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驾到全文阅读 第34分节

第335章 不想要的小厮

    (待修)

    这样一来,作案过程已经很清晰了。

    悬宿先生应某人之约独自来到松鹤院,被人迎进地穴之中,而后杀害转移吊尸。

    崔凝把痕检记录交给魏潜,“我在密道里发现了一种红色粉末,辨不出是什么东西,但应该与凶案有关,东西和详细内容都记在这里了。”

    “好。”魏潜接了东西,目光落在她尚有些湿润的头发上,微微皱眉,“先去把头发擦干。”

    崔凝笑道,“知道了。”

    这么大阵仗,没有人会觉得破不了这桩杀人案,何况现在一个嫌疑人落网,距离真相更近了一步,只是所有人仍绷着一口气。

    对于监察司来说,最大的挑战并不是抓到凶手,而是查明隐藏在这桩凶案背后的阴谋。

    归根结底,监察司就不是个对百姓负责的衙门,他们立足的根本是皇帝,事情轻重缓急,要看上面那位想知道什么。于他们来说,圣上的意志凌驾于一切之上。

    崔凝一直知道监察司与刑部、大理寺之间的不同,却是第一次如此直观的感受到区别,也是直到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拼命五郎”也许是不那么喜欢呆在监察司的。

    *

    月下居书房里。

    陈元身上披着黛色披风,跪坐在案边看一份手稿。

    他眼睛不能受强光,眼上覆着黑纱又看不清楚字,只能俯身去看。雪白的兔毛挨着脸颊,银丝随着倾身落入其间,一时竟辨不出哪个更白些。

    站在门口的鹰卫忍不住朝里面看。

    “大人。”

    听见门口守卫的声音,鹰卫回过头,正见未穿官服的崔凝走过来,立刻拱手行礼,“崔大人。”

    崔凝冲他颌首,进了书房。

    “阿凝。”陈元直起身,欣喜的看向她。

    崔凝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午时了,一起去吃饭吧。”

    “好。”

    陈元小心翼翼的把手稿卷起,起身随着崔凝离开。

    一个谋杀案,出动半个监察司,其实除了第一日为了抢时间收集线索之外,到了今天分派到每个人头上的任务已经少了很多。

    陛下把陈元送过来之后所有人便都默认崔凝负责沟通,她自然没什么不乐意,本来除了探查狭道取证之外,她手上也都是些零碎的活儿,谁做都行,并不是非她不可。

    崔凝不敢带陈元在街上招摇,比起出去转悠,令人送席面过来自然不易生事,只是陈元宁愿冒死也要走出观星台,可不是为了从一个牢笼走向另一个牢笼。

    哪怕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司言灵在民间仍然有着不小的知名度,有他的前例,平常人看见陈元的外貌,惊奇敬畏的心理远远大于排斥。再加上大唐万国来朝,西市一群红头发、黄头发的番邦人,多一个白发好像也并不多么难以接受。

    她一番思量后,带着陈元去了比较熟悉的乐天居。相对安全,又能满足陈元迫切想要感受“俗世”的需求。

    陈元不是多事的性子,尽管太想像普通人一样活着,但也知道很难,所以对于崔凝避免他碰见太多人的各种做法也十分配合。

    自两人坐到二楼临街的雅间里,陈元面上的兴奋欣喜就没有褪去过。

    崔凝很能感同身受,她刚到清河崔家时也是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阿凝!”陈元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放到她面前,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能不能……能不能劳烦你帮我留意个宅子……”

    他也知道总是依赖崔凝不好,但他在这世间茕茕一人,也只与她相熟了。

    “行。”崔凝粗粗点了一下,居然有十万之多,惊诧道,“这么多!”

    陈元道,“我身在观星台,一是不能出来,二是不懂经营,所以结案的时候我便托魏大人处置了五叔的所有产业。除了这些,我还有三千金没带出来。”

    一金十银,那也有三万两了。

    本以为是个孤苦伶仃的小可怜,伶仃是伶仃了,但苦不苦可真全看心态了。

    “长安的宅子就先不要买了,我差人在洛阳给你寻摸一个。”崔凝暂时把钱全留下,“我还不知道洛阳物价,待晚上我同家里人打听打听。你若是不想回观星台,暂时住在乐天居的客房也行。眼下最紧要的是得买个随从和车马。”

    崔凝至少有一群师兄,也不算与世隔绝了,下山之后还有一个庞大的士族引导教育,就算如此,还是花了好些时间才让她真正融入。

    陈元的处境比她更难百倍,但崔凝毕竟有自己的事,不能时时陪着他,所以平时陪在他身边的人就尤为重要了。

    只是陈元这样的特殊情况,想找到可信可靠的随从比买宅子难多了。

    “对了!”崔凝突然想到一个人,“我五哥有个不想要的小厮,话多嘴甜,人也能干可靠,我问问他能不能借你用几天。”

第336章 冲击

    “五哥以前身边有个小厮叫云喜,是个很活泼的性子,五哥嫌他话多便把人调走了,有一阵子没见着人了。”

    崔凝了解魏潜,但又不那么了解,所以不能确定他会不会有忌讳,“先问问再说。若是不行,我便先在我家里挑个合适的人暂时顶几日。”

    正逢多事之时,长安处于一片忙乱之中,短时间内怕是难以买到合适的小厮,这也是权宜之计。

    “好。阿凝,谢谢你。”陈元笑容纯挚。

    崔凝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在悬山书院的朋友。虽只是短暂的交集,但性情相投,处的还算不错,后来她考入监察司,几人小聚还曾发帖邀过她,她却因为需要尽快适应监察司的生活,屡次无暇赴约,后来人家也就不请她了。

    久不相见,连通信也没了,如今只是逢年过节相互赠礼而已。

    崔凝想着她们多半也会参加这次宴会,心里不免有些高兴。与陈元用完午膳,把他安顿好之后,她又特意早早回家准备了礼物,想着到时候若是遇上,正好送给她们。

    宴会本就是互相联络关系的场合,凌氏见都是她平日攒下的玩意,并不打眼,也就没有阻止。

    凌氏见她兴冲冲的模样,有些话几番到了嘴边又咽回去。

    崔凝如今观察力远不是从前能比,早已察觉她有话要说,方欲开口询问,不防马车猛然一顿,整个人往前栽去。

    “娘子!”青心连忙扶住她。

    凌氏也被吓了一跳,“何故停车?”

    车夫惊魂未定,“夫人、娘子恕罪,旁边巷子里突然有辆马车窜出来,险些撞上。”

    凌氏蹙眉,语气中透出不悦,“谁家马车?”

    车夫道,“他们并未停留,方才瞧见车上徽记,似乎是江左谢家的。”

    听闻对方竟然连句话都没有,凌氏面色更加不愉了,但想到城中只有特殊情况才能纵马疾行,说不定人家真有急事,便未多言,“罢了,走吧。”

    倒是崔凝好奇道,“江左谢家?长安有几个江左谢家?”

    凌氏未答反问,“你可知谢家为何叫江左谢家?”

    崔凝在族学背过《氏族谱》,“因为他们家族所在的地方?”

    “对,也不对。”凌氏没有卖关子,与她解释道,“谢家由阳夏迁入会稽东山,那时只有东山谢家,后来兴盛逐渐分支,最鼎盛时,各个分支人才辈出,在外面都是单独报家门,譬如东山谢氏、白下谢氏、梁溪谢氏、临安谢氏。但是入唐以来,谢家权势下落,便也没那么多说法了,不论哪家总归都是那一片的人。”⑴

    这个崔凝懂,有权势才配有姓名。就譬如崔氏分支繁多,但外人眼里只有博陵崔氏与清河崔氏。

    “你祖母与你表哥出身东山谢家,你悬山书院那位同窗其实是出身白下谢家。”凌氏想了想,又道,“此外听说还有临安谢家的人在大理寺任职,不过官职实在不高,不常遇上。所以啊,江左谢氏,如今却是不容易分辨了。”

    崔凝闻言忍不住笑,这话说的多气人啊!若是不明就里的听了,还以为凌氏瞧不起人,然而她也不过是说个事实罢了。

    以凌氏出身,外出交际自有一个世家的圈子,根本不会局限于夫君的官职,更何况她还上无婆母,却有个身为兵部尚书的公爹。

    “依母亲所说也不过就是三家。这是朝公主府去的路,多半都是前去赴宴,大理寺那位的家眷应不会受邀,表哥如今不做官,家中一向深居简出,也不可能参宴。”

    青心接道,“那就只剩下二房女眷和白下谢家了。”

    凌氏面带揶揄的赞叹,“我儿真是没白白在监察司待着,还是圣上慧眼,我这个当娘的起初竟错把珍珠当鱼目。”

    “母亲这是成心臊我呢!”崔凝原也只是随口一说,不料被凌氏捉着一顿逗趣。

    马车缓缓停下。

    青心拨开帘子看了一眼,“夫人、娘子,到了。”

    赏花宴设在宜安公主府,别说崔凝没有来过,便是此次受邀的包括凌氏在内的诸位夫人亦少有人来过,因此许多人进门便毫不掩饰的打量起公主府。

    嫌弃归嫌弃,她们对这座传闻藏美数百的府邸也的确好奇。

    宜安公主府果然没有令人失望,一入门的迎宾便是两名身姿丰腴、蛾眉皓齿的双生少女。

    这两名垂髻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生的一模一样,丰容盛鬋,圆圆的杏核眼,笑起来却弯弯如新月。那胸前峰峦起伏,纤腰盈盈一握,微微下蹲行礼之时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后脖颈。

    崔凝如今已颇有些见识,看见二女仍是移不开眼,但后面陆续有客人到,她不好堵在门口,只得恋恋不舍的前行。

    结果没走多远,迎面又来一名提宫灯的清丽少女,“见过夫人娘子。府里往宴厅去的路有些曲折,奴婢特来引路。”

    宫灯少女穿着交领齐腰襦裙,比起门口那两位要清新保守,但一转身,只见行走间裙裾摆动,隐约显露出纤腰以下蜜桃般的形状。

    崔凝感觉自己受到了冲击,甚至开始怀疑人生——明明看着岁数也没比她大多少,为何这些人全都前凸后翘,她却从头到脚笔直一根?

    宫灯少女侧着身子,轻声曼语,“今日为了赏花宴,府中除了护卫,其余男子皆移去了郊外庄子,夫人娘子可随意赏玩。”

    穿过中庭,一行人沿着游廊进入侧院,又沿着池塘绕了一圈,这才到一个邻水而建的花房。花房里搜罗了不少在冬日里开放的花,缤纷满目,香气袭人。

    远近一排排灯笼将花园照的纤毫毕现,行走其中,周身甚至笼罩了一层光晕,只瞧了片刻便生出恍惚入梦之感。待到了宴厅里,到处衣香鬓影,美人款款,越发如临梦境。

    崔凝闭了闭眼,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场景不知是刻入脑中还是印在了眼底,总觉得明晃晃的仍在眼前闪动。

    这时耳边宫灯侍女的声音亦如从天外传来,“今晚除了牡丹,各位还能看到百株夜昙盛放的奇景。”

第337章 瘦

    (补更)

    宴会尚未开始,厅内往来多是侍女,大多数客人都聚集在宴厅两侧的暖阁内喝茶聊天,只有像崔凝这样刚到的客人会先驻足观赏一会主厅布置。

    “崔夫人!”

    崔凝睁开眼,见一名与凌氏年龄相仿的妇人笑盈盈的走过来。

    凌氏一见她便露出一丝不耐烦,但转瞬便挂上了得体的微笑,“卢夫人。”

    两人寒暄几句,卢夫人便把话题扯到了崔凝身上,“这就是崔二娘子吧?”

    “正是。”凌氏应了话之后才向崔凝说明卢夫人的身份,“这位是宁远将军的夫人。”

    崔凝微微欠身,“见过卢夫人。”

    “真是罕见的好模样,就是瘦了点。”卢夫人从头到脚的将崔凝打量一遍,毫不遮掩的端详着她的脸。

    崔凝今日一袭妃色齐胸襦裙,垂髻挨着尚未褪去婴儿肥的脸颊,额前还有一撮新剪的刘海,比平日穿官服时显得娇嫩幼态。

    凌氏原想着女儿已经做了官,又快要及笄,往成熟里装扮最好,可谁知装扮之后反而让她看上去更加纤瘦,颇有些《洛神赋》中“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之态,只是实在不太符合时下审美,好不容易在家捣鼓半天,才堪堪弄出这个突出婴儿肥的样子。

    凌氏道,“是啊,她如今做着官,日日在外头跑,哪里养的出肉啊!”

    卢夫人一脸惋惜的道,“女子待在家里相夫教子、插花捶丸最好,这样好看的一张脸,风吹日晒的可惜了。”

    这位卢夫人聊天的本事真是一绝,崔凝瞧着她眼里的真诚劲儿,竟完全分辨不出到底是真心还是阴阳怪气。

    “您有这样的见地,不叫圣上知道也是可惜了。”凌氏笑容真诚,也不遑多让。

    凌氏说完就打算告辞,不料卢夫人压根不给她机会,直接叹道,“我哪有什么见识,不过是瞧着二娘子生的貌美,胡乱感慨几句罢了,若有什么不当之处,崔夫人莫怪。不过,我是一片好心,您也莫怪我多嘴,二娘子还是要养养身子才行,不然女子瘦弱将来孕育不易。”

    弱?崔凝心道,你这样的,我怕是能打十个。

    “怎么会怪您呢!不过啊我虽然不生气,但也劝您日后还是少说几句晦气话吧,不然将来您家夫君官场上也不易。”凌氏说着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歉疚道,“啊,您也别嫌我多嘴,我也是一片好心。”

    卢夫人顿时脸色铁青。

    看了这一番你来我往,崔凝才确定卢夫人果然是在阴阳怪气。

    卢夫人的话若是换个场合换个亲近些的人来说,倒也没什么问题,可大庭广众之下,凌氏与她又不对付,只觉得恶心透了。

    “阿荣!”

    一名身姿丰腴的妇人一脸欣喜的过来,像是没看见卢夫人,直接将凌氏拉走,“你怎么才来!我都快喝个水饱了。”

    崔凝冲卢夫人微微欠身,转身跟在后面。

    起初崔凝真以为这就是个风风火火的妇人,不料没走没多远,前面两人脚步便慢下来了,那妇人斜斜往卢夫人那边瞟了一眼,一脸鄙夷的道,“你同她说什么话,就是个见不得人好的酸话精,浑身全是小心眼子,也不为她家夫君想想!卢将军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娶了这么个妇人。”

    崔玄碧是兵部尚书,虽不带兵,但统管军事,算是卢将军的上峰。他若是真因为卢夫人言行举止生出不满,卢将军日子可不好过。

    “才进门她便凑过来了。”凌氏笑着解释一句,又向崔凝介绍,“阿凝,这是辛夫人,你唤她双姨便是。”

    “双姨。”

    “噫!这就是阿凝呀?!”辛夫人有些惊奇,毫不见外的拉着她的手,感慨道,“你小时候我还抱过呢,尿了我一身,没想到一转眼就成了大姑娘。”

    凌氏笑打了她一下,“可不准揭我闺女的短!”

    崔凝看见凌氏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心知辛夫人抱过的孩子是另外一个崔凝。她见凌氏与辛夫人十分亲近,便知道二人应该是闺中密友,便不再拘着,故作委屈的道,“母亲是不是封口费没打点好?”

    辛夫人大笑,“可不是!你可要多给些好处才行。”

    崔凝从兜里摸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糖,塞进她手里,“我给双姨糖吃。”

    “哈哈,行了,双姨吃了你糖定然保守秘密。”辛夫人笑道。

    崔凝想到方才在门口见着的一对双生姐妹,心里也有点遗憾,也不知母亲方才有没有伤心,但眼下见她笑得开心便放心许多。

    凌氏与辛夫人带着崔凝进了左边的暖阁。因着她从不参加这类宴会,众人对她都很好奇,一群夫人围着她又摸又夸,收了大一堆见面礼。

    好不容易等她们转了话题,崔凝正打算悄悄吐一口气,却见对面一个圆乎乎的女孩儿正瞅着她捂嘴偷笑。

    那姑娘叫裴煦,是裴钊的女儿,与崔况的小未婚妻裴九娘差不多的岁数,却是她的侄女。

    凌氏笑道,“你若是在这里觉得闷,不如喊阿煦一块出去玩。”

    “好。”崔凝看了裴煦一眼,指指外面,用口型问:出去玩?

    见裴煦点头,崔凝便直接起身出去。

    外面还是亮得晃眼,崔凝皱眉,好像除了暖阁里,四下就没有一处光线正常的地方。

    “姐姐!”裴煦蹿出来,抓住崔凝的手。

    肉呼呼的小手捏着还挺舒服,崔凝没有什么反感,只笑道,“不能喊姐姐,要喊阿凝。”

    若按着亲戚关系,崔凝长裴煦一辈儿,不过裴颖尚未嫁过来,凌氏交代她喊对方序齿排行或名字。

    裴煦却认真点头,“阿凝姐姐!”

    不愧是一家人,这股子天真无邪的劲儿与裴颖如出一辙。崔凝也懒得纠正她,爱叫什么叫什么吧,她并不看重这个。

    “阿凝姐姐,我听说公主府上有孔雀,就养在花房附近,咱们去瞧瞧吧?”裴煦指着来时曾经过的花房兴致勃勃的建议。

    反正崔凝也没有别的好去处,便同意了。

    两人手拉手往那灯火辉煌的花房处走,快近时,隐约听见有人在附近说笑,谈论的正是她们两个。

    “你们看,一个瘦的像杆子,一个圆的像球,走在一处真是太好笑了。”

    紧接着便是一群人哄笑。

    崔凝脚步顿了一下,转头瞧见那边人影绰绰,便顺势拉着裴煦拐入那个小道。

    那群人许是没想到她们竟然会直接过来,有些骚动。

    其间有个熟悉的声音,犹疑的唤了一声,“阿凝?”

    崔凝刚好转过花丛,明晃晃的灯火之下,能清楚看见李逸逸面上惊诧又尴尬的表情。

第338章 闹掰

    那句调侃的话并不是李逸逸所说,但她没有阻止,还与众人一起笑了。

    崔凝本也不是打算过来好好说话的,只是这会儿见着熟人倒是有了点顾忌。

    她还在犹豫,却有人按捺不住了。

    “哟,这不是崔大人吗?怎么,咱们这些寻常人请不动,公主邀请就有时间了?”

    说话的人一身银红襦裙,披着兔裘,正是很久不见的胡敏。

    她语气讽刺,神情嘲讽,并不是在开玩笑。

    裴煦手被崔凝抓的有些痛,不过只一瞬又放松了,她见气氛不太对便没敢吱声。

    崔凝心里觉得不可思议,她逢年过节往胡府送的礼物没断过,就连上回去苏州带回的土仪都没落下,纵使多次推脱聚会确实惹人不快,但也曾特意回信说明,那时候胡敏并没有表示出不满,甚至还回了礼,不至于因此当众撕破脸吧。

    “敏儿!”李逸逸扯了扯胡敏的袖子,又朝崔凝道,“阿凝,敏儿她刀子嘴豆腐心,你别往心里去。”

    崔凝尚未说什么,胡敏甩开李逸逸的袖子,“你少和稀泥,你不敢得罪她,我可不怕!”

    她没有明说,但在场的人都明白是何意,李逸逸的父亲任兵部侍郎,正是崔玄碧的下属。

    李逸逸性子大大咧咧,听了这种话虽有些不高兴却没有往心里去。胡敏好的时候是真的好,体贴入微,关怀备至,你想不到的她都能帮你想到,人也很仗义,可一旦生气翻脸,嘴里的话就像刀子一样,比她那父亲不遑多让。

    胡敏父亲胡御史,一天到晚瞪着眼睛找别人的错处,朝上言辞犀利刻薄到能被人暗地里套头打一顿的程度。

    不过也正是因为胡御史的身份,胡敏消息灵通,她们几个在一块玩的时候,她是知道八卦最多懂最多的一个。

    当初武惠要被送给夏侍郎做妾时,胡敏给崔凝灌了满脑子的“男女之情”,把她心里那层懵懂的窗户纸戳了点漏洞,从某种程度讲,算是她这方面的启蒙者。

    崔凝心里有点难过,但她本就不是个感情细腻敏感之人,只觉得胡敏无理取闹,“我自问没有什么对不起你,朋友能做便做,不能做便一拍两散,不要弄的像我负了你似的。”

    崔凝说罢,拉着裴煦转身便走。

    “阿凝!”李逸逸抬腿要追。

    胡敏像是被崔凝的态度刺激到了,言辞愈发刻薄,“人家是高门贵女,自有高门贵女玩儿,看不见她手上牵的是闻喜裴家的娘子?你上赶着去伺候人吗?”

    这些话针一般的刺人。

    李逸逸顿住脚步,红着眼睛回头道,“你太过分了!多大点事啊,犯得着当众给人没脸!”

    崔凝与裴煦走进花房。

    裴煦仰头,看着她平静的脸,小声道,“她是个坏人,咱们不同她玩!阿凝姐姐,你别不高兴了。”

    崔凝看了她一眼,笑道,“好。”

    “我外祖家有好多好多姐姐,我带你去找她们玩。”裴煦笨拙的哄着她。

    “阿凝……”

    崔凝转身,看见李逸逸站在花房门口,神情复杂,“对不起。”

    “你又没做什么,为何道歉?”崔凝问。

    因为别人嘲笑你像杆子一样,我也笑了,因为我曾也认同过胡敏说的话……

    李逸逸眼眶凝了一包泪,鼓起勇气问,“你……真的还当我是朋友吗?”

    崔凝气笑了,“没有!我往你府里送东西都因为钱多烧的慌!”

    李逸逸绷不住破涕为笑,笑着笑着又呜呜哭了起来,眼泪冲掉面上的粉,留下两道粗粗的泪痕。

    “啧。”崔凝无奈掏了帕子在她脸上一通乱抹。

    “别别别!妆都花了!”李逸逸惊慌逃开。

    “哭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妆呢?”崔凝没好气的问。

    李逸逸啊了一声,“那怎么办?!”

    李逸逸从前是个小胖子,馒头一样软软白白,现在因为抽条瘦了很多,但皮肤依然像以前一样细腻白皙,没有丝毫瑕疵,崔凝很是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傅粉。

    马上就要开宴了,总不能顶着一张花脸,崔凝只好找了个侍女领着她们去盥洗。

    “等会吃完宴我们再去看孔雀。”崔凝揉揉裴煦的头发,心说手感真是不错,怪不得五哥总爱揉她脑壳。

    裴煦对孔雀倒是没有什么执念,乖乖点头,“嗯。”

    李逸逸洗完脸出来,觉着有些丢人,但想起胡敏的那些话,又忍不住委屈,“我以后再也不想理胡敏了!”

    从前胡敏不高兴的时候也会说不好听的话,但那都是私下里,李逸逸心宽,只觉得朋友间互相刺几句是小事,这是胡敏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刻薄她,她就是再心大,也还是要脸的。

    今日胡敏那一番话无疑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去追崔凝就是上赶着巴结,留下来恐怕又会被人议论:堂堂兵部侍郎家的姑娘被人这样羞辱还没脾气,合该让人作践。

    这传出去算怎么一回事!李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李逸逸看她淡定的样子,疑惑道,“她那么说你,你都不生气的吗?”

    “刚才有点生气,现在不生气了。”崔凝如实道。

    李逸逸诧异道,“那你原谅她了?”

    崔凝觉得她的想法有点可爱,笑道,“不生气就是原谅了啊?我不再把她当朋友,自然犯不上与她置气。”

    “那……那也……”李逸逸微惊,方才还满心火气,现在却有点懵了。她确实被胡敏气到了,可心里还惦记着从前的好,若是胡敏软了态度哄上几句,说不定又可以回到从前了,没想到崔凝竟然直接选择一刀两断。

    崔凝看出李逸逸的想法,叹了口气,“并不全是因为她刚才的话。”

    “那是为何?”

    “打我进监察司开始就知道,我们肯定没办法常聚。母亲说,人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久不见面,感情就会淡,指不准哪天就断了。我就想,淡淡处着也没什么不好,既然有缘相识,若能处得一段‘君子之交淡如水’亦是美事。”崔凝看着她,认真道,“逸逸,我有自己的路要走。交朋友,合则聚,不合则散,若是不痛快又何必非要绑到一处去?”

    崔凝平常见缝插针的玩儿,也并非没有休息的时间,但贵女们的交际,隔三差五就要聚一回,喝个茶赏个花就能一弄一整天,对她而言太奢侈了。

第339章 声音

    莫说崔凝心底深处压着一桩大事要去完成,便是像易君如这样不求上进、挺多闲工夫的官员,平日里顶多也就抽空约上几顿酒,绝不会见天儿的跑出去和朋友待在一处打发时间。

    过去几年,崔凝刚刚开始待在典书处,每天都在不停的抄卷宗、抄书,不仅要抄,还要从中学习吸取经验。尽管如此,转入监察四处时还是像个蹒跚学步的幼童,事事都要魏潜手把手的教。

    她没有觉得艰苦,但这些无疑都要花费许多时间和精力。

    而现在,哪怕她已经能够像其他监察使一样能独自完成自己的份内事,却依旧远远不够。

    这条路好像仍然遥无尽头。

    李逸逸有些低落,“最近子玉也在准备考吏部书令史,与我们聚会的时候也少了。”

    “她很有志气。”崔凝发自肺腑的道。

    谢子玉想入朝为官,想和男子一样争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这个梦想说出去恐怕十个有九个会笑话她异想天开。

    可崔凝以为,不管希望多渺茫,最终能不能达成,有远大梦想并且为之付诸努力,都不应当被嘲笑。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呢?

    论志向,崔凝觉得自己远不如她。

    “可是敏儿却没有生她的气。”李逸逸闷闷的道。

    “嗯?”崔凝不明白她是何意。

    李逸逸道,“所有人都觉得我好糊弄,其实我都知道,敏儿她待你、我还有子玉的态度都不一样。”

    谢子玉出身没落门阀世家,空有名头却无权势,再加上她本人性子也不活泼,所以胡敏便待她尊重有余却不亲近;李逸逸娇憨宽厚,家世底蕴一般,父亲官职却不低,胡敏便与她十分亲近,平常说话也很随意。

    “她想与你交好,可你却屡次拒绝她的宴请。有两回别人还借此嘲笑过她,所以她便恼了。”李逸逸扁了扁嘴,很是纠结,“其实她每次宴请的那些人,总是捧高踩低,我不大喜欢,玩的也不痛快,但她待我确实好的很,我又不能不卖这个面子。”

    崔凝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回想起来,好像确实是胡敏宴请比较频繁。

    她想不明白,胡御史可是有名的刚直,怼起人来满朝上下一视同仁,胡敏言辞犀利倒是学了个三五分,怎么性情如此不同呢?

    “你又不缺人疼爱,为什么偏偏放不下她那份?”崔凝还记得李逸逸吃穿用度多么豪奢,可见家中对她定然千娇百宠,这样长大的孩子多少会有一些娇气和傲气,为什么李逸逸竟然是个包子?

    “敏儿懂我心里想什么,比家里人待我还要无微不至。”李逸逸越说越难过,红着眼眶道,“说她势利吧,也不全是,她还为了我怼过赵将军家的嫡女呢。她就像个谜一样,时好时坏,忽冷忽热。”

    “……”

    崔凝挠头:实不相瞒,我觉得你也像个谜一样。

    这些复杂的感情牵绊,有点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姐姐。”裴煦轻轻拍拍李逸逸的手臂,“我外祖家有很多很多姐姐,她们待人一直都很和气,不像谜,我让她们和你玩。你不要伤心。”

    崔凝一把捏住她肥嘟嘟的脸,“你到底把外祖家的姐姐许给了多少人?方才还是我的呢?”

    “我有十个表姐!你三个,她三个,我还有四个。”裴煦得意道。

    “你倒是把姐姐们安排的挺明白,也不问问她们同不同意。”崔凝松开她,拍拍她的脑壳,“走吧,时间差不多了,先回暖阁去。”

    裴煦很是自来熟,知道李逸逸的名字之后很快便亲亲热热的唤起了“逸逸姐姐”,出来的时候一个人,回暖阁时一手牵着一个姐姐。

    此时距主宴开宴不过一刻,那些出去玩的小辈们也都陆续返回,暖阁里很快便聚满了人。熟悉的要交流联络感情,不熟的要引荐认识,一时间熙熙攘攘,虽然声音都不大,但显得复杂纷乱。

    崔凝作为头一回在大宴露脸的新面孔,又颇有些名声,过来结识的人一茬接一茬,到开宴前一刻,她觉得自己脸都已经僵了。从头到尾面带笑容,应对得体,可着实出了一脑门急汗。

    凌氏只好让辛夫人先行,自己拉着女儿留在后头替她整理仪容。

    “你今日应对的很好。”凌氏见她懵头懵脑的模样,觉得既心疼又好笑,只觉得女儿前天还在族学里闯祸,今日就能礼仪周全的应对宴会了。

    现实逼着她必须成长,短短几年,从懵懵懂懂飞速成了能够独挡一面的朝廷官员。

    身为母亲,凌氏骄傲之余,不免难过,“头一回难免不适应,以后就好了。”

    崔凝顿时觉得脑壳都要炸了,惊慌道,“以后?”

    凌氏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嘴里却不是商量的语气,“你在衙门里当差忙的很,后宅里的事情我就不想着叫你费心,你将来嫁到魏家毕竟也不是宗妇,魏五是老幺,家里干净清爽,到时候给你配几个能干的管事嬷嬷也尽够了,但是这些交际必须学起来,否则日后成了亲,难不成还要叫个管事代你赴宴?”

    “我……”

    “你什么你?世上总是有许多事身不由己,难不成日后宫宴你也同陛下说不去?”凌氏越心疼却越要硬下心肠。

    崔凝在山野长大,想要融入崔家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学。

    刚开始崔凝在族中小错不断,加之凌氏刚刚失去一个亲手养大的女儿,那时候,她说不清自己对这个孩子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到了长安之后崔凝也没有显露出多么突出的才能,凌氏不明白家里男人们为何都支持她进监察司。连家里规矩都学不好,朝廷的规矩就能学好了吗?

    凌氏有这种想法并非是看不起自己女儿,而是心疼。明明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才能摇摇晃晃站起来,为何非要让她去跑?

    过了很久之后,凌氏才知道,原来这才是对她最大的包容和关爱。

    崔凝不知道母亲一时间这样多的情绪涌上心头,只听她数落半晌又不知为何突然哽住,将自己拥入怀里抱了抱。

    “母亲?”崔凝拍拍她,撒娇道,“娘亲?我肯定好好学。”

    “嗯,但凡你想学就一定能行。”凌氏忍住泪意,放开她,“走吧。”

    “好。”崔凝见她面色平静,只是眼底有些泛红,心中莫名有些惆怅。只是眼下并不是个谈心的好时机,她也只能跟着凌氏往主宴厅。

    嘶——

    凌氏已经走进厅内,崔凝半只脚跨进门槛,忽然听见极细微的“嘶嘶”声,像是蛇又像是什么东西划在地上的声音。

    崔凝疑惑,转头查看周围。

第340章 公主

    那声音不大,必然就在附近,只是院子里灯火通明,乱花迷眼,灯火映在湖面上,波光摇曳,令人眼花缭乱,竟是一时看不出哪里有异样。

    崔凝见宴厅大半客人均已落座,但也还有些位置空着,她若是等一会儿再进来似乎也不算太扎眼,正欲出去查探,却忽闻寺人尖细的嗓音高声道,“宜安公主到!”

    宴厅内众人起身,响起衣物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崔凝看见一名身着黛色交领襦裙的女子在众人簇拥下正穿过花房,缓步朝这边来。

    崔凝站在门处,正在所有人目光之中,当下别无选择,只得进门,贴着墙根避开众人目光走到凌氏身边。

    宜安公主的名声不好,不受人待见,所以在座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不曾见过她。

    这些平日里循规蹈矩的贵妇、贵女,想到马上就要看见传说中放浪形骸的宜安公主,心底厌恶之余竟然生出丝许隐秘的刺激。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两个提香开道的侍女在大门两侧站定,宜安公主扶着一名漂亮少年的手缓步进门。

    直到这时候崔凝才看清她的长相。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宜安公主并不是个风流的相貌,这样的场合她都没有上妆,素着一张清秀温婉的面容,很是和善可亲的模样,浑身上下并无公主的威仪却也绝不会令人忽视她。

    “参见殿下!”众人施礼。

    “都无需多礼。”宜安公主在落座,甫一开口,便令众人忍不住再次朝她看去。

    她的声音并不是时下推崇的黄莺出谷般清脆婉扬,反而微微沙哑,但是语调低柔,让人觉得仿佛带着一丝缠绵,“诸位都请落坐。”

    崔凝随着众人的动作坐下,目光却落在宜安公主衣饰上。

    这位公主似乎极喜欢昙花,深深的黛色衣裙上绣着大朵大朵白玉似花,用料看上去比平常丝线更加光亮柔润,在无数宫灯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晕,竟真如暗夜里绽放的昙花。

    不仅如此,就连她发间的钗簪亦是白玉雕的昙花,片片花瓣薄如蝉翼透着水光,精致的令人移不开眼。

    或许是她皮肤过于白皙,又或许是昙花高洁神秘,那张有几分素淡的脸与这样精致的装扮竟然相得益彰。

    众人带着不同的心思,但几乎都在看着宜安公主。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在众多目光之中,宜安公主最先与崔凝目光交汇,只是微微一笑又移开。

    少年跪坐在宜安公主身侧伺候,她斜身轻靠着扶手,接过少年递来的酒,慵懒随意,看上去没什么聊天寒暄的意思,“阿姐晚些才到,咱们不必特意等她,开宴吧。”

    立在一侧的侍女击掌,一群舞姬鱼贯而入。

    乐声响起,众人看着翩然起舞的舞姬,内心惊奇,因为那乐声仿佛就在耳边,却并没有看见奏乐之人。

    崔凝猜测那些伶人应该在别的房间,只是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声音传了过来。她想起方才异样的声音,心道,莫非与藏在别处的伶人有关?

    宴刚刚开始,所有人都坐在位置上,这时候若是出去未免也太打眼了,崔凝无法,只能老老实实坐着。

    在舞乐之中,又有众多侍女捧着托盘从偏门进入,莲步轻移为客人摆膳上菜。

    宜安公主最会玩乐,她府上的歌舞自然有意思,吃食也新奇,就连平常参宴多到有些腻味的凌氏,此刻也看得津津有味。可平常最爱看热闹的崔凝,看了一会后竟然开始跑神,满脑子都惦记着还有昨天问话柳欢和楼仲的记录没有写完,颇有些食不知味、神思不属的意思。

    开始尚能够按捺住性子,等到第六个歌舞,崔凝一想到这才仅仅是起了个头,宴会主角还没有到,赏花的重头戏也不知什么时辰才能开始,她便觉得如坐针毡。

    不过眼下如坐针毡的也不止她一个。宜安公主坐在上首一语不发,享受着美少年的伺候,有一口没一口的饮酒,众人在下面也不好喧闹,只得静静吃饭赏歌舞,气氛逐渐怪异,所有人都觉得不太舒适。

    这时有个寺人进门,垂首匆匆走到宜安公主身侧,与她耳语。宜安公主听罢,抬手示意暂停歌舞,起身亲自迎到门口。

    “太平公主到!”

    崔凝眼睛一亮,顿时觉得宴会终于向结束又迈进了一步!

    众人纷纷起身,崔凝跟着站起来,打起精神盯着门口看。这位公主与青玉枝案关联密切,尽管已经不打算轻举妄动,但不妨碍她的好奇心。

    在崔凝的翘首期盼中,太平公主缓步入内,高髻凤冠,丹地五彩云凤大袖衫,臂弯苔色轻纱披帛长长拖于身后。前有寺人、侍女提香开道,后有奴婢躬身提裙,外面众多侍卫停于庭中。

    “阿姐。”宜安公主笑着见礼

    众人亦随之拜见。

    宜安公主将人迎到上座。

    方才上了几波菜,中间隔了很久没有再上,崔凝本以为席面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不曾想二位公主方一落座,又开始新一轮的传菜。

    太平公主并没什么吃饭的意思,略尝了几口便与诸位夫人说话。

    比起宜安公主,太平公主的人缘显然很好,她主动递话儿,各位夫人亦很给面子的热情攀谈,一时气氛热络起来。

    宜安公主在逐渐热闹的气氛中显得格格不入,而她本人也没有任何想要参与聊天的意思,但她坐在那里存在感太强了,明明一副温婉规矩的模样,却举止轻佻的拉着男宠的手,垂眸细细把玩。

    而那少年有着一双绝美的手,手指修长细白如玉,指节如竹,指头微张,被宜安公主托着放在大袖上,竟与那高洁仙气的昙花不分伯仲。

    明明是个卑贱男宠,却有一双这样神仙般的手。

    似乎围绕在宜安公主身边的一切,都如此矛盾。

    “什么时辰了?”太平公主忽然问。

    侍女躬身应道,“回禀殿下,戌时末了。”

    太平公主沉吟道,“昙花可是这个时辰开?”

    “正是呢。”宜安公主松开少年的手,坐直身子笑答道,“百株昙花都已结花苞二十日余,算时间正好今晚戌时末到亥时初开放。”

    “冬季养催开昙花不易,万万不能错过,现在便过去吧。”

第341章 赠笔求卦

    且说赏牡丹,还是得当季才能欣赏到“占断城中物华”、“千娇万态破朝霞”之美,如今不过是占个冬季开花的新奇。

    这场赏花宴说是赏牡丹,实际品相最好的都先挑拣着送入宫中里,宜安公主府拢共也就剩下十来株。太平公主若想看,入宫岂不比来这儿强?

    可太平公主掐着时间过来,与诸位夫人亦只是随意寒暄几句,好像赏脸过来真就只是为了看花,而且问的还是昙花。

    崔凝带着满心的疑问,与其他人一道移步花房。

    养昙花和牡丹的花房是专门修建,与来时经过的摆放时令鲜花的花房并不在一处。

    两位公主并几名高品阶的命妇缓步走在最前头,都是见惯了各种场合的人,自然如鱼得水,说说笑笑半点不见冷场。只有宜安公主和其他人之间像是隔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旁人若是搭话,她也客客气气的回应,不得罪人,但也没有要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那架势,看上去不是被孤立,而是她自己要“孤立”这一大群人。

    崔凝距离不远,看见这一幕,只觉着这人好像还挺有意思。

    方至花房前。

    太平公主驻足,回身问道,“听闻今日监察司小崔大人也来了?”

    在场都是官员家眷,崔凝今日也不是以官员的身份赴宴,便就没有自称下官,“崔世宁见过殿下。”

    太平公主浅笑,“崔大人不如与吾同行?”

    “是。”公主相邀,显然不能拒绝,崔凝只得依言走近。

    她目光温和的打量,“早听闻母亲提拔了一位女大人,却没有机会见上一见,没想到竟生得这样一副好相貌。”

    “公主谬赞。”崔凝道。

    太平公主通身气势慑人,让人无法第一时间注意到她的相貌,离得近了,崔凝一抬头便见一张丰润的芙蓉面映入眼帘,深眸琼鼻,五官立体,牡丹一般秾丽,与宜安公主竟是截然相反的两种相貌。

    崔凝怔愣一瞬,又听她道,“崔大人请。”

    崔凝哪里敢真的先行,“公主先请。”

    花房为了保温,筑在高台之上,太平公主步上阶梯,崔凝落后两步跟在身侧,刚走到门口便闻到一股花香。

    侍女推开门,一股热浪裹挟着一股清冽独特的花香扑面而来,入目是一盏八幅屏风,上面黛底绘白昙,与宜安公主身上衣料花纹很像。

    待绕过屏风,崔凝这才看见两侧一排排错落摆放的昙花。

    这种花在大唐并不多见,但是花房花丛簇拥,挤挤挨挨,每一株高度都达到四尺以上,一树花苞纷纷低垂,此时已有不少半开,白玉似的花瓣层层叠叠,状如水莲,却又比水莲纤细灵动。

    若说外头那些繁花灯影如梦似幻,这里便是犹如仙境。

    “天呐!这也……”有人惊呼,一时竟不知如何形容。

    太壮观了!

    绘本上昙花图案给崔凝的印象便如世人所形容的那般,是位“月下美人”,然而第一次见到实物,她感受到的却是震撼。

    “来的正好呢。”宜安公主抚上一朵半开的花苞,笑道,“阿姐可还喜欢?”

    大多数昙花一年只开一次花,多的也不过就三四次,也不似别的花那般花期长,它晚上戌时前后开花,短短两个时辰便会凋谢,正常养着的昙花也不是那么容易遇上短暂一现,更何况是违反季节催开?

    便是太平公主见惯了天下奇珍异事,在初见此景时也不免惊讶,“你这花儿倒是养的极用心。”

    为了一年看一回花,不知道要耗费多少钱财人力,何止是用心呢!

    “呀!花、花瓣动了!”裴煦惊讶的小声低呼。

    崔凝看向面前的花,恰巧也看见其中有一只花筒缓缓翘起。

    有趣的是,这些花苞全是低垂的,开花的时候却都会仰起头。

    花房里温度极高,人在里面不多时便开始冒汗。宜安公主很是贴心的提前在花房侧边准备了更衣间,室内四处还有坐席茶水,站着看累了还能坐下来喝茶赏花。

    百株花树上大都有十余只花苞,上千昙花齐齐绽放,何等难得!这辈子能见一回已是不易。众人便也不再拘束,陆续进更衣间把裘衣除去,各自成群结伴的赏起花来。

    就连方才满心惦记公事的崔凝,此刻也不知不觉放下,只可以被太平公主拘在身侧,很难像其他人那样放松。

    “崔大人不问问我青玉枝的事?”太平公主竟是主动挑起这个话题。

    其他人听见两人似乎要谈事,便主动避开。

    崔凝心中微讶,面上却不露端倪,不答反问,“莫非殿下有话对下官说?”

    既然已经接了话,就不好再刻意划分场合了。

    太平公主道,“你们若是有什么疑问,只管潜人来我府上问。”

    “此话下官定然如实转达。”崔凝犹豫了一下,才问道,“案情之事下官不便多言,但有一件事还望殿下能替下官解惑。”

    “嗯?”

    崔凝问,“殿下可曾听说过步天聿?”

    “步天聿……”太平公主摇头。

    天下珍宝无数,也不是件件都世人皆知,没听说过也不奇怪。若此时与太平公主无关,那么真是柳欢自作主张拿步天聿来收买她吗?还是有其他人指使?

    “啊。”太平公主忽然想起一件很久远的事,“当年司言灵闭口不言,有商贾为求他一卦,曾赠他奇笔,请他以此笔写下卦象,那笔……似乎就是步天聿。”

    在查司言灵案时,崔凝也有所耳闻:当年的司言灵句句灵验,为免泄露天机,轻易不会开口说话。

    崔凝追问,“那他收笔写卦象了吗?”

    “我不知。”太平公主本就对这件事情只有个模糊的印象,若不是青玉枝的案子涉及诸多“天象”“卦象”“预言”之类的东西,她未必能够想起来。

    “多谢殿下相告。”崔凝拱手行礼。

    太平公主笑笑,不再谈青玉枝的事,“今晚是赏花宴,还是要尽兴而归才好,我便不拘着你了,小崔大人自便。”

    崔凝行礼退开,正欲去找凌氏,却瞧见不远处一个侍女匆匆进来向宜安公主耳语,而后宜安公主便跟着她走出花房。

第342章 偷听

    崔凝迟疑一下,悄悄跟了出去。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出门便已不见人了。崔凝状若随意的在花房周围赚了一圈,没有发现宜安公主的行踪。

    她沿着游廊往回走,快到转弯处,隐约听见台阶下有说话声,其中一个正是宜安公主的声音。

    “饿晕过去了?”

    另一个女子道,“是。人已经醒了,奴婢依殿下交代与他说:殿下府里爱宠多的很,不过贪一回新鲜,若是他能从这一回,便能给他弄个外放的名额。方才已经服软了。”

    搁着以往,没有背景的新人外放大都是不好的差事,个个都想方设法走关系,如今科举频繁,一堆人在那候职,随便一个外放名额都能抢的头破血流。

    “告诉他今日府上是什么宴了吗?”

    “说了。”

    宜安公主轻笑,声音温柔有如羽毛拂过人心尖儿,有些意兴阑珊,“没趣的很,还以为是个硬骨头。”

    “庄子不是有个……”另一个声音忧心忡忡道,“万一传到圣上耳朵里……”

    “圣上?哈。”宜安公主声音拔高几分,“我一个不受重视甚至碍着圣上眼的公主,不过占了个虚名,那些人自个儿都不争气,还指望圣上专门腾出空为几个男子的贞操讨公道不成!娘们还知道宁死不从,他们有哪里值得圣上多看一眼。”

    崔凝在上面听着,觉得这话有点毛病,却又无法反驳。

    另一人也是哑口无言,只是仍不能打消顾虑,“可……”

    宜安公主有些不耐烦,“行了,我心里有数。他们若是把自己当个人,我自然不会把人当狗。”

    崔凝听着她们像是说完了话,怕偷听被人抓住,便先回了花房。

    她在冷风里吹了半晌,乍被温暖包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凌氏过来,面上带着未及敛去的焦急,“一个人跑去哪儿了?”

    “屋里有点闷,我出去换换气。”崔凝道。

    她方才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跟了出去,听得一耳朵宜安公主强迫“良家男子”的风流事,想起来自己也觉得好笑。不知是不是入监察司久了,变得有点草木皆兵了。

    凌氏松了口气,“这花香气清冽,哪里就闷了,可别再乱跑了。”

    若是在别处,凌氏不会如此焦虑,但宜安公主府上是个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如今贵妇养面首都有不少,更别说公主,但是满大唐要论声名狼藉,还真是无人能出其右。

    崔凝抱着她的手臂撒娇,“行行行,我今天一晚上就把自己拴在您腰带上。”

    “谁要拴你!”凌氏笑斥道。

    “阿凝姐姐。”裴煦跑过来,见着凌氏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凌奶奶。”

    这个称呼崔凝听几次都觉得奇怪,但裴颖是凌氏的准儿媳,裴煦又是裴颖的侄女,是这个辈分没错。

    凌氏倒是接受良好,连笑容都多了几分慈祥的感觉,“好阿煦,与阿凝玩去吧。”

    “多谢凌奶奶。”裴煦拉着崔凝往一个少女聚集之处去。

    花房极大,每一张桌子都被花墙或屏风隔开,相对私密。崔凝去的那处正在屋角,桌椅被围在一簇簇昙花之中,里面贵女叽叽喳喳的说笑。

    放在平时这些矜贵自持的少女并不会如此,可以看出,这样罕见的奇景和夜宴令每个人都很亢奋。

    “阿凝姐姐,这就是我四表姐。姓韦,名蘅。”裴煦拉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开始引荐,“四表姐,这位是小姑姑未婚夫的二姐姐。”

    那少女连忙行礼,“崔二姑姑。”

    “大、大可不必。”崔凝看着这么大个的侄女有些慌,“唤我阿凝便是。”

    裴煦道,“是呢,母亲也说唤名字唤序齿都好。”

    崔凝认了一圈人,见李逸逸也在,便坐到她身旁去了。

    李逸逸刚在这里玩了一会儿,显然处的还不错,说笑也很自在,“这是刚把阿蘅许了我,又许给了阿凝?”

    “净拿我逗趣。”韦蘅红着脸笑斥道。

    李逸逸才与胡敏闹了不愉快,虽已经不生气了,但一想到她说的那些话便拉不下脸往跟前凑,崔凝又被公主叫去,她还以为自己要落单,没想裴煦还记得刚才说的话,拉着她过来认识韦蘅。

    她出身不错,以前不是混不进门阀贵女的圈子,是自己觉得与她们相处累得慌,现在不知是认识的人不同,还是心态变了,总之感觉还挺好。

    此次宴会主要请的各家夫人,只有一部分未出阁的娘子接到了帖子,在场有些是跟着母亲一同前来,所以就算是一家姐妹,也是有的来了有的没来,因此崔凝没有见到裴颖,也没有多问。

    “各位娘子。”几名侍女拎着食盒过来,“这是殿下让厨房特意准备昙花甜羹。”

    “这花儿还能吃?”裴煦惊奇道。

    “不仅可食,还可安神清毒呢,娘子们尝尝。”侍女道。

    汤羹摆上桌,崔凝尝了一口,清甜可口。

    “这……”

    李逸逸正要说话,被崔凝打断,“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方才,又出现了“嘶嘶”的声响,这次就近在咫尺。

    “好像是有些声音。”韦蘅觉得这声音在自己脚下,于是放下汤羹低头查看,“好像就在这儿。”

    崔凝起身过去,只见坐席附近地砖缝隙之间隐隐有白雾冒出,时不时的伴着“嘶嘶”的声音,像是漏气。

    “应当是地龙吧……”韦蘅不确定的道。

    崔凝招来侍女询问。

    侍女道,“娘子们安心,因着昙花喜湿热,所以地龙之上设有水槽,砖缝之间特意留了缝隙让水汽蒸上来。”

    “原来如此。”崔凝笑了笑,感觉自己似乎还没有从上午抓捕疑犯的状态中走出来,心里一直莫名紧张。

    “殿下为了养花真是煞费苦心。”有人感叹道。

    这时室内昙花已经绽放大半,香气袭人,正是最美的时候,又有侍女将牡丹从隔壁搬过来,摆在了花房正中央。

    冬季里的牡丹到底难得,许多人已经近前观赏去了。

    “阿凝姐姐,我想如厕。”裴煦轻轻拽了拽崔凝的衣袖。

    “走吧,正好我也想去。”崔凝道。

    李逸逸连忙放下碗,“我也去我也去。”

第343章 两包药

    花房外并无东圊之所⑴,所以崔凝她们要先去更衣处穿上袄子,再出门穿过一条长廊去东北角。【⑴茅房】

    整个院子都亮如白昼,唯独这处稍微正常些,崔凝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解决完问题,整理好衣物打开门。

    侍女早已捧着水等在外间。

    崔凝刚要走过去,突然发现那侍女虽然拼命躬着身子,但依旧能看出身形高大,身上的裙子极不合身,仿佛马上要崩开似的。

    她止住脚步,把门半掩上只露出一半身子,而后装作衣服没整理好,手探入裙子里悄悄从腿侧拔出匕首藏进袖中。

    宜安公主是个喜爱玩乐的,平常府中宴饮极多,所以连东圊沿着墙建了一排,每间都是里外两间,里面放恭桶之类的东西,外面是盥洗的地方。

    外间只有这个人,他身上穿的是公主府婢女的衣物,青心也不知道被弄去哪里了。既然他做了伪装,多半是不想被人发现,如果装作没有看出来,说不定能避免正面交锋,然而,也只是说不定。

    崔凝一不想赌,二不想放过可能伤害了青心的人。

    崔凝握着匕首平静的走过去,装作准备洗手,而后手腕一番,冷锋瞬息之间递了上去。

    “别动。”匕首抵便在他咽喉间,崔凝压低声音,“抬头!”

    那人抖了一下,崔凝目光从他腿上一扫而过,判断这个人可能不会武功,但手上动作却并未有丝毫放松。

    那人微微抬头,看见崔凝的脸顿时欣喜不已,连声音中都染上了雀跃,“崔二娘子?!”

    崔凝看着他脸上厚厚的脂粉,“你谁?”

    “是我啊!”他连忙帮水盆放下,拨了拨自己的头发,“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陈智!”

    崔凝看见他的眯缝眼,这才想起来——这不是与谢飏一届的“如探花”吗?!

    当年陈智放榜之后连殿试都没上便打算收拾包袱回蜀中,直言太丑怕污了圣上的眼,结果被捉回来在殿上当场给他封了一个侮辱性极强的“如探花”,他反倒乐颠颠的受了。

    当所有人都认为他心思狡诈,用这种手段引起圣上注意,他却又千方百计找门路到悬山书院教一帮小娘子弹琴去了。当时,他还曾是崔凝的先生。

    崔凝记着,他后来被圣上派飞骑队捆起来扔到清河去做县令了,“您不是在清河?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想到宜安公主的嗜好,崔凝不由张大嘴巴,难道说……公主的口味这么杂吗?!

    “不是那样!”陈智看一眼便知晓她在想些什么,“我弟弟半月前被捉来了公主府。”

    崔凝仍是疑问不减,很难想象陈智的兄弟长成何等模样。

    陈智无奈解释,“诶,我那兄弟肖母,今年才十七,生得玉树临风,与我并不相像。”

    “您家人不是都在蜀中?”

    “小半年前,我收到家书,说小弟想来寻我,让我到时候好生照顾。我想着今年年末正巧要回长安述职,可以带他逛逛,便回信让他在长安先寻个地方落脚等我,却不料……”陈智眼泪哗哗的流,伸手抹了把脸,脸上的脂粉已糊成一团,看着很是吓人。

    他一向洒脱随性,仿佛游戏人间什么都不在意,不想竟然哭的如此肝肠寸断。

    崔凝道,“今日公主府夜宴,请的都是夫人娘子,听说已将那些人都暂时送到城外庄子上了。”

    “竟然如此!”陈智咬牙,“我本以为可以混进来先探一探,不想这府上连侍候洗手的奴婢是都身段曼妙、娇娇俏俏的丫头,我这模样实在扎眼,很是不便。”

    所以陈智虽然成功潜进来,但一直狼狈的东躲西藏,根本没有机会去查探。

    提到丫头,崔凝突然反应过来,“对了,青心呢?”

    “你说那穿青衣的丫头啊?”陈智一顿,颇有些不好意思,“被我打晕抗到屋后去了。”

    “呵。”崔凝皮笑肉不笑,“您身手不错嘛。”

    陈智没学过武,但是老家那片山林多,自是练得十分矫捷,对付青心这样手无缚鸡的姑娘不在话下。

    外面传来脚步声,崔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阿凝姐姐?”裴煦敲门。

    崔凝道,“阿煦,你与逸逸先回去,我还要一会儿。”

    “好吧。”

    崔凝听见外面动静渐渐远离,这才没好气的道,“先与我把青心搬进来,冻坏了怎么办!”

    陈智理亏,蔫蔫带着她绕到屋后,把藏在树丛里的青心抗回屋内。

    崔凝仔细检查一遍,发现只是晕过去,这才放下心来。

    “这么说来,我弟弟现在不在府内?”陈智急切的问。

    崔凝想到之前偷听到宜安公主的对话,“不一定,我觉得这府上侍女就没有几句真话。说是把那些男子全都移出去了,我却偷听到府上还关了一个,不过……听着她们话里的意思,那人应该是个候补官员。”

    那段对话中,还提到庄子上还有一个没有服软的,崔凝觉得那个或许才是陈智的弟弟。

    陈智道,“既然如此,等会儿我先探一探府中情形,说不定他为了防止公主逼迫,故意编了个身份呢?”

    “你方才不是说露头必然被抓……”崔凝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小臂,“你做了什么?”

    陈智讪讪道,“咳,也、也没做什么,就是一探之下发现公主府的地龙构造特殊,在里面加了点料……”

    崔凝想到有些烈性药碰水会发出“嘶嘶”声,立刻追问,“你下的什么药,下在哪儿了?”

    “就池塘里、宴厅还有花房。”陈智刚翻墙进来时才发现府内好像在举办宴席,到处都是人,逼得他四处躲藏,无意间钻到了宴厅下面,发现了地龙的特殊之处。

    他藏身的地方并不算特别隐秘,很容易被守卫发现,所以他索性在地龙里下了药。

    陈智有些心虚,好在眼睛太小,脸上又糊了一团,别人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没事,就是两包迷药。少量吸入的时候只会觉得自己恍如梦中,到了一定药量就会觉得眼睛胀痛、头脑发晕,中药再深一些便会出现幻觉或者直接昏迷。”

    药确确实实是两包,但一包一斤。

    迷药也的确是迷药,不过却是从老家带过来的巫药,遇火遇水药性都会翻倍。刚开始他发现公主府有池塘、还有地龙,甚至这边花房的地龙中还有水槽可以蒸腾水汽进屋,陈智觉得有如天助,一股脑把两斤迷药全下了。

    “原来不是灯太亮……”崔凝进入府内不久之后就觉得有些异样,还以为是光线刺眼的原因。

    “啊——”

    外面突然传来惊叫声,紧接着便是骚乱。

    “糟了!”崔凝反应过来,“先生!你知不知道今日府内都有谁?”

第344章 弟控

    陈智啧了一声,“不知道,但今日便是天王老子来了,该下的药也不能不下!”

    崔凝差点忘了,这位可是一言不合能在圣上面前撒泼打滚的浑人。

    “我母亲在里面,您最好保证药不会伤害身体,否则……哼哼!”崔凝把匕首塞回原处,伸手,“解药!”

    “我事先服了药,就没带。”陈智心想本就为了弄晕所有人,谁会带解药啊!但他见崔凝似乎在暴怒边缘,只好小心解释,“你捂住口鼻便是,此药有个特点,人若没有察觉很容易中招,但若刻意保持清醒对抗药性,就不会那么快晕过去。”

    “若是圣上追究起来,可别指望我替您说好话。”崔凝看了青心一眼,目光又移到陈智身上。

    陈智立刻保证,“我绝不再碰她一下!”

    崔凝点头,匆匆推门出去。

    陈智探出脑袋,小声道,“真的不会伤人。”

    崔凝没理会他,飞快往花房跑去,快进门时掏出帕子掩住口鼻。

    方才听见惊叫,她还以为会大乱,没想到花房里虽有不少人晕倒,但剩下的人除了看起来十分亢奋,仿佛对眼前一切都视而不见,并没有人惊慌。

    崔凝先找到凌氏,发现她只是伏在桌上睡着,微微松了口气。

    “阿凝,你怎么才回来啊!”李逸逸笑眯眯的过来拉住她。

    “你……”崔凝见她两颊红扑扑,目光亮的不正常,看起来像喝酒上了头,便试探着问,“刚才谁在叫?”

    “啊,是……我忘了。”李逸逸迷茫了一瞬,接着便将问题抛之脑后,兴奋的拽着她,“咱们去看牡丹吧!”

    崔凝捂着口鼻的手被她抓痛,稍微松了一下,一股清冽花香伴着暖融融的气息涌来,立刻便令她想打哈欠。

    意识到屋里可能已经聚满了迷药,崔凝便猜想方才可能是裴煦她们回来时发现屋内的异常,但因药量过大,几个人很快便都失去了意识。

    崔凝只能死死捂住口鼻,另一只手抓住李逸逸把她往外拉。但方到门口,崔凝犹豫了一下,松开她,“逸逸,你先在这里玩,我去找青心。”

    李逸逸乖乖松手,居然还能如常嘱咐,“那你快去快回啊。”

    “好。”崔凝道。

    她刚才只想着池塘里药性比屋里要轻的多,便一心只想把人带离此地,却忘了她肯定要去找人来解决此事,没办法看顾李逸逸,外面有池塘还又冷,若是出去乱跑很容易出事,还不如呆在屋里妥当。

    崔凝返回东圊,正撞见陈智鬼鬼祟祟的往园内去。

    “站住!”崔凝翻出游廊,“你到底下了多少迷药?!”

    陈智僵了一下,十分心虚的辩解,“也没多少。”

    “你别去探……”

    “不行!我三日前上门要人,但公主府拒不承认抓了我弟弟,我没有证据,就算告到圣上跟前也没法子,万一把她逼得狗急跳墙,对我弟弟不利可如何是好!”

    崔凝吐出一口气,“你确保公主府所有人都晕过去了?”

    “那……倒不能。”他的药只下了三个地方,虽然药量足足的,但距离远些的根本不会受到影响。

    “我替你去查,你现在就回去把解药拿来。今日半个朝堂的内眷都在,你确定要不管不顾?”崔凝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你可以不在乎,但是令弟……”

    陈智自己生死置之度外,却是格外在乎弟弟,“好好好,我马上就去。”

    “令弟名讳是……”

    “陈愚。”陈智紧接着又补了一句,“但他并不愚笨,反而极聪明。”

    “知道了。”你弟弟长得又好又聪明,没有一处不好!崔凝气到不能再气,反而平静下来,“两刻之后,还在这里。”

    “这……”陈智倒也不是一定要回住处才能拿到解药,随便找个医馆就可以自己配,但两刻还是有些紧迫。

    崔凝道,“今日宴请都是女眷,所以护卫大都在外围,算是你侥幸,但时间长了还是容易暴露。想想令弟!”

    陈智立刻道,“我两刻以内一定回来!”

    两人约定好,便开始分头行动。

    崔凝回头看了一眼,见陈智像只猴子似的,稍一借力便轻轻巧巧的便越过高墙,比她这个习武之人还要利落,怪不得满院的护卫都没有发现他。

    后院的守卫一定更严,崔凝不觉得凭自己的本事能避过所有人,所以只能返回花房,从宜安公主头上摘下最显眼的一根簪子做信物,也不做什么伪装,直接往后院去。

    她打算就这样明目张胆的去查,回来给众人解了药之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做并非掩耳盗铃,而是为了瞒着宴会上除了宜安公主外的其他人。

    有一点宜安公主说的很对,她是个不受重视甚至有些碍着圣上眼的公主,那些被她抓来的男子不敢得罪,崔凝却是一点不怵。

    宜安公主的昙花簪,满长安独一份,崔凝拿着簪子一路通行。

    后院的侍女带着她来到一个小院门口,“崔娘子,人就在里面。”

    崔凝点头,推开院门,一股酒气扑鼻而来。

    一名男子素衣宽袍坐在扶栏上,墨发半揽,其余散散披在身后,一张玉面微红,见着有人进来懒懒看了一眼,随后动作顿住,“你是……”

    崔凝打量他几眼,发现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不像传说中那个十七岁玉树临风的陈愚,但还是问了句,“敢问公子名讳?”

    那人放下酒坛,抿唇不语。

    月光下,他的脸孔清晰无比,崔凝甚至清楚的看见了他眼中的挣扎。

    “你不是宜安公主的人。”他笃定道。

    “监察司。”崔凝刻意报了自己的身份,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我来找人,不知公子名讳是?”

    “在下庄霂。”男子拱手道。

    崔凝侧首问侍女,“今日留在府上的就只有他一个?”

    侍女道,“是。”

    “那没事了。”崔凝看了庄霂一眼,转身出门,但出了门后却没有急着走,直到侍女关上门,过了好一会才离开。

    崔凝之前偷听宜安公主说的那些话,觉得强词夺理,纵然有些男子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反抗不得,也不是旁人可以随意强迫他们的理由,但现在,她觉得或许还是自己见识太浅了。

    她故意报出身份,故意在门口停留,庄霂显然也不是个蠢货,应当知晓只要开口便有机会脱身,然而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示出求救的意思,显见是对公主开出的交换条件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