒真想和你好好谈谈了,请睁开你明亮的眼睛好不好?咱们交交心。”

    计夫顺睁眼时,眼里竟蒙满了泪光:“贺市长,真交心,我就和你说实话:在太平镇做这个受罪书记的是我,不是你!你是忙人,是干大事的,难得仙女下凡到我们镇上来一次,弄个算命先生做村主任,六百多号人以后吃不上饭怎么办?你管饭吗?”越说越气,“连工资都拿不上,我他妈犯得着去反民主吗?我是要对老百姓负责!没这点责任心,我镇党委书记早不干了!”

    贺家国也动了感情:“老计,你的责任心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我也理解,可我们总要从大处着眼嘛!咱们头一次见面时我就说过,民主与法制是立国之本,我们今天所做的就是这种涉及到立国之本的工作,意义十分重大!你不要认为我这是讲大道理,这不是大道理。老计,你想想,你吃不民主的苦头少了?前任镇党委书记花建设留下这么个烂摊子,搞得你们连饭都吃不上,被迫去吃超生罚款,问题出在哪里?根子就在不民主嘛!如果花建设的官职不是上面任命的,是下面老百姓民主选出来的,他敢对老百姓这么不负责任吗?!”

    计夫顺怔了一下,坐正了:“哎,这问题我还真没想过。”

    贺家国说:“那你就去想想,今天是私人场合,我不妨和你把话说说透,我觉得解决中国的问题只能靠民主这个大药方。由人民真正当家做主,今天是村主任,以后乡镇长、县市长甚至省长都能由老百姓真正民主选出来的,直接选举,很多问题就好解决了。比如腐败,你敢腐败呀,你腐败老百姓就请你滚蛋!比如买官,你买不到了嘛,官帽子拎在老百姓手里,老百姓选你你就是官,不选就不是,你的眼睛就得向下看了,得看老百姓高兴不高兴,不是看上级领导高兴不高兴!这么一来,领导干部的作风也会有个根本转变,当官就是做公仆,那些想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做老爷的人,恐怕就不会像绿头苍蝇一样挤着去当官了!”

    计夫顺点点头:“你这想法不错,各级**官员都让老百姓直接选举!”

    贺家国乐了,拍拍计夫顺的肩头:“老计,想通了吧?”

    计夫顺哼了一声,马上问:“我说贺市长,你这伟大的想法哪天才能实现?”

    贺家国激动了:“总有一天会实现,老计,你信不信?今天不是已经开始了么?!”

    计夫顺摆摆手:“行了,贺市长,你就革命浪漫主义的吧,我可不能靠这种浪漫过日子,我是现实主义者!”禁不住又发起了牢骚,“镇上现在连一台车都没有了,我和刘镇的车上个月又被债主扣了,农中那帮老师的四袋面吃完后,前天又找上了门,我现在连做贼的心都有!”

    贺家国脸上的激动消失了不少:“连车都没了?怪不得你要蹭我的车回城哩。”

    计夫顺这才说:“贺市长,太平镇是你抓的点,你的指示我们都执行了,我们的困难你也得帮帮嘛!光给我们来浪漫主义,我们就没奋斗精神了——起码给弄点贷款吧,你过去也答应过的。”

    贺家国说:“我倒真给你问过几家,人家现在都要抵押担保,你还有什么可抵押的?”

    计夫顺一下子来了精神:“哎,贺市长,你也别太瞧不起我们,破船还有三斤钉呢!我们别的没有,有地呀,镇中心就有一块八十八亩的建设用地,花建设在任时原准备中外合资搞度假中心的,都立过项了,因为外资没到位一直没搞起来。现在可以转让,也可以抵押。你贺市长帮我们牵个线,抵押给银行,贷个五六百万行不行?”

    贺家国吓了一跳:“八十八亩地贷五六百万?老计,你那地多少钱一亩?”

    计夫顺挺认真地说:“按当时的价就高了,一亩二十万,八十八亩就是一千七百六十万,现在不太好说了,说高点十来万一亩,说低点也得十万一亩,贷个五六百万不算多哩。”

    贺家国说:“别管你这块地值多少钱,我最多能给你们贷个二三百万。”想了想,又有些怀疑,“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有这块地呀?在县国土局办过国有土地转让手续没有?是不是你们镇上占的黑地呀?市里马上要清理呢!”

    计夫顺说:“怎么是黑地?过去我是不想拿出来。我不一直抱有幻想吗?老想争取外资到位,现在现实了。国有土地手续早就办了,国有土地使用权证就在刘镇手上,你可以看嘛!”

    贺家国说:“那好,那好,就二三百万吧,我让市农行的李行长找你,多了我真没办法!”

    计夫顺似乎不太情愿地说:“那就三百万吧,反正一搞现实主义你贺市长就没气魄!你是浪漫的巨人,现实的矮子,我算看透了!”

    因着这三百万的关系,计夫顺情绪有了好转,浑身的病态消失了,往贺家国身边靠了靠,又和贺家国套起了近乎,“贺市长,你革命的浪漫主义和革命的现实主义这一结合,我对你的浪漫主义也就多少有点兴趣了,你接着说吧,民主也好,法制也好,我洗耳恭听。”

    贺家国哭笑不得:“老计,你看看你这个人,势利不势利?不帮你弄钱,你连我的话都不想听!过去还骗我,说听我的讲话就像听党课,露馅了吧?”

    这时,前面堵车了,贺家国便趁机给计夫顺进行民主补课。计夫顺却老把话题往三百万上扯,甚至还建议今天就去见市农业银行的李行长。贺家国根本不干,一再提醒计夫顺端正态度。

    民主补课补了近半小时,车还是一动不动。贺家国和计夫顺在车上都坐不住了,便到前面去看。一看才发现,好好的沙石路面上出现了一条宽约半米的沟,把来往的大车、小车堵了一串。沟旁的一棵柳树下赫然竖起了一块破木牌,上面歪歪倒倒写了几行大字:便民服务,此处出租过沟铁板,大车每次每辆收费十元,小车每辆收费五元。带头收费的竟是郝老二,这浑虫在太平镇上不敢闹了,又吃起了路!

    计夫顺往近旁的一台东风卡车后一躲,掏出手机想给派出所张所长打电话,手机已打开了,无意中看到了身边的贺家国,又把手机收了起来,指着正收钱的郝老二,皮笑肉不笑地说:“贺市长,看见了么?又是郝老二,你是不是去和郝老二谈谈心啊?让他别这么‘便民服务’了!”

    贺家国骂道:“太不像话了,简直是车匪路霸,老计,你去收拾他!”

    计夫顺连连摆手:“别,别,贺市长,这里不是太平镇,不归我管,再说,也得讲法制!”

    贺家国说:“正因为讲法制,这种人才得抓,你快打电话给派出所,让他们来抓!”

    计夫顺叹了口气,故意说:“算了吧,拘留几天还得放,放出来他照干,我们不如交五块钱让他服务吧!”说着拍拍贺家国的肩头,还问了句,“这五块钱你回去能报销么?”

    贺家国冲着计夫顺眼一瞪:“老计,你将我的军是不是?那三百万贷款不想要了?”

    计夫顺这才老实了,拉着贺家国往回走,边走边说:“贺市长,你别也像我这么势利嘛,这事我可以管,不过得先向你市领导请示一下,你看这样好不好?我马上让张所长开着警车带入来,还是土法上马,让他们把挖断的路全填起来,——当然不止这一处了,太平镇上坑坑洼洼的烂路还有不少,我正愁没人修呢!”

    贺家国赞同道:“行,老计,就这么办吧,好好惩罚他们一下,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

    计夫顺这才给派出所张所长打了电话,二十分钟后,贺家国的车快排到沟前时,张所长和他手下的十几个公安人员突然出现在郝老二和那帮地痞面前。郝老二拔腿就逃,没逃出几步,就被几个司机揪住了。其他五个光头地痞也一个没逃掉,全被公安人员铐了起来。

    战斗结束后,计夫顺才不急不忙地从贺家国的车里走了出来,对张所长交代道:“郝老二这阵子皮又痒了,怎么给他搔痒你知道,我就不多说了。我的意见是:谁毁的路谁修,不但是这一处,咱们镇上被他们毁坏的路也不少嘛,你就给我派人押着这帮浑虫慢慢修路吧!”

    郝老二叫了起来:“计书记,镇上的路真不是我挖的,在你眼皮底下我敢吗?”

    计夫顺根本不看郝老二,像没听到郝老二的辩解,继续向张所长交代说:“派出所经费也很紧张,就不要乱花钱了,修路工具请他们自己找,吃饭喝水请他们家里来人送,今天先填这条沟,从明天开始就修咱镇上的路,从中兴路修起,估计有一两个月也就干完了。”

    张所长说:“咱镇上的路况够呛,就郝老二这几个人,恐怕得修三个月。”

    计夫顺挥挥手:“三个月就三个月吧,反正你掌握好了。”

    说罢,一头钻进了贺家国的车里,让司机马上开车。

    车开过铺着铁板的深沟,司机赞叹说:“计书记,治这种地痞你可真有办法!”

    计夫顺忙把话说到了前面:“哎,这可不是我自作主张,是经过贺市长批准的!”

    贺家国笑道:“我让郝老二他们去镇上修一两个月的路了?你可真会赖皮,也真会抓差!”

    计夫顺也笑了:“穷地方总有些穷办法!关键是要扎耳朵眼上轿,及时!”

    ……

39

    第二天一早,计夫顺坐公共汽车赶到镇上上班,在镇东招手站一下车就看到,郝老二和那五个光头地痞正被几个派出所的合同民警押着修路,两个一组铐在一起,六个人铐成了三对,铐子是经过加工改进,两个铐圈之间用链条锁上的长铁链连着,并不影响干活。

    计夫顺很满意,夸奖合同制民警说:“不错,不错,你们还真有办法哩!”

    正在路面上填土的郝老二看见计夫顺,破口大骂:“计夫顺,我操你妈,你赖老子!”

    一个民警马上冲过去,电棍一指:“郝老二,你又要调皮了是不是?干你的活!”

    郝老二不敢作声了,又老老实实干起了活。

    计夫顺倒没生气,走到郝老二身边,挺和气地说:“郝老二,你这次可骂错人了,要骂你得去骂贺市长!你狗东西不是给贺市长写过人民来信么?贺市长看过信就来火了,让我好好收拾你!贺市长说了,光铐在兔市上示众太便宜你了,还是得让你用劳动洗刷灵魂,我就根据贺市长的这个重要指示精神,让你修路了,你要不信,修完路后可以再给贺市长写入民来信!”

    郝老二又“日娘捣奶奶”地骂起了贺家国。

    计夫顺并不制止,对公安人员交代说:“郝老二怎么污辱谩骂市领导的,你们记下来,等市领导来检查工作了,你们做个详细汇报,——有录音机最好录下来,免得这浑虫日后赖账!”交代完,迈着方步,沿中兴路进了镇里。

    不紧不忙走到镇**门口,正碰上镇长刘全友。

    刘全友问:“计书记,你昨个儿不是说病了么?咋一早又来上班了?”

    计夫顺笑了笑:“病好了,让贺市长的三百万贷款一下子给治好了!”

    刘全友以为听错了:“三百万?贷给咱?计书记,你不是开玩笑吧?”

    计夫顺很正经:“开什么玩笑?我把度假中心的那八十八亩地抵押出去了!”

    刘全友愈发惊愕,眼瞪得像灯笼:“老计,你……你胆也太大了吧?都骗到贺市长头上去了?那块地咱可没向县国土局交一分钱的国有土地转让费啊,土地证是靠关系办出来的!”

    计夫顺四处看看,见周围没人,才说:“刘镇,你嚷什么嚷?小点声好不好?咱陪着贺市长这么起劲玩海选,贺市长也得为海选付点代价嘛,不能光付给甘子玉他们不付给我们嘛!”

    刘全友想想也是,不作声了,跟着计夫顺上了楼,进了计夫顺的办公室。

    计夫顺以为刘全友要汇报工作,到办公桌前一坐下就问:“刘镇,有事?”

    刘全友吞吞吐吐道:“计书记,有了这三百万,咱的工资能补发了吧?”

    计夫顺笑了:“刘镇,这钱还没骗到手呢,怎么用以后再议吧!啊?”

    刘全友点头应着,不太情愿地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来了:“计书记,河塘村民主了,甘子玉嚷着要反腐败,别的自然村、行政村也不好老跑去蹭饭了,咱得活人啊,工资不发真不行了!你别批评我又打个人小算盘,这个人的小算盘不打,公家的大算盘也打不好。”

    计夫顺知道刘全友的日子比自己还难过,安慰说:“全友,你放心,钱一到手总得发点,全补不可能。一共三百万,农中教师加镇干部三百多口子人,全补工资一下子就光了。”

    刘全友可怜巴巴地问:“老计,能补发半年么?”

    计夫顺想了想:“全友,别人我不敢保证,对你我敢保证!你就好好配合我把这三百万弄到手吧,县国土局的工作一定要做好,千万别露馅!”

    刘全友连连道:“老计,你放心,你放心,我全力配合!”说罢,真要走了。

    计夫顺却把刘全友叫住了,说:“刘镇,你也别光想着自己的工资,正事也得往心里去!对河塘村,咱俩分个工好不好?那个民主产生的村委会,你多盯着点,别真让甘子玉搞成看相算命专业村了!村党支部的工作我重点抓,准备今天和段继承好好谈次话,明天给他们村全体党员开个会,搞党员结对于活动,把支部和党员的威信重新树起来!”

    刘全友皱了皱眉头:“计书记,这又何必呢,民主选举的结果,咱还管那么宽干啥?再说,就算搞成了看相算命专业村,只要能把经济带动起来,咱不多收税吗?工资就有着落了!”

    计夫顺十分严肃:“再民主也不能不要党的领导,看相算命这一套更不能搞,就是一年有几百万的税收也不能搞!基本国策上的教训还不深刻呀?还敢违反党纪国法呀?刘镇,你可别忘了,咱们身上现在都还背着处分呢!”

    刘全友不太服气:“老计,你别说现在就不违法,吴主任把那些超生妇女的婆婆娘关了一院子,不违法呀?农村工作就那么回事,说你违法你天天违法,说你不违法你就不违法。”

    计夫顺心里认同刘全友的话,嘴上却不能不反驳:“这是两回事!基本国策一抓紧,超生妇女都逃了,不把她们的婆婆娘弄来,我们怎么处理?有啥好招数,你给我拿出来!”

    刘全友献计道:“其实,把婆婆娘弄来解决不了问题,吴主任昨天还和我说哩,弄来这么多婆婆娘做人质,只有一个孝顺媳妇来投案,小媳妇们欢欣鼓舞哩,普遍反映:说婆婆本来就是媳妇的天敌,我们把这些婆婆娘收得好,省得在家碍眼。我看咱得改进措施,别关婆婆娘,专关小媳妇的亲娘,保证超生妇女一个个主动来投案!”

    计夫顺从善如流,连连道:“好,好,这主意好,马上通知吴主任这么改进一下!”继而又感叹,“刘镇啊,对基层情况你比我更了解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婆媳关系这一层哩!”

    刘全友挺得意:“还不是在长期工作中积累的经验嘛!”又顺着这个话头扯到了河塘村,“根据我的经验,河塘村这个民主产生的村委会是贺市长和县上一手抓的试点,和咱的关系就不大,搞好了是贺市长和县上的成绩,搞砸了也是他们的责任,这选完也就完了,犯不着多想了。”

    计夫顺再次严肃起来:“哎,刘镇,你可别给我糊涂,河塘村的事怎么就完了?要我说不但没完,而且才刚刚开始!我们的党员干部和群众这么离心离德,怎么得了啊!”

    次日,在河塘村全体党员会上,计夫顺的说法就更严重了,认定段继承、白凤山和九个党员干部的竞选失败,实际上就是共产党在河塘村下了台。计夫顺要求每一个党员都从这次竞选失败中汲取教训,以身作则,对全村群众进行分工包干,和村上的困难户结对于,扶贫帮困,用实际行动向河塘村的群众证明:党员干部还都是好样的,做不到,就请他现在退党。说到最后,计夫顺还向到会的河塘村的三十二位老少党员同志鞠了一躬,说是代表镇党委先谢谢了。

    河塘村的三十二名党员这下子觉出身上的压力,一种近乎悲壮的气氛产生了。村支书段继承代表河塘村党支部和到会的三十二名党员同志向计夫顺和镇党委表了态:一定按镇党委的指示,把这次结对于的工作做好做细,从头做起,从小事做起,从河塘村群众最需要的地方做起,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重铸党组织应有的形象和威信。

    就在河塘村三十二位党员到镇党委开会那天,河塘村新一届村委会也在开会,开得很民主。开会之前,新主任甘子玉广泛散烟,不管会抽不会抽,一个村委甩了一盒“三五”烟,还笑眯眯地声明说:“同志们,这烟可不是集体公款买的,是我个人花钱买的,以后开会绝对不能再抽公烟了,‘一块八’也不许乱喝了,谁喝谁掏钱,外来的客人也不例外,包括计夫顺和刘全友!咱们这届村委会一定要廉政,这廉政的重要性,——大家知道不知道?!”

    村委们纷纷点头,都表示懂得廉政的重要性:只要廉政,群众才信得过。

    甘子玉说:“都知道就好,我就算对大家进行过廉政教育了,咱开会吧。今天先研究两件事,都是大事:第一个呢,是重建村门楼子,把村门从东面改到南面,新班子么,要有个新气象。更重要的是,这一改风水就好了,从此以后咱河塘村的进财之路就算打通了。第二个事呢,就是反腐败了,得组织清账组查账。就这两个事,议透了今天就定。”

    一个甘姓村委说:“四叔,开一个会才定两件事,也太没效率了吧?”

    甘子玉不以为然:“小六子,你懂什么?我是查过皇历的,今天这日子是小红砂,百事忌,要不是你们非要开,我才不开呢,再说了,一月开一次会,一个会能定两件事就不错了,一年十二个月,起码二十四件事,还没效率呀?不能一口吃个胖子嘛,欲速则不达嘛!”说罢,看了看手下的八个村委,“先研究改村门的事,这不是金堂玉宇的大事,——大家,啊,都是个什么意见啊?”

    八个村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嗣后一个接一个发言,都有点想不通,觉得村门楼子好好的,没必要改。甘子玉就从八卦预测学的理论高度,结合河塘村经济落后的现实阐述了一番,还举出了南方不少生动的事例,五个村委便想通了,另三个还是想不通,一个是村委会副主任聂端午,一个王姓村委,还有那个甘家小六子。

    甘子玉说:“不通也没关系,虽然是民主决策,个人也可以保留意见,表决吧!”

    表决的结果是,七票赞成,两票反对——小六子在甘子玉举手时也举了手。

    甘子玉说:“好,少数服从多数,这改门楼子的事就算正式形成决议了。”

    第二件事是反腐败。对反腐败村委们都没有意见,可对什么人进清账组,怎么组织清账组产生了重大分歧。因为前三届村委会的腐败分子以甘姓为主,几个外姓村委怕出现舞弊情况,一致提出清账组有一个甘子玉甘四先生领导着就行了,其他甘姓村民一个不要。

    甘小六一听就急眼了,下台的前支书甘同生是他本家二哥,二嫂昨晚就来打过招呼的,要小六子在反腐败的问题上帮二哥甘同生说说话,自己不进清账组,这话还怎么说?便极力反对:“姓甘的怎么了?不是那么多姓甘的投你们外姓村委的票,你们进得了村委会吗?!”另一个和甘子玉、甘小六同宗的村委也骂骂咧咧地说:“他娘的,姓甘的腐败,外姓就不腐败?他娘的,上届村主任老聂也腐败得不轻,是不是姓聂的也一个不要?!”

    副主任聂端午是老高中生,在峡江市内建筑工地上做过四个月队长,一贯诡计多端,不和甘小六他们争,只看着甘子玉说:“既是民主决策,我看还是民主表决,少数服从多数吧,——三姨夫,你说呢?”

    甘子玉一眼就看透了副主任聂端午的诡计:甘姓村委连他甘子玉算上也才三人,这一表决必败无疑。败倒无所谓,问题是,会伤了甘姓族人的心,也让聂家人翻了天,以后就难办了。

    甘子玉便沉默,沉默中,眼角的余光向甘小六身上扫。

    甘小六马上会意了,不要民主了,说:“四叔,你发话吧,你是村主任,你定!”

    聂端午马上叫了起来:“怎么甘主任定?民主决策嘛——三姨夫,你不想独裁吧?”

    甘子玉倒真想独裁,可想想自己是民主上的台,头一次开村委会,一下子就独裁也不太好,就来了个缓兵之计,又东一支西一支地四处散烟,散过之后才笑着表示说:“我看还是先议议吧,啊?议透了怎么都好说,表决也行,不表决也可,反正按正确的意见办。”

    聂端午和外姓村委们非要马上表决不可,那个姓王的村委还责问甘子玉:“甘主任,你什么意思?这还有什么好议的?你主任是不是真想反腐败?!”

    甘子玉这下子火了,跳起来拍着桌子问那个王姓村委:“光民主,也不要集中了?这村主任是谁?是你还是我?也不想想,这支队伍到底谁当家?!”

    王姓村委还没说话,聂端午又说:“三姨夫,你是村主任,这支队伍你当家!”

    甘子玉口气和缓下来,也终于下定决心搞独裁了:“那就行了嘛,还表决什么呀?啊?清账组的名单我亲自定就是了,——我提名,大家民主讨论,然后我拍板!”

    聂端午却又攻了上来:“三姨夫,怎么你亲自定?我咋说也是个副主任,你也得让我把话说完嘛——这支队伍是你当家,可民主要当你的家!我们大多数村委不愿让甘姓村民进清账组,甘姓村民就进不了!——当然,决策民主,你也可以保留个人意见嘛!”

    甘子玉对民主的好感一下子丧失殆尽:“村主任连这点权都没有,我还当什么村主任?!”

    王姓村委阴阴地说:“四先生,你不想干可以辞职,没人拦你!”

    甘子玉气坏了:“这么多村民选了我一个主任,我为什么不干?不干对得起谁……”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甘子玉从南方石岗镇带回来的女“秘书”四宝宝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了,砰的一声踢开门,也不管什么开会不开会,拉起甘子玉就走,说是**一个黄老板带着峡江市一个大干部找上门来了,非让他看看不可。

    甘子玉正没法下台呢,便趁机下台,抬腿就走,走到门口才想起说了句:“散……散会!”

    河塘村新村委会的第一次会议就这么结束了,只决定了一件事:为了风水改村门。

40

    去河塘村那天,陈仲成没开警车,也没穿警服,是坐**黄老板的黑牌奔驰车去的。原来也没说去看相,是到新区高尔夫球场打高尔夫球的。车开到半路上,经过河塘村时,黄老板无意中说起这村上有个甘四先生,是如何了得,连他包了三个二奶都算出来了。更奇的是,上次一见面就说他要破财,并且是为女人,后来果然就破了财,广东的二奶闹起来了,一下子就出去五十万!还说,和他一起去的一个副区长当时正犯事,甘四先生也给算出来了,算得那个准啊,都神了!甘四先生说那个副区长有牢狱之灾,起码在牢里住半年,结果,副区长没多久就因为经济问题被抓起来,审查时间不多不少,正是半年零十天,后来判了两年缓刑出来了。

    陈仲成不禁动了心,高尔夫球也不打了,让黄老板掉转车头去了河塘村。

    到了河塘村才知道,这位甘四先生不但看相算命是一绝,竟然还是村主任。据女“秘书”四宝宝介绍,还是这几天经民主选举上的台,陈仲成的好奇心就更大了,非让四宝宝马上把甘四先生找来见见。四宝宝先还搭架子说,今天是民主选举的村委会第一次开会,甘子玉又是一把手,不好叫的。黄老板一听就笑了,指着陈仲成说,知道他是谁吗?峡江市领导,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还是市公安局长,比你们村上的一把手不知大到哪去了!你快去叫吧,就说是**老板黄红球带来的。四宝宝这才不敢怠慢了,跑到村委会把甘子玉拖了回来。

    因为已经从四宝宝口中得知陈仲成是市领导,又是市公安局长,甘子玉看相算命的事只字不提,说来说去都是这次民主选举的事,大夸市长助理贺家国和县委季书记是如何有气魄,敢在沙洋县带头搞民主试点。兴奋之余也叹息:民主虽好,集中也不能丢,光民主不集中也办不成事,还谈了谈会上的反腐败,——民主讨论了快两个小时,差点没打起来,还是没定下来。

    陈仲成倒也饶有兴趣,一边听,一边问,问得还挺仔细。

    黄老板有些急了,一心想让甘四先生好好给陈仲成露一手,便说:“四先生,陈书记今天难得出来休息一下,你就别谈工作上的事了!快给陈书记看看,咱陈书记的命相怎么样?”

    甘子玉直笑:“黄先生,你瞎闹什么?我和你随便说说,和陈书记不能这么随便嘛!”

    黄老板以为甘子玉怕惹事,拍着胸脯说:“陈书记是我的朋友,你别装正经了,就随便吧!”

    甘子玉看了看陈仲成,仍是推辞:“我都知道陈书记是咱市领导了,还算啥呀!”

    陈仲成这才发话了:“就算算我的过去嘛,我的过去你不知道,权当是个游戏嘛。”

    甘子玉又看看陈仲成,这回看得比较细,看过阴阴笑道:“陈书记,我还是别说了吧?”

    陈仲成愈发好奇了:“你说,大胆说,黄老板把你吹得那么神,我倒要见识一下!”

    甘子玉没办法了,只好算,定定地看着陈仲成,眼睛突然放出光来,开口就说:“陈书记,你不容易,你能有今天都是奇迹!在这之前你有三次大难,两次危及生命,第二次最险,已经走到奈何桥上了——不是黄老板今天带你来,我都觉得你是鬼!陈书记,咱这么说吧,你出身很苦,不是一般的苦,第一次危及生命是因着饥饿,你差点被饿死……”

    陈仲成脸上不动声色,微笑着听,心里却骤然掀起了一阵惊涛。

    这位甘四先生说得太对了!他出身是很苦,还不是一般的苦——父亲在他没出生就病逝了。四岁那年随母亲从老家青湖,改嫁到秀山大成乡三湾村。村上谁把他们娘俩当人看啊?继父更不是东西,喝醉酒就打母亲。一直到他十五岁考上省警察学校,十五年中他永远处于一种饥饿状态中。第一次危及生命的事情就发生在那段人生岁月里,是一九六〇年春天的事。那个春天太悲惨了,让他永远忘不了。三湾村八十多户人家饿绝户的就有二十多户,全家死绝的人家,窑洞里都长出了荒草。爱打人、爱喝酒的继父最先饿死了,接下来是母亲。母亲是为他死的,最后不到二斤玉米面母亲一直藏在枕头里,看着继父饿死都没拿出来,自己也没舍得吃,要断气了,把枕头推到他面前,一句话都没说就去了。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他还不知道枕头里的秘密,饿得啃枕头时,才把秘密啃了出来,这两斤玉米粉救了他一条年轻的生命。

    “……没饿死你,你的运气就开始好转了,这一转不得了,你就鬼神难挡了……”

    可不是么?一九六三年上了西川省警察学校,不但从此吃上了不要钱的饱饭,还穿上了警服。其实按他的学习成绩,完全可以读县城高中,然后上大学。可饥饿给他留下的记忆太深了,就是为了早点吃上这不要钱的饱饭,他才在班主任老师的惋惜声中,背着一个补钉连补钉的破包袱,穿着一双草鞋离开三湾村,徒步一天一夜走进了省城峡江。当时一路走,一路想,以后当警察也好,再也不会受别人的欺负,倒是可以欺负别人,甚至还想过:哪一天从警察学校毕了业,就穿着警服到三湾村走走,把那些曾经欺负过他和他母亲的坏东西全收拾一遍。

    “……我说的鬼神难挡,指一件大事,该你死而没死,别人替你死了,死得很惨……”

    甘子玉说的应该是一九六五年十月的那次大火了,那时他已在峡江市市中区解放路派出所做了户籍民警,有一天夜里,对门的大众旅社突然失火了,火势一开始就很大,他和同时分到派出所的同学小刘正巧一起值班,便去救火,一趟趟往外背人,背了多少人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是抱着一个小女孩时被一块燃着的木梁砸倒的,后来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已是十天以后了,全身烧伤面积达百分之七十几,一条腿也被砸断了。可总算活过来了,被评为爱民模范。同学小刘却牺牲在火海里,被追认为革命烈士。也就在那年,他人了党,被破例提拔为解放路派出所指导员,是峡江市整个公安系统最年轻的一个指导员。欺负别人的念头就此消失了,面对组织给予的荣誉,面对老百姓尊敬而感激的笑脸,你怎么能不好好为人民服务?怎么能不往进步向上的正道上奔呢?更何况那时他又有一个如此贤惠善良的好妻子!

    “……你现在的夫人不是原配,你原配夫人在哪里我看不清,可能已不在人世了……”

    是的,第一个妻子死于一九八三年的大年二十八,那时他已是沙洋县公安局长了。妻子带着十二岁的儿子回老家过春节,公共汽车在西角山里翻了车,十二岁的儿子当场死亡,妻子被抢救了三天,最终还是去了。他拉着妻子的手后悔得痛不欲生!原说好要和妻子一起回老家过节的,因为政委生病,他主动留下来值班就没回去。如果他也回去,就不会让妻子儿子坐公共汽车,就公开着县公安局的警车走,惨祸也许就不会发生了。妻子却无怨无悔,弥留之际还说,办私事哪能用公车,不影响你的进步么?听到妻子这话,他心都碎了。

    “……你有过一段孤独的日子,也就在这段日子,遇上了第三次大难,是工作上的事……”

    当然是工作上的事!为了他的进步,妻子、儿子连命都送掉了,从一九六五年当上人民警察到一九八五年,整整二十年他没收过任何群众、下属一点礼品,只知道好好工作,可他得到了什么?一直到一九八五年还是沙洋县公安局局长,虽说进了县委做了常委,也只是带上了一个括号——副县级。想开了,一下子就想开了,人生在世不就这么回事吗?该收就收,该送就送,送礼把自己送上去了,就能更好地收礼了。这一干还真有效果,一年以后就进了一步,坐到了峡江公安局副局长的位置上。副局长一做又是五年,市委组织部的同志几次透信说要提,硬是没提起来,当时的市委书记还是钟明仁,他壮着胆把一块外商送他的名表送到了钟明仁家里,这下子惹了**烦:钟明仁当场开销,指着鼻子狠批了他一通,让他紧张得差一点尿了裤子。好在钟明仁还记得他过去的功绩和荣誉,算给他留了面子,没把这事捅出去。正因为这件事,在钟明仁做峡江市委书记期间,他一直没提起来,当时他甚至想,这辈子算是混到头了。

    “……你的新夫人帮了你的大忙,你的新夫人有一段助夫命……”

    一点不错,和新夫人宋雪丽是一九九一年认识,一九九二年结的婚,好像就是结婚前几天,钟明仁调到省里做了省委副书记,赵启功做了峡江市委书记。他便带着宋雪丽往赵启功家跑,先是汇报工作,后就下围棋,最后宋雪丽不愿去了,说是赵启功不正经。他暗中一惊,心里的滋味真是说不上来,喜中有悲,甜中透苦。他并不想把新婚太太青春的身躯作为贿赂奉献给赵启功,是想在摸到赵启功的底之后送礼的——这也是接受盲目给钟明仁送礼的教训。那一夜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天一亮终于做出了一个一生中最无耻的决定:把宋雪丽奉献上去,为此,给宋雪丽说了多少好话呀,还不能把话说透,只要宋雪丽去替他跑官,把局长和常委的位置跑下来。宋雪丽被逼无奈,只好一次次去找赵启功,有时在家里,有时在宾馆,有好多次彻夜不归。随着宋雪丽彻夜不归的日子一次次增多,赵启功对市公安局的工作越来越重视了,半年之后便在常委会上提出让他做局长,进市委做常委。不承想,钟明仁在省委常委会上提出了反对意见,硬是给打了回票。更倒霉的是,宋雪丽偏在那时怀上了赵启功的种。事情办到这种地步,已没有退路可走,就此罢休,暗亏就吃大了。于是,他让宋雪丽流产之后不到三天又去找赵启功纠缠,又是长达近一年的奉献和等待,终于如愿以偿了。然而,他和宋雪丽的夫妻关系也基本上玩完了。宋雪丽对他的评价是:一个世上最下流的男人!

    “……陈书记,以后的事就不说了吧?”

    陈仲成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甘子玉,笑道:“怎么不说呢?说,你继续说,挺有趣哩!”

    甘子玉道:“也没必要再说了,再说没意思,陈书记,你现在是市领导,这谁不知道?”

    黄老板插上来说:“那你就帮市领导算算以后的前程!”

    陈仲成摆摆手:“什么前程啊,就说说我以后顺不顺吧,还有没有什么大难?”

    甘子玉直笑:“陈书记,你可别当真,都到了这个地位了,哪还会有什么不顺的事?”

    陈仲成显然想让甘子玉说下去:“怎么?还天机不可泄露啊?”

    甘子玉仍是不为所动,摇摇头说了一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哩!”

    陈仲成呵呵笑了:“好,好,这话说得好,那就不打搅了!”

    黄老板觉得有点怪,待陈仲成出门上了车,顺手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数都没数,便递给了甘子玉:“甘先生,你怎么不给陈书记算算以后的事?”

    甘子玉这才悄悄说:“还算什么?他哪还有什么前程?搞不好有牢狱之灾,我从来都是算福不算祸,尤其是高官的大祸!”

    黄老板吓了一跳,疑惑地看着甘子玉:“甘先生,你不是唬我吧?”

    甘子玉矜持地道:“信不信由你,——回头你可以问问,他过去的事我算得准不准。”

    黄老板上车后马上问了:“甘先生算得到底准不准啊?”

    陈仲成坦然地笑了笑:“谈不上准不准,没出我的预料,都是些规律性的东西。我们这代人,有几个出身于富豪高干之家?谁的身世不苦?******谁没经过?人的一生中又怎能没点坎坷?尤其是我这种干公安的,碰上一次两次有生命危险的事不是很正常吗?!”

    黄老板对甘子玉的信仰极是真诚:“可他算出你的夫人不是原配!”

    陈仲成说:“也是瞎蒙嘛,他就没敢说我的第一个妻子死于车祸,更没提我儿子。”

    黄老板也不勉强陈仲成一定去信仰甘子玉:“你不信就好,他还说你有牢狱之灾哩!”

    陈仲成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起来:“黄老板啊,怕我有牢狱之灾,你以后少跟我打交道嘛,别连累了你们这些做生意的朋友!”

    黄老板立即放弃了对甘子玉的信仰——至少是口头上暂时放弃了对甘子玉的信仰,忙道:“哪能啊,陈书记,这种话我也不相信,信的话,也不和您说了!”

    陈仲成分析道:“我看啊,这又是蒙骗的一种:他以为我找他就是心虚,就是犯了什么事,你黄老板最清楚,我们只是顺路休息一下嘛!”想了想,又说,“这种算命看相的人竟然当上了村委会主任,也算是一绝了,恐怕只有在我们市委书记李东方同志领导下的峡江才会闹出这种贻笑大方的笑话!”

    黄老板知道陈仲成的后台是赵启功,现在和李东方不太对劲,没敢插言。

    赶到新区高尔夫球场时,和赵启功不期而遇。赵启功每个月总要忙中偷闲到他当年一手抓起来的新区高尔夫球场打打球,放松一下,没想到今天赶巧碰上了。

    陈仲成忙走过去和赵启功打招呼。

    赵启功多少有点意外,也不给陈仲成留面子,脸一黑,没好气地说:“老陈啊,峡江的烂事这么多,你怎么还有心思跑到这里来打球啊?啊?”

    陈仲成灵机一动,赔着笑脸道:“我哪有这闲心呀,主要……主要是想见见你老领导!”

    赵启功警觉了:“怎么?又出什么麻烦事了?是不是又要我替你收什么风?”

    陈仲成忙道:“不是,不是,赵省长,上次您批评我后,我再也没敢乱来。是李东方和贺家国的事。您知道么?在李东方的支持下,贺家国跑到太平镇的河塘村搞起民主选举了,把一个算命先生选上了村主任!我刚刚做了一番实地调查了解,那个算命先生还给我胡说了一通。”

    赵启功不为所动,话语中带着嘲笑:“老陈,你现在工作做得可真细呀,连太平镇一个村委会都亲自跑去搞调查!你什么身份啊?有这个必要吗?”继而又问,“怎么听说前阵子你还跑到峡江宾馆去捉了贺家国的奸?净搞这种见不得人的小名堂干什么?这就是你老陈的水平?”

    陈仲成支吾说:“这事早过去了,也不是我搞的,是下面的同志扫黄时无意碰上了。”

    赵启功根本不信:“那么,华美国际公司又是怎么回事?你们市局经济犯罪侦查员老往那里伸什么头?你搞清楚了,那不是贺家国的公司,是西川大学的校产,贺家国压根儿不是贪财的人,真贪财他也不会做这个市长助理了!你们就别再给我惹麻烦了,我现在麻烦够多的了!”

    陈仲成没想到暗中调查华美国际公司的事,赵启功也知道了,再不敢多加辩解了。

    赵启功又不客气地警告说:“老陈,你自己也要小心了,别光盯着人家的屁股看,也摸摸自己屁股上的屎擦干净没有!你做的那些事你心里有数,别人心里也会有数,在这种被人盯着的时候就得收敛点了,不论是对贺家国还是李东方,都得多尊重,不要再四处激化矛盾了!”

    说到这里,高尔夫球场老总和几个工作人员从会所迎了出来。

    赵启功就此打住,瞬即换了副和气的笑脸,在老总和工作人员的迎接下,走进了贵宾室。老总招呼陈仲成时,陈仲成却在发愣,根本没听见……

    热脸碰上了冷屁股,陈仲成情绪变得更坏了,高尔夫球也不敢打了,要黄老板马上送他回城。回城的路上,一直郁郁不乐,禁不住又想起了甘子玉关于牢狱之灾的话——难道他真有牢狱之灾?这回就跳不过去了吗?他跳不过去,赵启功又如何跳得过去?赵启功这阵子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真搞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