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佛全文阅读 第27分节

第二百六十六章 欢喜经

    胭脂本是尘埃作,洗去铅华白骨观。

    那衣着华丽、簪花熏香的和尚,缓缓复吟了一遍,忽然合掌,望着赵彤,慎重说道,“原来是尊驾。”

    这个和尚不是别人,正是那喇嘛教真人修士,绰号“色阎罗”的罗欢。这罗欢修习得乃是欢喜禅,行为放荡不羁,最喜四处游历。此前,惹上那陆妙影,被陆妙影一路追杀道大都,迫不得已,为其效力。庐山六峰开启,陆妙影带着张月华飘然而去,罗欢重复自由之身,便又跑出大都厮混。

    这罗欢,也光棍得很。见南方对喇嘛颇有成见,人人喊打,便换了一身汉人佛门的衣物,扮作汉人和尚,到处招摇撞骗,寻花问柳。行到武昌之后,略露手段,便被陈友谅及一干手下奉为座上宾,整日里说那欢喜禅,天魔舞。

    今夜,乃是陈友谅汉朝的左丞相张轩、太尉姜琪等人做东,在这兰桂坊花船设宴,邀罗欢一醉方休,顺便探讨一下天圆地方、阴阳相生的道理。罗欢,心中有事,一直敷衍,左挑右选,皆不如意,令那老妈妈好一顿被责骂。罗欢正欲借故离去,却不料,将赵彤给引了出来。

    悟虚和赵彤相会于安丰城,一路行至滁州,盘桓数日。两人各自将自大都分别之后的诸多事情,与花月之前,罗帐之间,一一倾诉。其中,悟虚便提到了自己入汴梁,月下河上,与那喇嘛教色阎罗罗欢,船头对偈之事。

    而悟虚与赵彤之事,尤其是悟虚夜闯王保保军营,显化莲花生大士法相和曼陀罗法界,营救赵彤之事。罗欢早就听教中之人提及过。

    赵彤先是歌舞之中糅合着喇嘛教天魔舞,随后交手之时,魔气暗显,如今又忽然开口说出“胭脂本是尘埃作,洗去铅华白骨观。”偈言。

    罗欢要是猜不出来,真该一头撞死了。

    这边赵彤,听了罗欢之言,顿时也知道自己猜测没错,强忍着喉间鲜血,冷声道,“原来果真是色阎罗罗欢真人。”

    方才,赵彤强忍着内伤,用尽全力,与这和尚,在空中过招,十几个来回,不分胜负,站在船上,表面上云淡风轻,毫无异色,其实体内灵力已经紊乱溃散。若是那和尚继续出手,赵彤恐怕命不保矣。

    罗欢,听得一声“色阎罗罗欢真人”,也是心中更加笃定。

    站在旁边的那老妈妈,见赵彤和罗欢,似乎是旧识,当即便未语脸先笑,手中绸帕一甩,正要开口。

    那边那搂着姑娘们的各位大人,张大人也罢,姜大人也罢,个个猛地打了个激灵,面色如土,望着罗欢。

    却见色阎罗罗欢,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印,“白骨如玉依温存,美人如酒点绛唇。”

    红色香雾从其宽大的袖袍扬起,弥漫在整艘船上。无数呢喃声、闷哼声响起。

    几个呼吸之后,罗欢袖袍微拂,荡起一阵清风,将那红色香雾吹上了天。船上,皑皑白骨,不分男女,纠缠在一起。

    早已徐徐升空的赵彤,望着脚下四处散落的白骨,也伸出双手,衣袖摇摆,白色骷髅头飞至其脚底,层层叠叠,犹如骷髅床。

    罗欢,看着赵彤脚下,黑烟之中,白色骷髅头渐渐消散,面色更加凝重,缓缓说道,“天外天,大自在无相天魔.。”

    赵彤,双眼微闭,面色开始真正的红润起来,全然不同刚才那胭脂之色,一头长发,无风自动,夜色在其周围居然呈现波浪状。那样貌,在姣姣明月之下,显得分外阴森诡异。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罗上师,既然知道我大自在宫绝学。难道也是本宫传人?”

    罗欢看着这番情景,哪里还不知道,赵彤借着满船白骨,施展大自在无相天魔.,趁机运功疗伤。心中暗道一声可惜,嘴上却说道,“天外天大自在宫,小僧虽然仰慕得很,但却是高攀不起!”

    赵彤身后魔气荡漾,渐渐化作一个人影飞舞。

    “喇嘛教天魔舞,欢喜过后见白骨。白骨如山亦如床,欲无相,说欢喜,大自在。”

    “当日,悟虚与上师,船头说偈。赵彤不才,还想请教上师曼陀罗欢喜经。”

    罗欢,合掌敛眉,“曼陀罗欢喜经,乃本教不传之秘。赵施主想要见闻,怕是不方便。除非,悟虚大师相授!”

    罗欢说完最后一句,浑身金光浮现,宝相庄严,哪里还有一丝****之气。其身后,更是有无数金身罗汉,伴随着隐约莫名的梵唱浮现,尊尊英俊无比,面色慈悲,偏袒右肩,合掌持印。

    赵彤望着一脸严肃的罗欢,望着其身后尊尊金身罗汉,忽然浅浅一笑,妖媚无比,双手展开,十指向天。身后那道人影,随即飞起,一边翩翩起舞,一边朝着罗欢走去。

    罗欢,大喝一声,“红粉骷髅,应如是观。”两掌挥动,打出金光一片。

    却听赵彤也是双手合十,无悲无喜地说道,“一入世间须应色,随说欢喜渡人舟。”这两句,也是当日悟虚和罗欢船头对偈之语。

    那道人影,便以歌舞之姿,穿过罗欢打出一片金光,毫无烟火气地朝着其身后飞去。

    “不好!想不到这魔女,居然如此熟悉佛门功法,堪破了色相二字,真的修成了无相天魔!”罗欢,心中惊呼,便要飞入自己的曼陀罗法界,遁去。

    却不料,那道且歌起舞且行的人影,忽然化作无数分身,影影绰绰,结成一片黑色光幕,将罗欢拦在了法界外面。

    对面的赵彤,依旧是低眉合掌,宛如老僧一般,身处刹那虚空,语带无尽空虚,“应得色来女儿红,欢喜自在不言愁。”却还是借用悟虚当日与罗欢船头对偈之语。

    那无数人影分身,忽然各自作出无数婉转姿态,朝着那无数金身罗汉奔去。

    罗欢端坐合掌,坚持片刻,忽然一声大叫。身后,无数金身罗汉,随即被一道道黑气缠绕。

    夜空中,无数呢喃声又起。仿佛,今夜江水之上,春去春又回。

    这是罗欢失算,或者说是冥冥因果注定。喇嘛教曼陀罗欢喜经,数百年来,主修此经成真人修士者,仅为罗欢一人。修到真人,罗欢其实已经断了世俗欲爱,寻常女子,只不过是或炉鼎,或白骨,岂是真正红颜。

    但碰上赵彤,却是被生生克制。天外天,大自在宫的大自在无相天魔.,正是以白骨观为引。观白骨,生恐怖,即入魔;坐白骨,觉****,成天魔;炼白骨,了生死,得自在。

    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同样是观白骨,大自在宫的大自在无相天魔.,便是最终修成自在天魔。

    罗欢,虽为真人修士,曼陀罗欢喜经修炼得也极深。但根子,却是欢喜爱欲,未到至高境界,碰上赵彤这样,既懂佛法,又修习过天魔舞的白骨修魔之人,便难以招架。法界虽有无数金身罗汉护身,却被无数飞天魔影,勾起爱欲,欢喜之间,天魔入侵。

    “赵施主,还望看在悟虚薄面,手下留情!”罗欢,端坐持印,神识传音。

    此刻斗法,赵彤,是以无情之心,观白骨,施展大自在无相天魔.。若是听了罗欢之言,忆起与悟虚往事,心生旧情和怜悯,法术便有了破绽。

    罗欢此言,却是看准了关节。却不想,弄巧成拙,大大刺激了赵彤。赵彤,更是无情。

    但见其,依旧双目紧闭,懒声道,“本宫欲借贵教曼陀罗欢喜经一观。还望上师成全。”

    话语之间,那如八爪鱼一般,缠绕紧扣在那无数金身罗汉身上的魔影,作出种种****姿态,发出种种勾魂哼吟。

    若是远远望去,天空中一片春色,无数春宫。

    唯有当事之人,赵彤和罗欢,双目紧闭,神色肃穆,遥遥相对。

    罗欢法界显化的无数罗汉,金身不再,浑身猩红,显然坚持不了多久,便会溃散;随后,法界便被破去;随后,罗欢便会被赵彤擒住。

    这样一个过程,双目紧闭的罗欢虽是盘腿跌坐如入定,但却是看得一清二楚。这样的结局,却是其不能接受的。

    所谓身死事小,失法事大。若是喇嘛教曼陀罗欢喜经,就此落入赵彤这样的魔道修士手中,两相参照之下,大自在无相天魔.,只怕更是祸害无穷。

    罗欢,终是一脸悲苦的睁开双眼,“南无世尊释迦牟尼佛!”

    就此自行圆寂。

    呜呼哀哉,一代高僧,御女无数,随说欢喜,终是死在大自在无相天魔舞下,连投胎转世都求不得。

    更可惜,当断不断,法界金身罗汉,被天魔暗影纠缠,无数讯息,已被赵彤得悉。

    赵彤,身影曼妙,隐于空中,中指竖起,将这些讯息一一过滤、清洗、分析,大数据分析之下,却是将那曼陀罗欢喜经推演出大半。

    过了半响,赵彤一抬手,收取了罗欢一具骷髅身,朝着武昌城中汉宫飞去。

    因为,赵彤得知了一个信息,今夜,鬼修极有可能要潜入汉宫,夺舍陈友谅。

    正所谓

    船头说偈难辨魔,白骨观照不独佛。

    所谓烦恼即菩提,不过欢喜无对错。

第二百六十七章 破戒情

    话说悟虚担心赵彤与多吉起了冲突,一边与多吉传讯,一边朝着北面疾飞。没过多久,多吉即回讯,说是他们如今仍在邯苍山,不日即将杀入大都皇宫。

    悟虚心中更是忧虑,全力祭起曼陀罗法界,只用了半日,便赶到了邯苍山。

    三清洞中,与多吉一番详谈,悟虚方才知道,多吉等人已经查明,元惠宗其实乃被三皇子巴尔措达夺舍。原来三皇子巴尔措达,勾结魔道修士,阴谋篡逆,以魔道妖女杨颖蓉,魅惑元惠宗,诱惑其进了魔阵,脱去一身辟邪法器,终是赤条条而死。巴尔措达夺了其舍,然后假装昏迷不醒,赚骗喇嘛教诸位长老前来护法加持,趁机吞噬长老们的神识。那巴尔措达,本是元惠宗嫡子,正宗的皇族血脉,又不知道学了什么诡异功法,是以,当夜在皇宫上空,突然发难,引动皇宫中镇压的龙脉之气,坐实了喇嘛教谋逆叛乱之罪。

    悟虚听罢,缓缓摇头,色字头上一把刀,多少帝王将相,英雄好汉,栽在这个字上面。随即,问起攻打皇宫之事。

    多吉,却是略带神秘的一笑,言道,过了今晚,便可回转大都。见悟虚欲说还休,便又说道,“悟虚师弟不必担心,庐山六峰有约定,不会轻易杀六峰核心弟子。赵真人,乃是大自在宫在囚魔峰的代言人,便是师尊也不会轻易对其出手。”

    悟虚,恍然大悟,若有所思,随即谢过,又将自己决意上庐山之事相告。多吉,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师弟道心坚定,慧剑斩去尘世俗缘,可喜可贺,倒叫我这作师兄的好生羡慕。”

    悟虚便叫多吉一起上庐山。多吉摇摇头,“我不比师弟你,可以将白莲教托付给那释海,如今本教在人世间骤经劫难,师兄我作为本教在人世间的山门护法,总要一应安顿妥当,方才上山去。”

    悟虚听闻多吉之言,便懊恼地说道,“哎呀,我前日在鸡鸣寺将帝师印传于释海,却是不曾明言喇嘛教之事。”说罢,随即急急传讯与释海和朱元璋。

    多吉一合掌,略带深意地说道,“师尊命我将帝师印传于师弟,师弟承情,感怀于心便可。何况喇嘛教也属佛门一脉,朱元璋既然接受了帝师印,因果便成。”

    悟虚方才心安,又问起胡灵儿来。多吉,言道胡灵儿已经成为太子嫔妃。

    悟虚点点头,又与多吉随意交谈起来。不自不觉,已经是夜深时分。多吉本有做早晚课的习惯,纵然出了大都,在邯苍山三清洞,也是布置有简易佛堂。只不过,今日却是破了例,多吉与悟虚在洞中促膝长谈,到了掌灯时分,明月升起,又提议寒潭赏月。

    悟虚与多吉,如同那夜大都惊变,辗转至邯苍山一般,还是寒潭,还是当夜的青石为垫,盘腿而坐,相对谈笑。

    不一会儿,数名红袍小喇嘛,端着铜盘,徐徐飞来。

    悟虚看着面前,各式瓜果,玲琅满目,香气四溢,忽然指着一面铜盘,笑道,“师弟我先行一步,师兄却是好款待,不但瓜果飘香,还有玉瓶丹药。师弟我,还从未一边服丹,一边品果,月下长谈。”

    多吉微微一笑,右手僧袍扬起,那面铜盘之上的两支羊脂玉瓶瓶口随即打开,分飞至两人身前。空气中,顿时酒香四溢。

    “此乃御制果酒,元庭每年都有赐下。我知师弟闲来喜酒,如今师弟你斩断尘缘,誓上庐山,师兄我今夜便与你小酌几杯,以酬离别。”

    多吉谨守佛门清规戒律,滴酒不沾。当日,悟虚在天源延圣寺,因着饮酒一事,还多次被多吉诫勉过。

    悟虚听着多吉此言,半响不语,随后双手合十,“多谢师兄。他日,师兄上庐山,师弟定当烟霞灵泉相迎。只不过,师弟此去,也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师兄何必为了区区小事,而破了戒呢?”

    当下,一招手,要将多吉面前那支玉瓶摄来。多吉抬掌一摆,拦了下来,“佛说八苦,尽在人世间。他日庐山相聚,又是一番景象。今夜,怕是你我二人在这红尘俗世最后一晚了。”

    红尘俗世,最后一夜!悟虚心中暗叹不已,合掌顿首。

    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悟虚一边和多吉笑谈天源延圣寺往事,一边时不时回忆起前日与释海、朱元璋的会面,不自不觉便有了几分醉意。

    遂对着多吉,将自己种种经历,细细讲来。从自己庐山往事,后面被逐下山,与朱元璋遇见元军征丁屠村,直至后来与郭敏、赵彤种种纠葛,乃至东瀛扶桑、东海龙宫所见所闻,乃至前日鸡鸣寺之事。全都轻描淡写,却又饱含深情地说了一遍。便是连自己为何逗留人世间,牵挂白莲教,忧心赵彤,也幽幽说明。

    多吉静静倾听,最后合掌叹道,“南无世尊释迦牟尼佛!爱别离,求不得。师兄看来,师弟你便与师兄我一般,左右横竖,逃不开一个情字。”

    悟虚扬声笑道,“师兄,难道见师弟与郭敏赵彤有些纠缠,便如是说?悟虚逗留人世间,一是白莲教万千教众,二是赵彤。但赵彤其实也是白莲教之人。悟虚此刻细细想来,与赵彤,三分同情,三分敬佩,三分爱恋,一分姻缘。她是孤儿,自小受苦,随着孙嬷嬷加入了白莲教,为报国仇与家恨,委身于喇嘛教,充作天魔舞女,又为了刺探情报,委身在青楼,随后参军,又作了那凶险万分的哨探,几年功夫,生生熬成了黄脸婆。悟虚忧心于她,除了男欢女爱,其实更多的不愿不忍,她就此坠入魔道。”这段话,说到后面,却是无比幽沉。

    多吉,看着悟虚两眼隐隐有泪花闪动,又是长叹一声,合掌说道,“这便是情啊。师弟,你牵挂白莲教,忧心赵彤,其实是对众生有情啊。你心疑善恶轮回,不信众生今生今世,受苦受难,便是因为前世造孽。你见赵彤一生坎坷悲惨,同情而生爱,及至爱护有加,不忍其坠入魔道,四处寻觅,多方打探。归根到底,你对众生太过多情。这便是汝之情劫,这便是汝之心魔。”

    悟虚心中,如霹雳电闪,沉默片刻,抬头笑问悟虚,“师兄,怎么说和师弟我一般呢?”

    多吉低眉不语,也是沉默片刻,随即饮了一口酒,望着幽幽寒潭,脸上涌现一丝红晕,“师弟你牵挂白莲教,师兄我何尝不牵挂喇嘛教呢?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本教前面兴盛无比,但世事无常,因果循环,兴盛之后,便是大劫。个中道理,我等岂会不懂?但终究是不忍心,难释怀。记得,师弟你曾有言,历史大潮,浩浩荡荡,顺之者生,逆之者亡。但眼看着元庭气运衰败,本教劫难来临,我等又岂能真的做到太上忘情,又岂能真的去顺应气运潮流,撒手不管不问?纵然是逆流而动,千夫所指,粉身碎骨,多吉也生是教中之人,死为教中之鬼。”

    悟虚沉默不语,望着头顶明月,听着耳边呜呜的夜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缓缓举起盛着果酒的玉瓶,“情劫也罢,心魔也罢,饮酒破戒也罢。师兄,还是与我一道上庐山去吧。”

    多吉似乎也有所意动,但终究还是摇摇头。

    悟虚见状,便不再多说。

    两人相对无言,只是看着月隐沉,东方欲白。

    “师弟既然如此多情,倒是可以参悟本教曼陀罗欢喜经。”多吉,忽然说道。

    悟虚笑了笑,“此欢喜经,无非是叫人看破色相,得见本性,心生欢喜。”

    “师弟既然说得如此透彻,何妨一观?”多吉说着,即从青石上飞起。

    悟虚只见无数曼妙身影飞起,种种吟唱,异香扑鼻,无穷无尽,围绕在自己身边,闯入自己肉身,传入自己识海,乃至闯入自己的曼陀罗法界。

    超越时空,无处不在。男男女女,有爱有恨。

    却是多吉突然与自己法界相融,将那曼陀罗欢喜经施展。

    正所谓

    洞中促膝说隐情,潭边对望忍别离。

    酒不醉人人自醉,法界相融生欢喜。

第二百六十八章 悟欢喜

    曼陀罗欢喜经,有内外之分。外则对应着肉身,内则对应着神识。

    悟虚看到那些曼妙身影,便要将肉身摄入曼陀罗法界。哪知多吉法界恢宏,所幻现出来的这些妖娆女子,一番游走之后,竟然形成了一种类似于法界的场域。悟虚端坐在曼陀罗法界的神识之体,连连施印,肉身却是如陷泥潭。

    那些妖娆女子,衣着奇异华美服饰,****和庄严的气息在全身轮番浮现交织,身还未至,香已扑鼻,发如碧湖,十指似柳。悟虚神识在法界看去,自己肉身便仿佛被一群女鬼包围缠绕着,徐徐拖入无尽深渊一般。

    悟虚在法界中,一弹指,一颗寂灭珠飞至肉身。沿途那些曼妙身影,随即化作丝丝猩红雾气散去。寂灭珠飞至肉身额头,犹如第三只眼一般,射出一道道灰色光雾,流转笼罩在四周。

    那些妖娆女子,略微退后,无边撩人的吟唱声也顿时止住。

    悟虚肉身,徐徐飞起,在那寂灭珠的护持下,便要冲破眼前无边美色的重重包围,进入法界。

    却见,那些女子,忽然口中诵起阵阵梵唱,便看到她们各自作出诸天菩萨之法相,一个个结印持咒,虚空中不断有鲜花和金光漫出。

    悟虚遂对着多吉笑道,“师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莫说美女如云,便是漫天神佛,悟虚只作白骨观。”言罢,抬手持印。

    肉身上那颗寂灭珠,开始发出白色的光芒,随后化作一枚白骨剑,将环绕在自己四周的美女菩萨,尽屠一空。

    多吉端坐在一片红光之中,开口笑道,“悟虚师弟,已经修成真人,又是本教法界修士,这小小的虚空欢喜魔自然破得去。且看后面。”说罢,其法界忽一暗,然后多吉长长的吟诵声响起,声音缓慢又有悠长,略带恭敬,又包含深情,似乎在诵持一部古老神圣的佛经,又似乎在朗诵一首雪域高原的情诗。

    一抹亮光,在多吉幽暗的法界中心浮现,散发出淡淡的、冷冷的白光。身影消失的多吉,吟诵声不止,过了片刻,那抹亮光便缓缓升起,缓缓飞入了悟虚法界。

    悟虚自然明白,这是多吉在施展真正的曼陀罗欢喜经的内门功法,要来考究自己。便试着,祭出白骨剑,牵引着自己法界寂灭之气,朝着那抹亮光斩去。但白骨剑斩过去,那抹亮光不但不曾消散,反而越来越大,开始像一只萤火虫,到了悟虚神识之体跟前,飞绕几圈之后,逐渐变幻,最后化作一道人形光团。

    悟虚在此将白骨剑斩出,那人形光团便散作无数细小的光亮,犹如满天星一般。同时,无数声音响起,有佛号声,有男女呢喃声、争吵声,有刀兵之声。甚至,悟虚还隐约听到菩萨讲经说法之声,听到自己后世父母在说话,飞机的声音,某位歌星的歌声。

    勾引欲往,惑人心智,如此厉害!居然,将自己心中埋藏最深处的前尘往事也勾动起来。

    吃惊之余,手中白骨剑,寻着一个声音,向一抹光亮斩去。

    那抹光亮,忽然变得极其明亮,显化出赵彤的面容。凝神望着远方,眉间似有忧愁。悟虚大喝一声,斩!光灭,赵彤的面容消失。

    一抹光亮,在白骨剑斩来之时,显化出郭敏的面容。悟虚大喝一声,斩!光灭,郭敏的面容消失。

    如是,悟虚声声暴喝,挥剑如雨,将周遭所有光亮,悉数斩灭。

    法界一片漆黑,悟虚将白骨剑,放在身边,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

    远处的多吉吟诵声依旧传来。一抹光亮,又在悟虚面前浮现。

    随后,刚才的场景重现。悟虚又声声暴喝,挥剑如雨,将周遭所有光亮,悉数斩灭。这次,悟虚,却未曾将白骨剑放下,合掌念阿弥陀佛。

    果然,那抹光亮,在多吉的诵唱声中,又再次在悟虚面前浮现。悟虚沉吟片刻,忽然笑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悟虚只要心无所住,这前世今生的灿烂星光,便是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说罢,将白骨剑一扔,盘腿跏趺坐,两手放在两膝之上,无悲无喜的望着徘徊在周遭的光亮。

    那些光亮,便如一道道流星,在悟虚眼前划过,随后没入悟虚神识之体的额头,双目,口中,心窝、腹部、四肢等各处,又从各处涌出来,似乎悟虚不过是一道影子,一处虚空。

    前尘往事,纷至沓来。记忆中的万事万物,在刹那间,悉数浮现。悟虚犹如化身千万,同经百劫。

    这刹那间,这百劫间,悲欢喜乐,爱恨情仇,甚至那旖旎床帏之事,甚至那禅定法喜之境,也一一详细呈现,重历。

    悟虚心无所住,但只观照,这才明白,这才是真正的曼陀罗欢喜经,真正的曼陀罗欢喜境。何为欢喜,便是如此。历经百劫百态,深谙世间种种,皆能心生欢喜,却又不失本心。若是尽皆斩去,化作寂灭,则无欢喜;若是陷入种种相,心生欢喜而不能自拔,则亦不是欢喜。种种缘法因果,我皆能观照之,承受之,欢喜之,却又能于欢喜之时,心无所住,便是大欢喜,便是曼陀罗欢喜境。

    多吉的吟诵声,渐渐停歇。无数光亮从悟虚额头,眉间、双目,口中,心窝、腹部、四肢等各处涌现出来,绕着悟虚飞翔了数圈,然后聚在一起,化作一朵莲花,静静地浮在悟虚面前。

    悟虚有所悟,双手抬起,合在掌心,无数经文,随即流淌过心头,正是那曼陀罗欢喜经。

    “多谢师兄为悟虚讲解灌顶此曼陀罗欢喜经。”片刻之后,悟虚对着多吉合掌谢道。

    多吉端坐在法界,合掌微笑道,“既然有缘,随说欢喜,便是渡人亦渡己。师弟不必谢我。”但见其扬眉顾盼之间,莫名光彩流动,法界之中,似乎也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悟虚便颔首笑道,“如此,悟虚便与师兄庐山再见。”

    忽然,多吉脸色一变,缓缓说道,“罗欢死了。”

    色阎罗罗欢?悟虚曾经见过,还与他船头对过偈。他,不属于八思巴一系,也不属于羌巴穆勒一系。但毕竟是喇嘛教真人法界修士。

    悟虚便问道,“何人杀了他?难道是魔道中人?”

    多吉神色复杂地望着悟虚,抬手画了一个圈。悟虚定睛一看,心中一沉。这显然是罗欢临时之前,以秘法传递出来的画面。

    画面中,罗欢被无数金身罗汉护卫着,但那些金身罗汉却又被无数天魔****包围纠缠着,像极了方才悟虚经受曼陀罗欢喜经灌顶的情景。那些金身罗汉,满脸欢喜,口鼻却又金色鲜血流出,浑身开始又一片金色转为暗红。不远处,赵彤端坐在一个骷髅头作成的牙床之上,嘴角泛着冷笑。

    “南无世尊释迦摩尼佛。”多吉淡淡地说道,似乎知道悟虚想要问什么。

    待二人赶到武昌上空之时,赵彤却是不见了踪影。多吉寻着一丝罗欢的气息,又追到皇宫,却见那陈友谅带着一干人急急迎来,带着一副担架。悟虚上前,将上面的黄布揭开,只见一具皑皑白骨。

    悟虚转身望着多吉,多吉看了片刻,一声佛号,一抬手,将这具白骨摄入法界。果然是罗欢!悟虚,急忙问陈友谅。陈友谅穿着皇袍,对着二人却抬起两只粗黑的胳膊,躬身抱拳,毕恭毕敬地说道,“那黑衣女子,言道其乃赵彤,罗真人与其争斗不过,自行圆寂了。命友谅,在此等候贵教之人。”

    “她去了哪里?你可知道?”多吉沉声问道。

    “赵彤仙子,有说道,她不日便会回庐山囚魔峰。若是有疑,可上囚魔峰找她问个清楚。”多吉虽然没有发火,但陈友谅却是吓得差点说不完整话。

    悟虚叹道,“既然如此,师兄,悟虚便上庐山囚魔峰,找她问个清楚。到时候,定然据实相告师兄。”

    多吉收敛了一下心神,望了悟虚片刻,随后点点头,说道,“也好。师弟上了庐山,若是有事,且莫忘了传讯于我。”

    悟虚合掌点头,正要飞去,忽然又望着陈友谅,一脸凶煞,身材魁梧,第一次见面,却似乎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不由想起龙王三太子说到过,陈友谅已被鬼道修士控制,便正要盘问一二。

    那陈友谅,却主动上前一步,说道,“悟虚大师若是要上庐山,莫妨也上罗刹峰走走,殿主曾经多次提及大师之名。”

    原来是黑龙殿之人。此人想必是化龙潭下的鬼龙修士。难怪自己觉得有点熟悉。悟虚当日,在东海化龙潭,待得时间不长,只记住了几名真灵大修士。此刻因着赵彤杀了罗欢之事,悟虚心中烦闷,也懒得管这些闲事。

    遂也不传音细加询问,点点头,然后又对着多吉一合掌,便朝着庐山飞去。

    正所谓

    才与多吉说欢喜,便有罗欢欢喜去。

    妙法只合无心悟,金身终究白骨具。

第二百六十九章 护心丹

    庐山三叠泉,悟虚静静地站在湿润的雾气之中,仰望着那一波三折,叠势飞落的瀑布,耳边哗哗直响,无数水滴,溅在身上,给人宁静清冷的感觉。悟虚不由双手平抬伸出,顿时大珠小珠落玉盘。

    悟虚微微一笑。多吉临别之时,法界相融,传授给自己的这曼陀罗欢喜经,却令自己悟到了曼陀罗欢喜境,法界虽然依旧寂灭,但心却不寂灭,万事万物虽如梦幻泡影,却能观之、欢喜之。

    悟虚复又转身,望着红日白云,青山绿水,如蚁行人,赵彤、郭敏、多吉、潘若雪、朱元璋..等人的音容笑貌,在眼前如浮光掠影一般,却又如闪烁繁星,飘飞在这美好的人世间。

    你离开了,却散落四周。

    悟虚忽然心有感触,将后世一句极喜欢的歌词吟诵。最后,合掌,敛眉,顿首,“阿弥陀佛。”

    ..

    庐山,囚魔峰下求魔岛,百丹堂,一间古色古香、芳香四溢的阁楼上。一对男女,并肩而行。那女子,素颜端庄,一身紧衣,手提长剑,颇有几分侠女的风范;,正是那紫阳宗李明珊;其左侧,跟着一名黑衣少年,脸上布满奇奇怪怪的疤痕,背负着双手,一双眼睛不时射出噬人的光芒,给人几分狰狞地感觉。

    阁楼中虽然,呈列着一排排盛放着丹药的玉瓶,但李明珊似乎进来之后,却无心购置,连玉瓶前的丹药名称也不去看。只是似缓还快地迈着碎步,一路走过去,显得有点局促和不安,似乎心事重重。倒是那名黑衣少年,时不时得停下来,询问一二。只不过,还未问几句,见到李明珊走远几步,这名黑衣少年便自动切断了问话,匆匆跟了上去。

    很快,这李明珊便下了阁楼,出了百丹堂,疾步走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对着那匆匆赶来的黑衣少年,说道,“双儿,你不必跟着我。我再去前面看看,买了护心丹,便要回你师傅那里。”

    那黑衣少年,面无表情,“他一心求魔,师娘你便是买了护心丹,又有何用?”声音嘶哑无比,仿佛棺材板嘎吱嘎吱地响,瘆人的很。

    那李明珊,看了这黑衣少年一眼,又看了看着周围附近,脸上火辣辣的,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却是不再言语,低头又向着前面一处丹堂走去。

    那黑衣少年,冷冷地环顾四周。无数瞟射过来的目光,尽皆散去。

    那黑衣少年,冷哼一声,方又迈步,快速跟了上去,再次,与李明珊肩并肩。静默无语,却不自不觉来到了一处高楼大院。飞檐壁角,悬挂着耀眼的饰物,珠光宝气之中,又隐有凌厉的气息浮动,正门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信义坊”。匾额下,大门两侧,分别站着两名如花似玉的少女,衣着华丽而不入俗,目不斜视,却又笑意盈盈。

    李明珊,走到这高楼大院之前,望着“信义坊“那三个字,又转身,”双儿,你还是回去吧。你师傅伤得很重,我要买些丹药回去。“

    那黑衣少年,冷哼一声,”信义坊,又如何?难道我韩双便怕了不成?“

    李明珊叹了一口气,原指望着在信义坊这样的大势力地面上,韩双不会再肆意纠缠,想不到却惹得韩双反而更加气盛。

    大门外四名少女,顿时面色一变,正要呵斥。却见韩双,完全无视,又冷哼一声,对着里面朗声说道,”囚魔峰韩双,前来拜会此间信义坊。“

    那四名女子,一听囚魔峰三个字,便生生止住了怒气,相互对视一眼,左右便各有一名女子逶迤前来,”原来是囚魔峰韩前辈,信义坊欢迎之至。“微微一侧身,做了一个恭请的姿势。

    此地,再怎么也是囚魔峰的地盘。信义坊虽然也是势力庞大,在庐山云海据有一席之地,又传闻有大修士背地撑腰。但韩双报出囚魔峰的名号,却是令此间的信义坊,丝毫不计较其方才无礼之言,给予其郑重礼遇。

    而且,不一会儿便有以为掌柜模样的老者,快步迎来,一边将韩双二人迎入,一边取出一面玉牌,算是后世的vip贵宾卡。

    韩双,随手将此玉牌递给了身边那略带愁容的李明珊,然后在两名侍女的簇拥下,随着那老者,徐徐来到了交易之地。

    那名老者,路上,早就问明缘由,径直将二人引到了一处木架。

    却见一个光头和尚,站在木架前,缓缓转身,问道,”掌柜的,这护心丹,价值几何?“

    这名光头和尚,正是悟虚!悟虚上了庐山之后,忽然想到佛魔有别,自己若是先直接去了莲法峰,怕是后面不好与赵彤私下见面。由此,反倒是先朝着囚魔峰方向飞去。未到囚魔峰,却先到了求魔岛。悟虚停步下来,稍作打听,才知道,庐山之上,已是如今这局面。便暂且在这求魔岛上晃悠,信步走到信义坊,见有丹曰护心丹,有驱除心魔,净化神识之妙,便想着买下来。

    那老者,乃此间的二掌柜,见悟虚要买下此护心丹。不由一愣,苦笑着望着韩双,随后干脆暗中退后一步。

    要知道,求魔岛,乃是囚魔峰附属岛屿,来此岛之人,一般没有佛门中人,而来了的,要么是佛门高手,要么便是修炼了诡异功法的魔僧、妖僧。这信义坊二掌柜,看不透收敛了气息的悟虚,便知道悟虚不好惹。

    韩双显然也明白这点,他静静地望着悟虚,片刻之后,用沙哑的嗓音说道,”护心丹,我要了。“

    悟虚看了韩双两眼,摇摇头,”你已经完全沦入魔道,要这护心丹,有何用?“

    韩双顿时脸色一变,正要发作。旁边的李明珊忽然说道,”这位大师,护心丹乃是小女子急用。“

    悟虚皱着眉头,看着李明珊。只见李明珊,一身正气,眉目眼神,也是一副侠女之态。却为何行走在这求魔岛?还与这明显是魔道修士的黑衣少年并肩而行。

    李明珊见悟虚颇为踌躇的样子,便有急忙说道,”我家夫君,中了幽冥化魔指,危在旦夕。还望大师,慈悲为怀。“

    韩双冷笑道,”师娘,看人莫只看外表。莫要以为穿了件僧袍,光了个头,便是佛门高僧!“

    ”阿弥陀佛!高僧不敢当。“悟虚合掌答道,随即对着李明珊问道,”幽冥化魔指,霸道得很,魔性极强。夫人夫君,若真是中了那幽冥化魔指,可否带小僧前往,一观究竟,也好略尽绵薄之力。“

    只听见,韩双一声冷喝,右手食指中指,并在一起,朝着悟虚点来。一道魔气如墨,逡巡着,飞扑过来。悟虚抬手,也是伸出一指,缭绕着灰蒙蒙的灵气,与韩双双指抵在了一起。

    便见悟虚手指头灰色灵气逐渐扩散,将韩双那黑色魔气,尽皆包裹,随后颜色加深,如一条阴冷的毒蛇,朝着韩双手臂缠绕而上。

    韩双忽然倒飞出去,祭出一把黑剑,身后浮现一道巨大的阴影,不停地蠕动着,宛如有天魔要钻出来一般。房间内,顿时一片昏暗。韩双忽然发出非人的声音,使了一个仙子下凡的招式,朝着悟虚斜飞过来,手中黑剑已经射出道道黑得发亮的剑罡,犹如一张巨网。

    悟虚抬头。眯着眼睛望着上空韩双身后那道不断蠕动的人形阴影,忽然笑道,“天魔未成,纵然剑气罗织,又如何?”

    韩双大惊,自己当初修习这大罗天魔剑之时,赵彤也说过。大自在宫的功法,根本还是在于无相天魔功,天魔未曾修成,却急于修炼剑法,纵然剑势在如何凌厉,如何声势浩大,也不过是虚有其表,无根之萍。想不到,如今这和尚也是如此说道。难道他和赵彤的修为境界,已经是同一层次?想到这里,韩双便不由心中一紧,将手中黑剑略微一收。

    果然,便见得悟虚手持一把白色骨剑,轻轻一扫,便将自己的十余道剑罡结成的自在天罗化为乌有。

    看着挥指过来的白光,韩双心中大叫一声不好,借着方才收回的灵力和剑势,一个魔行九天,化作一道黑气,朝着上方飞遁而去。

    魔道功法诡异,遁术也有独到之处,悟虚又未存有将韩双杀死之心,只不想通过其引出赵彤来。是以,悟虚也不追赶,只是暗中传音过去,“叫赵彤来见我,我有话问她。”

    那二掌柜,见悟虚一下子赶跑了韩双,便殷勤地上前,热情地说道,“这一瓶护心丹,平时大约值十个阴魔珠。大师,既然想要,晚辈作主,便宜点,只需八个即可。”

    “阴魔珠?”悟虚不解地问道。

    人世间,修士之间的交易,大多以物易物,要不然,便暂时以黄金珍珠等物作为估价之物,实乃天路断绝,修士文明衰落时期,不得已为之。想不到上了庐山,修士交易,居然是以阴魔珠估价。只不过听着名字,恐怕是魔道中人才会以此为媒介吧。只可惜,莫说是这什么阴魔珠,便是黄金珍珠,自己也没多少。

    悟虚暗自思量着,正要开口,行那佛门正宗的化缘.。

    旁边李明珊,忽然款款走过来,恭声说道,“晚辈这里还有十余颗阴魔珠,前辈若是不介意,还请笑纳。”

    悟虚看了李明珊一会儿,问道,“这位女施主,是否想请小僧为你家夫君解了那幽冥化魔指的伤?”

    李明珊,苦楚无比地点点头,眼巴巴地望着悟虚。

    悟虚便伸手从其掌心,取来八颗米粒大小的灰色扁形珠子,掂量了一下,似乎犹如寒潭冰珠,幽冷刺骨,神识一扫,每颗珠子里面都蕴含着一丝精纯的魔气,呈雾状,缓缓游动着,宛如活物。

    悟虚遂将这八颗所谓的阴魔珠,交于那信义坊二掌柜,拿了护心丹,随着李明珊飞去。

    正所谓

    浮光掠影散四周,联袂并肩欲何求。

    一剑即退自遁去,魔珠换丹护心头。

第二百七十章 沉双对

    出了求魔岛,悟虚见李明珊一直朝着囚魔峰飞去,不由出声问道,“这位女施主,难道也是囚魔峰之人?”

    李明珊忙道,“大师误会了,我与夫君无处可去,只是暂时在囚魔峰下的一处落脚罢了。”

    悟虚点点头,不再出声。所谓佛渡有缘人,又何须问姓甚名谁呢?此间事了,若是有缘自然再见,若是无缘,又何须多问?

    倒是李明珊,先前见悟虚一声不吭,犹如老怪物一般,心中颇为忐忑,也不敢随意开口。此刻见悟虚发问,便借着机会,将自己的身份来历,以及夫君中了一击幽冥化魔指之事,简要地说了一下。

    悟虚一路上早已暗自观察过李明珊,一身纯正的道门功法,却是做不得假,再看其言行举止,虽然因有心病,愁眉不展,但眉宇间隐藏的那股巾帼英雄气概,还是可以窥见一二。倒也不疑心李明珊说谎。

    只不过,既然李明珊说他夫君岳飞阳,乃是道门一脉的紫阳门宗主,为何其不去清静峰附近,寻觅机缘,反而一直逗留在囚魔峰下?却是有些古怪。

    悟虚再细问,那岳飞阳是因何事被何人所伤,方才那黑衣少年是谁。李明珊便有些焦急起来,支支吾吾,语焉不详,直说岳飞阳被魔道之人所伤,那黑衣少年原先是其夫君弟子,名叫韩双。

    说话之间,悟虚和李明珊,已经越来越靠近囚魔峰,魔气汹涌,在天为云,在地为海。望着高耸入云,渐渐逼近的囚魔峰,李明珊明显有些惧怕和担忧。悟虚也有点恍惚起来,甚至升起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急忙收敛心神,探出神识,不一会儿便发现前方左侧有所异样。

    正要出言警告李明珊,哪知李明珊却忽然指着那里,对悟虚说道,“大师,前面便是!”

    哦?悟虚望着前面,将白骨剑取出,飞在李明珊身前,朝着前方徐徐飞去。前方左侧五里开外,魔云弥漫间,悟虚神识可以看到一尊身影,双手正在缓缓舞动,周遭魔气宛如沸水。

    待飞了两三里,李明珊似乎也觉察到了异样,脸色变得惨白,两眼泛红。

    悟虚不忍,停下来,传音问道,“李施主,你确定前面便是你夫君?可依小僧看来,前面是一个不折不扣、入魔已久的魔道修士,正在修炼魔功。小僧虽然不怕,但若是无事,贸然闯入,也是自找事做。”

    悟虚说得委婉,但“不折不扣、入魔已久”这八个字却是说得很重。李明珊,本兰心慧质,听在耳边,犹如五雷轰顶,一时间,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神情痛苦无比。

    正在此刻,一道阴毒的掌风袭来,黑色魔云滚滚,犹如一只巨大的熊掌。悟虚左手抬起,手掌金光闪闪,与那呼啸而来的云掌对击数下。便听得前方那魔道修士传来数声闷哼。

    悟虚祭起法界,带着李明珊,以金掌开路,朝前飞去,落在一出方圆不过一里的礁岛之上。一个紫袍男子,披头散发,跌坐在地上,头深深垂在胸前,远远看去,好似一个无头鬼一般。

    “师兄!”李明珊,惊叫一声,飞了过去。

    “贱人!你给我滚!”那紫袍男子,似乎听出了李明珊的声音,猛然大喝道。双手抬起,向外一翻。李明珊猝不及防,口喷鲜血,倒飞了回来。

    悟虚右手虚扶起李明珊,心中却是有所猜测。淡淡地望着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岳飞阳,半响说道,“阿弥陀佛,岳施主,若是执意入了魔道,便不是幽冥化魔指的问题了。李施主这边一番好意,求护心丹,请小僧前来医治岳施主的伤势。看来也是用不着。”

    悟虚这番话,一是点明岳飞阳是自己想要入魔,要知道若是如李明珊所说,不久中的幽冥化魔指,那么岳飞阳作为紫阳门宗主,断不会主动修炼魔功,而且据悟虚看来,已经是浸淫日久,十分精纯。其二,则是点明,李明珊此次是一番好意,请自己前来,那么无论这夫妻二人有何矛盾,在这件事上,岳飞阳总是要明白和承情的。

    悟虚说完这些话,便不再言语。旁边李明珊,却是又气又急,痛声呵斥道,“师兄,你这段时间里,果真是在偷偷的修炼魔功?!”

    岳飞阳,两手扣着附近的白色兽骨之上,浑身不停地颤抖,蠕动着,一道道黑色魔气,从其身上冒出,宛如青烟从余烬中飘起。

    当日,初上庐山,岳飞阳疑惑猜忌韩双与李明珊有奸情,趁着韩双被魔气所侵,一掌将其打入囚魔峰。前些日子,韩双居然从囚魔峰出来,大难不死,一身魔功还深不可测,当着李明珊的面,突然暴起,大打出手。要不是李明珊以死相逼,只怕岳飞阳便已经魂飞魄散。之后,不管岳飞阳如何咒骂,李明珊依旧守在其身边,悉心照料,又见其被日益汹涌的魔气所侵,便日日到求魔岛寻找丹药。那岳飞阳,却暗地里,瞒着李明珊,主动修炼起魔功来。到了今日,魔功初成,那地上散落的白骨和身上冒起的魔气,便是最好的证明。

    今日悟虚随着李明珊飞来,岳飞阳,把悟虚当作了韩双,含恨出手,却被悟虚以大日如来金刚掌击伤。

    李明珊,越说越激动,从两人从前的郎情妾意,说到宗门的振兴大计,每说一段,便要含泪带恨地痛斥岳飞阳几句。

    那岳飞阳,忽然抬起头,双目怨毒无比,面容黑云密布,咳着鲜血,先是嘿嘿直笑,犹如杜鹃滴血一般,令人毛骨悚然,心生恐惧,随后方才说道,“到了现在,你这个贱人,还有脸在旁人面前说这些!想我岳飞阳,承蒙老宗主不弃,继任以来,为了振兴宗门,勤修苦练,你倒好,趁着我闭关之际,与那韩双眉来眼去。我本有心不予计较,谁曾想,你二人越发大胆放浪,居然将这龌龊之事,弄得无人不知!”

    那李明珊,耳听得岳飞阳如此掏心挖肺的话,凄惨地一笑,哭声说道,“韩双,自幼孤苦,我对他关心点,他或许年少冲动,有些痴心妄想,但师兄你我夫妻数十载,难道还不知师妹的为人?明珊我是那种水性杨花之人么?”

    岳飞阳又是嘿嘿直笑,犹如夜猫子山野啼叫一般,“这些日子,你前脚走,那个逆徒后脚便来。”

    “啊?!”李明珊慌忙问道,“这些日子,双儿每天都偷偷来过?他不是答应过我么?”

    “双儿?!”岳飞阳,裂开嘴,双唇带着血,露出一个比哭比死还难看的阴笑,“你的双儿,每天来,都羞辱老夫,说昨日与师娘在求魔岛如何如何。还叫我自行了断,成全了你二人!哈哈哈”说完,又是仰天长笑,浑身魔气飞舞。

    悟虚看得明白,说是飞舞,倒不如是飞奔而出。这岳飞阳,先是中了韩双的幽冥化魔指,受了重伤,然后被魔气入侵,险中求生,修炼魔功,却又被韩双每日羞辱,心魔太重,今日与自己对掌,一并突发,魔气已然控制不住,眼下已到了散功的地步。

    悟虚暗自摇头,依着自己看来,要说李明珊与韩双完全清白,也是假话。先前在信义坊,李明珊与那黑衣少年韩双站在一起,表面上不堪其扰,严守分寸,但明眼人看来,却是欲拒还休,成双入对,自有一番情愫在。但要说,两人有什么偷情之事,却也不见得。而岳飞阳,有此猜忌,虽属正常,但趁着韩双被魔气入侵之际,出手暗算,却又成了今日种种的缘由之一。

    再说那韩双,先前可算是恋母情节,青春期,血气方刚,对师娘李明珊抱有诸多爱慕幻想,也是正常。但后面,所作所为,却令人难以认同。

    这种种纠葛,悟虚看得明白,却难以评判。见此刻岳飞阳,受魔功反噬,即将散功而亡,便上前几步,合掌道,“人生苦短,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盛。岳施主,此番散功而去,莫若小僧诵经相送,也好斩断此世爱恨情仇,种种业障,后世洒脱作人,再寻大道。”

    那岳飞阳也自知自身状况,睁大双眼,望着一脸慈悲的悟虚,依旧是低声嘿嘿笑着,“大师无须装神弄鬼,为他人消灾解难,岳某,便是死,也要化作厉鬼,取了这奸夫****的狗命!”

    悟虚合掌肃然道,“岳施主,太过执着。李施主在岳施主闭关期间,主持宗门事务,爱护弟子,本无错端。那韩双,年少冲动,心生爱慕,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二人未曾作出那苟且之事,岳施主又怎么能狭心猜忌,听信流言蜚语?致使魔由心生,疏妻害徒,无事变有事,一发不可收拾。到了如今,临死还放不下,看不破!”

    那岳飞阳,瞳孔逐渐放大,嘴角依旧保持着笑意,神情却是益发地阴森恐怖,显然心中是不肯放过原谅李明珊、韩双。

    悟虚见状,叹道,“既然如此,小僧便只好勉为其难,为岳施主超度一番了。”说罢,便要结地藏菩萨根本印,以《地藏菩萨本愿经》将其度化。

    “且慢!”

    一个人,从无边魔气中,缓缓走了出来,头插玉簪,身披紫金八卦袍,手持红木蚕丝拂尘,脚履登云松屐,说不出的飘逸。

    他脚踩魔云,身后却有七彩烟霞,面若童子,眉间却时有杀伐之气。徐徐来到悟虚面前,微微舞动拂尘,一稽首,“悟虚大师,好久不见。”

    悟虚也一合掌,一顿首,“玄机道友,好久不见,分外想念。”

    正所谓

    自古红颜多祸水,师傅闭关弟子醉。

    一切尽在不言中,最怕此心成双对。

第二百七十一章 慈云观

    悟虚细细将久未谋面的玄机子佟羽春打量,玄机子也注视着悟虚。片刻之后,两人不由同时哈哈大笑。

    “此人,曾经救过贫道,如今又修成魔功,也算是大自在宫之人。悟虚大师,不妨行个方便。”玄机子看了一眼岳飞阳,淡淡地笑道。

    悟虚原本以为岳飞阳就要功散人亡,听玄机子的口气,似乎死不了,便答道,“既然岳施主还有救,小僧自然不会出手做那超度亡魂之事。”转过身,望着凄凄惨惨、梨花带雨的李明珊,“何去何从,李施主自行斟酌。”

    李明珊,一言不发,只是站在那里发呆。

    只见玄机子一甩拂尘,一颗飞入岳飞阳口中,随后对着悟虚说道,“许久不见,你我二人不妨找个地方,进一步说话。”

    悟虚也有此意,点点头,遂与玄机子飞起。穿过层层魔云,却是来到了一处桃红柳绿之地,走了几步,但见一座青砖红瓦的小巧道观,隔着涓涓山泉,半隐于翠竹虬松之间,道观正门上方一块匾额,写着三个篆字《慈云观》。

    悟虚当即笑道,“想不到,囚魔峰上也有如此所在。玄机道友,开辟得一方好山门,却是做起观主来。”

    玄机子,一边将悟虚往观内引,一边笑道,“我这不过因缘凑巧,就近取材罢了。不过是沾了前人的光,倒是让悟虚道友见笑了。”

    待到了静室,两人分别落座,玄机子命人上茶之际,悟虚不由打量起四周来,上首供着三清道祖,左右山水字画,还挂着八卦桃木剑等物,茶几座椅,样式古朴,材质却是叫不出名字来,但摩挲着感触起来却是极为珍贵。

    待两名道童模样的人,呈上清茶,玄机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悟虚端起温润玉杯,轻轻揭开茶盖,一抹烟霞,带着浸人心脾的香气,扑鼻而来。数片红色茶叶,静静悬浮在煮沸了的山泉之中。

    悟虚喝了一口,便问道,“这是什么茶叶?难道是魔茶不成?一小口下去,五脏六腑都润了个遍。”

    玄机子淡淡一笑,“若是魔茶,大师相喝还不一定有呢。此乃外面买的一品红。”

    一品红,人世间修士世界的一种茶叶,类似于栖霞山的枫叶红。悟虚曾经也有所耳闻,只是一直四处漂泊,连修士坊市也未曾怎么逛过。听得玄机子说起,悟虚不由又喝了一口,回味了一下,方才玄机子的近况来。

    原来玄机子逃到囚魔峰之后,靠着三清丹几次捱过心魔诅咒的反噬,却不料一次,天外天儒门,又大人物降临浩然峰,上界气息如注倾泻,玄机子只好一狠心,一咬牙,真正的入了魔道,方才化解了生死危局。不但如此,玄机子,以心魔为己用,反而晋升真人层级。从此,便隔界拜在大自在宫宫主座下,也因此便在囚魔峰生了根,四处破解前人禁制。这慈云观,便是玄机子因缘凑巧,寻得的一处前辈魔道修士的道观。

    悟虚也将自己自上次下了庐山之后,在人世间的一些经历,简要地说了一遍。

    玄机子听罢,少不得一阵感慨。

    两人又坐着喝茶,说了一会儿话,便渐渐谈到了庐山如今的形势。玄机子,知道悟虚上次下山,已经约有一年,此番乃是刚刚上来,许多情况不甚熟悉,也不藏私,将庐山六峰,乃至各自附属的岛屿,云海中三大势力,大致说了一遍。

    听得悟虚瞠目结舌,半响无语。想不到,短短时间,庐山之上么,居然有如此变化。

    玄机子看着沉吟的悟虚,放下茶杯,一舞拂尘,布下隔绝神识探查的禁制,郑重说道,“诸如六峰如何合纵连横之事,却是不需要我等操心。但有一件机缘,你我之辈,不得不好生对待。”

    “哦?”悟虚心中一动,缓缓问道,“莫非是玄机道友方才所提到的六峰禁制一事?”

    玄机子抚掌而笑,“正是!悟虚道友,真是佛法精深,法眼如炬。眼下,便有一处,你我二人若是能够破开,便是一桩大机缘。”

    “愿闻其详?”悟虚也笑道,“想不到小僧初上庐山,便撞见大运。”

    玄机子,哪里听不出悟虚语带机锋,正色说道,“想你我,还有刘青田,三人,在人世间,许下誓言,要同进退,共飞升。玄机子,岂有欺诳之语。”顿了顿,指着所处静室,复又指着室外,“悟虚大师,看这慈云观如何?”

    悟虚缓缓四顾,答道,“妙极。囚魔峰上能有如此清新脱俗的道观,实属罕见。”

    玄机子也不多说,只说道“悟虚大师,不妨略微出手,试试。”

    悟虚也不矫情,抬手便是一掌,带着金光,打向静室外那面刻岁寒三友的照壁。只见,轰隆一声,灰尘四起,照壁被击穿了一个大洞。

    悟虚一愣,急忙神识放出去,然后徐徐收回,疑惑地望着玄机子。

    玄机子放声笑道,“悟虚道友,这下该相信了吧。佟某就知道,道友初见此道观,一定以为此乃高明幻术。如今,道友打了打了,神识也探查了,定然明白,这便是一处真正的道观。正是佟某费了好大功夫,破开了禁制,方才得到的。”

    悟虚合掌道,“不是悟虚信不过道友。只是,这囚魔峰,乃是魔道修士聚集之地,怎么会有如此一处?纵然是有入了魔道的道门修士,但此道观外面透着精巧雅致,内里清幽脱俗,不沾一丝魔气。”

    玄机子复又笑道,“想不到大师佛门高僧,堪破色相,却也有此误会。也罢,玄机子想请教,何为魔?”

    悟虚闻听此言,也哈哈大笑,“惭愧惭愧,悟虚着相,倒是让玄机道友见笑了。”

    何为魔?在佛门而言,与佛对立者,则是魔。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魔与佛不过一念之间,不过一体两面。

    何为魔?容貌丑陋,看上去凶神恶煞,便是魔?道貌岸然,看上去温润如玉,恭谦礼让,便不是魔?

    这些道理,修到真人层级的玄机子和悟虚岂会不懂?是以,玄机子如是问,悟虚便只得如是自嘲。

    玄机子却无意与悟虚打机锋,参话头,见悟虚认输,便不纠缠,直接了当地说道,“离此慈云观,不远处,有一禁制。据贫道多次观察试探,后面多半隐藏着一座寺庙。若是你我联手,当可破开禁制,一探究竟。”

    “哦?”悟虚来了兴趣。问了几个问题之后,悟虚便随着玄机子,飞到那处禁制之地。

    魔云翻滚,黑色的藤条若隐若现。玄机子将手中拂尘甩出,那些黑色藤条如水蛇般缩了回去,露出一块布满暗苔的青石。

    悟虚抬手,一只金色巨掌显现,按在那青石之上,将暗苔抹去。青石凹凸不平,却是显露出一副佛陀讲经说法的石刻。掌心金光放出,那副石刻随即隐去,整块青石变作黑色,仿佛绝缘体一般,悟虚大日如来金刚掌打出的道道金光,纷纷弹射回来。

    旁边玄机子似乎早有所料,见状,便左手两指,射出一道魔光。那青石却又有一道佛陀的黑色虚影浮现。玄机子那道魔光,打在佛陀虚影之上,便见得那道佛陀虚影黑得更深了几分。但也仅仅如此,再无任何动静。

    玄机子见状,便低声说道,“先前,我以魔道功法,攻击此禁制,便是如此。本以为,大师你施展佛门功法之时,我再出手,一佛一魔,怎么的,也要破开。却不想,还是如此。”似乎在解释,又似乎在叹息。

    悟虚也不言语,上前细细观摩那佛陀讲经说法的石刻。佛陀讲经说法,佛门许多经书中都说到过。最著名的一次,怕是妙法莲华经所描绘的。世尊,放大光明,演.螺,无数婆娑世界,无数佛国净土,无数佛祖菩萨,尽皆谛听。

    此石刻上,佛陀居中,头顶放大光明,无数邪魔外道,环绕在四面八方,但个个都双手合十,注视着佛陀。倒是有点类似。

    悟虚想了片刻,对着玄机子说道,“待会道友,将魔光打在石刻之上那些邪魔外道的地方。”

    玄机子,顿时神情一振,笑道,“妙!”

    悟虚微微吸了口气,双手举在胸前,照着石刻中,佛陀双手姿势,结了个手印,朝着石刻中那佛陀之像,缓缓印去。那石刻中的佛陀,头顶顿时升起一圈光环,放射出道道光华。

    玄机子,见状,再不迟疑,低低一声咤喝,幻现出无数魔影,个个双手合十,朝着石刻中佛陀之像四周按去。

    一阵莫名的梵唱,在虚空中,在无边魔气中响起,虽无处不在,却细若蚁鸣。一会儿,那青石随即消失不见,露出一个幽深的洞口,深不见底,如通幽冥。

    悟虚与玄机子对视一眼,随即毅然飞了进去。

    外面那青石复又出现,暗苔复又生长密布,黝黑的藤条又伸了出来。

    二人却是不知道这外面的变化,只是睁大眼睛,盯着前方,尽皆张口结舌。因为,前方有一座衰败不堪的庙宇,庙宇外有一对男女正在那杂草丛中,抱作一团,行那苟且之事。里面,阴风阵阵,倒不似寺庙,倒似魔窟。

    正所谓

    拂尘轻扬慈云开,随坐清幽烟霞来。

    品茶论道何为魔,阴风瑟瑟山门外。

第二百七十二章 魔音寺

    囚魔峰尘封多年,禁制之中岂有活物?更遑论生人?悟虚看了片刻,传音给玄机子道,“当是幻境。”

    幻境?玄机子也回过味来,面色顿时严肃起来。

    仙路断绝,人世间的道法多有失传,幻境虽然还有,但已经流于江湖戏耍。许多修士,都不曾修习,只是略微涉猎,博一个博闻强记。悟虚和玄机子也不例外。但当年那些前辈高人的神通妙法,又岂是如今我辈能够随意揣摩的?

    玄机子看了半响,见悟虚站在那里只是不言语,显然也没有头绪,便右手执着拂尘,笔直地向前刺去。自从逃命之时,黄龙剑被那陆妙影强自索去,玄机子便以相伴多年的拂尘为法器。但见其这么一刺,拂尘万千丝,射出密密麻麻的黑色气箭,却是要用一力降十会的法子,将眼前幻境生生破去。

    只听啵的一声,那黑色气箭,放佛刺穿了什么,前方陡然传来一阵阵莫名地波动。悟虚和玄机子,正待上前。却忽然又听到两道犹如猛兽的啼叫声,令人心悸,头晕目眩,二人急忙定睛前看,不由猛地一惊!

    周围触目皆是灰色树叶,大小不一,奇形怪状的,上面还有说不清道明的图案,有的像牛头,有的像马面,有的似一个残缺的骷髅头,有的似一个盘腿而做的和尚,但全身****,斑斑点点..

    这些骇人诡异的树叶,全都长在一根根细弱游丝的枝干上。要不是仔细看,悟虚和玄机子还以为,这些树叶全都是虚浮在空中。

    那先前看到的环境之中的抱作一团的苟且男女,不见了踪影。但那两道兽鸣声,却一直在四周回荡,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悠长,时而急促。

    玄机子忽然指着前面上方,惊呼道,“悟虚道友请看!”悟虚抬头,前方极高处,有一巍峨的山门,隐于云端,巨石砌成,红门紧闭,大门上有一块匾额,发出道道金光,却是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玄机子,面露惊骇之色,随即又笑道,“想不到,不但是幻境,而且真寺藏在须弥芥子这样的神通之中!”言语之间,流露一丝贪意。

    到了此刻,二人当即明白,如今所在之处,正是先前看到的不过三寸高的杂草丛。而先前看到的那个低矮衰败的庙宇,也只是幻境表象。

    悟虚望着上方,喃喃说道,“如此一座恢宏庙宇,金光闪闪,又怎么会坐落在囚魔峰呢?”

    玄机子晒然,“悟虚大师这是操的哪门子闲心。坐落在此,自然有他的道理。你我二人,还是快些破开这片尸魔丛林,看看能不能进入寺中。”见悟虚看着自己,便指着那些触目惊心的树叶,解释道,“自拜入大自在宫,在囚魔峰呆久了,佟某却是恰好认得此物。若是佟某没有记错,此物名叫尸魔树,以尸骸为食,尤喜食修士尸骸,若是修士尸骸吞食得多了,久而久之,便会成魔,长出片片尸叶。”

    说到这里,一阵阵阴风,不知从何处吹来。那些诡异树叶簌簌直响,随风飘扬,空中仿佛群魔乱舞一般。那先前的兽鸣声,反而沉寂了下来。

    悟虚手持白骨剑,随手挽了个剑花,凝声说道,“片片尸叶?道友的意思是,每吞食一具修士尸骸,这尸魔树,便会长出一片尸叶?”

    玄机子正要开口笑言,忽然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尸叶上,阴森恐怖的图案,面色一变,对着悟虚暗自传音道,“糟糕,悟虚道友,尸魔树如果吞食的是修士尸骸,长出的尸叶便有死去修士的一些印记。想不到此处的尸魔树,居然吞食了这么多修士尸骸,只怕已经真的开了灵智,修成魔体!”

    其话音刚落,先前那两道兽鸣声又响起,无边的尸叶在空中也沙沙响着,遮天蔽日一般,朝着悟虚和玄机子二人破空而来。

    悟虚和玄机子,各自暴喝声,白骨剑,拂尘,舞得密不透风。那些形状怪异的尸叶,带着淡淡恶臭,叶面上那些纹路图案,隐隐有乌光闪烁。飞过来,被白骨剑、拂尘搅得粉碎,如下黑雨。

    那尸叶似乎无穷无尽。悟虚和玄机子,飞到一处,背靠着背,如此也好节省一些灵力。

    过了片刻,玄机子说道,“这样下去,生生消耗灵力,你我太过被动。只怕破了这尸魔丛林,你我就得打道回府。悟虚道友,你不妨祭出法界,快速了结这尸魔树。”

    悟虚一边挥动白骨剑,一边答道,“此魔树,非常诡异,尸叶经我白骨剑斩碎去之后,居然还能够纳为己用,重新长出。我若是祭出法界,以佛门正宗功法击杀此树,恐怕范围太大,会影响到玄机道友你。”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不一定十分奏效!”

    玄机子此刻已经是魔道修士,悟虚若是祭出法界,大范围全力施展佛门功法,被困在一起的玄机子自然也要受到冲击。反过来,玄机子受到佛门功法的冲击,自然会以魔功自保,那么又势必令悟虚对尸魔树的攻击效果大打折扣。

    这番道理,一说即明。那玄机子沉吟片刻,双眼闪过一丝厉色,高声说道,“这有何难。以贫道看来,这里实则有两颗尸魔树,那两道兽鸣声便是佐证。大师向西,贫道向东,分开之后,在各自施展术法,杀出去,再到前面山门前汇合。”

    “原来如此!那两道兽鸣声,是开了灵智的尸魔树的叫声。”悟虚心中想到,“看来,玄机子,先前还是有所保留啊。”

    望了望前方上空的高耸放光的山门,悟虚答道,“玄机道友此计甚妙!你我二人便分头行事。”

    说罢,悟虚遁入曼陀罗法界,悠哉悠哉地向西飞了数里,然后方才祭出白骨剑,引动法界寂灭之气,任无边尸叶萧萧而下,自杀开一条通道,势如破竹,出了这尸魔丛林。只见玄机子,早已站在山门外,对着自己含笑不语。

    悟虚飞上前去,对着玄机子合掌道,“阿弥陀佛,倒是玄机道友神通广大,先来一步。”

    玄机子笑道,“惭愧,侥幸而已。”随后,果真面带惭愧之色,长叹道,“贫道迫不得已,入了魔道,仗着先前一点道门修身养性的底蕴,平时还可以附庸风雅,摆出一副道长风范,真要动起手来,却是仪态尽失,污了大师耳目。”

    悟虚当即说道,“玄机道友见外了,方才还笑贫僧堪不破色相。如今,自己倒是也着了相。岂不闻,何为魔?”

    何为魔?在慈云观,玄机子问悟虚。此刻,悟虚用来反问玄机子。顿时,引得玄机子一阵开怀大笑,随后郑重一稽首。

    悟虚也急忙回礼,心中暗道,“你不愿让我看到你施展魔功,失了仪态,我何尝愿意让你看到我施展法界那寂灭之气,心疑我入了魔道呢?”

    悟虚法界寂灭,不观想诸天佛祖菩萨,实属异类。又那寂灭之气,外呈灰色,类似魔气,鬼气,全无金色佛光之相。悟虚自从被多吉询问过后,便留了意,不再随意使人察觉法界寂灭之气。这倒不是说,悟虚不能释放出金色佛光,也不是佛门修行中,必须观想诸天佛祖菩萨。种种道理,一时说不清,容后续再慢慢道来。

    此刻,悟虚与玄机子一番交谈,暂时解开了彼此心中的疑虑。二人,遂仔细观察起眼前这紧闭的山门来。

    悟虚用力的推了一下,大门纹丝不动。玄机子上前一试,亦是如此。

    悟虚便道,“瞧这情形,便是你我合力,恐怕也推不开。看来还得另寻他法。”

    玄机子,抬头,眯着眼睛,望着上方那金灿灿的匾额,“恐怕,奥妙还在这块匾额之上。悟虚道友,你看这是不是你们佛门之中的大日如来金光?方才那两颗尸魔树,幻现出一男一女,做那欢爱之事,怕不就是欢喜禅?”

    悟虚摇摇头,“大日如来金光,至刚至阳,辟邪除魔,若是此庙宇乃是囚魔峰魔道修士所有,断无可能。此匾额,虽然金光一片,但悟虚总觉得有点诡异,最关键的是没有一丝佛息在里面。恐怕,还得你我如同进来之时一般,齐齐出力。”

    玄机子,点点头,“贫道也是感觉到那块匾额,似乎是一件魔器,只不过气息遮掩在那片金光之后罢了。”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飞了上去。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玄机子笑道,“总得要试一试。”伸出按向匾额。只见,那片金光,随着玄机子手掌下沉,渐渐淡去。

    玄机子回首对着悟虚笑道,“果不其然。”再一看,却是愣在了那里,沉默不语。

    在悟虚看来,那匾额也不知道什么木质做成,天然凹凸不平,看上去又像是一块熔岩化石。四周也无任何嵌饰,只是中间位置似乎洒有一层金色粉末,厚薄不一,字不成字,画不成画,似乎被人随手涂鸦一般。

    悟虚试着朝那层金色粉末打出一道大日如来金光,一道黑光射出,带着危险的气息,好在悟虚早有防备,急忙一边后退。但那道黑光,如影随形一般,紧追不舍。

    悟虚倒飞了数里,只得拔出白骨剑,暗引寂灭之气,方才将这道黑光斩灭。

    玄机子也顾不得悟虚在旁,口中念念有词,全身笼罩在一层黑色气流之中,双手成爪,宛如化身千万,一瞬间朝着周围虚空打出道道灵诀。只见一道道魔影幢幢,朝着那块匾额飞去。此乃诸天御魔.。玄机子以此,引来诸天魔头分身,要分别试一试,是否可以触发此匾额。

    但见那匾额,随着诸天魔头分身没入,逐渐森严起来,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气势,匾额上的金色粉末,如水银一般缓缓流动。最后,在玄机子的一声非人类的尖叫声中,悟虚便看到了三个暗金色大字,”梵音寺“。

    匾额下方,两扇大门,在一阵阵梵唱声中,徐徐分开。

    悟虚不由心中一凛。

    佛祖讲经说法之时,也会令诸位菩萨晓说各自修行法门,以示方便,普渡众生。其中,观音菩萨的耳根圆通观音法门,最为殊胜。想不到这魔寺以音为名,山门一开,便是梵唱阵阵,看来此间曾有了不得的大魔头,大魔僧。

    正所谓

    尸魔树上结尸叶,梵音寺外听梵音。

    莫道仪态污耳目,法门殊胜随心引。

第二百七十三章 血木鱼

    “梵音寺”三个暗金色大字,散发着暗红金光。

    玄机子此刻已经将那块匾额拿在双手,黑白相间的面容在层层魔气中若隐若现,阴晴不定,半响,方才将其重新安放回去。然后侧身对着悟虚说道,“此匾额怪异得很,佟某招来诸天魔气,却只是勉强激发,无法炼化。”

    悟虚笑道,“山门匾额,料也不是什么好宝贝,何况,你我真的要作那连山门匾额也要拿去的梁上君子?”

    玄机子,直觉此匾额不凡,先前欲要炼化此物,却不料引来的诸天魔气,进入匾额之后,却被排斥在四周,最后自己调动所有魔气,向着中间涌去,却只令得梵音寺三个暗金大字显现。听得悟虚此言,玄机子依依不舍地放下,暗道了一声可惜。

    当二人步入寺门,便看到两侧是高低起伏的偏殿,蛛网密布,一片灰寂,正中间一条大约百米的甬道,在数株开着黑色菊花的老树之间,笔直地通向一处佛殿,上面匾额,有三个梵字,“天王殿”。那正殿中,门窗紧闭,隐有红光浮动。

    悟虚与玄机子,沿着甬道,小心翼翼地通过那几株黑菊树丛,绕开一尊三足六耳青铜香炉,踏在了殿外石阶之上,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殿中浮动的红光,一闪一闪的,纵然是隔着门窗,二人也感受到一阵舒爽的暖意,犹如浸泡在温泉中一般,全身毛孔张开,体内灵力自动加速运转。

    有宝贝啊!悟虚叹道,隔着老远,又没炼化认主,无论佛魔功法,都有如此裨益。自己还是第一次遇见。

    玄机子,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对着悟虚说道,“体内灵力加速运转而无任何不适,佟某还是炼化黄龙剑之后,方才体验过。”说罢,不禁闭上双目,一脸的回味。

    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悟虚正要开口,玄机子忽然睁开眼,抢先说道,“你我二人何必绕弯子。这殿中也不一定就只有一件宝贝。若真有一件,如果是魔门之物,便让贫道先试试,贫道若是无缘,则大师再收取;反之,如果是佛门之物,便让大师先行收取。如何?”

    这番话,也不无道理。若是魔门之物,悟虚便是收了去,也难以发挥其全部威力,甚至一点用处也没有。但如此说的话,这囚魔峰上的禁制中,又有多少佛门之物供悟虚收取?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悟虚认真的想了想,便答道,“道友之言,倒是公允。便依道友所言。”

    玄机子暗中松了口气,朝着悟虚微微一笑,“如此,你我且看这梵音寺有何宝贝?”说着,便与悟虚抬步上前,拂尘一点,将殿门打开。

    一股檀香带着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悟虚站在门口,向里望去,正中一尊弥勒佛,两侧贴着墙壁,分别塑立着四大天王之像,虽然惟妙惟肖,但漆彩斑驳,有的地方还露出里面的泥胎来。尤其是那尊弥勒佛,袒胸露乳,面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手中托着一个土黄色的钵盂。一道道淡淡的红光,正从钵盂内飞出。二人放出神识去探看,可惜神识一接近钵盂,便被吸收得赶赶净净。

    悟虚与玄机子,对视一眼,不敢大意,脚不沾地,一边警惕着四周,一边徐徐朝着那弥勒佛像飞去。飞至半途,忽然砰的一声响起,二人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敲击,然后全身灵力猛地一窜,身形一滞。随后,分列在两侧的四大天王,开始摇晃起来,尘埃飞扬。

    那砰砰声接连不断,悟虚与玄机子只觉得心脏也不由跟着砰砰直跳。玄机子叫道,“不好,这怕是魔音噬心!”人世间,魔道久已隐匿,悟虚也不知道究竟,听得玄机子此说,急忙遁入了曼陀罗法界,藏于虚空之中,然后以神识感应外界。

    那诡异的砰砰声,居然可以随着神识,进入法界,悟虚顿觉一丝丝狂乱的气息,在法界中急速穿梭。好在,为数不多,又未曾直接攻击悟虚。悟虚暂且放下心来仔细观察外面。

    只见那钵盂内的红光,由先前的淡红,逐渐转作深红,更有一丝丝血雾升起。而两侧的那四大天王塑像上面的漆彩也开始慢慢脱落,随后里面的泥胎完全显露出来。

    那砰砰声也逐渐急促,飘散出来的血雾,分别飞入那四大天王的泥胎之中。四尊天王泥胎,飞速变作血红之色。随后,动了起来,朝着中间的玄机子飞去。看其声势,似乎个个都有凡尘九层的修为。

    玄机子,大喝道,“魔傀儡?!”。一手舞动拂尘,荡起一层层厚厚的黑云,挡住了持国天王、增长天王塑像的攻击,一手抬起,掌心闪烁着幽幽黑光,分别击向那广目天王、多闻天王塑像。一时之间,打得难分难解,不分胜负。

    悟虚看着玄机子在这四尊血红的天王塑像围攻之下,依然不落下风,身影飘渺,知道一时无碍,便驱动法界,绕着佛殿四壁看去。

    这四周墙壁上,尽皆是一些佛门彩绘,只不过年久失修,看不真切,偶有一两处佛祖菩萨留着大致的影儿,看上去也显得阴森、狰狞。

    这时候,玄机子得声音响起,“悟虚道友,这四名魔傀儡十分难缠,中枢应在那弥勒佛手中的钵盂之中。悟虚道友,可否帮个忙,去看看那钵盂中是何物。若是能降服,你我平分便是。”

    先前,二人有约定,若是魔器,由玄机子先行收取。那弥勒佛塑像手中的钵盂,及其内之物,显然是属于魔器。是以,悟虚遁入法界之后,既没有相助玄机子,也没有靠近那弥勒佛塑像。

    玄机子,与那四尊四尊所谓的魔傀儡打斗片刻,便知道如果不动用厉害手段,恐怕一时半会难以脱身,但此刻才刚刚进入这梵音寺,若是拼得太狠,后面怎么办?何况还有悟虚在?

    顾忌之下,只得出言向悟虚求助。

    悟虚驱动法界,缓缓靠近那钵盂,然后飞了出来,低头一看。钵盂内,犹如一方血海,粘稠的红色气流缓缓流转着,一个木鱼在中间浮浮沉沉。悟虚看得仔细,那木鱼每颤动一下,便有砰砰声响起,令得悟虚心跳血液也不由自主地加速,体内灵力犹如快要失控的快马,躁动不已,隐隐有紊乱的迹象。

    悟虚一边将所见画面传给玄机子,一边急忙引动法界寂灭之气,压制住体内的的乱象。

    玄机子见到画面,大喝道,“悟虚道友,可否将此钵盂暂时屏蔽压制?”

    悟虚随即关闭耳识,双手按在那钵盂之上,灌入寂灭之气,哪知却是毫无效果。悟虚又双手结莲花印,朝着钵盂倒扣下去,同时口中大喝道,“嗡——”正是六字大明咒的第一字音。

    这一声喝出,倒好!

    只见,钵盂中一道强烈的红光闪烁,悟虚直觉一股大力难以抵挡,将自己震得连连后退。

    只听,一声尖锐刺耳的长啸,那木鱼从钵盂中飞了出来,微微张开的木鱼口,犹如魔鬼洞穴,吞吐着暗红色气流,犹如黑血一般。

    整个佛典,瞬间变得幽暗无比,一个怪异的音节,不断从木鱼口中传来,犹如一挺机关枪,不断扫射,又如黄河决口,连成一片,咆哮倾泻。

    悟虚急忙定住身形,一看玄机子,在那四尊傀儡疯狂的围攻下,又受到音波的冲击,飘来飘去,有点风中枯叶的感觉。

    悟虚稍作思索,便手持白骨剑,冲了过去。一剑,避开增长天王塑像的金刚杵,多闻天王塑像的宝盖伞,对着玄机子说道,“你去试试,收取此木鱼!”玄机子感激地看了悟虚一眼,拂尘缠住持国天王的琵琶,广目天王的长索,然后猛地一抖,借机飘飞到那木鱼跟前。

    悟虚看着向自己四面杀来的血红魔偶,一合掌,复又遁入法界。那四具魔偶一击落空,稍稍一愣,便各自缓缓地回到原来地位置,依旧是血红一片。似乎,只要来人或死,或退去,或闯过此区域,他们便会停止攻击。

    玄机子一脸严肃地盘腿坐在空中,浑身开始散发出凛冽的魔气,十几个呼吸之间,便将那血红雾气驱离在一尺之外。随着其手势变换,其盘腿之处,开始出现一座白色骨床,其身后浮现一道道魔影,朝着那诡异的木鱼飞去。

    那些魔影,绕着木鱼一阵疾飞,将周围的暗红色气流吞噬一空,然后合在一起,化作一道黑色气流,一溜烟的钻入那木鱼之口。木鱼顿时停止发出那诡异单调的音节。过了一会儿,佛典中复又响起先前一开始的那种砰砰声。

    玄机子四周的魔气更甚,一道道魔影,接连不断地从身后飞入木鱼口中。

    悟虚在法界中,手结莲花印,依旧口诵一个“嗡”字音。法界中那些红色雾气,随即消散,化作黑色粉末,又在法戒寂灭之气的作用之下,渐渐化作为灰色,最后渐渐消失不见,化为乌有。悟虚心中猛地一动,在最后之际,伸手一招,一粒黑色细小颗粒漂浮在掌心。悟虚看了看,将其收入一支玉瓶。

    待悟虚从法在放出神识,便看到外界红色雾气,已经被玄机子炼化一空,那木鱼也已经全部变作黑色,口中吞吐地皆是黑色魔气,其上方,隐隐浮现出一张面容,依稀是玄机子的样儿。

    悟虚便在法界传音道,“恭贺玄机道友收取此物。”

    玄机子,将那木鱼摄在手中,看了一会儿,走下骨床,转过身来,面朝着悟虚法界方向,笑道,“多谢悟虚道友义然相助。”然后,扬了扬木鱼,一敛笑容,“此物名叫血木鱼,乃是取佛门高僧的心脏生炼而成,被此处原先的主人天梵大师,用作辅助练功的魔器。”

    悟虚见玄机子得了宝贝,并没有得意忘形,起了杀意,便缓缓从法界中出来,看着那犹如鲜血凝固的黑色木鱼,皱眉道,“以原先同门的心脏炼制魔器,辅助自己修炼,这天梵大师,真是做得出来。”同时又暗暗心惊,原来此血木鱼,主要功效乃是辅助修炼的,而方才发出诡异音节,以及驱动那四个魔偶,如此声势,不过是次要功效?

    玄机子,点点头,“确实如此。据佟某从此血木鱼中得到的讯息,那仙路欲断未断、天外天欲隐未隐之时,修士人心惶惶,各尽手段,提升境界,增长功力,便是师尊同门也形同仇人。天童山天童寺,主持天梵大师,一夜之间,杀了寺中其余所有僧众,取众人佛心,炼成此物,修习一日千里,但也日益入魔,最后行事败露,受到追杀,逃到了此地,正式拜入魔门。”

    玄机子主要用意还是说此物只适合魔道修行,正道佛门若是借用此物修炼,恐怕会走火入魔,要打消悟虚的贪婪之心。

    悟虚却是通过玄机子此段语焉不详的话语,在默默推想当中的故事、情景、因果。对于这血木鱼,倒真的没有太大的贪念。一来,自己法界之中,已经有了一个木鱼,也可以辅助自己修行,二来,后面看到此物如此血腥诡异,心中也本能的排斥。

    玄机子见悟虚沉默不语,便指着那弥勒佛手上的钵盂,说道,“悟虚道友,此钵盂乃空香木炼制而成,能吸收神识,隔绝气息,也是一件了不得的宝贝。道友若是不嫌弃,佟某便抹去上面的魔识印记,送与道友。”

    说吧,拂尘打出,那钵盂便从弥勒佛像手中飞起,不在拂尘之下转了两转,化作亮丽的明黄色,朝着悟虚飞来。

    悟虚接过,看了看,笑道,“如此正好,小僧还正差个钵盂去化缘。”

    玄机子顿时哈哈大笑,“悟虚大师若是出去化缘,只怕多少人抢着布施。”

    绕过弥勒佛像,屏风后面,便是韦驮天王塑像。

    那玄机子了一眼,哈哈大笑,“悟虚大师刚说化缘,这韦驮天王,便如此应景,看来大师后面定让有所收获。”

    原来,此韦驮天王,将韦陀杵置于肩上。按照惯例,即是表示,此寺庙是大寺庙,可以招待云游到此的和尚免费吃住三天。

    悟虚也不由淡淡地一笑,左手托起那钵盂,“那小僧便要空口白牙,大吃四方。”

    二人笑过之后,出了这天王殿,朝着那大雄宝殿望去。

    正所谓

    四尊泥胎藏血傀,一颗红心炼木鱼。

    天王殿中弥勒佛,似笑似哭托钵盂。

第二百七十四章 惊出殿

    大雄宝殿的门窗也是紧闭着的。

    悟虚和玄机子推开窗,但见地上血迹斑斑,似乎经年所积,十八罗汉皆成忿怒相,手持各式奇形怪状的兵器,犹如幽冥魔王一般。上首一尊释迦牟尼佛成道像,左手横置左足上,右手直伸下垂,妙相庄严,只是悟虚却是没来由觉得陌生和恐怖,仔细一看,那佛像面容竟然是瘦削形,眉间右侧隐隐还有一颗黑痣。

    这难道便是那魔僧天梵大师将自己的塑像立在这大雄宝殿之中?悟虚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忽然,那佛像左手手指微微颤动,双眼两道精光射出,分别朝着悟虚和玄机子而来。悟虚、玄机子,朝着那塑像望去,只见一片金色的光海中,无数星辰起伏幻灭,自己似乎身不由己地想要飞进去。

    悟虚急忙低头,合掌,结大日如来金刚法界定印,稳住身形和神识,随后便遁入自己曼陀罗法界去。旁边的玄机子,拂尘靠在右臂,左手双指如剑,朝着前方点去,正是幽冥化魔指,将那道金光化作一缕黑烟。

    那塑像似乎彻底活了过来,双目精光暴射,好似喷火一般,左右双手指,微微颤动,一道道无形波动,打在那分列四周的十八罗汉身上。便只见,那十八罗汉,也微微颤动起来。一阵阵若有若无的佛号声响起,大殿的四壁似乎也开始有光华流动。

    悟虚在法界见到这般情景,急忙对着玄机子喊道,“道友,速速退去。”

    玄机子,自然晓得。前面天王殿四尊天王,都让人头痛。如今,这大雄宝殿中,居然足足有十八罗汉!这还不说其他。如何能敌?

    悟虚与玄机子,疾疾倒飞。

    那塑像忽然微微张开双唇,无声地动了动。玄机子身上传来一声巨响,惊得悟虚急忙看去。

    玉脂丹瓶,五彩法器,还有那黑乎乎的血木鱼,漂浮在空中。玄机子的一枚须弥戒爆掉了,想必是那塑像方才召唤血木鱼所致。

    悟虚暗暗心惊,不是说完全炼化了么?那塑像一唇无声,神通却是如此之大!

    见玄机子正手忙脚乱的,一一摄取,最后还伸手朝着那血木鱼抓去。悟虚疾声道,“便是此物,那魔头还有感应,可以召唤。且先舍了去,出去从长计议。”

    那血木鱼,又像先前在天王殿中一样,不断的发出同一个音节的诡异响声。砰砰的,让人心跳不断加速,热血不断上涌,灵气也疯狂的运转起来。

    但玄机子却是死死的抓着不放手,颧骨边青筋暴露,对着悟虚大声喝道,“若是没了此物,你我只怕出不去!”

    悟虚一愣,心中暗骂,又气又急,怒喝道,“你怎么不早说!”

    此刻,二人已经飞出大雄宝殿。那十八罗汉没有化作血傀儡飞杀过来,那塑像端坐在那里,双唇不断微微颤动。每动一下,那血木鱼便红了几分,发出的声音也越来越急促,隐约像一颗魔心,不断跳动着,要从玄机子手中挣脱飞去。

    悟虚不再犹豫,先是伸手取出那刚刚得来的钵盂,扣在那血木鱼之上,然后激出曼陀罗法界,在虚空中显出一方隐约寺庙,挡在了二人之前,随后,僧袍一扫,荡起一阵罡风。然后,与玄机子,急急朝着天王殿飞去。

    那端坐上首的塑像双唇停止了召唤,双目的精光也逐渐消散。终后,大雄宝殿的两扇门在悟虚荡起的罡风中缓缓关闭,那塑像双眼幽幽地望了玄机子紧紧攥在手中的血木鱼之后,也彻底暗淡了下去。

    方才的那番景象太过惊人,悟虚与玄机子飞入天王殿,一步也不停留,直接穿堂而过,朝着山门飞去。

    待飞到山门外,悟虚望着前方,不由面色一沉,停下来,侧身注视着玄机子。玄机子一边匀着气,一边对着悟虚稽首道,“多谢道友相助。玄机子方才不是有意隐瞒,道友勿怪。”

    悟虚冷哼的一声,指着前方,问道,“来时之路,已经不见。难道真的如道友方才所言,须得此血木鱼方能出去?”

    玄机子苦笑道,“如今看来,似乎确实如此。贫道炼化此物之时,曾经有段信息,说此物乃梵音寺山门之宝,凭借其此物可以随意出入。但贫道那个时候,自以为已经顺手将其完全炼化,这随意出入禁制一说,自然无从谈起。直到方才在大雄宝殿,贫道见其依然能够被殿中魔像召唤。这才知道,如此凶险之地,恐怕你我出去,还须得靠此物。”说吧,拿着那血木鱼,愁眉不展,仿佛拿着一块烫手山芋一般。

    事情缘由,若真的是照玄机子所说。那么这血木鱼,看似被完全炼化,实则还是藏有那天梵大师的印记,如果那大雄宝殿中的塑像是类似于天梵大师分身存在的话。如此,怎么不叫玄机子心忧。

    悟虚却不管这些,思索了一下,冷言道,“玄机道友,此物,出去之后可以慢慢炼化,实在不行,还可以请大自在宫出手。眼下,你我二人还是想办法,怎么出去?”

    一边说着,一边倒是有些后悔,如此轻率的跟着玄机子进入此地。自己方才已经用神识暗自探查了一番,四面八方,一片昏暗,一片茫茫,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

    玄机子自知理亏,见悟虚隐隐动怒,赔了个笑脸,随即双手捧着血木鱼,两个大拇指按在上面,轻轻滑动。片刻之后,那木鱼又响起诡异的声音。

    悟虚二话不说,立刻遁入法界,屏蔽了此魔音。但见玄机子,全身魔气四溢,道袍高高鼓起,面色面色潮红,红里透着黑,也不知道是爽得很,还是难受得很。

    悟虚在法界中,冷哼道,“玩得就是心跳啊。”

    玄机子听罢,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咬着牙,低声说道,“悟虚道友,快随贫道出去!”话音一落,身体便飞了起来,手中的血木鱼,复又变得血红,泛起淡淡的红光,犹如一盏灯笼。

    悟虚急忙紧随其后。

    在昏暗中,幽暗中,飞行了大约一两个时辰之后,那血木鱼渐渐停止了声响,红光也消散,复又变得黑乎乎的。而前方,却有光亮闪动。

    悟虚和玄机子猛地向前冲去,出了一个洞口,站在一处悬崖上,便看到脚下云海茫茫,远处,一座大大的岛屿,若隐若现,诸多修士气息,密密麻麻。

    “阿弥陀佛,玄机道友,我们这是到哪里?”悟虚凝视着前方。

    “无量天尊,若是贫道所料不差,你我却是来到了乾坤岛。”此刻已经收好血木鱼,依旧是手持拂尘,仙风道骨。

    正所谓

    起殿自作成道像,左右胁持尽阎罗。

    木鱼血声渡苦海,钵盂化缘断音魔。

第二百七十五章 美人紫

    自从庐山六峰开启,天下修士,闻风而至。但因着六峰的传承乃是佛儒道魔妖鬼六系,许多修士不能上庐山,滞留在六峰之间的茫茫云海之中的大小岛屿上。日子一久,除了依附于六峰的万佛岛、求魔岛、正气岛、妖灵岛、三清岛、幽冥岛之外,云海中间,隐约还有三大势力,那便是宝信岛、乾坤道、紫荆盟。所谓乾坤道,乃是由丹门和大衍宗为首的松散联盟,势力范围囊括数十座大小不一的岛屿。而乾坤岛,便是其中最大最核心的一座岛屿,丹门和大衍宗便驻扎于此,东面丹门,西门大衍宗。

    悟虚一边听着玄机子的解说,一边徐徐朝着那乾坤岛飞去。只见,前方红霞升腾,气机隐隐,许多修士在云中驾着法器,洒然穿梭。待近点,又听到论道说法之声,嗅到淡淡的丹香。心中不知道怎的,竟然莫名一松,虽不是仙界,但已经有了点超凡脱俗的气象,再怎么也离那血雨腥风,蝇营狗苟的人世间,要远了点。遂与玄机子,说道,“玄机道友,若是有事,你我就此暂且别过如何?”

    玄机子笑道,“恰恰好,我倒是有点事情,不过悟虚道友,此地毕竟是别人的地盘,你又是一直在下面,莫如你我同行,相互也有个照应。须知乾坤道能够自成一方势力,实力底蕴不容小觑,便是真灵修士也有的。”

    悟虚原本想一个人过一把“仗剑走天下,笑傲江湖行”的瘾,听了低头想了一下,便笑着点头同意,随着玄机子,收敛着气息,徐徐飞向乾坤岛。

    这乾坤岛上,皆是修士,处处皆有禁制。除了行路之人,以及一些对外公开的服务区,其余各处全都若隐若现。悟虚前世看过一些玄幻仙侠小说,见岛上既无酒馆,又无寓所,便好奇地问道,“若是我等这样的前来,想要歇脚,喝酒,交易,又如何?难道全在所谓·的服务区?”

    玄机子似乎对此地颇为熟悉,一边带着悟虚向前飞行,一边说道,“悟虚道友在人世间,享得好清福。庐山上,修士门餐风饮露,歇脚还要什么旅馆?除非你要闭关。至于玩耍,交易,一是在服务区,二是在一些别馆。不过那些别馆,没有引荐,却是极难进入。”

    说话间,玄机子缓缓在一茂密桃林处停了下来,取出一张绯红玉碟,朝着中间那棵嫩枝翠绿、花如新雨的老桃树掷去。便见那老桃树,红光一闪,缓缓向后退去,露出一个天然的洞口。

    玄机子朝着悟虚一稽首,摆了摆拂尘,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悟虚跟在后面,只觉通过了一片桃花林,来到了一处桃花源。

    远远地看见一群修士,三三两两的围坐在一起,或在亭榭间,或在草石上,或摇头,或晃脑,清香四溢,花木招展。好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儿。

    一个人,不知道从哪里飞了过来,拱手笑道,“两位道友,有礼了。”

    玄机子扬手一道白光。那人捧在手里,看了看,随即眉开眼笑,“两位贵客,这边请。”腰一弯,手一抬,竟是做了一个小二的请地姿势。

    玄机子回头看了悟虚一眼,对着那人说道,“找一雅间,来一壶桃花酿,新鲜瓜果,七分熟的犀牛肉,四个丹顶鹤头。”

    那人,一边引着悟虚和玄机子往前走,一边连声应着,不一会儿,便将悟虚和玄机子,引到一处清幽包厢,然后匆匆退去。

    悟虚抬头,吟道,“昆仑!”然后对着玄机子笑道,“昆仑,乃是自古神话洞府,王母娘娘修炼之地,想不到庐山上区区一个别馆的一个雅间,竟然以之命名!”

    玄机子坐在这昆仑包厢中的千年紫金藤做的椅子上,摆手笑道,“且莫说昆仑,什么蓬莱,九州,这里都应有尽有。悟虚大师,你若是想去须弥山,给了赏,也可去得。“

    玄机子这话说得俏皮,悟虚听得却不由一阵唏嘘,上了庐山,本以为换了天地。却不想还是如人世间一般。

    几个婢女轻轻推开房门,鱼贯而入,将玄机子方才所点的桃花酿,瓜果,犀牛肉,丹顶鹤头,蹑手蹑脚地轻轻地一一摆放在圆形玉案上。

    悟虚,看着那热气腾腾的犀牛肉、丹顶鹤头,皱眉道,”庐山之上,也有犀牛?“

    玄机子,哈哈笑道,”庐山之上,哪有犀牛?不过,正如你们佛门那句虚空妙有一般。有需求,自然就有了。好叫道友知晓,这些,有的是从山下寻来。遣人去云梦之地生擒而来。“

    悟虚又问道,”犀牛肉,也罢。然则,丹顶鹤,属于仙鹤一类。为何这里,当作鸭头一般?鹤舞白沙,我心飞翔。斩杀了来,岂不是大煞风景?这庐山上,皆是修士,难道也做那焚琴煮鹤之事?“

    玄机子,听罢,愣了愣,手指着悟虚,失声而笑。

    这时候,那先前将悟虚和玄机子引入此处雅间的人,领着一群女子进来。悟虚一看,却是呆了。切莫说环肥燕瘦,但看那风韵,那气度,一个个灵气十足,个性十足,仪态万千,或如风尘女侠,英姿煞爽,或如星月仙子,若即若离,或如女神仙女魔头,高不可攀却又楚楚可怜,冷若冰霜却又眉目含情。

    悟虚摆摆手。玄机子会意,又扬手甩出一道白光,那人喜笑颜开地伸手接住,道了谢,带着那些女子退了出去。

    悟虚忍不住问道,”我看方才那些女子,似乎也有修行,怎么沦落得和风尘女子一般?“

    玄机子笑道,”有了些许修行,便不会沦落风尘么?须知,庐山上,皆是修士。一山还比一山高,她们修为低微,要在这庐山之上活命,便只有如此了。

    悟虚叹道,”想不到,这里也跟下面人世间一般。小僧原先以为,庐山之上,便是一方净土,纵有千差万别,大家也是一心向道,哪里还有这些事情!“顿了顿,复又问道,“先前进来的那几名女修,我若是她们,便下庐山去算了,何必苦苦在山上煎熬,仙道无凭,倒不如在人世间,餐风饮露,行云游,化蝶舞,自由自在,岂不快哉?”

    玄机子伸手取了一个绿濛濛、香喷喷的瓜果,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下,轻轻咬了一口,果汁在空中化作一丝丝绿雾。玄机子微微一吸,脸上随即浮现淡淡的惬意,微微闭目,犹如饮醇酒一般。半响过后,方才对着悟虚笑道,“此乃丹门特有的绿雾萝。清心提神,荡涤浊气。”

    悟虚也伸手取了一个绿雾萝,细细品尝之后,又伸手取了一颗紫色葡萄。这葡萄寻常大小,入口即化,有丝丝灵气蕴含在汁液中,顺着喉咙流淌而下,到了丹田,复又化作一股醇和的酒力,向着四肢百骸徐徐冲透。悟虚急忙默诵了一声六字大明咒,把蠢蠢欲动的酒虫给压了下去,面上却笑着说道,“这想必便是闻名天下的美人紫?”

    悟虚在大都天源延圣寺便听闻,西域大漠中有一种葡萄,成熟之后,连皮带肉皆呈紫色,汁液如灵酒,普通人食之,一颗即醉,修士食之,可以化解体内阴寒之气。又此葡萄,九年一开花,九年一结果。成熟之后,姹紫一片,香飘十里,好事之人,便取“二八少女”之意,称之为美人紫。只可惜,这美人紫,掌握在一个叫做流沙门的修士势力手中,用来配合其独门功法,极少对外交易。八思巴又不是一个贪图口欲之人,是以悟虚在天源延圣寺,呆了将近一年,也见识过不少稀奇玩意儿,但这美人紫却还是第一次吃到。

    玄机子,笑着点点头,“正是。想从前,我在终南山修道之时,近百年的光景,也就几次教中大典,恰恰好碰上了,一饱口福。”

    说道这里,玄机子似乎勾起了回忆,微微仰着头,脸上浮现一层淡淡的黑气,字斟句酌,犹如写传世之文一般,“倒是,有一次,本教有几名弟子,在西域游历之时,路遇歹人,起了争执。当时,那些人,见他们身着全真教道袍,也不敢造次。只是偷偷尾随着,在夜间设伏于大漠之中。那些人,功法诡异,迥异于中原,而本教那几名弟子,修为不过凡尘五六层,阅历又不足,最后竟然无一人生还。掌教盛怒,命贫道即日下山,务必要肃清宵小,一振本教声威。贫道,当时兼着执法堂的职务,虽然正在闭关修炼太虚忘情剑,得了掌教之命,第二天便出关下山,日夜疾飞,奔赴大漠,寻到其总坛,一把桃木,三天三夜,舞尽黄沙,剑比七星。那些贼人死的死,逃的逃。最后,贫道,带着上千斤美人紫,回到终南山复命。教中上下,皆有分享,一时戏称贫道为葡萄道长。只可惜,当时带回去的树苗,却是没有移植成功。”

    玄机子一边娓娓道来,一边吃着那美人紫葡萄,语气舒缓,句句飘香。悟虚静静听完,合掌道,“所以说,世事难料。昔日美人紫譬如朝露,随光阴而逝去,今日美人紫譬如灵酒,于唇齿而留香。玄机道友,在这庐山云海,逍遥自在,无分魔道,又有何怅怅然?”

    玄机子一舞拂尘,脸上黑气一收,“好一个无分魔道。悟虚道友说得妙。”说罢,右手食指朝着果盘轻轻一点,那些美人紫葡萄纷纷飞至半空中,一道魔气气,盘旋飞舞,随后化作一只寒冰盘,升起丝丝冰汽。那些美人紫葡萄,便如起起浮浮,犹如在冰河之中一般。

    悟虚笑了笑,“葡萄如酒,冰镇之后,别有风味。”遂与玄机子,一一隔空摄取,似食似饮。

    玄机子,吃了几颗冰镇葡萄,似乎心情平复了下来,不欲再提自己从前之事,便对着悟虚颇为玩味地笑了笑,另起话题,说道,“庐山六峰开启,莫说修士大多尽入此处,便是人世间的诸般珍稀也收拢了上来。就拿着美人紫来说,若是在人世间,要见到此物,只怕还颇费周折;在庐山上,你我却是轻松食来。何以故?修士们,无论正邪,,无论哪门哪派,无论修为高低,都想着上山来寻觅机缘,连带着将在人世间宗门的底蕴也搬了过来。可以说,再过些时日,山下这人世间便真的是世俗世界了。悟虚道友,你叫别人下山去自由自在,倒好比叫仙人们自贬下凡一般。”

    悟虚讶然道,“玄机道友,恐怕言过其实吧?就算有的宗门,将自己山门也拆了,搬到庐山上,那人世间天地灵气,依旧在,顶多少了不少珍稀之物。何来世俗世界一说呢?”

    玄机子,摇摇头,冷笑道,“悟虚道友,你且莫笑。据贫道所知,真的是有一些宗门,要将在人世间的一切都搬了上来的。别的不说,这乾坤岛上的丹门,便是一例。”

    “哦?”悟虚望着玄机子,意带垂询。

    玄机子继续夹了一块犀牛肉,一边吃一边继续说道,“悟虚道友,想必也知道,庐山六峰开启,天地灵气,渐渐汇聚在此间。是以,丹门,已经将所有炼丹的丹炉,都搬到了庐山,因为此消彼涨,在庐山炼丹,却是好过其原先的火龙地脉。如今,丹门门主万焰真君,伊丹平,传令,将丹门在人世间滇池的药田及珍稀药草,分批挪移到庐山上来。至于其他一些东西,老早便一股脑儿的搬了上来。甚至其山门的那块石碑,也已经带了上来。”

    悟虚细细听着,想了想,笑道,“如此说来,人世间,不亚于经历了另一场浩劫了?功法、宝贝、药草,凡是好东西,都被修士们搬到了庐山云海。”

    “岂止是好东西,”玄机子稍稍压低了声音,“据贫道所知,各大门派,如今派了专人,在人世间四处游历,专门寻找好的根苗,带上庐山,收入宗门。”

    悟虚见玄机子低了声音,颇为谨慎,心中一动,便问道,“难道六峰之上的宗门,也是如此?”

    玄机子,嘿嘿一声,却是笑而不答。

    悟虚皱眉,“这感情便是拉壮丁啊。不过修士宗门收徒,颇为严肃慎重,想来也不会真的看上了,掳了就走,必然是显露两手术法,再玄而又玄地讲一下大道,再随手赐下一些珠宝银两或者丹药,方才在众人兴高采烈,顶礼膜拜中,携子飞去。”

    悟虚暗自思索了一会儿,又问道,“我见着庐山之上,也是处处杀机。就说此处吧,也是和人世间似的,弱肉强食,修为高就是前辈,有了钱就任性,便真真如那围城一般。想上山的人自然很多,但难道真的没有想下山去的?”

    玄机子见悟虚还不认输松口,还在纠缠方才那几名破落女修如山下面人世间花坊之中的歌伎一般,抛头露面,以色谋生,便哈哈笑道,“悟虚道友,修行一途,逢凶化吉,颇为顺利,先是夺舍莫恩,成了曼陀罗法界修士,后又受八思巴大师的关爱呵护,年纪轻轻,已是佛门真人法界修士。倒不知道要羡煞我辈多少人?!”

    悟虚合掌,“惭愧惭愧。”

    玄机子,眼下已经吃了不少美人紫,已经有了些许醉意,一手抚案,轻笑道,“人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我说一经修行难回头。”

    这种感觉,悟虚其实也有的,但看着仙风道骨的玄机子,似醉似魔般,手持拂尘,却又放荡不羁,以掌抚案,手指微动,却又似乎在拨弄那无弦琴,便忍不住笑问道,“此话何解?”

    玄机子拍着案几,笑道,“悟虚大师,我且问你。你如今乃是真人法界修士,不说呼风唤雨,颠倒日月,至少也是寿命增长,御风而行,弹指一挥,地动山摇。试问,大师你,可否愿意做一个世俗之人?一把钢刀,两个毛贼,便叫你生死不能自主,任砍任杀?寒暑交错之时,一不小心,便阴阳不调,卧床不起?”

    悟虚笑了笑,“这些只是枝节,重要的是贫僧想要追求大道。是以,不愿意再做一个世俗之人。”

    玄机子笑道,“悟虚大师,我且问你。你如今,眼可看百里,耳可听虫鸣,神识可以贯穿虚空,周游八方。禅定之时,心安身轻,如在九天之上,个中意境滋味,难以言说。你又舍得不舍得,像一个世俗之人一样,做一个瞎子、聋子、呆子?舍不舍得,那种身与道合,无比喜悦的境界?”

    悟虚合掌,“阿弥陀佛,佛门禅定,不以种种安乐喜悦为要,楞严经中细说五十阴魔,便是为了破除此等妄心妄念。”

    玄机子,冷笑道,“那是佛门中的说法。修士之人,修炼到深层次之时,灵与肉浑然一体,飘飘然,恍恍然,那种意境和感觉,便是给个皇帝做,只怕也未必肯换。世俗之人见,修士闭关,一坐数年,以为苦得很,殊不知,修士是乐在其中,物我两忘。凡此种种,你说,有谁愿意下山去,去人世间那灵气日益稀少,种种功法、药草、宝贝,全都不见的地方去?是不是好比叫仙人们自贬下凡一般?”

    悟虚不禁沉吟起来,点着头,“这不相当于吸毒上瘾么?前世,看一些新闻,有的吸毒人自述,吸了毒品,自觉飘飘然,恍恍然,物我两忘,难以自拔。”

    却只听玄机子又重重地一拍案几,声音高了几分,“一入侯门深似海,一经修行难回头!说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却不知,修行之中大自在,修行之中大道在。是以,前有女修作歌伎,强作欢颜,只为留在庐山好修行;后有,玄机子入了魔,杀人夺剑,只为百尺竿头更进一尺!”

    玄机子暗害纯阳门,夺取黄龙剑,后来事泄,被道门追杀,迫不得已入了魔道。这些,悟虚也是知道的。今日,玄机子先是回忆昔日终南山种种,此刻又以女修士充作歌伎开头起兴,亲口提到此事,大发感慨。言语间,既有沉重,又有懊悔和不甘。

    悟虚不由叹道,“这就是宁愿坐在宝马里面哭,也不愿在自行车后笑。”

    悟虚此处,却是用了自己前世的一个典故。玄机子自然是不知晓的,便问道,“宝马里面,怎么坐?何谓自行车?”

    悟虚笑了笑,便按照这一世的风俗情况,稍稍做了一下调整,将自己前世的这个典故说了一下。

    玄机子非常生气,又将案几重重地一拍,“悟虚道友,此言差矣。听你所说,那女人似乎可以自由选择?这就大错特错!”

    悟虚急忙一合掌,“愿听道友.。”

    玄机子将手徐徐从案几上抽回,竖立在胸前,捏了个手印,定了定,无悲无喜地说道,“悟虚大师,你先是出了花莲妙法宗,后在天源延圣寺,因为种种,也是如闲云野鹤一般,怎么知道这宗门如侯门的道理?”遂一抖拂尘,两眼望天,幽幽说道,“一入侯门深似海,一入宗门深似海。入了宗门,便有了祖师爷、掌教、师尊、师伯,便有了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像悟虚道友你,若不是被逐出了花莲妙法宗,以游僧身份驻锡天源延圣寺,难免落个叛教之罪,受天下修士唾弃,受无尽打压排挤甚至追杀。佟某当日,见纯阳门门主无心修行,带着私生儿女,游荡江湖,修士之态全无,反倒似坑蒙拐骗的江湖之人,这才有了后面之事。结果,先是被逐出全真教,受到通缉追杀,后又被正一教所不容,道门无容身之地,仓惶逃至囚魔峰。便是先前,悟虚道友,你看到的那些女修,她们若是散修还罢了,若是身在宗门,嘿嘿。”

    玄机子此番言语,说到其残害纯阳门,夺取黄龙剑一事,语焉不详,一笔带过,但中心意思,却是说得清楚无误。悟虚一边听,一边怵目惊心般地暗自点头,待到其说到最后,语气萧索而又愤懑,方才笑着宽慰道,“玄机道友,今日怎么如此愤世嫉俗?说到那些女修,小僧以为,他们若是身在宗门,应该不至于如此吧?别的不说,宗门的颜面何在?这宗门的颜面啊,以小僧看来,虽说是颜面,其实也是香火情,玄机道友,能够逃到囚魔峰,难道这当中正一教便没有放水?”

    玄机子,听了悟虚之言,脑海中,不由浮现当日正一教玉真子,对自己使用拘灵符的情景,心中连连冷笑,嘴上说道,“悟虚道友,还是没有体会啊。一入宗门深似海,那些女修要是宗门之人,试想,祖师爷,掌教、师尊都上了庐山,而且还带走了所有修炼所需的法器、功法、丹药、药草,她们自然也只能上庐山来,难道在世俗荒芜之地修行?难道背着一个欺师灭祖的叛教之罪?这不是悟虚道友你所说的,坐在宝马里面哭,不在什么自行车后笑的事情。宝马也好,自行车也好,你必须在后面跟着,哪怕苦也得忍着,忍着,忍着,还得忍成了笑。”

    悟虚低头看着案几,长长的吸了口气,合掌道,“这些瓜果,也不知道依着什么缘法,生长得如此色香俱全。”

    玄机子,摄取了一个丹顶鹤头,放入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答道,“色香再俱全,也不是你我盘中餐?”

    悟虚低声说道,“你我又难保不是别人的盘中餐?”

    玄机子,哈哈大笑,“你们佛门中人,就喜欢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话,美其名曰参禅。参来参去,还不是别人盘中餐?”

    这话说得妙。悟虚也大笑不止,手指弹起两颗美人紫葡萄,“玄机道友,此话,真正是深得佛法三味。来来,我敬道友。所谓一入宗门深似海,一经修行难回头。一颗美人紫,暂解君忧愁。宗门深似海,庐山懒回眸。”

    正所谓

    一上庐山入云间,宗门修行深似海。

    对饮葡萄美人紫,遂忆过往笑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