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驾到全文阅读 第33分节

第325章 小鸡仔(二更)

    翌日,天还未亮崔凝便到监察司了。

    这回她很是自觉的带上了崔平香,虽然不如青心青禄贴心,但武功的确不弱。

    近来监察司各处陆续休假,这会儿显得比平常冷清许多,到处黑漆漆的,只有两个杂役在院子里清扫积雪,到了监察使的办公处才感受到一丝热乎气儿。

    崔凝见魏潜那屋亮着灯,便提着食盒过去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沉闷微哑的声音。

    崔凝开门,见魏潜正伏案忙碌,案头上的卷宗堆的像小山,手边的炉火已经熄灭,她伸手试了一下,只有微微余温。

    “五哥昨晚没回去?”崔凝问。

    魏潜抬头,原本冷肃的面色缓和几分,“嗯。来的这么早?冷不冷?”

    “我还想问你冷不冷呢!”崔凝把食盒放在旁边的茶桌上。

    方才离得远,见他与平日没有什么区别,凑近了才看见下巴上冒出了一点青须。崔凝觉得惊奇,伸手摸了摸,又痒又刺。

    “别闹。”魏潜抓住她的手,试了试温度,“有些凉。”

    崔凝的手被他温热的掌心包裹,忍不住轻轻哆嗦了一下,“刚从外头来,一会儿就好了。屋里炉子都灭了,五哥的手竟然还是暖的。”

    魏潜笑笑,“火气旺。”

    “五哥是不是还没有吃早饭?我早上让厨房给你做了。尝尝?”

    亲近又熨帖,像是魏母常常会对魏父说的话,让魏潜恍惚间觉得两人已经婚后许久似的。

    魏潜父母感情深厚,兄嫂鹣鲽情深,家里从没有那些乌糟烂事,满长安谁人不羡慕,只有魏潜身处其中,每每家宴都觉得凄凉。

    那几对夫妻倒也不是多么腻歪露骨,但瞧着你为我夹菜、我为你斟酒,相视会心一笑,那种甜蜜就像是被封在罐子里不经意间露出一丝,叫人馋得慌。他参与聊天吧,总是因为不能体会婚后感情生活而显得格格不入,不说话吧,没一会儿便全都向他投过来“关爱孤寡”的目光。

    别人蜜里调油,独他凄风苦雨,阖家团圆的日子,还不能迟到早退,回回一顿饭都能吃出上刑场的感觉。

    若是成婚之后与崔凝一起吃家宴……

    “好。”魏潜一时间被自己想象的未来甜到心头发慌,笑容满面的跟着她移步到茶桌旁。

    刚刚落座,魏潜突然意识到自己表情有些失控,立刻收敛了一些,又看了一眼崔凝,见她忙着摆饭,并没有留意到自己,这才放松下来。

    魏潜一直都矜持的,不管是笑是怒都十分克制,方才那笑容亮的晃眼,崔凝怎么可能没有看见!只不过难得见他有点傻气,万一拆穿日后很可能就见不到了,便只好硬忍着。

    她也没有想到只是做了这一点小事,便能让他如此开怀。

    崔凝回想了一下,从前也不是没有关心过他。这次多半是这次哪里戳到他的点了!

    她想了想,方才也没做太多事,心思偷偷转了一圈,想到母亲平日对父亲说话的语气,突然灵光一闪,接着道,“熬了一夜,晨间难免胃口不好,先吃点清粥暖暖胃。”

    若是平时,崔凝可能会说“要是胃口不好,就先吃点清粥试试吧”,这回不是劝,也不是征求意见,而是用最亲昵的语气要求他就要这样做。

    果然,魏潜嘴角的笑意几乎压不住,“好。”

    崔凝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其实心里都已经笑的打滚了——原来你是这样的五哥!

    只是笑过之后心头有些酸胀,“五哥。”

    “嗯?”

    崔凝盘膝坐在他旁边,托腮看着他吃粥,一手按着自己的心口,很是纠结,“我现在吧,心很乱。”

    魏潜敛了笑,放下勺子,“怎么了?”

    “哎呀,就是谈谈心嘛,你边吃边听我说。”崔凝催促道。

    魏潜点头,往口中送了一勺粥。

    “我觉得现在一时想像小狗似的扑在你身上摇尾巴,一时又想像老母鸡一样把你藏在翅膀下,抱抱你,疼爱你……”

    “呃咳咳咳咳咳咳……”

    魏潜呛得涨红了脸,崔凝连忙递了帕子给他,又倒了杯水,“怎么就呛了呢?!”

    魏潜脸色涨红,眼中含着水光瞪了她一眼。

    崔凝愣了一下,“五哥可真好看。”

    “咳咳咳!”

    好半晌,魏潜才缓过来,深吸了一口气,“我早晚要废在你手上。”

    “哈?”崔凝一头雾水。

    魏潜声音微哑,“合着我现在提了身份,从狗食变成了养狗人和小鸡仔?”

    当初那柳意娘撩拨魏潜,崔凝当街怼了她,回头还向魏潜邀功,说什么“小狗都知道护食”,这回他比狗食强点,倒是能动弹了。

    “就是打个比方,五哥还计较这个?”她眼睛瞪的溜圆,仿佛只要他点头就马上就会变成震惊似的。

    “那倒也不是。”魏潜觉得无奈又好笑,却并不打算让她改。

    若是有一日崔凝忽然写了首酸诗给他,才真让他惊吓。

    也罢,小鸡仔就小鸡仔吧。

    魏潜评价的很委婉,“你这比方有趣的很,只是下次不要拣着我吃饭喝水的时候突然谈心。”

    崔凝扁了扁嘴,“那好吧,你先吃。”

    魏潜揉揉她的脑袋,飞快用完早膳。

    方才只顾着笑,没有认真想过她话里的意思,等他回过味来,想到她说“想抱抱他,疼爱他”便忍不住脸热,“你……咳……”

    他清清嗓子,将话在心里细细斟酌了一番才道,“你心里虽则一时这样一时那样,总归没有不好的情绪,不必太纠结。”

    因为他也一时心动不已,一时想把她当闺女宠。

    “也对!”崔凝不知道自己横冲直撞入人心扉搅乱了一团,立刻便将刚才的纠结抛之脑后,毫无负担的说起了别的事,“五哥,我晚上要去赴个宴。”

    话题跳跃太快,魏潜也只好努力收拾好心绪,跟上她的节奏,“哪家的宴?”

    最近难得不宵禁,很多人家别出心裁的把宴设在了晚上。

    “宜安公主下的贴,不过我听母亲说,这个赏花宴是太平公主的意思,邀请了不少人呢。五哥,宜安公主是什么样的人?”

    魏潜皱眉。

    别看魏潜平日很冷肃的模样,实则不会轻易对谁产生厌恶的情绪,但他对宜安公主可着实没有什么好印象。

    “宜安公主……不是什么值得结交的人。”魏潜自从在宫里偶遇,回来之后便命人去查了她。

    那些阴私之事,魏潜不好宣之于口,又想到晚上崔凝可能要与之碰面,便将探子的密信拿给她看,免得到时候什么都不知道遭了算计。

第326章 巧合吗

    三页纸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里头写的那些事儿,崔凝看着跟话本子似的。

    这位公主可真不是凡人,情夫遍布朝野,上到朝中权贵,下到贩夫走足,范围之广、口味之杂令人咋舌。

    这些情夫里有被她强迫的,有攀附上来的,这都不算稀奇,宜安公主还出卖自己,府内更是养着许多美貌女子供权贵玩乐。

    好好一个公主,声色犬马也就罢了,竟把自己活的像个老鸨一样。

    魏潜道,“这些不过冰山一角。公主多养几个宠奴,喜欢撩拨青年才俊,并不奇怪,倘若她连自己都出卖,所求恐怕不简单。”

    不过这只是魏潜的推测,事情也不能一概而论。

    宜安公主是高宗随意宠幸一个宫婢的产物,没有人期待过她的降生。

    那时陛下虽未正式临朝处政,但已经接触朝政已久,以她当时的地位和心性,自然不会刻意去针对一个婴儿,不过就是无视罢了。高宗还在世的时候,她的无视是宜安公主的生路,高宗驾崩之后,她掌权之后,她的无视就是一把能将其斩落尘泥的刀。

    “高宗驾崩后,宜安公主日子不好过。彼时她才六七岁,正是懂事又心性未定之时,是否因处境所迫左了心性也未可知。”

    眼下也没有更多证据证明宜安公主有什么隐秘心思,也许是魏潜想的太深,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建议崔凝与这样偏执疯狂的人深交。

    崔凝明白他的未尽之意,“五哥放心,我会小心的。”

    崔凝一心要查明残害师门的凶手,如今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这个目标,亦不想节外生枝去招惹一个浑身是非的公主,只是她很好奇,“陛下和太平公主都不知道这些事吗?为什么……”

    为什么太平公主还会与她一同举办赏花宴?

    魏潜道,“陛下眼里大约只有两种人吧。”

    崔凝不解。

    “一种是有用之人,一种是无用之人。”

    品性好坏可能会影响陛下的喜恶,但她不会因为个人喜恶而弃之不用。于她来说,好人有好人的用法,恶人有恶人的用法,只要不越过她划下界线都是手里能用的棋子。

    “太平公主是陛下一手带大,心性脾气且不说,行事倒是十分相像。”魏潜道。

    宜安公主名声再不好,私底下再乱来,明面上都还过得去,况且在吃喝玩乐赚钱敛财这些门道上,也确实是一把好手。就冲着她每年流水一样送上的钱财礼物,太平公主也不至于连个好脸色都不给。

    至于宜安公主强迫男子的事,魏潜多少能猜到陛下的想法。

    宜安公主也挑嘴,不是什么香的臭的都能一股脑往床上拽。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能入她眼的,除了皮相出色之外,多少都有点能力才华,若是真的心性高洁不堪受辱,豁出去也未必不能整死她。

    可迄今为止,别说没有闹出过人命,就是闹事的都没有。圣上日理万机,别人自己都不想办法讨公道,还指望能她百忙之中主动为几个男子的贞操费心?

    魏潜想到青玉枝是太平公主名下产业,叮嘱道,“青玉枝一案,牵连甚广,你莫要因此特意去接触公主。”

    崔凝原本还真有这个打算,闻言却毫不犹豫的道,“我听五哥的。”

    “大人,所有人都到齐了。”门外传来差役通报声。

    “知道了。”魏潜应了一声,又向崔凝道,“走吧,去忠义堂。”

    一处和四处有一个算一个,昨天都忙的脚不沾地,没有一个是在子时之前睡觉的。

    崔凝跟在魏潜后面,一进门就看见所有人都是一脸睡眠不足的模样,尤其是易君如,熬了一夜,此刻一脸沧桑,连身上的肉看上去都不饱满了。

    魏潜与一处监察令一坐一右坐在上首,崔凝亦在下面落座。

    “书房里的东西已经梳理清楚。”易君如把一卷记录放在桌上,强打着精神道,“里面七成以上都是八卦占卜的书,一成符箓典籍,只有不到两成的观星书。其他还有信件、书画若干,这里是详细记录。那些观星书上面笔迹陈旧,看上去已经有好些年没有碰过了,而且从这个书房里半点找不到他近年的观星记录。”

    魏潜看向另外一位监察使,“在他家里可曾发现近年观星记录?”

    悬宿先生在长安有自己的宅子,碎天江的院子只是落脚的地方。

    “那宅子里不仅没有观星记录,还到处都是灰尘,看上去已经许久没住人了。不过在卧房里发现了一些书信,来信是同一个人,落款都是‘聿姬’。其中提到了悬宿先生妻女失踪一事。”监察使把信也都带了过来,直接令差役呈到魏潜面前。

    崔凝问,“两处可有发现《中天八卦》残本?”

    “没有。”

    “不曾。”

    崔凝疑道,“这就奇怪了!碎天江的掌柜说悬宿先生以前学过八卦占卜,但并不痴迷,是因为半年前突然得到一本《中天八卦》残本才突然痴迷此道。但是我昨日也亲自探查过,放着观星手稿的书架上面覆了一层灰尘,至少有几个月没有人动过这里的书了。”

    易君如点头,“的确,从书房里各种笔迹的新旧程度来看,悬宿先生绝不可能是在半年内才开始痴迷占卜、符箓。”

    “也就是说,楼仲的说辞和事实有出入,并且到处都没有寻到他口中所说的《中天八卦残本》?”魏潜顿了须臾,又问,“一处那边可有结果?”

    一处监察令示意下属监察使回话。

    一处监察使一面令差役呈上密信,一面道,“悬宿先生在外云游两年,一年前才回到长安,平日就住在碎天江的院子里,极少参加任何集会宴席,最近半年与他往来频繁的只有四人。一个就是碎天江的楼仲,悬宿先生的日常所需几乎是他一手包办,另两位是他相识十年以上的挚友,只有一个叫柳鹑的人是一年前才结识的。个柳鹑是青楼管事,大家未必知道,但提起另外一个人,想必各位都有印象。”

    他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这此人是柳意娘的义兄。我们已经留了人手专门监视他。”

    单独将此人拎出来说,显然是觉得他最有疑点。一处最擅长刺探消息,在破案方面自有优势。

    柳意娘才因为上一个案子有嫌疑在监察司里走过一圈,就算是本来不认识,现在也该认识了。这两件事情,会是巧合吗?

第327章 冷月缎

    “大人,要监视柳意娘吗?”

    魏潜手里握着茶杯,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闻言顿了一下,“不必,先盯紧柳鹑,另外查明他的背景。”

    紧接着又向一处监察令道,“找人去查谢飏之前半个月的行踪。”

    崔凝微讶看向他。

    “谢飏?”一处消息最灵通,谢飏并不是藉藉无名之辈,他自然知道是谁,只是想不通为什么突然要去查一个不相干的人,于是确认了一遍,“江左谢家的谢子清?”

    “嗯。”魏潜道,“目前没有明显线索指向他,但此案中涉及的细节却多多少少与他有些瓜葛,时间紧迫,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知道了。”

    “验尸结果怎么样?”魏潜十分看中尧久之一手解剖术,比之寻常的验尸,解剖之后无疑能得到更多线索。

    仵作一行是贱业,从来上不得台面,哪怕尧久之觉得跟着崔凝来长安会更有前途,也从没想过成为监察司的正经官员,能和这么多大人平起平坐。

    魏潜连夜给摆平了入职问题,尧久之今日才算是真正上任。

    当所有人目光看过来时,他又是不安又是激动,稍稍挺直身子,“死者身上没有挣扎搏斗的痕迹,后脑勺有两处伤口,经过对伤口的查验,凶手曾先后两次击打过死者后脑勺,一次是直接撞击,后脑勺留下了一个凹痕。我根据经验推测,凶器是个两寸左右、半圆形、长条状的东西。这个伤口应该不致死。而死因是第二次隔着裹尸布的多次击打,凶器应该是锤子之类的重物铁器。”

    尧久之见所有人都凝神听他叙述,没有一个露出鄙夷嫌弃的神情,心头一阵发烫,立刻继续道,“死者生前喝了大量的酒,没有发现有中毒迹象,也不像中过迷药。”

    一处监察令问,“有些药性极容易消散,迷药也不容易在尸体上留下痕迹,如何判断他没有中迷药?”

    “正是,卑……我有此判断,自是有所凭据,只是这其中不免污秽……”尧久之犹豫道。

    魏潜道,“说来无妨。”

    尧久之心下稍安,“是。死者胃袋里的食物残渣,有的已经完全消化,有的尚能清楚辨别,可见死者一顿饭所用的时间极长。我在其中发现了相对新鲜的红豆糕,各位应知道这类糕点比较好消化,有的更是入口即化,胃袋里还能明确辨出,说明此人在食下糕点之后很快便被害。从他最后吃进红豆糕到死亡,这个时间绝不足以让药性全部发散。”

    “当然,也有可能是中了什么下官未曾见过的无色无味毫无残留的迷药,但这种可能性极小。”尧久之这话说的极为自信。

    倘若不懂毒理,解剖尸体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所以尧久之是下了苦功夫研究毒物的,迄今为止,莫说大唐本土,便是番邦来的稀有药,也极少有他不知道的。

    如果尧久之验尸结果没有问题,那么整个行凶过程就是:悬宿先生与人宴饮,喝了大量的酒后,被人从后脑勺击中。而后,凶手将他裹进布内后害怕人没有死透,又用其他凶器补了几下。

    整个过程看起来就像是临时起意,但夹道运尸、白布裹尸、布置八卦阵,又显然不是没有预谋。

    “凶手下手利落,不像是寻常人。”尧久之补充道,“下官已将死者吃过的食物记了下来。”

    既然悬宿先生进了青玉枝后就没有出去过,那这些食物便可以判断出他曾在何处宴饮,可以说至关重要。

    众人自然也都想到这一点,经验浅一些的监察使都露出几分喜意。

    魏潜心情却越发沉重。

    比起手段更复杂的谋杀,这种情况反而更棘手。他手上过的案子太多了,自然什么样的情况都见过。这种驾轻就熟的作案手段看起来特别像是杀手、刺客所为,看似处处都是破绽,但真正查下去就会发现即使抓到行凶之人,也很难查明整个案件的前因后果。

    这个结果,其实在意料之中。

    路平心问,“大人,已经留了玉枝泉的客人一晚上,今日是否放人?”

    他是除了崔凝之外年纪最小的监察使,经事不多,不敢像其他人一样自行拿主意。

    “再留一天。先拿尧大人提供的食单暗中查清楚哪些人叫过这些东西。”魏潜交代完,又问,“布匹的事情查清楚了吗?”

    一处另一名监察使道,“查清楚了,这批布来自‘珍珠布庄’,裹尸用的白练叫“冷月缎’,布料是通过供货的方式流入了青玉枝。据青玉枝负责进货的掌事辨认,裹尸布正是“冷月缎”。他们入秋时进这批布,想用来缝制胡椅坐垫,但这匹“冷月缎”因为颜色过于素,只是用来做配料,而坐垫还未入冬就做好了。”

    崔凝听着,以为这条线索断了,不料峰回路转,只听那监察使又道,“不过,经过我们几番逼问,进货掌事招了一件事……”

    冷月缎既贵又用途极少,却还一直不断生产,乃是因为,它是一种特殊绣艺经常使用的底料,绣成后价格可翻百倍。

    青玉枝绣房掌事的儿媳妇就是会这种秀技的绣娘,他给了进货掌事不少好处,要求每次进布料都带一些冷月缎,然后又以颜色不好为由压着不用,等过了一季淘汰下来就会拿回家去。

    所以入秋进的那匹冷月缎根本就没有用过。

    “绣房掌事也招认此事,不过却咬死说自己每次过了一季才会拿走布料,这次还没来得及拿就被人偷了。另外,有个更好的消息是,青玉枝的绣房并不在青玉枝内,而是设在了城外的庄子里,这件事只有极少人知道。并且绣房掌事说因为儿媳妇要绣个插屏,她三日前从上面刚刚裁掉了一丈。”

    也就是说,凶手这三日之内出入过绣房。

    “我们连夜将庄子封了,除了四个从外面雇的绣娘不在,庄子里共十一人。”巡察使说罢,有些为难,“那也是太平公主名下的庄子,咱们动了公主这么多产业,会不会……”

    一处监察令不紧不慢的道,“且都记着,此事明显是有人想要栽赃给公主,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公主的清白。”

    众人应道,“是。”

    魏潜道,“一处继续查证冷月缎这条线索,暗中查柳鹑和谢飏,四处继续跟着我查两个温泉汤馆,有什么发现随时来报。散了。”

    “是。”众人陆续起身出门。

    屋内只剩下魏潜和一处监察令。

    “看来要让二处和三处动起来了,一定要抓活的才行啊!”一处监察令的声音回响在空荡的堂内。

    他与魏潜一样,猜到这次行凶的人很有可能只是听命行事的杀手死士,一旦认为自己暴露,很可能会自绝。目前监察司所有人都在明面上,对抓捕十分不利。

    魏潜嗯了一声,“你我便做个幌子吧。”

第328章 家

    外面出了太阳,但是比起昨日更冷。

    一群人正要各奔差事,却见一个面白无须的寺人急匆匆跑进来。

    那寺人迎面便撞上乌泱泱一群监察使,一双双眼睛盯犯人似的,顿时觉得脚底板冒寒气,目光转了一圈,瞧见个面善的少女,立刻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凑过去,“不知魏长渊魏大人在何处?”

    崔凝按下心中疑惑,“在堂内。”

    “那就好!那就好!”寺人抹了一把虚汗,“劳烦大人帮忙通传一声。”

    “稍等。”崔凝转身正要进堂内,忽听身边同僚窃窃私语,不由脚步一顿,回首顺着易君如的目光看去。

    只见一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乌衣白发,双眼覆着一条黑纱,肤白似雪,宛如刚刚从这雪地里幻化出来的神妖一般。

    他怀里抱着一把伞,站在门口被众人目光注视,一动不动。

    “阿元?”崔凝惊诧不已。

    路平心见她驻足,便极有眼色的代她去堂内传话。

    陈元看见熟悉的人,紧张的情绪褪去不少,这才走进庭中。

    一处监察佐令一出门便见到满院子的人,登时怒道,“凶手抓到吗?!一个个这么闲,都站在这里看什么景?”

    众人被一通呵斥,立时如鸟兽四散,转眼间院子里就只剩下几个人了。

    一处监察佐令看见陈元倒是没有太吃惊,只是不知想到什么,若有所思。

    魏潜亦随后出来,冲那寺人拱手道,“不知公公何事寻我?”

    “陛下有口谕。”寺人道。

    几人闻言,纷纷躬身行礼。

    寺人道,“陛下说吊尸案涉及天象,念监察司破案不易,特命浑天监司言灵前来协助。”

    “下官多谢圣上体恤。”魏潜道。

    差事办完,寺人这才放松下来,“人已带到,我这就回去复命了。”

    一处监察佐令看着寺人的背影,不由苦笑,“这是铁了心不让咱们过年啊。”

    案子确实涉及天象预言,但又不是必须要懂得这些才能破案!圣上特地把人送过来,不过是为了提醒他们:首要任务是查出这个预言出自何处,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生事。

    圣上根本不在乎凶手是谁,之后想要拿这个结果交差肯定是不行。

    好在监察司的人早有准备,只是圣上此举完全浇灭了他们的侥幸心理而已。

    魏潜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易君如,“既然书册已经整理完了,易大人就暂时留在监察司里休息吧。”

    “那可真是多谢您体恤。”易君如说的诚诚恳恳,内心阴阳怪气。看看,这就是未婚妻和真正下属的区别待遇!就算是只能睡一两个时辰,魏大人也得亲自送小崔大人回家,而他……要是案子不破,怕是死也得埋在衙门里。

    易君如一夜没睡,站在这里被冷风吹的浑身打哆嗦,若不是热闹太好看,他真是不想在这数九寒天里多站一刻,“我这身子骨也不适合跑前跑后,这就先回屋了。”

    “魏大人,好久不见。”陈元是浑天监吊尸案的幸存者,与魏潜算的上熟识了。

    魏潜微微颌首。

    自结案之后,魏潜便没有见过陈元,仿佛只是转了个身,瘦弱的孩子便已长成身条修长的少年了。陈元那时候便给人一种看淡世事、随时可能羽化登仙的感觉,如今褪去了许多稚气,这种气质更甚。说不上好还是坏,只觉他是站在红尘之外观看此间世界,似真似幻,令人恍惚。

    “备车。”魏潜吩咐身边的差役。

    既然人已经送来了,不用白不用,魏潜对崔凝和陈元道,“你们一起乘车,阿凝先带陈元去看看月下居的书房,再来青玉枝探查夹道。我骑马先行一步。”

    “好。”崔凝点头。

    魏潜与其他人匆匆离开。

    崔凝带着陈元落后一步,乘上马车,“阿元用过早饭了吗?”

    “嗯,吃过了。”陈元眼睛上虽覆了一层纱,但仍隐约能透出他眉目舒展,心情很好。

    “你终究还是走出了观星楼。”这未必是好事,崔凝也不知该不该为他高兴。

    陈元像是看出她的心思,“若是一辈子只在一间屋子里,与呆在母胎中又有什么区别?活着,但也从没有活过。阿凝,我不会有善终。”

    他淡淡说出自己的结局,而后声音里又染上一丝笑意,“但我眼下是高兴的,你也不要为我担忧。”

    这究竟算是向命运低头呢,还是豁达洒脱呢?

    崔凝微哽,“好。”

    陈元笑起来,从窗缝中向外看。

    两侧商铺已经陆续开了,各家门口都在铲雪,分外热闹,有些还别出心裁的用雪在门口堆出各种造型。

    “今年过年比往常都热闹。”崔凝极少沉溺在悲伤情绪中,见陈元看的津津有味,也跟着到高兴起来,“对了,如今陛下准你出观星台,日后是不是也能在外安家置宅了?”

    陈元有点犹豫,“是啊,不过……”

    崔凝见他面有难色,疑惑道,“你应当不缺钱吧?”

    陈元三叔和五叔的家产全由他继承了,司言灵案之后,他一直被关在观星台上,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浑天监是个冷衙门,陈长寿没有太多家产,但陈元的五叔利用他卜卦看相之能敛了许多钱财。崔凝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但听说折算下来也有几万金。这案子是魏潜经手的,结案之后财产如数交给了他。

    陈元点头,认真道,“有的。不过我在屋里呆腻了,若不是怕风吹日晒,真是恨不能睡在这街上。”

    如今得了自由,陈元真是一时半刻都不想呆在屋子里。

    “可不能够!这街白天看着热闹,晚上连个鬼影都没有。”崔凝想到迁都洛阳之后能分到一个宅子,十分憧憬,“家和屋子是不一样的。家里有亲人,即使没有亲人,还可以布置成最舒适的样子,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都放进去。我以后要在院子搭个葡萄架,夏天的时候就躺在架子下面乘凉吃葡萄。还要打一口很深的井,用冰凉的井水湃西瓜。”

    她越说越兴奋,“欸,等这个案子结了,带你去我家玩儿。我小弟的屋子里有个用书架隔开的内间,是他自己布置的,里面有一张很大的软塌,他平常就喜欢窝在那里看书下棋!我一直眼馋呢,到时候也弄一个。”

    陈元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听着她絮絮叨叨,心里渐渐对自己的“家”也有了丝许憧憬。

    到时候,他要养一群鸡鸭鹅猫猫狗狗,要是……能和阿凝生活在一起就更好了。

第329章 名声太好

    两人说着话,到了碎天江。

    崔凝把陈元带到月下居的书房,“这里的东西看完后都要放回原处。”

    “好。”陈元站在屋内四处打量,“这是个术士的屋子?”

    “悬宿先生擅长观星,不过据说他为了寻亲放弃了观星,开始研究中天八卦,可我们在这里没有发现关于中天八卦的书籍和推演手稿。”崔凝道。

    道家典籍种类庞杂,这些符篆之类的东西,崔凝只是有所涉猎,并不精通,能认出符篆还得益于她自小便记性好。

    崔凝想,如果五哥不想用陈元,定会直接把人安排在监察司里喝茶休息,不会特意让她把人带到这里来。本来这个案子有没有陈元都一样要查,但若他能发现或者推算出什么线索也算是意外之喜。

    她这样想着,于是便把案件内容与陈元细细讲了一遍。

    “你在看看有什么线索,我得去隔壁青玉枝探查夹道。”崔凝见他雪白的皮肤下泛出芙蓉色,便解了披风递给他,“你身子弱,这里又不能生火,先穿着吧!青玉枝那边有如春夏,我也穿着这个反倒多余。”

    “好。”陈元抱着披风,眉眼含笑。

    披风上的淡香混着体温变成了一种暖香,像是被阳光烘干的花瓣,清甜又温暖干燥。他觉得,走出观星台的第一天,一切比想象的还要好。

    崔凝安顿好陈元,为了省时省事还是从角楼翻出去。

    她刚爬上窗便听见隐约有马蹄声,动作稍稍顿了一下,还是翻身跳了下来。

    刚落地站稳,正见一辆华丽的马车迎面过来。

    翻个墙被车夫看见也没所谓,反正监察司也不是多么循规蹈矩的衙门,崔凝原是没有放在心上,不料马车靠近后,车窗推开,露出一张熟悉的美人面,“小崔大人真是好身手呢。”

    像是由衷赞叹,又像是讥讽。

    “柳意娘?”崔凝想起案情走向似乎又与这女人有些联系,不禁皱起眉,“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车夫听见主人与路边的女大人搭话,又未听见停车的命令,便只好把速度放的极缓。

    柳意娘娇笑,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小崔大人辞官改做了山匪不成,此树是你栽,此路是你开?我偏我从这里过又如何?”

    崔凝可没心情斗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从眼前经过,“看来是我久未揍人,名声太好了些。打听清楚了吗你就小嘴叭叭的说?”

    想到之前听闻崔凝刚进监察司的时候与一个女官发生争执,直接把人肋骨打断,柳意娘花容微变,轻哼,“不过是说笑罢了,小崔大人上来就喊打,真是好不讲道理。”

    打一顿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要讲道理?崔凝懒得争辩,她虽然对女子(尤其是貌美的女子)总会分外宽容,但也要视情况而定。

    脸好看与否影响她喜爱的上限,却不能决定她的容忍下限。对于觊觎魏潜、没事找茬的柳意娘,崔凝那是半点耐心都欠奉。

    直到马车过去,崔凝都没再搭理。柳意娘觉得无趣,关了窗子,催促车夫快行。

    崔凝望着离开的马车,心中疑惑丛生。

    这女人无理取闹又记仇,很让人想不通,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男人被她迷得五迷三道。柳意娘诚然是个美人儿,但论皮相远不比那些胡姬艳丽魅惑,性子又不如别的女子活泼可爱,难不成世间男子偏就喜欢那一身矫情劲儿?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更让崔凝在意的是,早上才说完柳意娘的义兄有嫌疑,扭头就瞧见她从案发地门口经过,世上竟然有这么多巧合的事?

    崔凝很想跟去看看她究竟去往何处,忍了又忍,终归没有自作主张。

    不过进了青玉枝后,一见到魏潜便同他说了此事。

    二人边说话边往夹道入口去。

    她百思不得其解,“这么多牵扯巧合,柳意娘是不是与这个案子有关?”

    “这么想知道?”魏潜瞧着她红扑扑的脸颊,眸中泛起笑意。

    崔凝惊讶,“五哥知道?!”

    “她是太平公主的人。”魏潜见她一瞬的惊讶之后显得越发好奇,便解释道,“上次抓人时便已查过她的背景。这满长安的权贵就没有一个好相与的,有人觉着有趣,愿意纵着她,但也有人喜欢强取豪夺。她想来去片叶不沾身,自然需要靠山,公主是最好的人选。”

    柳意娘那样的处境,凑上来的男人无不是图色,最易变心,哪有纯粹的利益交换来的安稳。公主提供庇护,而她成为公主的耳目,再好不过了。

    “柳鹑是柳意娘的义兄,难道他也是公主的人?”崔凝问。

    魏潜道,“不一定。娼门里的义兄义妹,便如宫里寺人私下里相互称兄道弟。一种既牢固又脆弱的关系。”

    利益一致则牢不可破,然而一旦利益相悖,背叛只在一念间,都不需要旁人策反。

    两人在夹道入口处停下。

    崔凝边固定袍角边道,“这样看来,这个案子恐怕是有人栽赃公主和太子。柳意娘、青玉枝,一个是公主的耳目,一个是公主的私产,若真是公主想做点什么,也犯不着把自己牵扯这样深。”

    再说太子,那可真是人在东宫坐,祸从天上来。

    魏潜把准备好的东西拿上来,又从差役手里接了一盏灯递给她。

    崔凝一切准备就绪,正欲进夹道之前忽然想到一件事,“五哥,距离预言中太白经天出现的日子没有几天了。”

    “嗯。莫想太多,不管是天象还是上意,终归不是你我能够左右。”魏潜稍顿,想起她从观星台回来时交给自己的那张观星图,知道她是担心陈元无辜受牵累。

    会观星术的人不止一个,若天象真的出现,那也只能说有人凭本事推测出了结果,这个人却未必是陈元,而若是天象未出现,那就是陈元推演错了。

    正确答案是唯一的,错误答案雷同的几率却极小。

    假如太白经天不曾出现,那消息是从何处传出去不言而喻。

    魏潜没有说的太过直白,“圣人爱对弈,输了虽偶有不悦,但不至于摔棋泄愤。”

    崔凝自能领会他的意思,闻言稍稍放下心来,提着灯钻进夹道中。

    幽深狭窄的道路一片漆黑,一股潮湿腐败的气息扑鼻而来。里面比崔凝想象的还要窄,站在其中得稍稍缩着肩膀才确保不会被两侧墙壁卡住。

    隔着鞋底,崔凝感受到脚下的触感似乎湿润软绵,于是提着灯蹲下查看。

    “果然是泥土。”她仔细看地面,发现上面有几个脚印,看大小深浅是出自同一个人,但绝不是魏潜的。

    崔凝手中是能提能摆放的马灯,她把灯放在地上,从怀里掏出纸张炭笔,仔细丈量好脚印的大小形状,分毫不差的拓在纸上。

    绘完脚印,崔凝收好纸笔正欲继续前行,目光突然一凝。

第330章 不愧是我

    就在前方不到三尺的墙根下有一小片暗红的东西,看上去像是凝固的血迹。

    崔凝提灯走近,细看之下才发现并非是血,而是一些红色的粉末。这些粉末受了潮,有一部分粘在墙体上,其他的都已融于土壤。崔凝用纸把墙上那部分小心刮下来包好。

    往前走了一小段,崔凝便猜到昨日魏潜在夹道里用了轻身功夫,这样湿软的地面上都没有他留下的脚印,只有偶尔脚尖借力踩出的小坑。

    这里漆黑狭窄,她要在狭道里排查一遍,很可能会把线索破坏殆尽,但在如此狭窄的空间里使用轻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崔凝自语,“怪不得昨天那样狼狈。”

    魏潜给了她这样的信任,便是为了这份信任,她也得用上万分心思。

    这一路上,崔凝连顶部都没有放过,几乎是每一寸都要提灯仔细查看。不过这段路除了脚印之外再无别的发现,直到转弯处,才又出现一大片红色粉末。红色粉末沿着转角的墙体洒落,在墙根处堆积,这些因为潮湿附着在墙体的粉末,看上去比刚才那片更像是血迹。

    崔凝按着墙上的痕迹比划高度——比她的腰线要高两到三寸。

    她记下高度,又把下面那一撮全都包了起来,才继续探索前面道路。

    这一段没有发现魏潜借力而留下的坑,崔凝猜测,他是在这里折回去了。他身材高大,无法仔细查探,再往前走意义不大。

    转弯之后,崔凝发觉脚下的触感变了,低头一看,地面已经变成了石板。

    这里不容易留下脚印,但若是留下什么别的痕迹反而会更清楚。不过让崔凝失望的是,就连之前那些红色的粉末都没有再出现。而且让她疑惑的是,这条道虽然通向所有院子,却没有任何一个出口。

    那凶手是如何转移尸体的呢?

    “一定会有出口。”崔凝想着青玉枝的院落布局,稍稍向后退了一些,估算这里大约就是松鹤院,于是弯腰摸索墙壁。

    道观遭袭的那一夜,她就是被二师兄骗进了密道才逃过一劫,所以“密道”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几乎是意识到没有出口的一瞬间,她便想到了密道。

    “不对,未必会是在墙上。”崔凝突然想起来这条夹道与那个院子之间还隔着一条在明处的隔热通道。

    那条道要宽的多,能容一个正常成年男子在其中随意走动,还有许多通风口和进出口,说不定还会做为密道供客人使用。如果是这样,密道口开在墙壁上未免也太明显了。

    崔凝在靠近松鹤院这一段来回走动,用脚轻轻踢踩石板。

    狭道内密封很好,转了弯之后连入口涌进来的气流都减弱了许多。崔凝站在其中静下心来仔细感受,能隐约辨出这里的风不是来自同一个方向。她循着极其微弱的气流方向把手放在地砖砖缝之间,耐心的一一试探。

    果然,其中一道砖缝处有细微的风涌上来。

    崔凝用脚踩了踩,发现声音似乎有些不同,连忙放下灯笼,从小腿处抽出匕首,沿着砖缝撬开。青石板砖移开,地下露出了一块木板,崔凝用手敲了敲,里面发出“空空”的声音。

    “不愧是我!”崔凝心中一喜,立刻把旁边的砖也起开。

    等到全部清理开,地面上露出了一个可容崔凝勉强进去的入口。

    崔凝小时候总听二师兄讲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江湖事,十个故事八个有密室,密室里头还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机关。以至于,她现在第一反应不是下去查探,而是十分谨慎的站在距离入口不远处朝里面丢了一枚铜钱。

    铜钱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听着声音,里面空间应该不是很大。等了片刻,没有出现任何想象中的机关暗器,崔凝松了口气,这才提着灯探头向里看。

    灯光隐约能照到底下的石板,目测高度绝不会超过一丈,平常人跳下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更何况崔凝还会点武功。

    崔凝一手提灯,一手握着匕首,从洞口滑入,像猫儿一样轻巧无声的落稳。她半蹲着身子,没有急着站起来,而是顺势观察了起了下面的情况。

    这里确实不大,前面和左右两侧的墙壁距离不过一步,而且下面的很热,比起上头千方百计保温的院子还要热很多。

    三面都是墙壁,未见出口,崔凝带着疑惑扭头向后看,只见热气在暖黄的光线里滚滚涌来,雾气飘渺后的景象令她目瞪口呆。

第331章 地洞

    背后是一扇石门,石门敞开一条两指宽的缝隙,那些雾气就是从缝隙中涌进来,然后很快消散。

    她身处的地方空间不大,也没有任何东西,看来只是为了隔离热气而修建的“井”,在她打开入口之前是个半密闭空间,雾气就算不会越聚越多,也不应该消失的这么快啊?

    崔凝正欲起身到墙边查看一番,忽然从门缝里隐约看见外面有微光。

    她屏息慢慢靠近,从门缝中看过去,愕然发现门后竟然是一处人工开凿的巨大地穴!空腔之内有一个温泉池,这些热气正源源不断从池中冒出来。整个地穴只在池边摆着一盏小灯,所照范围不过一丈左右,崔凝根本无法判断地穴究竟有多大,只能看见温泉池周围雕栏玉砌,有纱幔从顶上垂落,半掩住池内情形。

    崔凝尚未从震惊中缓过神,突然看见其间似有人影闪动。

    糟了!

    外面光线那么暗,她在这里亮灯万一从门缝透出去岂不是很明显?!意识到这一点,崔凝飞快的吹灭灯笼,眼前骤然陷入黑暗。

    崔凝不知自己有没有被发现,只能握紧匕首悄悄缩到门后。

    外面微弱的光线透进来在地上留下极浅的一道,她适应了一会,才能借助这点光隐约看见东西。

    等了一会,外面毫无动静,安静到崔凝都怀疑刚才是自己眼花了。不过出于谨慎,她还是静静蹲在门后,打算观望一会再行动。

    石门看上去很沉重,这就意味她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潜入,万一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半盏茶时间过去,依旧安静。

    狭道黑暗窄长,就算是个经验丰富的监察使至少也得半个时辰才能查完,崔凝估算自己进入夹道到现在已经大半个时辰,如果再过一两刻不出去,五哥一定会察觉有情况。

    “井”中没有梯子,别看不到一丈的高度跳下来轻轻松松,只看这笔直四壁便知道没那么容易攀上去,即使有轻功也不能原地飘起来。

    不过,若是不顾虑弄出动静,借助匕首和墙面上微微的凹凸,倒也不是不能上去。不管走那条道,总归要打草惊蛇的话,崔凝情愿冒险冲进去。哪怕遇上会武功的人,只要她能拖上一会,就能等到五哥过来。

    一番思量之下,崔凝起身正决定过一会出去查看,便忽然听见外面传来窸窣脚步声,紧接着有人低声说话。

    于是,她又悄悄蹲下,从门缝小心翼翼的向外看了一眼。

    来人不知是在她视线死角还是站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她未看见人,只听一个粗犷些的男声急促而又不耐烦的问,“怎么这么慢?”

    崔凝立即悄无声息的缩了回来,越发紧张的同时也稍稍安心一点,对方似乎并没有发现她。

    紧接着又听见另一个温和低缓的男声平淡的道,“被柳意娘绊住了。”

    “都处理干净了吗?”

    “嗯。不过……此事恐怕会暴露。”

    “……”

    低缓的男声继续道,“若是暴露,你我还有活路吗?”

    “那……”

    “先不要动,观望一下再说,此处也要处理干净。外面都是监察司的人,我不能久留,东西我先拿走了。”

    ?!

    崔凝顿时一个激灵,拿走了啥?不行!好想知道!

    忍住忍住忍住,不能追……崔凝心中默念。

    从对话来看,这两人很有可能就是杀害悬宿先生的凶手,但她不知对方深浅,贸然冲出去一打二多半就是去送人头。几番犹豫,崔凝按住满心蠢蠢欲动,选择按兵不动。

    这两个声音听着都不熟,昨天没有见到过。而且青玉枝被封,四周全是监察司的鹰卫,任何人闲杂人等不得进出,假山的入口也有人把守,但他们两个却进来了。

    地穴肯定不止一个出口。

    其中一个人还说被柳意娘缠住,显然是从青玉枝外刚刚进来。要么,这个地穴肯定还有通往青玉枝外的出入口,要么他是监察司内部的人,能够在这个时候自由出入青玉枝。

    崔凝不到一个时辰前才在青玉枝门口遇见柳意娘,按照这个节点去捋一下时间,说明柳意娘在离开之后去了某处见了某人,又缠了他一会儿。

    就算柳意娘只是去了青玉枝隔壁某个院子,前后算下来时间也并不短,这就意味着此人是在崔凝进入监察司后大概半个时辰左右才进入青玉枝。

    崔凝是因为送陈元去碎天江才稍晚一些,其他在青玉枝有任务的人甚至比魏潜还要先到。

    也就是说,在崔凝之后来到青玉枝的人只有极少数,想查清楚很容易。

    不过崔凝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他们方才的谈话的最后一句是“附近都是监察司的人,我不能久留”,说明他大概率不是。

    由此种种,崔凝暂时排除了监察司有内鬼的可能,认为地穴必是有通向外面的出口。

    根据这个出口所在,极有可能能够判断出此人身份,再不然还可以暗中审问柳意娘。

    一定不能惊动他们!

    崔凝脑子里飞快闪过了这些事,呼吸越发低缓,直到确定其中有一人离开。

    这时候她又开始蠢蠢欲动的想抓住留下的这个人。

    她再次悄悄凑近门缝往外面看。地穴里还是和方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也未见到那人究竟在何处。

    听他们话里的意思,留下来的人要负责收尾,收什么尾呢?难道里面还有什么线索?

    崔凝觉得自己心里像揣了只小猫,急的开始挠心肝了。她此事此刻万分犹豫,若是冲出去没有抓住人反而让他逃走通风报信怎么办?但线索也很重要啊!

    罢了!犹豫就会败北!

    崔凝抓住石门尝试推了一下,发现声音比想象的小一点,于是一鼓作气,直接将门踹开闪身出去,飞快没入黑暗。

    “谁?!”

    那人听见动静,低声呵斥。

    这时候崔凝才发现这个地穴连接着好几个门,她毫不犹豫的运起轻功朝着声音来处奔去,所过之处只余风声和残影。

    那边的人似乎意识到来人不是同伙,立刻便奔逃起来。

    崔凝一扯嘴角——就怕你不跑!

    这里只有温泉池边一丝丝光线,她又对地形不熟,若是对方不发出声音反而静静隐藏在某处伺机逃离,她十有八九发现不了。偏偏这人被石门踹开的巨大声响惊到,竟是第一时间发出质问,然后慌张逃走。

    崔凝跟着冲进靠近温泉池的一扇门内,眼前骤然大亮,眼睛被晃了一下,脚下一顿,瞧见那人钻进一个半人高的洞。

    崔凝听着脚步声沉重,并非习武之人,心下更是大定,直接握紧匕首跟着钻了进去。

    她身量娇小,在窄洞里面的活动可比成年男子要灵活多了,钻入之后便已极快的速度追赶上,一把抓住那人脚腕,紧接着猛然将匕首刺进了他小腿。

    “啊——”那人发出一声惨叫。

    整个过程丝毫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匕首穿透腿肉锭在了地上,若是想逃,除非回身拔掉匕首或者直接撕扯掉小腿上的皮肉。

第332章 独当一面

    那人也是有一股狠劲,只是僵硬了一瞬便猛地一蹬,硬生生扯开,血顿时飚了满洞。

    崔凝被血雨浇了满头,顾不得其他,拔起匕首一把将人扑倒,“别动,否则这一回刺穿的就是脖子了!”

    少女清凌凌的声音令那人瞬间生出一丝侥幸,但是冰冷的匕首贴着颈侧,提醒他刚才追击的过程,那份狠辣利落完全不输男子。

    崔凝趁着他僵住的一瞬飞快扯开腰带,“把手背到身后。”

    那人一动不动。

    崔凝不耐烦,匕首直接刺入颈侧,“我听二处的人说,割开这里不会马上死,你这么不乖,要不试试?”

    清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天真,话中的内容却令人不寒而栗。

    不过崔凝没有想到的是,监察司二处的名声起了反作用,趴在地上的人开始疯狂挣扎。

    成年男子的力气比崔凝要大的多,然而她从上方压制,占据有利位置,再加上通道中又十分狭窄,再大的力气因为环境限制也无法全部施展,才挣扎没几下便被一招锁喉制住。

    崔凝大概也是意识到他挣扎的原因,飞快道,“二处放假了,你要是再反抗,指不准明儿就要回来上职。他们可不管你是死是活,死人才不说假话。”

    “我不动。”那人连忙求饶。

    崔凝方才听到他与另外一人对话,知道这二人为保命有了反心,于是道,“你觉得从我手里逃出去就能活?我们监察司是讲道理的地方,有错必罚,有功必赏,将功赎罪明白吗?”

    那人不说话,却也不再挣扎了。崔凝顺利把人捆上,拖出通道。

    方才追的急,只觉得光线刺眼,直到将人拖出来她才有闲心查看环境。

    这个洞穴就在温泉池旁边,里面摆着衣柜衣架软塌,看起来是一间更衣室。软塌两侧放置两盏一人高的仙鹤连枝灯,把整间屋子照的亮如白昼。

    她见衣架上搭着一件白叠布中衣,准备拿来扯成布条把嫌犯手脚重新捆一遍,但念头一闪便止住了。这里一切都有可能是线索,不能随便破坏。于是目光一转,直接将那人腰带解了捆住他的双脚,然后冷不丁的出手把人下巴一拉直接卸掉了。

    “啊!”许是失血过多,那人连惨叫声都不如方才高亢了。

    崔凝拍拍他肩膀,“虽然你看上去也没有什么死志,但还是得预防万一,你别介意啊。”

    直到这时,她才看清此人约莫四十岁上下,留着山羊须,一身文士衣袍,居然是个读书人!

    此刻山羊须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面色惨白,惊疑不定的看着崔凝。

    崔凝从他的反应推测,这人可能并不是主谋,或者知道的东西不多,否则不可能这么轻易束手就擒,她笑道,“您说您一个斯文人这是何苦呢?方才扯匕首那股子狠劲还怪吓人的。”

    她满头满脸的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配上截然相反的清脆少女音,简直犹如刚刚浴血杀戮的女罗刹。

    山羊胡被卸了下颌不能出声,但眼中恐惧犹如实质。

    崔凝也不打算在这里审问,只担忧山羊胡同伙去而复返,于是稍稍喘了口气便将人拖到自己来时的那个“井”中。

    她摸了摸身上的哨子,又放了回去。这是监察司的信号,声音尖锐,穿透力极强。她吹响哨子之后魏潜固然能够第一时间赶来,但地穴其他出口的人也能听到。

    之前都没有吹,现在就更不会吹了,她赌魏潜一定能很快赶来。

    玉枝泉竹林里。

    魏潜早就命六名身材劲瘦的鹰卫在外待命。

    他方才去办了点事,估算着时间约莫半个时辰便回来了,谁知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考虑到狭道中的情况,耐心等了两刻后带人进入。

    狭道难行,但一行人不考虑线索,很快到了密道入口。

    魏潜走在最前,看见前方洞口冒着缕缕白雾,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心里咯噔一下,几步上前。

    在井里的崔凝第一时间发现了光亮,试探的喊了一声,“五哥?”

    魏潜打着灯笼朝洞中一看,崔凝满头是血的样子顿时出现在眼前,骇得他倒吸了口冷气,“阿凝!”

    崔凝看不清魏潜的表情,但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惊惧,解释道,“不是我的血,这下面有个特别大的地洞,我在里面抓住一个人。”

    魏潜闻言,稍稍松了口气,亲自跳了下去。

    他提着高灯笼仔细看了看崔凝,确认道,“真的没有受伤?”

    崔凝摇头,拉着魏潜到已经半昏迷的山羊胡面前,有些不安,“这人被我刺伤了,流了很多血。他不会死吧?”

    她方才追捕的时候虎的很,后来把人拖到井中,在里面等着魏潜过来的时候,见山羊胡一点一点的失去生机,心里越来越后怕。

    想到如果当时遇到的是个高手,现在躺在地上的大概就是她了。

    “别怕。”魏潜温声安慰过崔凝,这才俯身查看山羊胡,“没事,死不了。”

    说着,他解开绑着山羊胡脚腕的腰带,把伤处捆紧避免继续流血。

    随后跟着下来的那几个鹰卫看向崔凝的目光均十分惊诧。

    崔凝惦记的事情太多,没曾留意,继续道,“这里不止一个出口。之前还有一个人,与此人对话交代他收尾,之后带走了什么东西。要是……要是五哥下来一准能将他们都抓住。”

    魏潜见她有些自责,笑笑道,“我一个监察佐令,难道还要事事亲力亲为?你做的很好,立了大功,监察司里一大半监察使都赶不上你的决断。”

    这倒不是安慰崔凝,监察司不是军队,对武力没有硬性要求,便是今日换个人来也未必能比她做的更好。

    谁也没有料到这下面有这么大的地穴,而且在监察司大张旗鼓的封了青玉枝后,竟然还有人敢在眼皮底下蹦跶。

    魏潜私心希望崔凝遇到危险的第一时间就发出信号,但站在四处监察佐令的立场上,他说不出这种话。

    崔凝处理的很好,已经能独挡一面了。

    对于监察司官员来说,危险与机遇是并存的,魏潜屡次出生入死才能年纪轻轻当上了监察佐令,易君如比他入职早的多,熬着资历多少年才能升上一级半级。

    很早之前,魏潜就意识到保护崔凝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她自己经历、成长,而不是将人护在羽翼之下,只是真正直面这种情况的时候,他内心仍然无法平静。

    他敛去复杂情绪,温声对崔凝道,“这里交给我,你先去洗洗。晚上不是还有宴吗,下午直接回去准备吧。”

第333章 抠门

    (待修)

    青玉枝本就是个温泉汤馆,自是不愁没有洗澡的地方。

    崔凝顶着满头满脸的血,唬了崔平香一跳,“大人这是怎么了?!”

    崔平香因为上次失职被崔玄碧重罚,崔凝大概也觉着带她这个护卫甚至没有丫鬟好使,以至于整日被扔在崔家偏院吃闲饭,这回一看崔凝满身是血,心都要蹦出来了。

    “没事,别人的血。”崔凝看她满脸写着“我要完”的表情,不由笑出声音。

    青玉枝的管事急急忙忙赶过来,“崔大人,现在客人都还不能离开,现下除了松鹤泉就只有玉枝泉有个室内温泉可以用,但……恰巧就是吊尸的那间……”

    “无事,就那间吧。”崔凝道。

    松鹤泉很有可能是第一案发现场,里面还很有可能地穴的出入口,说不定等一会魏潜他们还会从松鹤泉出来,她在那洗澡很容易撞见。

    管事松了口气,命一个侍女领她去了玉枝泉。

    玉枝泉冰天雪地,朔风飒飒,崔凝走到地方的时候头发上的血都结冰了,崔平香十分谨慎的要求先进去查探一番。

    崔凝只好顶着一身的血,哭笑不得的站在门口等着她查完。

    这事儿办的真是……不能说不对,只能说粗糙极了。

    崔平香武功高强,但平时不如青心青禄细心妥帖,所以家里要求身边一定要带人,她也更喜欢带着她们。倒不是嫌弃崔平香,而是监察司的差事是崔凝的职责,就像今天身边无法带人,崔平香武功再高也无用武之地,可若是她出了什么意外崔平香却一定会被祖父责罚。

    结果便是大家都落不得好。

    “大人,可以了。”崔平香出来,看见崔凝一身狼狈的模样,反应过来好像不该把主子挡在门外,心里顿时生出几分尴尬。

    侍女低头忍笑,上前引崔凝进屋。

    这玉枝泉从外看古朴清幽,屋内装饰也不算奢华,温泉周围垂着一圈细密的竹帘,竹帘后月白纱因为沾了水汽失去飘逸感而变得垂坠。

    “这几天都是关着门窗,屋里头很暖和。”侍女边说边手脚飞快的准备好浴巾澡豆等物,忙得像只小蜜蜂。

    崔平香僵硬的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眼见着侍女笑盈盈道,“大人,奴婢伺候您更衣。”

    她墙壁处退了退,如同雕像一般站在角落里,紧紧抿着唇,心想,这也怨不得大人不爱带着她。

    崔平香一面自暴自弃,一面又想着要不回去找青心青禄学一学。

    崔凝一心想着洗掉身上的血,不曾留意自家正在自闭的女护卫。

    侍女跪在温泉边拿着水瓢慢慢往她肩膀上浇着温泉水,“大人,奴婢先帮您把头发洗洗吧。”

    “好。”崔凝看了她一眼。侍女生的并不算漂亮,但是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很甜很可爱,有点像青禄。

    青玉枝往来客人大都是权贵,里面的侍女都是特意调教过,她们也不像家里的丫鬟只面对一两个主子,而是每日都要面对不同客人,伺候起人来比高门大户里头的一等丫鬟还要娴熟妥帖。

    崔凝靠在池子边,侍女提了水帮她清理,那么多已经半干的血竟然被轻轻松松洗净,甚至池子里的水都一点没有被弄脏。

    忽然一股清新的橘子香气从身后飘散,崔凝疑惑看过去。

    侍女顿了一下,“这是咱们青玉枝特制的洗头香膏,是橘子香,大人不喜欢吗?”

    “挺好闻。”崔凝伸手抹了点放在鼻尖,“咦?真的像是刚摘的橘子。”

    侍女笑道,“奴婢也觉得好,不过咱们馆里寻常没有女客,郎君们却更偏爱竹香松香。大人若是平日要用,知会一声便是,咱们差人送上门去。”

    崔凝心中一动,“一会拿六罐交给我的护卫。”

    “是,奴婢记下了。”侍女欢欢喜喜的应下。

    崔凝沐浴之后,整个人透着一股甜甜的橘子味,闻着便令人心情愉悦。

    这青玉枝倒是有意思,捧上来的是一身男女皆可用的束袖胡装,蟹壳青色的外袍上面用极细的银丝线在领口袍角绣了竹子暗纹,使得整件衣服乍一看很朴素,细看之下却显华贵。

    崔凝穿上有一些宽大,不过这件衣服腰带很宽,束上之后显得她腰肢盈盈一把,竟是露出几分楚楚之姿。

    “香膏记账,回头我派人来结。”崔凝说着又掏出几粒金花生递给侍女,“快过年了,拿去玩。”

    侍女喜不自胜,“多谢大人!”

    崔凝见她的反应便知道是给太多了,心中不由一痛,只能木着一张脸带上崔平香去松鹤院等候魏潜出来。

    这钱给出去便不能要回来了,她不要脸,崔家还要脸呢!

    崔平香拎着几罐香膏跟在身后,眼瞅着大人情绪突然低落,连头上翘着的毛毛都显得没那么精神了。想了又想,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学着贴心起来,不然是没有前途的,“大人是因为赏钱给多了不高兴?”

    崔凝只觉得心口又中一箭,并且连皮都被扒了。

    “平香,你……”崔凝捂着心口回头看她。

    崔平香见她如此“感动”,顿时信心倍增,“大人莫要心痛,尚书大人给您准备了好些嫁妆,沿着朱雀街的铺面就有两家。”

    何止祖父为她准备了嫁妆呢,连祖母的遗产都是她继承的!

    若是这样算起来,凌氏怕是都没有崔凝富裕,可是这不一样!一想到方才的赏金是她半年俸禄,就止不住的心痛。

    “罢了,日后人情往来多着呢,总得想开点。”崔凝偶尔会花家里的钱,但祖母的遗产一直分文未动。

    她总觉得那是祖母在人间最后的凭证,花一点就消失一点,所以从来没有把它们当做可以支配的钱财。

    崔平香安慰归安慰,却不免觉得大人有点抠。

    崔凝想不到她的腹诽,思忖再三,建议道,“等我休沐的时候,你到内院来,让青心带带你吧,我怕你以后行走在外被人打死。”

    “不可能,属下或许不够仔细,但属下武功很是不差,遍长安也寻不出多少能打死属下的人!”崔平香感觉自己武功受到了质疑。

第334章 仙鹤排云障

    原来看着也是个英姿飒爽的女护卫,万万没有想到她受了一回罚之后竟有这番变化……

    崔平香哪能想到崔凝在想什么,只见她神色平静,心中暗喜,满以为自己这番贴心话说的很是漂亮。虽然被主子质疑能力,但她不慌,来日方长,以后一定能证明自己。

    崔凝要在回家之前把线索记下,于是便要了笔墨,在松鹤院的茶室里整理草稿。

    从夹道里发现的脚印长六寸九,比正常成年男子要小很多。

    崔凝从前在典书处任职,誊抄了大量的卷宗和书籍,从中大致总结出了一个从脚印判断人体重、性别、年龄以及状态的方法。

    “立七坐五盘三半”,一般人站着七个头高,坐着五个头高,盘坐三个半个头高,当然这是很笼统的说法,只能大致推测出一个人的身高,现实中多少会有些出入,更甚至有些人完全无法套用这个比例。

    若是按照正常推算,此人身高四尺八寸上下(1.6米),也就如崔凝身高仿佛,对方若是个成年男子,算是很矮了。更何况,此人还穿着鞋,说明他的脚长甚至不到六寸九,身高也很可能在四寸八尺以下。

    崔凝拿着脚印与自己的对比,发现长度差不多,只是宽很多。一般来说,同样长度的脚印,成年男子会比女子略宽一些,还有夹道中脚印蹬踏的压痕明显。这些都是男子脚印会呈现出的特征。

    而且由于男子的盆骨窄于女子,所以通常情况下,步宽较窄。

    这一点在狭道的脚印上体现也十分明显。

    同时脚步痕迹也没有出现步伐凌乱等不正常的情况,所以凶犯当时大概状态不错,并未出现受伤、仓惶、力竭之类的状态,行凶或转移尸体过程都很从容。

    另外,以崔凝从各种书籍、卷宗里总结出判断年龄的经验:通常情况下,男子少年时期步子短,脚印之间的距离不规则,脚步的路线相对弯曲,也就是所谓的下盘不稳。青年往往脚印大,步子跨得大,脚印之间的距离均匀,路线较直。而中年人则脚印间距变短。老人步幅更短,足迹也是脚后跟吃力。

    只是这些经验只都适用于普通人,而习武之人即使是少年也很有可能脚步稳健规律。

    崔凝在狭道中层量过自己的脚印深度,对方脚印下陷要比他深两倍还多,同样的身高,在这么狭窄的通道里,他注定不可能很胖,所以应该是背负尸体的原因,而习武之人不管是自己走路还是背负重物脚步都较平常人轻很多。

    所以综合种种线索,崔凝判断,这个人有七八成可能是个身高不到四尺八的成年男子,并且不会武功。

    这并不是成年男子常见的体型。

    被崔凝抓捕的文士身量中等,应该不是他。

    她想到洞中另外一个声音柔缓的男子,会不是那个人?

    崔凝不敢确定,因为听声辨体型实在不怎么靠谱,之前她听着留下善后的人声音粗犷,以为是个高壮大汉,是抱着两败俱伤的决心冲出去的,结果竟然是个文士。

    崔凝把线索推测详细记下,这份勘察将会被录入卷宗,需要言简意赅。所以她写了两份,一份录入卷宗用,另外一份作为协助破案的记录则更为详细,包括狭道中的泥质、湿润程度,空气情况,光线情况等等都要详细阐述。

    其实,比起脚印更让崔凝在意的是在狭道里发现的神秘红色粉末。

    道家有一脉专门研究丹方药剂,可以说,精于此道的丹术道士比普通大夫更懂药石。崔凝的师门中也有人钻研此道,所以她耳濡目染之下多少有些了解。

    其中朱砂就是丹方中常用的一味药石。

    不过崔凝确定这种红色粉末并不是朱砂,也不是丹方里常见的其他红色药石。

    还有,在转弯处红色粉末从墙壁落下的高度高于崔凝腰线,她腿长上身短,一般同等高度她这个比例差不多是极限,这东西显然不会是从对方腰间掉落。

    “究竟是如何染上去的呢?”崔凝将东西小心包好,与手稿放到一起。

    咚、咚——

    主屋里传出两声敲击木板的声音。

    崔凝惊了一下,立刻把东西收好,带着崔平香过去。

    咚、咚、咚!

    两人刚刚进屋,紧接着又响起三声。

    “那里。”崔平香指着仙鹤坐障用气声道。

    障,屏障阻隔也。

    坐障是指摆在坐榻后的大幅屏风,有些用来做室内隔断,也有些会靠墙摆放,用于装饰和阻隔单调的墙面,因而称之为“障”。

    松鹤泉院中造景以黑松和假山石为主,室内摆设多带有各类松树和仙鹤,但有别于一般松鹤装饰的清淡雅正,主屋里色彩饱满浓郁,明丽大气,而整个主屋里最为瞩目的便是迎门靠墙摆放的仙鹤坐障。

    那坐障开七尺高五尺余,以彩漆金粉绘就的仙鹤排云图,华丽非凡。屏风前以白玉为竿,挂着层层叠叠金色纱幔,仔细看,那纱幔上串了发丝细的金丝,有光落在上面会显出星星点点的金光,实在美不胜收。

    崔凝上了坐榻,正打算看看哪里有几关,脚下突然发出“咚”的一声,仙鹤排云图上竟弹出一个仅能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窄门!

    崔凝事先知道多半会有密道通到松鹤院,这会儿见魏潜侧身出来并不惊讶,只是觉得入口设计实在巧妙,“原来暗门就在最显眼的地方。”

    跟着出来的鹰卫看见门在坐障上,亦感叹道,“这屏风后面是一道石门,只能单侧开门,屏风上用彩绘遮掩,看起来严丝合缝,怪不得咱们之前搜查的时候没有发现。”

    被木屏风和帐幔遮掩之下,石门和砖墙没有太大区别,敲击不会发出空洞声,所以在外面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发现这里有暗门。

    “单侧开门?什么意思?”崔凝问。

    鹰卫道,“此门只能从密室里面开,外面根本没有机关,只是个出口。”

    玉枝泉那边有一个入口,这里仅设成出口虽有些不方便,但足够隐蔽。

    设计这个地穴通道的人可以说十分谨慎了。

    再说夹道那边的入口,倘若不是井中那道石门不知为何没有关严实,有气流涌上来,崔凝也很难发现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