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佛全文阅读 第33分节

第三百三十三章 剑无肠

    “小心赵彤的那面魔旗!”多吉面带红晕,犹如婴儿在睡篮中摇晃,挣扎着合掌跏趺坐于悟虚曼陀罗法界之中,轻声提醒道。

    悟虚一边驱动法界寂灭之气,助多吉以大日金光荡涤一身的黑斑,一边凝目注视了赵彤。

    眼前的赵彤,倒提白骨剑于身后,微微侧身昂头,面若玉,眉如峰,黑色宫纱在空中随云舒卷,暗红花纹,分外美艳。

    在悟虚的注目之下,好一会儿,赵彤方才徐徐侧身,正对着悟虚,眼光似火般热烈,热烈地有些过分,好似一只火凤凰在虚空骄傲起舞,好似铁水融化了一切。

    物是人非,赵彤变了。悟虚虽然早有所料,但无数次的纠结和揣度,却不及这刹那相逢的凝望。赵彤变了,可以说是变得更加成熟,变得更加卓立,也可以说是变得有点看不透,变得有点遥不可及。悟虚在此刻,甚至有一种错觉,似乎只要自己再上前一步,也许便形同路人,也许赵彤便不翼而飞。

    悟虚和赵彤,便如此相互凝望着,彼此欣赏着,各自回味着。白云苍狗,世事变幻,前尘往事,弹指一挥间,消散在眼前。悟虚和赵彤的目光闪了闪,如从大梦中醒来。

    “多少国仇与家恨!”悟虚遥望着脚下杀气笼罩、乌云密布的元都,“今时今日,不知道你能否释去心魔?”

    “我本是魔,何惧心魔?”赵彤,淡淡地答道。

    悟虚合掌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赵彤指了指下方,那一队护送元庭贵胄北逃的宿卫禁军,已经被韩匡率领的白莲教军,剿杀殆尽,华丽的车厢开始传来隐约的呻吟声。“此间事已了,你还不带着你的多吉师兄,上庐山莲法峰疗伤?”

    悟虚淡淡地看了下方一眼,抬眉反问道,“此间事已了,你为何又不上庐山囚魔峰去?”

    赵彤玉手一扬,向下方打出一道光华,将韩匡招到云端,对着悟虚说道,“我欲重建大宋,定都于此。”

    悟虚摇摇头,失望至极。魔道难道凭着韩匡麾下数千白莲教军做幌子,便可以在这人世间建国开朝?且不说,他这白莲教教义斑驳,说得俗一点,三教九流,江湖气太重。便是应天府,以花莲妙法宗为核心,数番整顿教务,纯洁队伍的鸡鸣寺白莲教一系,悟虚从雪域高原走了一遭,又亲眼目睹灭嗔等人的种种事端,也觉得不宜政教合一,是以才与朱元璋达成默契,默许其打压鸡鸣寺为首的白莲教势力。何况赵彤这个所谓的囚魔峰圣女主导下的白莲教?于情于理,悟虚都不赞同,更是觉得赵彤如此执拗,自己难道要和她,要因着在人世间这些事情,而纠缠不休?

    实话实说,入魔也罢。悟虚这个后世穿越转世之人,并不十分在乎,心中觉得佛与魔是理念的不同,彼此到了庐山,还可以某种形式的交流互动,甚至佛与魔秉烛夜话。这也是悟虚方才唱诵“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的一个潜在意思。

    但赵彤要在人世间,继续这样,便有些纠缠不清了。你的国仇家恨,攻入元都,屠杀元庭,便应该了了。为何,还要在人世间搅风搅雨,平添因果?要知道,悟虚是要斩断人世间的因果俗缘的。你要揽尽因果俗缘,我要斩断之。这虽然也是理念的不同,但估计便真的不能秉烛夜话了,只能越来越远,只能隔空凝望。

    哎,说来说去,还是理念,或者说想法不同,各自的路不同。说来说去,还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啊!悟虚觉得,自己和赵彤,真的算是分手了,虽然彼此凝望还有若有若无的温情,虽然彼此还有或明或暗的试探。

    气氛渐渐变了,不再是初始相逢那一瞬间的暧昧和温情,随风去,伴云飞。嘲讽,冷漠,失望,开始在元都三万英尺的高空,蔓延。

    “你变了,不再是往昔那个黄脸将军。”悟虚发出悠长的叹息,开始审视赵彤身后桑荃芳、崔判严这两名眼露凶光的魔道修士。

    “你也变了,变得虚伪,变得阴险,变得冷漠无情、薄情寡义。”赵彤,盯着悟虚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手中骨剑,散发出冷冷的白光。

    朱元璋,还有一儒一道两名真人修士,从远处飞来。王保保紧紧在后面追着。

    赵彤看着这一幕,笑了,身随剑舞,朝着悟虚飘飞过来。

    “阿弥陀佛!”悟虚低低地诵着佛号,右手星云竹在胸,左手也是一把白骨剑,迎向了赵彤的倩影。

    没有热烈地火花,没有耀眼的烟火,没有激荡的灵气,两人连人带剑,就这样交错碰撞;没有佛光,没有魔气,没有声音,没有颜色,激烈的打斗,在空中时现时隐,时远时近。

    桑荃芳、崔判严,和王保保,与这边朱元璋三人,混战成一团。绿的,黑的,青的,白的,红的,黄的。。空中,闪现无数渐变色彩。龙昂吟,蛇嘶叫,吼杀声。。恰似动物园的的盛会,马戏团的表演。一朵白莲飘浮不定,与王保保交手的朱元璋仗着悟虚为其炼制的白莲,左躲右闪,从悟虚的法界,进进出出。

    “你是一心要助你师弟朱元璋?!”赵彤眼看着这一切,冷嘲道。

    “不是保他。是各自有各自的因果命运。”悟虚淡淡地答道。

    “我倒要看看,你们佛门中所谓的因果命运,挡不挡得住这一剑!”赵彤,一声清呵,万千骨剑飞出掌心,每柄剑上黑气缠绕,头顶一支玉钗,从发梢升起,化作魔旗本体,接引无数恐怖无头将士从天而降。

    无头白骨剑!赵彤一道神念,传至悟虚。

    悟虚也将手中白骨剑抛出,一片,一片,一片,化作九品莲台。悟虚端坐在莲台上,将《佛说无量寿经》诵起,说极乐世界,愿众生念佛往生。

    但这些无头将士,从赵彤魔旗中来,魔性已深,不念佛,以苦为乐,以死为生。悟虚诵到一半,便知道以自己和赵彤如今相差不大的修为境界,难以度化,暗叹一声,将自己的曼陀罗法界寂灭之气牵引释放。

    手持骨剑的无头将士,在寂灭之气中,纷纷化为粉末,直至化为乌有。赵彤,却是看得双眸一亮,正要似笑非笑地开口说话,却忽然脸色一变,对着悟虚说道,“随我来!”随即俯身朝着下方元都飞去。

    悟虚一皱眉,稍一感应,也是脸色一变,驾起莲台,紧随赵彤其后。王保保等人,朱元璋等人,也随即停止了打斗,齐齐朝着元都皇宫飞去。

    王保保和赵彤麾下的军士火拼打斗声,在外面此起彼伏,元都皇宫中,却是一片肃静,双方大致以太液池为中心缓冲地带,分据南北,相互对峙。王保保的亲信将领,聚集在太液池右侧的兴圣宫,通过平则们、和义门等城门,指挥全局;而韩林儿则在一群魔修的护卫下,入驻在与兴圣宫近在咫尺的隆福宫。之所以双方高层,不惧擦枪走火,离得这么近,乃是因为太液池右边,便是皇宫大内所在。这皇宫大内,乃是元庭核心之核心,是历代元帝理政起居之所,不但有诸多奇珍异宝,皇宫镇压龙脉的阵法枢纽也在其内。王保保、赵彤等人有约在先,要一同进入。

    但此刻,这早已清场、本该空无一人的皇宫大内的大明殿中,却站着七八个妖修,为首之人,头戴紫金盘龙观,正是那东海龙宫三太子,也就是那沈昌岐。他背负双手,缓步而行,嘴里发出微不可查的叹息声。

    一根根双人合抱的深红木柱,油光发亮,犹如参天巨树,似乎还在支撑着大元。陛台石梯之间,雕刻着一条盘旋在云中的飞龙,五爪扬起,睥睨四海,而在其上方左侧又有一只展翅雄鹰,看上去放佛正从天际飞来,遮天蔽日,一对利爪分外突出,隐隐对着那飞龙的头部。

    陛台上,金黄的龙椅摆放在正中,前方长长的玉案上堆满了奏章,后面的屏风,却是歪歪斜斜,缝隙中,隐约可以看见一扇没有关闭的小门。

    忽然,沈昌岐徐徐侧身,游离的目光变得锋利起来。数道黑影,从空中浮现,飘飞至其面前。他们将身披龙袍的巴尔措达,往地上一推,巴尔措达便跌跌撞撞地扑倒在地,狼狈至极。沈昌岐看也不看脚下披头散发的巴尔措达,只是注视着面前这几人,沉声问道,“玉玺呢?”

    那数道黑影,从空中渐渐现形,个个一身黑袍。左边一人,赤着脚,腰间束着一条玉带,手里提着一串葫芦;中间是一名老者,肩上一个巨大的金边骷髅头时隐时现,双手笼在袖中,略显瘦削的脸庞,青里泛着白;其右边,站着一个弓背老婆子,身上的黑袍好似寿衣,满是皱纹的脸上,两只小眼睛缩在深处,散发出幽幽的绿光。

    只见那中间的老者,颔首笑道,“三太子,何须如此心急?”

    沈昌岐看了这老者一眼,也笑道,“原来是敖铭师叔。”

    那敖铭出自东海龙宫,不过已经转修鬼道多年,如今随着黑龙使上了庐山罗刹峰。沈昌岐为了今日之事,秘密传讯联络黑龙使,欲要两家联手。想不到,黑龙使派了敖铭领头前来。这敖铭,据说一身修为,早就到了真人中层,据说罗刹峰上真灵之下第一人。

    沈昌岐沉吟着,看了看敖铭及其左右。敖铭也将目光缓缓扫视沈昌岐这边一干人,他年纪很大,族中辈分极高,又数百年之前便被镇压在化龙潭。沈昌岐先前在龙骨山龙首峰黑龙殿接受鬼龙问天大阵加持护法,转修鬼道,敖铭因此认识之外,在场的龙族妖修,却都是陌生得很。

    “这人,对东海龙族怨恨很深,恐怕不好相与。”沈昌岐心中暗道。果不其然,那敖铭一圈扫视之后,冷然说道,“这皇宫大内镇压的龙脉之气,我罗刹峰鬼道修士也用不着,三太子尽可取去。但那传国玉玺,本是前宋之物,黑龙使大人要我等务必带回罗刹峰。”

    黑龙使文天祥,本是前宋丞相,遗老情怀,有此要求,也是情理之中。况且,此传国玉玺非彼传国玉玺,真正的和氏璧雕琢而成的传国玉玺,早就在唐宋之际失踪不可寻。沈昌岐想不到已经谈好条件之后,还如此横生枝节,但随即念头一转,便爽快地点点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不过这传国玉玺,正是用来开启喇嘛教大日金光结界之物。还请敖铭师叔取出来,容晚辈等施法之后,再予归还。”

    敖铭眼中顿时射出绿幽幽的目光,宛如实质,绿光中,两条似真似幻的飞龙发出阵阵低沉的长吟,最后,他把目光定格在沈昌岐身边的那名修为低微、相貌柔美的女子身上,深深地看了一眼,“听闻,三太子大难不死,脱困而出之后,便喜欢上了一个如花似玉的人族女子,今日一见,果真原来真有此事。”

    喇嘛教的大日金光结界,乃是佛门之中一门极其精纯霸道的结界。当年,喇嘛教为了封印住龙脉,数名真灵大修士,几十名真人修士,在曼陀罗法界中,联手施展出此结界。真灵以下的修士,根本没有可能破开。如今,虽然有了传国玉玺,这把结界枢纽的钥匙,但也不是敖铭或者沈昌岐他们这些真人鬼修、真人妖修随随便便能够开启的。那敖铭,看了一眼美雪子,还以为沈昌岐有什么秘法,借助身边这女子的人族之身,来承受反噬。当下说完,阴阴一笑,从长袖中取出四四方方的传国玉玺,传给沈昌岐。

    “尔等也想盗取华夏龙脉之气?!”大明殿上空传来一声清丽呵斥,紧接着轰隆一声,赵彤破顶而下,一柄骨剑当先,倩影如云,向那传国玉玺疾疾飞坠而去。

    敖铭抬手便是一掌飞出,阴风阵阵,鬼气带着龙的咆哮,沈昌岐双手奋起,挥出两个爪影,摇曳着青烟,一个挡住赵彤的白骨剑,一个遥遥朝着赵彤头部笼罩去。却被王保保和悟虚,分别挡了下来。

    传国玉玺,在五人灵力冲击下,飞旋不已。

    沈昌岐止住了身边妖修,朝着敖铭微一示意。方才一番交手,可谓不相上下。他将赵彤、王保保、悟虚、朱元璋等人一扫,一甩金丝袖袍,上前一步,漫声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诸位,待本王与爱妃打开此大日金光结界,我等双方再各凭本事如何?”

    “三太子此言差矣!”悟虚不得不站出来,“所谓龙脉之气,虽然对我等修道之人有所助益,但毕竟有限,但却关乎人世间数百年气运,关系到天下苍生,尤其是亿万汉人。我等修士,在这里争来争去,难道真的不怕,到时候天外天开启,天降惩罚?”

    沈昌岐笑道,“这大殿之中,谁不是修士?难道只许白莲教一手遮天不成?”顿了顿,“本王与大师,还有多吉上师,在西湖泛舟,相谈甚欢,又在东海桃花岛,听大师讲佛门无相分,记忆犹新。大师难道自己倒忘了不成?”

    大殿中人,纷纷对悟虚侧目而视。

    “阿弥陀佛!”悟虚长诵佛号,垂目合掌,“当日小僧的确和多吉师兄,应允,不干涉三太子在人世间争夺霸业。但此龙脉之气,却属于人族皇权之物。三太子,身为东海龙族,若是真的想要在这人世间以妖族立国,当以妖族镇族之宝为证,何必抢夺人族之物?”

    “悟虚大师,此言有失公允。所谓龙脉,本就是我龙族前辈幻化。我东海龙族一系,来取本族之物,又为何不可?”沈昌岐身后一名龙族妖修愤恨说道。

    “要战便战,何须多费口舌!”赵彤身后的崔判严,忽然暴起,双手淹没在一片黑云之中,朝着方才那出言质疑的龙族妖修杀去。

    朱元璋和王宝宝对视一眼,不知道从何处抽出一把宝剑,三尺青锋,遥指着敖铭左侧那名赤脚鬼修,大喝道,“赤脚阎罗!今日本王便要向你追讨鄱阳湖上那滔滔血债!”那赤脚鬼修,仰天而笑,对空喷出一股浓浓鬼气,无数冤魂在其中发出凄厉的叫声。

    一场混战,不可避免。

    悟虚对敖铭,赵彤对沈昌岐,王保保和朱元璋联手,对上了那赤脚阎罗和那名老太婆,随同朱元璋前来的一僧一道,以及绿魔女桑荃芳、夺命手崔判严,则与沈昌岐带来的一干东海妖修战做一团。

    小小大明殿,随即被败革枯草,坍塌了大半,殿顶也全部被掀翻。众人升到高空,各出手段,各显神通。但只见,大明殿之上那层层血煞乌云,被捅了一个大洞,无数光华宣泄而下,化作烈焰,毒液,好似杀戮过后降下的天罚。一道道巨大的刀剑罡气,慑人心神的无形声波,还有如瀑布一般,黑沉沉,变幻莫测的鬼气魔气,如各种脱栏怪兽,逃到人间,欲择人而噬。

    元都皇宫,顿时处处冒烟起火,慌乱凄惨的叫喊声,此起彼伏。隆福宫中的王保保心腹将领,兴圣宫中的韩林儿随着一干魔修,双方都早已奔出宫外,仰望着大明殿之上数千米之高处,那几乎全是真人层级的激战画面。光影闪动,气息纵横,看不真切。好歹,王保保和赵彤分别有传讯下来,令麾下将士守好各处要津,严防有人乘虚作乱,这才稳住了军心。

    但怕什么来什么,便在高空激烈的众人越飞越高,两方军士们到处忙着扑火,忙着清理交通堵塞之时,太液池中一处水面不平静起来,出现一个又一个的漩涡,片刻之后,一条灰色蛟龙从水中浮出,略一停顿,借着云雾之气,朝着大内后方一处宫殿飞去。

    这宫殿,没有匾额,但看那光滑的大门把手,各处窗檐上布置的诸多法器,应该是一个经常出入的重要场所。这条灰色蛟龙,飞至此处,摇身一变,化作一个中年男子,落在了殿门前。此人身材高大,面色苍白地令人生惧,尤其是一双碧绿的眼珠,似乎毫无一丝感情,全是冷漠和杀意。他无声地拂开殿门,贪婪地吸了一口扑面而来的气息,邪恶地笑道,“腾龙殿,我龙潜今日又来了。”

    这宫殿中,外表装饰华丽,但里面却是简单得很,中间只有一个巨大的香炉,香炉边有几个明黄的蒲团,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那香炉上,有三个龙形把手,龙尾倒立如剑,龙首向天咆哮状。香炉盖顶,是一尊三头六臂的大威德金刚像,骷髅绕身,脚踩业火,手中持白骨剑、金刚杵、人骨杖、经匣、血碗、尖矛、断肠。整个香炉,浑然一体,处处镂空,若是细看,便觉得好似许许多多秘密手印重叠在一起。香炉内部,不时有一缕缕金光,从镂空处透射出来,幽沉的宫殿内,便荡漾起神秘的光晕,光晕中隐隐有龙影升腾。

    龙潜,一脚踢开香炉便那几个明黄蒲团,肃然的对着香炉看了半响,嘴里低喝一声,“九转化龙.!”,化作半龙半人的形态,两只龙爪在空中挥舞出神秘的图纹,朝着香炉顶盖那尊大威德金刚佛像罩去,然后一张嘴,对着香炉。喷出一道精纯的龙息。

    香炉内,汹涌的金光亮起,瞬间便做一个金黄色光球,其表面浮现出无数的手印,以一种纷繁玄奥的轨迹,闪动隐现,虚空中更有梵音响起。紧接着,一声沧桑低沉的龙吟,从香炉内悠悠响起。

    那龙潜,见此情景,兴奋异常,又是一大团龙息喷出。顿时,那香炉内金光越来越盛,耀眼至极,龙吟声越来越大,直冲云空。

    忽然,宫殿内,金光一闪而过,重陷黑暗。无比的黑暗中,龙吟声依旧;龙吟声中,又夹杂着一声声愤怒的咆哮,正是那龙潜所发。

    喇嘛教真正用来禁锢龙脉的的冥怨业障,被龙潜引触,从香炉的封印处,如潮水般涌出。

    正所谓

    刹那间只堪凝望,道不同怎言无相。

    身不由己且出手,白骨作剑述衷肠。

第三百三十四章 龙非龙

    佛门金光,冥怨黑气,还有隐隐绰绰的明黄龙影,随着幽沉的龙吟声,龙潜气急败坏地咆哮声,冲出腾龙殿,向四处倾泻,向高处升腾!

    天空静了下来,大家都停止了打斗。龙脉居然溢出了!虽然还夹杂着喇嘛教阴毒的禁制。

    脚底下,佛门?金光如刹那灿烂烟火,昙花一现。皇宫大内,逐渐被黑暗笼罩,消失。许多军士们一声不吭,化为乌有。当中似乎有恶龙在呻吟,在咆哮!

    大家都是明白人。

    “悟虚大师!”一个声音在天空,声若洪钟,却是随朱元璋一同前来的那名儒门修士,肃然言道,“佛光之后,为何还有这漫漫黑气?难道喇嘛教,暗中布下这如此阴损恶毒的禁制?!”

    不去制止脚底下无边黑暗,却向着悟虚这个穿僧袍的人炮轰了。

    悟虚冷冷的看了这人一眼,飞身向下?,双手结印,暗自传讯法界中多吉,“师兄,腾龙殿那里的龙脉之气又被人泄露出来!冥怨业障,也随之扩散至四方,这可如何是好?”

    一个半龙半人的身影在黏稠的黑暗中挣扎而出,对着降落至下方的悟虚,呼叫道,“悟虚大师,慈悲为怀,救救我!”

    龙潜,被佛门大日金光结界屏蔽的冥怨业障,缠身。

    悟虚头朝下,双手合掌,望着几乎近在咫尺的龙潜,端详了片刻,笑道,“原来是龙施主。我说为何这腾龙殿无风自动,流溢出如此许多事端。怎么?盗取龙脉之气上瘾了?”

    当日,龙潜和龙四海等人,第一次潜入皇宫大内,以九转化龙大法,偷偷盗取龙脉之气,被多吉、卓玛,还有悟虚三人联手阻拦,但还是被他仗着恨散人的真灵符箓,略微得手之后,安然离去。想不到,他又来,还贼心不改!

    喇嘛教,当年助蒙古族,夺得天下,将汉唐以来汉人的龙脉,阴以南下种种杀戮形成的冥怨业障加以禁制;之后,又以佛门大日如来金光,布下结界,掩人耳目。但喇嘛教一位真灵修士以为,异族统领汉族,虽有刀剑之利,但若要长治久安,终不免要怀柔,表面虽有诸多主张措施,什么宽免徭役,什么蒙汉士子同殿。。实际上,都比不过历代元都蒙古族大帝,在此腾龙殿,汲取汉族民众的龙脉之气,所谓“以汉人精诚膜拜的真龙天子,统治汉族之民众”!

    所以,喇嘛教,在为了确保大元万年稳固的思路,以南下对汉人种种杀戮形成的冥怨业障,将汉人顶礼膜拜的真龙之气,以冥怨业障和佛门大日金光重叠禁锢起来,只在大都皇宫大内的腾龙殿,留下一处阵眼或者说活口,供历代元帝汲取所谓汉人的冥冥中的天子之气,以利于统治四方。今时今日的看官,可能觉得荒诞不经,但在那个年代,却是无比玄奥。

    龙潜,这个东海妖盟的所谓的龙族修士,便是在当初阴潜入皇宫大内,盗取龙脉之气,然后在扶桑诸岛,聚众行事,呼风唤雨,装神弄鬼,不可一世。他这次,也是暗中得到了大陆上密探的消息,得知王保保和赵彤要联手攻入元都,想着浑水摸鱼而来,却不知道喇嘛教暗中有此布置,佛门大日金光结界里面,却是冥怨业障!

    他此刻陷在了冥怨业障,声音越来越小,身躯越来越缩小,似乎在渐渐远去。悟虚,看得分明,刹那间便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疾飞至面前,低声说道,“你可知,我堂堂华夏龙脉之气究竟为何物?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的盗取!?死有余辜,不足为惜!”

    “悟虚,这无边的怨毒之气,又是为何?!”赵彤在上方问道。

    悟虚不答,对着法界之中的多吉苦笑道,“师兄,师弟该如何应对?”

    多吉,在悟虚的曼陀罗寂灭法界中,紧逼闭目,如痴如醉,半晌方才开口道,“一切,无非因果。”遂从法界出,手捏佛印,口诵佛经不止。但只见,脚底下,皇宫大内中那一滩黑暗恶水,似毒物的无边幽暗,好似活了过来,争先恐后地朝着多吉顺杆爬去,汹涌涌去,无边无际!

    悟虚惊道,“师兄,为何如此!?”随即,口诵“嗡嘛呢叭咪吽”不止,飞到了多吉身边。欲要以法界将多吉摄入,但多吉却一反常态地切断了法界相融。他似乎端坐在自己的法界中,又似乎孤悬于虚空,冥冥中就在那里;似远忽近,只是未能阻止悟虚的靠近。

    “师兄,这真龙龙脉,喇嘛教可有秘法接引收拢?”悟虚一边以自己寂灭法界帮着多吉消弭那不断溢出的那冥怨业障,一边传讯问道。

    龙潜此番修为不同往日,之前又盗取过龙气,再加上那传国玉玺在众人灵力刺激下,对阵法产生了一定的影响,竟然使得腾龙殿那处活口的封印彻底被破去。喇嘛教用来镇压禁锢龙脉的大阵,由此可以算是失效,此刻,那龙脉正从腾龙殿堂,随着大日金光散于虚空之后,好似朝阳,从黑烟中喷薄而出。悟虚见事情到了这地步,便不得不认真考虑真龙龙脉的归属。

    这时候,天空中的形势又是一变。

    悟虚和多吉两人,因着因果报应之理,默默承受着那无边冥怨业障的侵蚀,好似清道夫。而方才在高空中激战的在赵彤?、王保保、沈昌岐、敖铭、朱元璋等人,似乎都暂时抛开了前面的你争我斗,各显神通,各施术法,都在天空中摸鱼儿一般,追逐着那道虚实不定,极速游弋的金光。

    这道金光,就是所谓的龙脉!

    也不知道,多吉施了什么妙法,周围那犹如地底暗潮的冥怨业障,竟然汇聚成一抹淡黑,如胭脂,浮现在其额头,令其平添了几分妖异。他在虚空,跏趺而坐,望着悟虚信手拈来般将身前那些业障引入法界,合掌笑道,“想不到师弟如今的法界,竟然有如此妙用。”似乎是对悟虚寂灭法界的秘密,有所察觉。

    悟虚正要开口,多吉却又话锋一转,顺着悟虚方才问话,悠悠说道,“当年,本教随大元铁骑,攻入建康之后,便耗费诸位长老心力,拘锁住南宋在建康的真龙之气,合着汴梁一股,共同镇压在这大都皇宫之下。当时师兄我也在场,那一幕幕,记忆犹新。”话语间,语气复杂,意味深长。见悟虚微露急色,便微微笑道,“师弟你莫急。人族真龙之气,自然只有人族之人方能承受驱使。这空中,放眼望去,自然也就非你那昔日师弟朱元璋莫属。”说罢,便将一段密语传至悟虚神识。

    悟虚恍然大悟,对着赵彤、沈昌岐等人喝道,“这龙脉之气,乃是我人族亿万民众精诚所化,不是外族之人所能够强夺的。你们魔道鬼道纵是费尽心力,最后也不过偶然沾染些许,何苦来哉?!”

    话音刚落,便见得朱元璋身后浮现一条青龙,发出阵阵龙吟,与那此刻已经宛如实质的金龙,在云中开始隐隐有所呼应。

    悟虚一边将冥怨业障接引如法界寂灭之,一边望着神情凝重的沈昌岐,望着黑裙飘飘的赵彤,继而笑道,“人族从蛮荒蒙昧走来,各有图腾崇拜,直到黄帝统一诸多部落,融合诸多部落图腾,造出了龙。这便是我佛门所谓的,心外无物,一切唯心造。说起来,龙之一族,还是我人族心造。”

    沈昌岐在内的龙族妖修,包括那如今身为鬼道修士的敖铭,顿时齐齐一声重重冷哼!随后,尽皆变作本体,化身为龙,蛇身、鱼鳞、马头、狮鼻、虎眼、牛舌、鹿角、象牙、羊须、鹰爪、狗尾。。在空中飞舞咆哮。

    显然,悟虚这番话,深深地刺激到了他们!他们在显示自己龙族的威严!

    赵彤和桑、崔两名魔修,也没闲着。聪慧的赵彤,一边神识传音,柔声询问悟虚,一边挥去长袖。那长袖,似乎无限长,直接飞垂至下方地面,托着韩匡,扶摇直上。地面上,还隐隐传来韩林儿的嘶喊声,“圣姑!赵姑娘!。。”

    王保保,笑了。他袖手而立,如在云端漫步,仿佛局外之人。

    悟虚在法界,听着赵彤曼妙地问话,看着在空中,黑纱上的韩匡,温怒回道,“我之所言,句句属实。难道你想硬拉着韩匡,来争夺这龙气?!竟不顾其死活?!”

    赵彤没有回话,似乎在和韩匡暗中交谈之后,长袖舞动,一面魔旗飞出,护送着韩匡,飞向了那金光闪闪的龙脉之气,犹如飞蛾扑火一般。再看那韩匡,小小年纪,却是满脸的视死如归,口诵经文,手结佛印,居然施展出花莲妙法宗正宗的白莲大法。那面魔旗,仿佛鬼道修士常用的白幡,释放出无数厉鬼,围绕簇拥着韩匡,作痛哭流涕状,随其朝着那金光闪闪的飞龙飞去。这正是那赵彤煞费苦心,暗中收集的前宋被灭之时,被元军所屠杀的冤魂。

    多吉密语悟虚,悟虚方才得知,所谓真龙龙脉之气,不过是人族近千年的图腾信仰之力所化。究其实,不是实物,只不过在显化在世人眼里是实物——龙罢了。这便是《金刚经》里面所说的,“所谓一切法,非一切法,是名一切法”。

    而悟虚欲要熄止赵彤夺取龙脉之心,当空出言,道出“所谓龙脉,不过是亿万人族民众千百年来的唯心造”。却不想,赵彤,还是不罢手,反倒直接将韩匡提溜上来。

    沈昌岐这边,也是有样学样,将美雪子推了出来。美雪子,在沈昌岐的助力下,一副楚楚动人的弱女子形象,口中只是虔诚地念诵着六字大明咒。若是真龙之气,是人族男子,恐怕便要顿生呵护之意。

    那疾飞的金龙,顿时分出两道金光,分别朝着周遭汉人冤魂簇拥的韩匡,我见犹怜地美雪子飞去。

    “龙脉之气,既是人族亿万民众精诚所化,岂能对惨遭杀戮、反抗****的冤魂无动于衷?!”赵彤手持骨剑,一袭黑纱宫装,犹如最后一名黑寡妇,对着悟虚冷冷又恨恨地说道。

    “说得好!”沈昌岐,变回人身,回复那一日西湖上泛舟的慵懒潇洒,“吾之爱妃,美雪子,虽然来自东瀛扶桑,难道便不是人?悟虚大师,多吉大师,无相分,可是佛祖的教诲开示,难道你们会出手阻拦?!”

    “阿弥陀佛!”悟虚和多吉,对着赵彤、沈昌岐,合掌诵道。

    “寡人才是真龙天子!”却听得朱元璋一声大喝,却是祭出了帝师印。那帝师印,散发出金色光芒,与那闪着明黄之光的传国玉玺交相辉印。一印一玺,急如流星,分别朝着飞向韩匡和美雪子,企图阻止二人与那两道金光汇合。

    天空中那条金龙,一声长吟,似乎在向天咆哮,随即又分出两道金光,分别朝着那帝师印和传国玉玺飞去。

    “阿弥陀佛”,多吉似乎对着悟虚低声诵道,一道神识发出。“你这师弟太过心急。帝师印是元庭之物,其中蕴含的龙气,乃是本教施法强取;传国玉玺,虽然是前朝之物,但近百年来也沾染了不少元庭气息。这龙脉受困于本教和元庭所设阵法久矣,颇有怨恨。贸然祭出这两件物事,反而误事。“

    多吉先前断言,真龙龙脉非朱元璋莫属,此刻情势陡变,是以向悟虚解释。

    悟虚耳听得赵彤、沈昌岐诛心之语,看着不惧生死、慨然而飞的韩匡和美雪子,还有那金光闪闪的金龙,面露无边杀气的朱元璋,叹了一声,回道,”因果循环,冥冥中自有天定。你我二人,又何必强求?!“

    多吉稍一沉默,忽然说道,”先前,我被赵彤等人困在阵中。扩廓帖木儿曾以金刚杵相助,元太子又在其太原军中。“

    悟虚会意,当即说道,”想不到无端入魔的王保保也有此番相助。“想要细问王保保入魔之事,看多吉神情,又按下,继续说道,”下方北逃元庭贵胄,已被截杀一空,毫无幸存。师兄了断因果之愿,恐怕须得落在元太子身上。“

    一朵淡黑莲花印记在额头的多吉,欣慰地笑了笑,取出王保保的金刚杵,掷向了下方腾龙殿。悟虚见状,稍作犹豫,将手中星云竹,也向着下方那腾龙殿斩去。

    两人联手,生生又封印了残存的龙脉之气。王保保,一笑,对着多吉和悟虚略微施了一礼,随即飞去。

    而这时,空中那条金龙,幻化成三条。分处各方的朱元璋,韩匡、美雪子的面容,在金光龙影中,时隐时现。

    这亿万人族千百年精诚所造的所谓龙脉之气,竟然是不专宠一人一方。

    悟虚,回想前世今生,前尘往事,若有所思。

    王保保,保元庭漠北苟安十余年。

    后世的日本。。

    正所谓

    一切唯心造,龙脉即人心。

    精诚数千年,到底说不清。

第三百三十五章 随风轻

    此间事已了,悟虚担忧地看着多吉,当年多吉随军南下,沾染种种业障。此次龙脉倾泄而出,冥怨业障如影随形,喇嘛教近百年的因果,却几乎是由多吉一人承受。悟虚不是“当事人”,以曼陀罗法界寂灭冥怨业障,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但多吉却不同,他在局中,他有此因果。所谓诸法皆空,因果不空,便是如此。

    多吉师兄先是被赵彤等魔头,困在阵中围攻,赵彤伤他的也是魔旗中的前宋冤孽鬼魂。伤势未好,又生受这冥怨业障。悟虚望着多吉额头那一抹如莲黑影,暗道,“据传言,星云竹乃是上界神物,可以无坚不摧,辟除一切,不知道能否斩灭此业障?”遂取出一片来,递给多吉,同时神识传讯于他。

    多吉接过悟虚的星云竹,摄入法界。这当口,却忽然听到一声惊呼,“星云竹!”悟虚猛地回头。

    朱元璋、赵彤、沈昌岐等三人的龙气之争,已经到了尾声,赵彤护着韩匡,沈昌岐牵着美雪子的手,那一儒一道分别站在朱元璋左右。韩匡、美雪子、朱元璋,全都双目紧闭,身后金光一片,龙影纷飞。而敖铭等一干鬼道修士,正围在那传国玉玺四周,小心翼翼地施法收取。至于那沈昌岐带来的龙族妖修,赵彤附近的桑崔二人,则是有些茫然地看着悟虚和多吉。

    星云竹,悟虚从八思巴那里得知其些许来历,自掩月宗那两个老怪物处察觉其不凡,平时一直很注意,善加遮掩。今日,刚刚赶到元都上空之时,,见多吉遇难,悟虚情急拔出星云竹,破开了赵彤布下的魔阵。当其时,无人识得,无人如此惊问。是以,悟虚放松了警惕,见多吉深受当年因果业障之苦,大意之下,当众取出星云竹,交给多吉,却不想,被人一口道破!空中没有镜子,但悟虚自觉自己双眼有杀气流露。

    一旁的多吉,也在法界中,施展秘法,随即对着悟虚微微摇头,那意思是附近没有修士隐匿。悟虚不由心中一沉,再次凝神,肃然地打量着空中诸人。

    刚才那一声,似乎是某人在施展秘法之时,恰好看到星云竹,情不自禁,脱口而出,虽然迥异于其平时,但给悟虚的感觉,却是无比熟悉。在悟虚心中,能够给自己如此熟悉的感觉的,便只有赵彤,或者朱元璋。

    朱元璋,一直在人世间,也没有接触天外天下来的修士,他恐怕是不知道不认识星云竹的。悟虚将目光移向赵彤。赵彤此刻,也注视着悟虚,神情复杂,但悟虚总觉得其神情与其说是复杂,倒不如说是有些阴晴不定。

    悟虚,猛地一惊,方才那一声惊呼,多半便是赵彤她以魔道秘法护持韩匡吸纳龙气之时所发。赵彤现在又是大自在宫在囚魔峰上的圣女,天外天的讯息,恐怕多有听闻,是以认得这星云竹,便如那杨颖蓉一般。

    方才那一声惊呼,流露出的是.裸的贪婪和嫉妒,还有隐藏很深的杀意。难道赵彤,她?。见宝起意,真的想要对自己不利不成?

    正在此时,赵彤神识传音过来,还是那三个字,“星云竹?”

    悟虚不由在云端后退数步,心中乃至全身都涌出一片寒意。对面的赵彤,那似笑非笑的面容,忽然间,无比陌生。

    多吉飞过来,握住悟虚微微颤抖的手臂,低声说道,“阿弥陀佛,师弟,我们走吧。”似乎也是觉察了那隐藏在天空的一丝杀机。

    悟虚两眼圆睁,被多吉拖着,飞速离去;赵彤的魔影,似乎铺天盖地,四面魔旗招展,也似乎追了过来。

    “她想要杀了我,夺取星云竹?”悟虚似乎陷入妄想,得了癔症,心中乱糟糟,四肢一片冰凉。

    “阿弥陀佛!”多吉一直在悟虚耳边低诵佛号不止,仿佛在对一个濒死之人,以中阴闻教地度秘法,做最后的开示和渡化。

    一路上,罡风吹,云层漫。悟虚忽然有了前世坐飞机的感觉。前世的悟虚坐飞机,喜欢靠窗的位置,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那一抹渲染千里的蓝色,看着那悠悠白云漫卷漫舒。悟虚,此刻,又有了这种感觉和回忆。前世的感觉,今生的回忆。前世坐飞机依窗,看蓝天白云的那种奇妙的感觉;今生,和赵彤元都夜会,安丰重逢,城外幽谈,滁州.。。今生和赵彤这一切,在这一刻,浮光掠影,如前世飞机窗外的蓝天白云。

    这种感觉,很奇妙。但悟虚心底却明白,前世今生交错,自己这是要死了么?

    一股凛冽的寒风吹来,却是到了雪域高原上空!悟虚望着那柔软厚实如暖床的云朵,那巍峨独立的雪山,那自由自在的奔驰骏马,那红墙金瓦的寺庙,没有泪,却在心里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阿弥陀佛!”悟虚心中暗诵,驱除了方才前世今生时空紊乱的感觉,看着眼前这一切,好似流浪千年的浪子,在时光倒流中,重新化作婴儿,回到母亲的怀抱。

    忽然,悟虚猛地松开先前犹如溺水之人一般紧紧抓住多吉的手。多吉头顶一朵黑白相间的莲花升起闪现,温柔地望着悟虚,却是让悟虚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师兄!”悟虚低声喊道。这一声虽然亲切,但却透着十分的庄重。

    多吉缓缓松开悟虚的手,柔声道,“何事?”

    悟虚定定地望着多吉,半响问道,“可是已到了萨迦寺?”

    多吉也是定定地望着悟虚,也是半响回道,“正是已到了萨迦寺。”

    唵嘛呢叭咪吽!六字大明咒,创世纪开天地一般,从下方萨迦寺,如大元都城上空的龙吟,浩浩荡荡升起。无数的的僧众,民众,齐声而诵。这虔诚的咒语声,在萨迦寺上空,回荡不已,化作一朵巨大的似真似幻的白莲,花瓣层层,灵雾重重。悟虚以天眼通视之,那白莲之中,正端坐着一人,鬼气森严,是那吕叶青无疑。

    从在武昌府与潘若雪分开之时算起,大约已经过了两天两夜,如此长时间,八思巴大师在萨迦寺,竟然未能唤醒其前世灵识,难道这吕叶青并非莲花生大士的转世之身?!悟虚暂时抛开方才的恐惧,和多吉皱眉而视。

    仿佛是为了验证两人的猜测,吕叶青头顶忽然浮现一头巨大的凤凰,近千米长的翅膀,微微一振,虚空中涌出黑色的火焰。这火焰,冰冷到极点。便是身处百里之外的悟虚和多吉,也不禁从心头打了一个寒战。便只见,那朵白莲,随着那黑凤凰的翅膀再次扇了扇,瞬间便如化作粉末,随寒风飘散。

    不但是那朵白莲,便是先前浩荡的诵念声,也似乎全被冰冻。悟虚和多吉,只看到,那吕叶青,随着那似乎纯粹由冰冷黑色火焰组成的凤凰,冲天而去。

    待到悟虚和多吉,各自祭出曼陀罗法界,疾飞至向着前面下方的萨迦寺,萨迦寺寺内已然是冰雪世界,八思巴冷冷地坐在那里,寺外数以百计的藏民,匍匐着,磕着头,摊着双手,生生僵死在冰冷的地上。

    悟虚的心也冷到了极点。八思巴此番苦心设计,甚至不惜借用庐山莲法峰木鱼真灵之威,助其杀了李秉澄和梁晓如,重伤杨颖蓉,将其带到雪域高原萨迦寺。最关键的是,李秉澄和梁晓如手中的星云竹,难道也一直被吕叶青所得,此刻随其而无影无踪?

    寺内的冰雪,寺外的死尸,这些事情还轮不到八思巴亲自过问。他,朝着悟虚和多吉招招手。萨迦寺大殿内,手臂粗的香烛重新点燃,八思巴一声佛号,殿内难得一见的寒气,随着躬身合掌的喇嘛们,如潮水退去。

    “我之过错!”八思巴首先就是这么一句。悟虚和多吉,无语,齐齐顿首,轻诵佛号。

    “多吉,为师错以为那吕叶青乃是莲花生大士转世,至不济也是一具分身。”八思巴,看着多吉头上那若隐若现的黑白相间的莲花,“却是让你一人,前往元都,独受本教百年因果业障。”语气无比萧索和自责。

    多吉,随即上前,叩首道,“师尊无需担心,悟虚师弟有上界异宝星云竹,弟子凭此应可化去此劫。”

    八思巴猛地一抬头,忽然笑道,“你不说,为师倒差点忘了。星云竹,乃是上界异宝,悟虚先前曾经给为师提及过,蠡湖小青山,藏有此物。”沉吟片刻,又说道,“事不宜迟。多吉,你且先在静室以大日金光驱使星云竹,消去那冥怨业障。为师这就和悟虚前往蠡湖。”顿了顿,又对着多吉谆谆告诫道,“你此刻身染那冥怨业障,切记心如止水,不可动了贪嗔爱欲。”

    旁边的多吉,仰起头,额头那黑莲印记分外分明。他朝着八思巴和悟虚分别,默默行了个礼,随即出了大殿。

    多吉这一走,大殿仿佛顿时一暗,悟虚心中又是一惊,心中不由胡思乱想道,“是不是八思巴大师也要对自己不利?!“正要开口,忽然又暗笑道,八思巴若是想对自己不利,恐怕早就将自己给杀了,自己是不是因为赵彤之事,成了惊弓之鸟。

    雪域高原。,至东南蠡湖,足足有数千里。但对八思巴这样的真灵大修士而言,不过闲庭信步。悟虚随着八思巴,各依法界而行,一后一前,不出片刻,便到了武昌府地界。立刻便有两名鬼道真人修士,觉察到了动静,不知好歹地升空巡视。

    八思巴遂对悟虚低声说道,“借星云竹一用。”悟虚鬼使神差地,又从自己法界中取出一片星云竹,递送进八思巴的法界。便只见,一道星光,从其法界飞出,那两名鬼道真人修士,一声不吭地便化为乌有。然后,一颗彗星,拖着长长的光芒,又似乎是火焰,陨落而下,武昌府顿时陷入一片火海,那情景好似悟虚后世所看的《彗星撞地球》的科幻灾难片一样。

    悟虚暗自咂舌,想不到这星云竹在八思巴这样的真灵大修士手中,竟然有如此威力。同时,也深深忧虑,八思巴大师难道因为吕叶青之事,禅心失守,出一出手,便是如此牵连甚广。这因果业障,可是又加一分。

    悟虚正暗自腹诽,却听得八思巴神识传讯道,“星云竹,来历神秘,便是天外天大修士,也只知道其妙用。我方才以法界本尊祭出,竹中似乎有星陨出。”这是在传授使用星云竹的法门,以法界本尊祭出,便有星辰陨落之威。悟虚正要合掌称是,却见前方八思巴又猛地停了下来,随后三颗流星,自虚空飞出。顿时,北方传来三声惨叫。

    “三名从元都而来的鬼道修士。”八思巴又有神念传来。

    悟虚一惊,敖铭三名鬼道修士?

    正想着,又到了应天府地界。只见两道身影,又从北面天际,急急忙忙地飞了过来,正是先前跟着朱元璋前往元都争夺龙脉之气的那一儒一道,两名真人修士。前方八思巴法界,忽然飘出两朵祥云,向着这二人飞去。这二人,似乎在落荒而逃,见前方晴空无端多了两朵云,手中法器顿时射出两道耀眼光华,速度不减,冲了进去,却是再也没有出来。

    唯有八思巴传音来,“云散。”短短两个字,别无它言。

    这两人,乃是朱元璋这方的,一儒一道,并非邪魔外道,为何八思巴杀得如此痛快?!悟虚心中震撼,正要开口,八思巴的法界复又停了下来。

    原来是,蠡湖已经到了。

    数千里之遥,八思巴带着悟虚,不过弹指一挥间。短短时间内,星陨云散连出,杀鬼道修士五人,一儒一道两人,其中真人修士五人。悟虚呆呆地站在蠡湖上空,恍如梦中。

    “悟虚!”八思巴从法界中隐现出身影,手中星云竹一片金光,“范蠡洞府中,星云竹颇多,但似乎大都年份不足。你这片,不知采自何处?”下方范蠡的隐居洞府,本来已经被掩月宗那两个老怪物以禁制封住,一般修士断难察觉。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神通或密法,竟然将洞府中的事物,探知得八九不离十。

    悟虚也从法界中幻现出身影,答道,“当日,我从山顶那个洞口坠落进去,在寻找出路的时候,在书房里面的一捆竹卷中寻得。”

    八思巴点点头,“无妨。你且随我再从山顶洞口进入,去那书房看看。”说罢,也不待悟虚开口回答,左手暗结印,一指直接定住悟虚的法界,右手挥星云竹,带着悟虚,进了去。

    正所谓

    自古难测是人心,由爱转恨不独今。

    星陨云散弹指间,千山万水随风轻。

第三百三十六章 共君看

    当日掩月宗楚山赵月两个老怪,挟持着悟虚寻到范蠡这隐居洞府之后,发现星云竹林还未成熟,便布下禁制,既想着困住悟虚薛浮以及何其峰等人,不使走漏风声,又可以叫悟虚一干人在洞中照看星云竹。却不料,悟虚手持成熟的星云竹片,竟然视禁制如无物,带着众人脱困而去。这星云竹的妙用可见一斑。

    但今日,悟虚却暗自期冀星云竹失灵,那楚山赵月布下的禁制可以将八思巴和自己拦在外面。因为,这一路行来,八思巴给悟虚的感觉太过不寻常,总觉得怪怪。及至法界被八思巴出手定住,悟虚方才明白这种怪怪的感觉,便是莫名的恐惧,想不到八思巴大师自那吕叶青之事过后,对这星云竹如此在意,甚至不惜对自己表露出不信任和敌意来。

    当然,从一开始,悟虚便没有对八思巴道明实情,那便是范蠡隐居洞府的成熟星云竹,悉数被自己藏于法界之中。方才来的路上,武昌府上空,八思巴出言试探,要借星云竹一用,悟虚鬼使神差,又取出一片来。这却是有点不打自招了。自己和多吉在黄山天都峰与那李秉澄、梁晓如交换出去了一片星云竹,见多吉深受冥怨业障侵蚀,又取出一片,此刻,又取出一片给八思巴大师。这怎能不引起八思巴的猜疑?算不算你不仁我不义,因果报应?

    八思巴眉头微皱。他方才出其不意,骤然出手,定住悟虚法界,已然施展天眼通等诸法,便察悟虚法界,却只见悟虚法界中,除了一个蒲团,一个木鱼,一个钵盂,还有一个小小的香炉,便是灰蒙蒙一片,再无他物,更不要说是星云竹。“本教曼陀罗法界,都是要修本尊的。想不到,他不修本尊,法界寂灭了!”八思巴的心中,更是蒙上了一层阴霾,“星云竹一事,悟虚,又数次闪烁其词,如此遮掩,居心何在?暂且先进入此地的书房再说!“

    待其手持星云竹,势如破竹般,从小青山顶部,笔直下飞,来到悟虚所说的范蠡书房之时,八思巴不由面色一沉,这书房内除了一个古朴低矮的木榻,莫说是竹简,便是那所谓四排书架,也不见了踪影。又出了书房,来到那边星云竹竹林,八思巴望了几眼,忽然举起星云竹,朝着对面刺去,那一片翠绿欲滴、灵气濛濛的幼竹林,居然是幻境,一下子也消失不见,坑坑洼洼的地上,只有几根竹笋,在不知名的花草丛中若隐若现。

    跟在后面的悟虚,偷瞥到似乎从不动怒的八思巴手中的星云竹微微颤了一下,不由暗自将深藏法界许久不曾动用的海音螺暗暗祭起,随时准备遁入。八思巴忽然啊喟叹一声,转过身来,对着悟虚说道,“自那日,你在乾坤岛上因为你那两两位师兄弟,显出真容,掩月宗的人便接踵而至。老衲虽然即刻从莲花峰赶了下来,却以为耽搁些时日也无妨。想不到他们这么警惕,手脚这么快,已经早早地将星云竹转移一空。”

    这“他们”自然指的是掩月宗楚山赵月二人。他们二人布下的这禁制,依旧完好如初,而且又布下幻境,以至于八思巴这样的真灵大修士,到了跟前,仔细勘察,方才看出破绽。若是别人,断不会如此。

    楚山赵月,悟虚清楚记得那第二次云海蜃境的密市,有各方真灵大修士前来,他二人在密市开始之初显身空中之后,便一直暗中坐镇,其气息一直在那殿堂上空流转。密市之后,八思巴出手救下并且制住了那吕叶青,便至萨迦寺。看来,便是这段时间,那楚山赵月二人,也下了庐山,至此地,将星云竹等物转移了。

    悟虚随即躬身合掌,“吕叶青之事,本是悟虚牵强附会。说来说去,竟是悟虚之过,耽误了大事。”八思巴双目一凝,单手为掌,肃然道,“此事也怨不得你。我见那吕叶青身为鬼道修士,功法带着生死玄妙,施展出来,又隐隐有梵唱莲花等佛门异相,便以为是莲花生大士转世,便想着带到萨迦寺,为其唤醒前世灵识。日后本教纵有劫难,也可以以此大功德,一一化解之。”

    悟虚见八思巴说到“本教劫难”,便接过话头,对道,“兴衰成败转头空,萨迦寺一脉,却是须得好生未雨绸缪。悟虚不才,蒙大师眷顾,愿意将此星云竹,献于萨迦寺,以作护法之用。”

    八思巴举起手中星云竹,叹道,“此等神物,莫说人世间,便是天外天也难寻。你先前已经将一片星云竹交换了出去,又给了多吉一片,如今,这片星云竹恐怕是你最后一片了吧?老衲又怎么好收下它?”

    悟虚正色道,“悟虚心意已明,还望大师成全。”

    八思巴一声佛号,长长诵起,对着悟虚合掌拜道,“如此,老衲便代萨迦寺一脉,多谢悟虚你了。”

    悟虚慌忙上前一步,虚扶起八思巴,“大师快快请起,折杀我也。”随后,环顾四周,皱眉看着那隐隐气息流动的禁制,沉吟道,“这定然是那的掩月宗的两个老怪物又来过,将此处书房之物和星云竹林移到了乾坤岛!”

    掩月宗,楚山赵月,还有陆妙影,楚纯生、赵慕兰,似乎除了张若月,统统都对自己充满了敌意。悟虚此刻,着重点出,却是欲假手八思巴等人,对付这一干人。毕竟自己如此先前言辞,八思巴尽管话说得漂亮,却还是颇有猜疑,出言试探自己究竟还有没有星云竹,更是将这片星云竹却之不恭。

    悟虚始终面对着八思巴,说话之时,也是留意其神情和动作。八思巴,一边仔细听着悟虚的话语,一边微微点头,时而抬头望向庐山,时而低头,似乎心中在衡量,谋划什么。

    可惜,悟虚却没看见,八思巴右手作掌竖立在胸,左手手背却靠在了身背后,五指慢慢变幻,似乎要结印。

    “师尊!”多吉的声音,响起。

    悟虚望着凭空出现的多吉,又惊又喜,“多吉师兄!”

    八思巴,悠地一转身,左手同时五指散开,扣着那金刚密因生死了义佛珠,凝声道,“多吉,你的伤养好了么?为何离寺?”

    多吉一脸的倦怠,合掌,对着八思巴说道,“弟子已无大碍,心忧师尊和悟虚师弟,便赶了过来。”

    八思巴,上前一步,右掌一翻,两根指头扣在多吉的右手,仔细探查了一番,方才徐徐放开,正要开口说话,却忽然猛喝一声,飞身而起,手中星云竹,朝着多吉身后刺去。

    赵彤的身影显现,手持白骨剑,涌起如墨黑气,舞起一片白光,却被八思巴手中的星云竹之一剑全部斩灭,紧接着,其身影也如烟散去。

    “大师手下留情!”悟虚惊呼道,却看到多吉对击微微摇头。

    八思巴徐徐住手,他收起星云竹,面色沉静得如同一潭幽泉,深可见底,对多吉和悟虚说道,“此地不宜久留。”

    萨迦寺中一处,悟虚和多吉,一言不发,看着八思巴端坐在蒲团上,好似从定中出,对着自己二人悠悠说道,“今日,我便在本教圣地萨迦寺中,将悟来的星陨云散之法传于你二人,望你二人同心协力,弘法护法。”说罢,双掌分开朝外,两根中指,射出两道光团,朝着悟虚和多吉飞去。悟虚这边,八思巴随后又将那片星云竹,弹指送来。

    悟虚合掌道,“此星云竹,悟虚已经将献于萨迦寺。”却是对那片星云竹拒不受之。

    八思巴深深地看了悟虚一眼,叹道,“你献于萨迦寺,老衲又回赠于你,有何不可?勿要无畏推脱!”

    。。

    杭州府,西湖,夜色之下,更加让人着迷。

    沈昌岐,拥着美雪子,坐在上首,左右分别坐着今日随其至元都皇宫,争夺龙脉之气的心腹。

    沈昌岐,醉眼望着美雪子,“爱妃,得了那龙脉之气,如今看上去,竟然神圣不可侵犯。”话虽如此说,其双手却在在美雪子如瀑布一般的长发中,摩挲着,探到了其腰间。

    美雪子,似乎有了几分醉意,口里只是咯咯笑个不停,头上的深海珍珠一颤一颤的,身上的碧藻胭脂,随着其身形,散发出碧绿色的异香。

    这一幕,只看得下方众妖修,嗓子干涩,眼里冒火,纷纷低下头,不敢失礼。便在他们低下头的一瞬间,美雪子五指飞弹,五滴碧绿的珠子,合着其身上的香气,随着西湖上凉爽的晚风,悄无声息地飘进这五人的玉杯中。待到沈昌岐举杯出声,那五人这才抬起头,齐齐举起胸前案几上的玉杯,一饮而尽。杯离唇,脸即绿,一个个腹中如刀绞,七窍流血不止,在甲板上翻滚着,有的凭着本能,挣扎着想要落入水里去。

    沈昌岐,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忽然右手抬起,五指如剑,将这五人逸出的神魂悉数斩灭。

    美雪子,见状,对着沈昌岐娇声道,“沈君,难道你还怀疑本宫这碧海泪毒不死人?“

    沈昌岐看着空空如也的船面,似乎心有不忍,“这几人,都是忠心跟随于本王的。却不想,为了那星云竹的秘密,本王今夜不得不亲手将这几人杀之灭口。”

    。。

    今日,在那元都城皇宫上空,不知谁喊了一声“星云竹”,竟然引得在场一干人侧目不已。待取出此物的悟虚,和那多吉,慌张而去之后,那囚魔峰魔道圣女赵彤,突然暴起。她魔影滔天,四面魔旗齐出,幻化成修罗、欢喜、幽冥、天魔四大魔域,绵延数百里,一下子便将在场诸人尽皆笼住。这四大魔域中,诸般景象,随显随隐,随现随转,身处其间的修士,不但要防止魔气的侵蚀,更是要面对种种幻境,神识凝滞混乱,极易被勾起、种下无相心魔。

    众人初始还没当回事,想那赵彤不过也是真人前期这个层级修士,便纵有那厉害无比的魔旗,又怎么可能将在场这么多真人修士困住?!哪知道,赵彤不知道施展了什么秘法,竟然令那龙脉之气也从韩匡体内飞出,甘受其驱使,化作一条金龙,冲入魔域,攻击众人。

    那龙脉之气,至刚至刚,对于鬼道修士,有莫大的克制作用。几个回合下来身为,罗刹峰下来的敖铭等人便招架不住了,心魔炽生,灵力开始散乱,随时性命不保。幸好,沈昌岐等人,凭借美雪子和朱元璋体内龙气,因为同源同种关系,不受那从韩匡体内飞出的金龙攻击,找准缝隙,合力打开了一条通道,敖铭等人尾随其后,方才得以逃出生天。

    却不料,赵彤依旧不罢手,朝着敖铭等人紧追不舍。

    沈昌岐,心中起疑,带着美雪子,以及手下五人,急急回转杭州府之后,便将此事禀告给庐山阴罡峰东海老龙王和罗刹峰的黑龙使。那东海老龙王和黑龙使,不久便分别传来回讯,都是一个意思,要沈昌岐速与赵彤见面,商议合作。

    沈昌岐便只身返回元都,随赵彤,辗转来到皇宫大内的一处隐秘宫殿。殿中,还有一个人,隔着袅袅青烟,气息晦涩,几近于无,直到赵彤说完星云竹的来历,方才开口道,“如此神物异宝,知道消息的人越少越好,尤其是不能让天外天的修士知道。”

    沈昌岐听其口音语气,似乎便是方才当众喊出“星云竹”三字之人,心中不满,便问道,“当时阁下,一语道破天机,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人听在耳边,记在心里,如今恐怕是闹得世人皆知。”

    “那儒门知乎先生,道门一清大师,还有罗刹峰鬼道敖铭三人,已经神魂俱灭。”那人似乎没有觉察到沈昌岐的不满,声音始终是那么单板,似乎不带一丝感情,但传到沈昌岐耳边,却不异晴天霹雳!

    知乎先生、一清大师,敖铭等三人,自己要是没有记错的话,知乎先生和一清大师是随着朱元璋一道,笔直正南飞,敖铭三人则是西南方向逃去,短短时间内,这不同方向的五名真人修士便先后遭遇毒手,神魂俱灭??而且,若是敖铭等人已然神魂俱灭,黑龙使又为什么也和龙王一样,叫自己前来商议合作??

    沈昌岐心中惊疑不定,暗暗望向那个神秘人。

    那神秘人,身影更加虚无飘渺起来。

    赵彤似乎知道沈昌岐所想,说道,“我等分别追杀到中途之时,八思巴大师出手了。”

    “八思巴?”沈昌岐稳住了心神,低声念着这三个字,笑了笑,“他怎么会出手杀了这五人?不会他也是你们魔门这边的吧?”

    赵彤摇摇头,“三太子说笑了。八思巴大师估计也是不欲星云竹的消息外泄。”

    “那他为何不来杀我们?”沈昌岐,随即反问道。

    “因为,老夫在此。”殿外一个沧桑低沉地声音响起,随后,殿门被缓缓推开,一个黑袍老人,迈步走了进来。

    “晚辈拜见黑龙使大人!”沈昌岐,赵彤,纷纷起身行礼。便是那隐于袅袅青烟中,漂浮不定的神秘人,也在暗处微微现出身影,抱拳恭敬说道,“拜谢黑龙使大人,晚辈情况特殊,不能现身恭迎,还望黑龙使大人赎罪。”

    黑龙使,文天祥,宽大的黑袍,无风自动,如云飘飞,一条金色龙影若隐若现,看上去是由暗色金丝绣在两边袖袍处,但却犹如活物一般。一丝淡淡的杀气,仿佛平静而深邃的海面,偶尔被风带起的水珠和湿气,让沈昌岐不由想起了自己当日率东海妖军,从东海登陆,一路西进之余,驻足于雁荡山十三瀑布之前的情景。

    文天祥,听罢那神秘人的恭声话语,双目却微侧,朝着殿内另外一处角落,深深地看了一眼,说道,“无妨。做大事不拘小节。”随后,又看了赵彤一眼,说道,“那两个天外天大自在宫修士,已经被老夫炼成了小鬼。”

    赵彤脸上神情微微变了变,随即恢复了平静,沉声道,“多谢前辈出手。”

    黑龙使文天祥,微微一颔首,又转向沈昌岐,“稍后,你回去尽快将今日在场的东海之人悉数料理,以免星云竹之事外泄。”

    沈昌岐愣了愣,疾问道,“前辈和父王可能不知,美雪子与我情深意合,心心相印,生死与共。。”

    文天祥,轻轻一挥袖袍,一股黑色龙气,腾空而起,在殿中弥漫开来。这股龙气,似乎暗含着一种无上的威严,似乎比那龙脉之气,还要霸道。身为真人修士的沈昌岐、赵彤,还有那躲在角落里的神秘人,似乎全都有一种臣子面对帝王的感觉。

    真是奇怪,为何我本是凡人,但我夺了三太子的舍之后,又成功在鬼龙问天大阵中以真灵龙元凝结龙魂,某种角度来说,已经与真龙无异,为何面对黑龙使这龙气还有如此感受?要知道这种被无形压制的感受,便是自己先前面对那人族亿万子民,千百年精诚凝结的龙脉之气也不曾有过的。。

    沈昌岐,正暗自猜疑着。却听到,那黑龙使文天祥,声音又威严而起,“身具人族龙脉之气者,尔等不得妄自加害。那女子之事,由你负责。”

    沈昌岐正要再问,殿中黑云随着那龙气翻腾片刻,便攸地一收,化作三片漆黑发亮的龙鳞,分别飞向沈昌岐、赵彤,还有那神秘人。

    。。

    美雪子玉手轻轻从案几上果盘,两指夹起一颗剥好了的润滑荔枝,送到沈昌岐嘴边。沈昌岐回过神来,望着端坐在旁,一身宫装,眉目之间隐隐露出雍容华贵的大家风范,嘴里含着荔枝,含糊不清地笑道,“爱妃,如今看上去,越来越像那大周女皇帝武则天了。”

    美雪子,嫣然一笑,似怒还嗔地收回手,荡起一阵碧绿的香风,“沈郎又说奴家的笑了。人家是女儿身,又是东瀛扶桑人,那龙脉之气,大多都跑到那老奸巨猾的朱元璋和懵懂小子韩匡体内去了,奴家这里只不过稍有些许。”

    沈昌岐,凝望着美雪子那娇羞细腻的面容,不由微微出神,半晌,方又笑道,“你还不知足。龙脉之气,至阳至刚,你女儿之身,本难承受,幸好前世出了个巾帼不让须眉的武则天,使得龙脉之气,摄含了一丝阴柔,不然今日在元都岂能如此顺利?”说到这里,微微一叹,对着夜空喃喃自语道,“一啄一定,莫非便是天数?”

    听到此,那美雪子不由明眸泛彩,含情脉脉地望着沈昌岐,“古人云,孤阴不长,孤阳不生。想不到,一切便在沈郎你的计算之中。”

    沈昌岐,虽然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见过美雪子如此·媚态,但每次情景之下,都难以把持。尤其是今夜,体内蕴含了一分龙脉之气的美雪子,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庄严气势,更激起因为失去亲身摄取龙脉之气而心有遗憾的沈昌岐,无穷的斗志和激情,恨不得立刻扑了过去,将其身上那明艳的宫袍剥得精光,放佛征服了她,便征服了整个世界。

    西湖上,夜色渐浓,晚风夹杂着岸边沁人的芬芳,徐徐拂来,孤零零,而又霸气十足的东海龙宫御制的七彩龙舟之上,一片杯盘狼藉,空无一人。静谧的湖面微皱,鸟不飞,鱼不跃,天上的明月,偷偷的从云层中,羞答答地露出半张脸。

    忽然一道巨大的淡绿水柱,从湖底升起,冲至高空近百米,凝而不散,蔚为壮观。美雪子在水柱中若隐若现,长发如瀑,雪白的酮体,简直美艳不可方物。她双手握着一对犄角,似乎在呢喃自语,“黑龙使这样的真灵大修,亲下庐山,难道悟虚大师那星云竹,竟然如此珍贵?龙脉之气,大半被那朱元璋得了去,沈君欲要争夺天下,岂不是又难上了几分?”

    一声龙吟,从水柱中传出,声震夜空。清冷淡绿的水珠,朝着四面八方飞落下去。沈昌岐怀抱着美雪子,翩翩降落回七彩龙舟。两人滴水不沾,相拥坐在船头。沈昌岐,伸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双眼紧闭,倦意十足的美雪子嫩滑脸庞,遥望着应天府方向,晒然说道,“黑龙使大人和赵彤,都没说,但本王心中却一片雪亮,今日在元都那处秘密宫殿中的神秘人,多半便是那朱元璋无疑!”

    美雪子,如梦方醒,长长的睫毛抬起,眉目一片惊讶,凝望着沈昌岐。只见,沈昌岐冷冷笑道,“若如此,纵然他朱元璋夺了大部分龙脉之气,本王也有法子对付,管叫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正所谓

    洞中凶险多吉伴,身后迷离魔影淡。

    杀戮阴谋为哪般?西湖旖旎共君看。

第三百三十七章 影飘零

    清晨,庐山莲法峰。

    一条崎岖的山路上,何其峰、张翠露等九人,每人挑着一担青色玉石,正踩着沾满露珠的石径,一步一步地移动着。

    太阳还没出来,天空中似乎还藏着那么一抹清冷月辉,侵染着佛香的祥云,也似乎在沉睡,慵懒得很。群山峻岭,繁花深木之中的各处寺院的早课也尚未开始,偶尔一两声鸟鸣婵叫,却是越发衬托出此刻的宁静。

    忽然,领头的何其峰,猛地卸下肩上的重担,气踹吁吁地一屁股坐在路边一块圆石上。紧随其后的张翠露,为难地看着何其峰,“何师兄,快快起来。要是被巡山师兄们看到了,又免不了一顿训斥。”

    “老子不服!”何其峰恨恨地说道,“我们好歹也是凡尘三层以上的修士,凭什么让我们起早贪黑地做苦力,还美其名曰,磨砺心志。”

    他这一声低吼,在幽静的山谷中,显得分外嘹亮。还没等张翠露再度开口·,两道身影已经从前方峰头飞了过来,踩脚祥云,僧袍飘飘,头上九个香疤整齐森严,胸前一个大大的墨色“戒”字,在一百零八颗金丝楠木佛珠下,分外醒目。

    “无峰,方才可是你在咆哮?”两个和尚,居高临下,其中一人望着舍了挑担,坐在路边,一脸怒气的何其峰一眼,冷声问道。

    当初,何其峰、张翠露等人,被当作在庐山云海四处犯案的玄影门杀手,拘禁上清静峰,幸得刘伯温和元法大师等人出面,设法营救。之后,这九人便被元法大师收留在了莲法峰。莲法峰,乃是佛门修士所在之处,又是六峰之中最先开启日后通往天外天的山峰,何其峰等九人欲要长久留在莲法峰,按照不知道哪里的规矩,九人须得拜入佛门,据说还是看在八思巴、元法大师,还有释海、悟虚的情面上。

    何其峰、张翠露九人,经过清静峰之事,自觉茫茫云海之大恐无容身之地,待上了莲法峰,张翠露经由悟虚点化传法,对佛门心有所向,何其峰等人则因为所修曼陀罗诸天剑阵的缘故,也自觉本应属于佛门。于是,在元法大师的出面担保和主持下,做了佛门莲法峰的记名弟子,算是所谓的花莲妙法宗悟虚一脉。

    哪知道,都说是佛门清净,但这莲法峰上却是戒律多,规矩多。待九人拜入佛门,充作莲法峰记名弟子后,却被叫到一处大殿,由一名端坐上首的僧人,板着脸,低着眉,足足讲了三个时辰的戒律和规矩。九人强忍着,毕恭毕敬地听完,好不容易到了元法大师驻锡的大相国寺,清静了没几天。又有人,奉释海之命,将九人唤去。释海,以花莲妙法宗内门弟子自居,一通训斥之后,分别赐予九人法号。何其峰,赐予法号“无峰”,张翠露,赐予法号“无露”,如此类推,个个都得成了无字辈,都得了一个无的法号。

    此刻,云端之上那两名巡山师兄,其中一人所呼的“无峰”,便正是何其峰也。何其峰,站起来,正要说话,下面的张翠露匆忙说道,“两位师兄,这青玉石,奇重无比,小小一筐,不下千斤,不用灵力.”

    话还没说完,云端上又传来声音,无悲无喜,“无露,莲法峰上,我佛门记名弟子,挑担青玉,乃是为了磨砺心志,洗去凡尘。”

    张翠露,单手竖掌,“无露明白。今日之事,还请两位师兄略微包容。”

    “无露,长老们派我二人,留意尔等九人,便是虑及尔等原先深陷浊缘业障,难以体会我佛慈悲。”

    “此番入门考验,如此轻慢,便纵然日后尔等侥幸成为内门弟子,又到何时方能堪破红尘,大彻大悟?”

    。。

    毕澜澜,何小花等人,见这两人好似茅坑里面的绿头苍蝇一般,在头顶大刺刺地,嗡嗡直叫唤,连日里心头的闷气和怒火再也忍不住,相互对视一眼,齐齐甩开肩上的担子,运足灵力,将白骨剑施展了出来。何其峰,也一声大喝,向着那两人杀去。张翠露想要出言阻止,已是来不及,观看片刻,不得已,也拔剑而起。

    能够被选为巡山护法的,皆是佛修中修为精湛之人,修为至少也是在凡尘七层以上。修行之路,一级高一级,一层高一层,越往上越是困难,相差甚大。那两人见修为平平甚至可以说是低微的何其峰九人,竟然盛怒之下,拔剑相向,不禁哑然失笑。

    多少长老,明里暗里,当着自己二人流露出对这九人的不满,人世间玄影门的杀手,居然上了庐山莲法峰,无端来分享佛门的大机缘,大气运!。正愁找不到机会,今日他们却恼羞成怒,主动出手!。

    这二人,双掌一合,胸前那特制的一百零八颗金丝楠木佛珠,随即泛射出柔和的佛光,撑起一圈又一圈护身光晕。直到看到那九尊诸天法相,方才愣了愣。

    没等这二人反应过来,九尊诸天法相,全都手持白骨剑,不费吹灰之力,破了二人护身光晕,直捣黄龙一般,幽冷的剑锋,流露出丝丝寂灭之气。

    哎呀一声,两人面色黯淡,自觉一道晦涩死气,在体内阴潜疾行,随即勃然大怒,脸色一片涨红。厉声喝道,“大胆!”一人浑身金光,连钵盂大小的拳头也是金色的,如倾盆暴雨般,朝着下方狂轰;一人祭出一口厚重的黑色长剑,将众人的白骨剑,悉数震开,随后,迎风而长,如一片出云孤峰,无数符咒从剑锋顶端上虚空处飞舞而出,如天女散花一般,飘落下来,化作一张金色巨网,朝着众人当头罩去。

    这两人,一个以佛门金刚罗汉拳,近距离格斗,一个以长剑,远距离施展出佛门灭鬼符咒。何其峰等人虽然人数占优,但毕竟修为境界相差较大,齐心协力,也只能战个平手。

    一声声钟鸣声,悠扬响起。

    何其峰和张翠露,顿时心中一沉:“天色不早,莲法峰上大小诸寺的早课即将开始。和这两人一番打斗,灵气波动,估计已经传到不少人那里。若是继续下去,到时候还不知道被扣上什么大帽子。”心里这一想,手脚便不自不觉放缓了下来,气势也随之一弱。

    气势一弱,攻守之势异也。那两个巡山师兄,身上佛光大盛,好似初升旭日,金色的拳头,如山长剑,逼得众人剑阵散乱,连连后退。

    “这玉佛洞的青玉石,蕴涵上古佛息,有定心驱魔诸多功效。尔等先前在人世间玄影门,误入鬼道,杀人无数,已是难堪点化;如今,长老格外开恩,每日百担青玉石,欲将尔等一身鬼气徐徐涤清。如此机缘造化,尔等到如今,却还是如此执迷不悟!居然以鬼道功法,偷袭我等!”那先前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和尚,举着手中闪着金光的黑剑,一边重重地朝何其峰、张翠露等人横扫过去,一边嘴里发出冷哼,重重地训诫道。

    众人见对方不依不饶,得理不让人,得寸进尺,心中憋屈。“先拼了再说,拼着受伤,拿下这两个鸟人,到时候纵是受罚,被逐下莲法峰也值得!“九人暗自传讯商议,正要再次奋力出手。

    却不想,莲法峰上,无数的木鱼声、诵经声,从四面八方,腾空而起,震得漫天的云雾不停沸腾,在红日的照耀下,气象万千。数道金光闪现,远处又有数道身影飞来。

    张翠露、何其峰等人,见状,暗叹一声,相互看了一眼,撤剑罢手,心有不甘地倒飞数米。

    哪知道,那后面疾飞的数人,来势不减,反倒齐齐一声狮子吼,“尔等玄影门余孽,居然贼心不改,施展妖法,以下犯上!”一个个如怒目金刚,护法罗汉,手中·佛门法器,泛起金光,连成一片,如大日如来的灭世光剑。

    张翠露、何其峰等九人,一边申辩,一边不得不再次举起手中白骨剑,诸天法相闪现,寂灭剑气在头顶,灰蒙蒙阴沉沉,远远望去,好似一片淡淡的乌云。

    “嗯,邪魔外道,秉性难改,竟然敢在佛门圣地张狂!”先前与张翠露、何其峰等人交手的两个和尚,也跟着再度出手。

    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浩瀚汹涌的灵力,张翠露、何其峰等九人不由露出了一丝绝望神情。

    当此危急之时,一道巨大的灰色剑气,从天际疾射而来,从那耀眼金光和寂灭之气之间,无声掠过,划出了一道数米宽的分隔区域。随后,一声低沉地佛号响起,一个眉目清秀,面色白皙的年轻和尚,手结莲花印,远远地飞了过来。

    张翠露等人,看清来人面容,不由大喜,纷纷恭敬行礼,“参见释海师兄!”

    只见其冷冰冰地点点头,随后侧身对着那一干巡山队的和尚,面无表情地说道,“众生平等,我佛慈悲,大开方便之门。诸位师兄弟,又何必对我花莲妙法宗无峰、无露等几名修为低微的外门弟子,大动肝火?传了出去,徒增非议。”

    释海,如今以花莲妙法宗内门弟子,处理莲法峰·事务,虽然不过只是一个虚名,但场面上毕竟也是半个主人,容不得失礼。何况释海,前些日子,成功地与那梵音木鱼真灵取得了沟通和联系,这些日子都是在白莲精舍,与诸位无比尊崇的佛门真灵修士议事;这一点,算是真灵修士之下第一个。

    有此缘由,那一干人,见释海神色冷峻,十指或屈或伸,如剑似戟,便是也停下手,面露忌惮之色。忽然,一人惊呼道,“释海师兄,哦,释海长老,恭喜长老晋升真人!”在场众人,这才注意到,释海脚下祥云呈淡淡的五色,周围三尺范围内,道道灵气,游走飞舞,隐隐组成一朵白莲。身边灵气自动凝聚,随所修功法而幻变,这正是修士,进一步沟通天地灵气,成功晋升真人层级的独门标志。顿时那一干巡山和尚,和张翠露等人,皆是一片羡慕眼神,一片恭贺之声,方才的争执打斗,全都在其面前烟消云散。

    释海,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无须多礼。尔等皆是我佛门年轻一代的楷模,假以时日,机缘一到,便是今日我这般。”那些巡山和尚随即连声称是,合掌退去。谁知一人,飞了数百米,忽然又折回到中途,正是那先前手持黑色长剑,训斥张翠露等九人之人。他对着释海,遥遥行礼,郑重说道,“释海长老,方才之事,非是我等无理取闹,无峰等人,久在玄影门,所施展的功法,至今仍是鬼气十足。。”

    “无妨,你再看,”释海打断了其说话,右手食指,微微一动,一丝剑气飞起,静静地飘浮在那人面前,同张翠露等人白骨剑释放出来的寂灭之气一模一样,如出一辙,“此乃本宗白莲舍利法门,尔等无须多疑。”

    那人略一感应,打了一个冷战,急急合掌,鞠躬后退,再无他言。

    张翠露等人,正要上前,再次致谢,释海却是散了手印,摆摆手,“往后若是有事,可以到舍莲寺来找我。”又指着下方那些青玉石说道,“这每日百担青玉石的杂役,尔等不必在做,我自会去分说。”

    随后,释海便一抬步,朝着那莲法峰主峰飞去。九人感激不尽,却是不必赘述。

    浩然峰外,正气岛。

    一个中年人,身着臃肿的襦袍,满脸踌躇,两眼无神,脚步虚浮,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时而苦笑,时而叹气,好似人世间,京城中,那些屡试不中、怀才不遇的秋士。

    街上行人匆匆,这中年人好几次,因为神游天外,或与人撞个满怀,或因为急着避让华丽车驾,一头碰在结实的墙上。蓬头垢面,脸青鼻肿的他,更是肝火大起,开始将已经深埋心底多年的污言秽语骂了出来。就这样骂骂咧咧的,闯进了一家酒楼。外面两个门童,正要上前阻拦,却不想,这人变戏法一样,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对着那两个门童晃了晃,冷笑道,“看清楚了,这可是浩然峰贤儒令!”随后,便一闪身,绕到两个目瞪口呆的门童身后,哼着乡野小曲,施施然,晃悠悠地,进了酒楼。

    这中年儒生,进了酒楼,环顾四周,略一犹疑,抬步穿过大厅散席,镇定地朝着楼上雅间走去。

    不一会儿,一桌的酒菜,便摆在了这名中年人面前,一个凡尘三层的伙计,恭敬有礼地站在一旁,满脸含笑。这中年人,识得趣,一口气将斟满的翠柏酒饮罢,从怀中掏出一把带土的灵药,看也不看,直接扔了过去,算是后世的消费,今世的打赏。这草药,高不过半尺,枝叶稀疏,颜色略黄,除了带着一股清香之外,一无是处;但那名伙计,却是眼前一亮,仔细的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后疾步上前,又将那人面前杯中斟满,然后笑道,“多谢客官,晚辈便在外面伺候着,若有吩咐,尽管叫来。”

    那中年人,矜持地微微点头,一挥手,潇洒无比,心里却仿佛滴血一般。这株灵药,是自己今日在浩然峰上,好不容易得来,想不到·却转手喂了狗!罢了罢了,既然这浩然峰刘伯温不收留我,老子在浩然峰上顺手牵羊采来的灵药,也无所谓稀罕不稀罕。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绪,开始享用起这一桌的酒菜来。他一口气点了满满一桌好酒好菜,吃到了一半,便有些撑了,有些醉了。百无聊奈,或者说垂头丧气地依靠在窗边,望着外面下方街上川流不息的行人,过了一会儿,喷着酒气,吟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是者三,吟了罢,便翘起二郎腿,抓起桌上盘中一只鸡腿,啃了啃皮,连肉带骨扔出了窗外。顿时,外面下方,传来怒吼声。这酒楼甚高,临街一侧又有甚多窗户。鸡腿砸头这桩无头公案。你奈我何?这中年人·,笑嘻嘻地坐回桌前。

    黄昏之后,月上柳梢。这中年人,从中午大吃大喝、暴饮暴食到现在,方才将一桌酒菜消灭干净。只见他,站起身,,满是油渍的手伸出窗外,举起最后一杯美酒,大呼小叫般吟唱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最后一杯酒,在月下一饮而尽之后,这中年人醉醺醺地走出了雅间,斜着眼,扶着楼梯,踉踉跄跄的来到大厅,二话不说,取出那面贤儒令,对着迎面而来的酒楼伙计扔了过去,随后一边偏偏倒倒地往外走,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这块浩然峰贤儒令,便充作今夜酒资。”说罢,便在那些瞠目结舌的酒楼伙计眼前,大摇大摆,哼着乡野小曲,扬长而去。

    醉酒吹晚风,这中年人出了酒楼,只行了数百步,便再也支撑不住,在一座高楼大宅门前,慢慢地顺着墙根,栽倒在地,先是半跪着,然后四肢着地,狗趴一样,哇啊哇地吐了起来。

    第二日,待其吃力地睁开双眼,刺眼的阳光又令其痛苦地扭过头去。

    “来人,将醒酒·的茉/莉花茶端上来。”一个浑厚中正的声音响起。

    一股诱人的清香袭来,恍惚间,一个年轻女子,走到床头,将其微微扶起,又有一个年轻女子,手捧天蓝色为底云白色茶杯,小心翼翼地送到了自己唇边。这中年男子,忍着钻脑之痛,用力地睁开双眼。

    果然是两名如花似玉的婢女,前方,还有一名衣着朴素,面容慈祥的老者,关切地望着自己。这中年人,也是心思灵活剔透,阅人无数之辈,一边回忆着昨日到现在的荒唐之举,一边枕着玉臂,很是用力地吮/了几口美人香茶,随后便是一跃而起,对着那位气宇不凡的老者,深深一施礼,重重拜谢说道,“晚辈苏吉,多谢前辈收容之恩,昨夜酒醉污秽惊扰,还望前辈莫怪。”

    那老者,抚须笑道,“大丈夫偶有不如意,醉酒狂歌,吐尽心中块垒,也是日后羡慕不已的风流事。”顿了顿,不待中年人开口,又说道,“听你口音,你也是淮南人士。无妨,你且稍作休息。老夫有些杂事,须得处理。今夜,你我一老一少,他乡异客,再把酒而谈。”说罢,便笑吟吟地出了去。

    苏吉,心中一松:听其口音,似乎也是淮南人士。想不到,庐山之上,还有人世间戏本里面的这种事情。

    他喝完茉/莉花茶,挥手示意那两名如花似玉的婢女退下,收敛住心神,再度沉沉睡去。醒来之时,已是又一个午后黄昏。苏吉起身,穿戴好边上早已准备妥当的锦袍,环顾四周,天蚕蚊帐,黄花梨木床,墙上挂着一副唐代周景玄的《簪花仕女图》,开始还以为是高手临摹的佳作,细细一看,才发觉,居然是真迹!还有那窗前书桌上,一个人世间御制山海笔架,一尺如意镇纸,一尊整块镂空雕啄而成的香炉.看不懂,识不真切,但直觉,无不是极其贵重的珍品。苏吉,深深地吸了口气,闭目而坐,调伏心神,静待着与那老者的把酒夜谈。

    第二日,正气岛上有名书坊——陶然阁,多了一位少掌柜,专门协助老掌柜誊清账目,备案待查。随后,几乎整个正气岛,便知道,陶然阁那个膝下无儿无女的老掌柜佟玄,将人世间一名上了庐山的同乡儒修,收作了义子。这个据说早年在人世间中过举人,上了庐山之后,很是落魄的儒门修士,名曰苏吉。就着谐音,大家唤其为书记。

    正所谓

    莲法峰中作苦力,正气岛上当书记。

    一遭风雨各飘零,玄影幽幽待时机。

第三百三十九章 传与转

    三叩九拜之后,悟虚缓缓起身,合掌望着观音菩萨,复又双手内缚,右手拇指伸直,结圣观音莲花部心印,心中默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不料却是毫无感应。复又十指散开,结莲花印,口中默诵六字大明咒,依旧如此,不由莫名伤感。遂随着多吉走出殿外,见半亩大小的放生池,池中青莲半开,鱼儿吐泡,不由猛然想起海音螺来,也不知道海音螺里面,那个许愿放生池中如今又是何景象,那药善、潘若莲等人又是何等光景?有心神识遁入海音螺中去看个究竟,但多吉便在身边,于是便指着这、前面这放生池,将池中水妖蒙观音大士点化,一朝化形,在此守护宝陀观音寺,以及后来的种种,说与多吉听。

    多吉,先前知道悟虚在此蒙观音菩萨点拨·,却还不知道有段公案。待听到这些水妖百年不到,便耐不住寂寞和清苦,潜逃不少,留在寺中的也心有嗔恨,不禁微微皱眉道,轻声道,“所以,法不可轻传。”及至听到悟虚以自身法界本源之气,诵金刚经经文,解脱诸妖,随其离寺四散而去,又不禁微微摇头,轻声道,“若我是你,便要将其彻底降伏,渡入佛门,作为寺中护法。”最后,听悟虚复述观音菩萨事后说的那段话,多吉方才又合掌恭声道,“原来观音菩萨是要以此慈悲点化于师弟你。

    二人这番小声对话,没用神识及神通,便是旁若无人地随口而说,被那正在附近打扫清洁的一个和尚听了去,急急跑到二人跟前,纳头便拜,口中念着佛号。悟虚自觉得这次即便不是最后一次到普陀岛,恐怕下次来,也是很久以后了,心中早就暗存了传法赠物之念,将其叫起来,略微打量了一下,问了其法号,便说道,“你既然能听到我二人方才的谈话,便是有缘。”

    话还没有说完,却听得站在一旁的多吉说道,“你且暂去,今夜子时,再来此处。”悟虚不明究竟,但只对着这名法号叫做空行的年轻和尚笑着点点头,及至待其走后,方才暗中传音问道,“多吉师兄,有何深意?”方才,悟虚实际上早已用天眼通打量过此人,并为察觉有何不妥。这一点,一旁的多吉不会不知道。

    “师弟,法不可轻传。”多吉开头便又是方才那句。

    法不可轻传,此中道理,悟虚自然知晓。传法,须得讲究机缘,依受法之人的秉性根器而定。但,悟虚此次传法赠器,实则是报恩,报观音菩萨之恩;而且,此人秉性根器,还算中上,如果要说要因材施教,悟虚也自然会有所选择。

    多吉知道悟虚心中所想,一边沿着放生池踱步而行,一边说道,“师弟当知晓,我雪域高原,藏传佛教诸教诸寺,传授上法,皆要上师灌顶密授。”悟虚点点头,对于这一点,悟虚是有个人看法的。悟虚前世或者说上一世便知,佛祖,是先觉悟者,他慈悲为怀,点化渡化众生,脱离诸苦,得大自在。这从某种角度来讲,便是一个无私奉献、分享心得的举措和过程。当然,在这一过程中,我辈俗人来做,有所考验,有所选择是需要的,但你藏传佛教,要人虔诚皈依具体的某位上师,授法又是秘密灌顶,搞得神秘兮兮不说,还附带着人身依附关系,这似乎有点过了。

    多吉见悟虚面带微笑,便也笑了笑,知道悟虚心中腹诽,沉吟片刻,又说道,“师弟,师兄我以前在天源延圣寺,便知道,你不喜仪轨,不耻俗套,看重一个缘字,所谓缘,其实又是一个情字。而每每相谈,师弟你又屡屡有奇思妙想,天马行空,虽与我佛门清规戒律略有出入,但细想之下,却也能自圆其说。”悟虚又笑了笑,这是在委婉地说自己“感情用事,放浪不羁,不尊戒律,巧言善辩”。便不说话,只是笑着望着多吉。

    此刻,两人,已然走入了殿外花草丛中。多吉,走到花草丛中石桌边,取出两个玉杯,一拂袖,掬来一道池中清水,卷拢数朵风中落花“当年,师尊,授我佛门正法,”多吉,随后,掌心金光一闪,一边将一杯温热的水中花推送至悟虚面前,一边略带情绪地回忆道,“在禅房为我灌顶之时,曾问过我。”

    悟虚轻轻哦了一声,多吉此刻对自己提起如此隐秘之事,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温润玉杯,凝神看着多吉。

    “师尊在曼陀罗法界,无数珍宝供奉,诸佛诸菩萨如在眼前,一切天人阿修罗悉皆环绕。师尊,问我,‘今日,为师代佛祖真正传授你佛门正法。若是你不尊我佛,不尊教规,为师便是千山万水,魂飞魄散,也要了断你我之缘。你可想好?’”多吉,漫声细语着,饱含深情,双目望着天空,“那个时候,我已经经过萨迦寺诸般考验,观想入定时时得见普贤菩萨,早已虔心向佛,当即恭敬答道,‘弟子敢不尊我佛,敢不尊教规?’师尊遂与我灌顶,授曼陀罗法界、大日如来金光等诸般正法。”

    悟虚望着一脸回忆,一脸虔诚的多吉,不由心中微微不快,感觉有点像是入门道会一般,还是带着那种人身依附关系的传法授法。当然,明面上却是丝毫没有表露。

    却听多吉又说道,“世尊为我灌顶授法毕,诸佛诸菩萨乃至一切天人阿修罗,隐于虚空,他老人家危襟正坐,又对我说道,‘有世人,谓我藏传佛教以神秘仪轨哄骗众生。你经历之后,有何感想。’我当时声泪惧下,泣不成声,答之曰‘世人愚钝,不能解我佛慈悲。’”多吉说到这里,忽然住言,静静地看着悟虚。

    悟虚沉思良久,缓缓答道,“师兄切莫误会。师弟我其实懂得。佛说庄严佛土者,既非庄严,是名庄严;但也没有说庄严佛土错。雪域高原蛮荒,藏民粗野,桀骜难驯,血性任性,俗情乃至亲伦亦不能羁绊,授我佛门正法之时,须得慎之又慎,彰显我佛之大庄严善无畏·。”

    多吉长叹一声,“师弟,你果然有慧根。师兄我当时,只是莫名感怀激动,事后方才慢慢明白其中深意。皈依上师,看似考验,实则乃是令我心有敬畏。”说到这里,多吉忽然露出孩童般的笑容,话锋一转,对着悟虚说道,“你可知道在师兄我未出家时,天不怕地不怕,父母相邻都拿我没办法?初学佛法之后,更是觉得四大皆空,一切皆是空,更是无所畏惧,杀一普通藏民便如同杀一条狗般。”

    “阿弥陀佛。”悟虚合掌诵道。

    多吉顿了顿,又仰望着天空,悠悠说道,“后来,我才慢慢懂得,皈依上师,乃是为了降伏心魔,系心于佛,秘密灌顶,一则乃是不令我佛门正法流入歹人乃至外道之手,二则乃是彰显我佛门正法之秘之宝,无令受法之人心生轻慢。”

    悟虚默然,“无令受法之人心生轻慢”,这一点自己倒是未曾考虑到。一个人,轻易得到某种东西,多半不会珍惜,不会重视。自己理解的授法考验,考验的是受法之人的秉性根器,只要有缘,觉得这人秉性根器还可以,便觉得可以授法,却没有虑及这一点。

    上一世,悟虚读西游记,到最后章节,读到唐僧等人取经,阿傩、伽叶索要人事,又读到“佛祖笑道:‘你且休嚷,他两个问你要人事之情,我已知矣。但只是经不可轻传,亦不可以空取,向时众比丘圣僧下山,曾将此经在舍卫国赵长者家与他诵了一遍,保他家生者安全,亡者超脱,只讨得他三斗三升米粒黄金回来,我还说他们忒卖贱了,教后代儿孙没钱使用。”颇为腹诽,如今倒是大体理解了。法不可轻传,经不可轻传。乔布斯又为何要把爱疯卖得老贵老贵了?道理其实是一样..。

    悟虚默然,还因为,听出了多吉的言外隐隐规劝之意。多吉,多次说到“我佛门正法”,他这是在暗示什么?我曼陀罗法界,无有本尊,难道便不是正法么?!但悟虚又拿不准多吉是否真的察觉自己法界无本尊,心底也不想与多吉就此纠缠,是以默然之后,合掌含笑道,“便如师兄所言,法不可轻传。”

    多吉,默默注视着悟虚,片刻之后,点头说道,“师兄我这里有一个法子,可以略微考验一下这个法号空行的和尚。”

    “师兄请讲。”悟虚当即合掌顿首。

    “师弟放下所言,其实已经透露出与宝陀观音寺的渊源,与观音菩萨的因缘。这空行聪慧伶俐,自然听得明白,师弟是要报恩于观音菩萨,为此道场而传法赠器。我等且看,他是否将此事禀告寺中主持便知其是否当得。”

    “也罢。”悟虚回道,神识放出,探查那空行的一举一动。谁知,那空行并没有向寺中主持等人禀报,只是像往常一般,循规蹈矩地做着分内事。

    悟虚,既失望又不服输地说道,“方才,我等不声张地进了宝陀观音寺,对其又没有详说,万一这空性以为我等要其保守秘密怎么办?”

    多吉笑而不语,玉杯水中花,完全舒展开来,“常人有此奇遇,又怎么可能向别人说起呢?”

    “常人有此奇遇,又怎么可能向别人说起呢?”悟虚复以此言答道,遂与多吉相视而笑。

    日落黄昏,悟虚与多吉隐身而坐,待到子夜时分,便见得那空行,蹑手蹑脚地走到那放生池边。他等了片刻,见四周无人,便从袖袍中取出一把檀香,插在地上,毕恭毕敬地用火折点燃,然后五体投地,虔诚无比地跪拜不已,口中佛号不止,最后甚至动用了藏传佛教的一些仪轨。

    悟虚和多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多吉忽然问道,“师弟还不传法?”

    “不传了!”悟虚看着前面那如奴才太监一般的空行,失望地说道。

    “嗯,虽然不是上上之资,但也可以收为弟子,弘扬我佛正法。”多吉斟酌地说道,却忽地猛然看见,悟虚不知何时,已经无声地跪在了地上,合掌遥遥对着大雄宝殿那观音菩萨普渡慈航。

    “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跪伏在地的悟虚,反复念诵着这几句经文,脸上隐隐有泪痕。

    ..。

    雪域高原,自从八思巴、多吉、悟虚离去,复又恢复了往日的境况。萨迦寺花教一系众僧,如往日忙着各处发号施令。而宗咯巴一系的哲蚌等寺,表面上平静如常,但其实已经是暗流涌动。

    八思巴大师,欲要唤醒所谓转世莲花生大士灵识,结果吕叶青遁去,萨迦寺众僧,乃至藏民,死伤无数,弄得怨声载道。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好在那自知寿元将近,自愿留在人世间,德高望重的松仁赞旦大喇嘛,还在萨迦寺镇守。雪域高原,因此还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是以,当松仁赞旦大喇嘛九十大寿之际,雪域高原,各派各寺,无论何种心思,都派出了隆重地贺寿团队,静心准备了寿礼。待到其寿诞之日,雪域高原,可以说是载歌载舞,普天同庆。

    那松仁赞旦大喇嘛,在众人的劝进下,难得地喝了两杯酥麻酒,在十数名侍卫的护送下,满面红光地回到了禅房。禅房内,珠光宝气,几十根手臂粗的香烛,噼里啪啦地响着,将四周照得明亮无比,如温暖阳光,毫无保留地照在雪上。

    一个小喇嘛,恭谨地搀扶着松仁赞旦大喇嘛,来到木榻边。松仁赞旦大喇嘛不觉有点醉了,一屁股坐在木榻上,沉吟片刻,忽然一伸手抓住那欲要离去的小喇嘛,沉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本法王之前没有见过你?”松仁赞旦大喇嘛,在萨迦寺有尊号,名曰松赞法王。

    那小喇嘛,腼腆着高原红的脸庞,答道,“启禀大喇嘛,小的,今天才进萨迦寺,还尚未有法号。”

    松仁赞旦大喇嘛,一听便知其中缘由,望着这小喇嘛那红彤彤小苹果似的脸,心中不觉又热了几分,伴着酒意,呵呵地笑了两声,一把将这小喇嘛拉到木榻上,柔声说道,“本法王如你这般年轻之时,小脸儿也是这般红艳。”

    那小喇嘛虽觉怪异,但却吓得不敢出声,只是呆呆地望着这身着紫红僧袍,满脸皱纹的上师。

    松仁赞旦大喇嘛,看着这小喇嘛的神情,又喜又悲,“你这娃娃,还小,不知道我佛门的规矩。”

    “我佛慈悲,普度众生。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却听得那小喇嘛出声问道。

    松仁赞旦大喇嘛,顿时哈哈大笑,禅房内几十根手臂粗的香烛上的火苗,摇曳不定。他把这名小喇嘛搂在怀中,犹如失散多年的祖孙重逢,“你这娃娃,很有慧根啊。本法王,要收你做关门弟子。”

    那小喇嘛,顿时笑道,“好啊好啊。师傅,你快快为徒儿灌顶授法。”

    这句话,无比突兀。松仁赞旦大喇嘛,看似浑浊的双眼,隐隐有亮光一闪而过。他凝神摒气,轻笑道,“法不可轻传,你这娃娃,莫要心急,且看本法王慢慢施展开来!”说到后来,神情已经是越来越冷峻,语气越来越严肃。

    但他说完之后,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冷峻的神情,开始变得凝固。

    那小喇嘛的神情也越来越冷峻起来,冷峻得迥异于其身份年龄。他手中握着一片竹片,那竹片穿过了松仁赞旦大喇嘛的腹部,在其背后露出半截,却是毫无半点血迹。

    在松仁赞旦大喇嘛头顶,漂浮着一片乌云。细看之下,却是杨颖蓉那纷飞的曼妙身影。

    “吕公子为何,不等到其为你灌顶授法?喇嘛教不传之秘,失之交臂啊。”杨颖蓉惋惜地的叹道。

    “卖屁股么?”那个小喇嘛,厌恶地说着,冷冷地将竹片抽出。

    正所谓

    慈悲为怀未显灵,普度众生不轻传。

    显密难分正法门,善恶只随因果转。

第三百四十章 无尊像

    法不可轻传,经不可以轻取。但若是真的严格要求和考究起来,却似乎是法难传,传法难!

    眼前这虔诚跪拜在地的空行,白日里见到多吉乃是喇嘛教高僧,后面便弄出这么藏传佛教的仪轨,态度又带着几分卑微。心中不喜的悟虚,复又想到自己此身,拿得出手,似乎除了星云竹这样的宝物,便只有喇嘛教的曼陀罗法界功法,今日站在这宝陀观音寺,真的可以说是两手空空,一事无成。欲要报恩,却是无法可报。

    悟虚和多吉一直未现身。那空行和尚,便一直跪在那里。悟虚想了半天方才走到那空性面前,祭出曼陀罗法界,将其摄入其中,然后又带着其进入了海音螺中,一把将其扔到那海螺岛外的海面上。

    海音螺这方洞天中,海螺岛外的大海,水色是碧绿碧绿的,水中又有许多凶残妖兽。那空行连番场景转换,正晕晕乎乎地,忽然发觉自己从高空中疾坠下来,脚下是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又有学多长角的,绿毛的,张着血盆大口的妖兽,个个射出凶狠的目光,不由哇哇大叫,连声诵了几句阿弥陀佛,便口干舌燥,随即昏厥了过去。

    悟虚本想吓唬一下他,然后以观音菩萨幻相显身点化,见此情景,只得临时改变主意,出手将其定在那海面之上,同时暗自打了一道灵气,输入器体内。那空行悠悠睁开双眼,见自己脚下距那海面百米不到,无数妖兽争先恐后地跳出水面,有喷黏稠毒液的,有厉声长叫的,有伸起长长须脚的,不由脸色惨白,正要大叫一声,有昏死过去,却看到上首高空叠叠云层中,有无数金光射出,金光中,平时参拜不已的观音菩萨像若隐若现。顿时,鼻涕眼泪,全都出来了,空中发出呜呜哭声,好一会儿,才用僧袍擦干净脸面,合掌口诵观音菩萨佛号不止。

    这观音菩萨像,自然是悟虚所显。这海音螺内,实际是观音菩萨在无量阿僧祇劫中无数婆世界中一处道。观音菩萨将其赐给悟虚之后,悟虚,只要进入海音螺,便自动显化为观音菩萨之像,以此间的主人,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此刻,悟虚徐徐出言,将《妙法莲华经》中的第二十五品《观世音菩萨普门品》诵出。

    “佛告无尽意菩萨,善男子,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若为大水所漂,称其名号,即得浅处。若有百千万亿众生.入******,假使黑风吹其船舫、飘堕罗刹鬼国,其中若有乃至一人、称观世音菩萨名者,是诸人等,皆得解脱罗刹之难。以是因缘,名观世音。”

    然后,又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念诵一遍;随后,又将那首著名的偈子诵出,“观音菩萨妙难酬,清净庄严累劫修.”

    此海音螺中,言语发音囧异于人世间。那空行开始,因着开经偈子和一些特定词语的梵音发音,还可以猜出悟虚是在念诵《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和《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但后面那四句五十六字颂偈却是实实在在当作了此刻观音菩萨显灵之时对自己所说的无上真言密咒,当即凝神用心地记着。

    实际上,悟虚这一番念诵,却是施展了佛门声闻法门,字字句句,无不深深地印在了空行神识中。空行随即也觉察到了这点,心中又惊又喜,以为这是观音菩萨在传授自己无上秘法。

    悟虚却不知道闹了这么大个误会,念诵完毕之后,双手结莲花印,口诵六字大明咒,回忆当初自己在元都天源延圣寺随多吉次第修习此咒的情景,一一演示,然后将其带出海音螺,又带出自己曼陀罗法界,复置于普陀岛宝陀观音寺大雄宝殿外那放生池边。

    以上种种,写来稍费笔墨,实际不过刹那间。那空行呆呆地站在那里,好一会而方才如梦方醒,泪如泉涌,转身奔入大雄宝殿观音菩萨慈航普渡前,无比恭敬无比虔诚地大礼参拜,口中念念有词。那情景,好似电影《花样年华》中梁朝伟对着树洞,倾述心中最深的秘密。

    悟虚隐身,看了片刻,又想起自己方才在海音螺中的装神弄鬼,不禁微微笑了笑,暗道,“如此,刹那生死,听闻受持,信志坚定,观音菩萨道场又多了一个不退转弟子。”

    随即看了一眼身旁的多吉,却见多吉一脸严肃,合掌不语,心中不由一沉,难道被多吉察觉到了海音螺的存在?

    一边和多吉悄然飞出宝陀观音寺,一边思虑着,却忽然见多吉停在高空一处,转身合掌对着自己问道,“不知道师弟在曼陀罗法界之中施展了什么法门,那空行出来之后,初始狂乱不已,随后又无比虔诚?”

    悟虚沉吟片刻,答道,“我不过是为其诵了一遍《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和《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然后又将六字大明咒传于他。”

    多吉听罢,不再作声,心中却隐隐有忧虑。自元都上空,自己被悟虚摄入其曼陀罗法界疗伤,多吉便已经察觉到,悟虚法界之中没有本尊。喇嘛教曼陀罗法界,无论何人修习,快则半年,迟则一年,便自然而然修出本尊来。因为,此门秘法,入门伊始,便是观想胎藏界曼陀罗、金刚界曼陀罗,两界曼陀罗中都广摄尊者,诸佛诸菩萨,以及诸金刚明王等眷属。修到曼陀罗法界现,自然而然,依据因缘乃至本身根器,修出一本尊。悟虚这曼陀罗法界,情况特殊,法界初成时,本尊不显,也还说得过去。但到了今时今日,还是没有,便是令人起疑,令多吉忧虑了。

    曼陀罗法界在,本尊未有,等于是舍弃了上师,也舍弃了诸佛诸菩萨,不但违背了喇嘛教的根本教义,也违背了佛门教义。而悟虚方才将空行摄入法界,一番极短时间的“秘法”,令其于观音菩萨前五体投地,那虔诚恭敬无比的态度,多吉自诩也只有经过喇嘛教上师以秘密大手印灌顶方可造就。但一则,悟虚法界无本尊,二则悟虚因为没有拜入喇嘛教,照理说也不会不可能对空行灌顶。这,是什么原因?究竟有何隐情?抑或是师尊所暗自担忧的那样,悟虚隐隐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这些念头,在多吉脑海,如电光火石般闪过。多吉,有心提醒,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起。他知道,自己这位师弟,多疑好辩解,常喜标新立异,自尊心又极强。

    多吉这番踌躇,悟虚却是看在了眼里,既不想和其谈论自己在法界斩去本尊,自在自观的事情,也不愿此刻向其提及观音菩萨所赠的海音螺,便抢先笑道,“观音菩萨道场又多了一个不退转弟子,此间事亦了。师兄,我带你去桃花岛一游,如何?”

    多吉含笑点头,二人遂借着皎洁月色,乘风踏浪,一路无语,来到了附近的桃花岛。此刻,桃花岛上,因着沈昌岐卖情面,着人在岛上那原来之处,又重新竖立了一尊悟虚的石像,栩栩如生。悟虚领着多吉走到石像前,看了看,不禁伸出手指,指点着那石像脚下“若有不平事,焚香默拜之”,微微苦笑着说起了缘由。

    多吉绕着悟虚的石像,走了一圈,也从僧袍中伸出手指,一声佛号,将悟虚的石像点成粉末。悟虚微微一愣,苦笑戛然而止。

    却见,多吉随即又一脸慈悲,肃然诵道,“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

    悟虚心中顿时一凝,随即也肃然顿首,合掌,“悟虚多谢师兄。”

    多吉直视着悟虚,缓缓说道,“出家之人,四大皆空,无我相人相寿者相众生相。无奈凡夫愚昧,偏偏执着于相。为方便故,是以佛寺之中,有佛祖菩萨像。师弟这石像,塑在这里,却是着相了。”

    前面说“行邪道”,紧接着,又说“着相了”,这些话,连起来,不可谓不重。

    悟虚,行礼受之,默然片刻之后,终是忍不住问道,“那为何师兄曼陀罗法界之中,还须观想法界本尊?”眼下之意,这难道不也是着了相,行邪道?

    多吉,一扬眉,深深地看了悟虚一眼,沉声答道,“所谓观想,实非观想,名为观想。师弟,你熟读《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难道连这个道理也不懂么?”

    各位看官,这其中的道理,可懂?悟虚是懂了的。此种观想,浅显地说,是一种住心修心的方便,往深了说,是一种恭请诸佛诸菩萨加持的方式。所谓住心修心的方便,那便是有点类似于凡俗之人拜佛,意识有所系,可以排除色身香味触法等方面的一些干扰;所谓恭请诸佛诸菩萨加持,不但是通过观想诸佛诸菩萨,排除干扰,较易住心修心,更是可以在与诸佛诸菩萨形象相对应的娑婆世界中,获得相对应的诸般威能,乃至神通法力。

    这后一点,如何理解?打个比方,民国或者抗日时期,东北一股胡子(也就是土匪),他们打出.的旗号。他们把红旗这么一举,在世人眼里,便成了.领导下的抗日武装。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哦。咱们再不能像土匪一样,偷鸡摸狗了,要堂堂正正地和日本鬼子干!谁要是不听政委的话,再抢东西,老子第一个毙了他。”

    “乡亲们,我们是.的部队!”

    “哦,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老乡们便从地窖中钻出来,二话不说,开门拥军了。说不定,2015年,他们这股胡子,还被选作了抗日神剧的原型,什么《雪地枪王》啊,什么《雪山飞狐》啊,不说彪炳史册,至少也屏幕流芳了。

    这便是“诸佛诸菩萨的加持”,这便是“所谓观想,实非观想,名为观想”。

    悟虚,微微吸了口气,笑了笑,“我们.人,不搞这些封建的人身依附关系。师弟我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可以不可以?”

    多吉愣了愣,有些名词,没听懂,但悟虚的意思,却是听懂了。他定定地望着悟虚,“心外无法,倒也不错。但诸佛诸菩萨在上,修行之路漫漫。便是师弟听闻诵持而入道的《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乃至曼陀罗法界,六字大明咒,无不是诸佛诸菩萨传给我们的方便法门。你我本是凡夫肉胎,难道真的两腿一盘,眼睛一闭,诵一声‘阿弥陀佛’,便可以白日飞升,立地成佛?”

    说到这里,已经无须多说。月色朦胧,浪卷风啸,两人尽皆默然,在那桃花岛安期山山顶,盘腿而坐,似定非定,似喜似悲,非想非有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悟虚忽然出言,转移先前话题,给多吉讲起了上一世《射雕英雄传》故事。多吉听得很是仔细,待听到小说结尾,郭靖与黄蓉在襄阳城大战元军之后,归隐于此,不禁合掌叹道,“昔日种种因果,便如此岛上桃花,月下夜色,难以尽数。”

    悟虚本是为了转移话题,却想到,一个《射雕英雄传》故事,竟又引得多吉嗟叹,只得宽慰道,“只可惜,一代天骄,只识弯弓射大雕。若是蒙古人,入主中原之后,好好治理天下,恐怕喇嘛教又是另外一番境况。”

    多吉毕竟禅心清明,沉默片刻,接过悟虚话头,笑说道,“那射雕英雄郭靖,弱冠之年,便驰骋草原,策马弯弓,一箭双雕,倒也算是一个英雄人物。”

    悟虚随即也笑道,“若是我辈中人,莫说两只大雕,怕是三只、四只,百来只,一个弹指神通,也能射下来。”

    “哦,师弟如此说,莫若你我草原一行?弹指射大雕?”多吉站起身来,飘飘欲飞。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悟虚大笑道,“一代天骄,只识弯弓射大雕。我辈之人,袖中弹指,欲与天公试比高。”

    两人随即大笑着,飞身而起,势如流星,风流无比地划过天空。

    正所谓

    法界道场渡空行,无有本尊在心头。

    破碎石像说观想,袖中弹指数风流。

第三百四十一章 难出手

    悟虚和多吉二人,并肩西北飞,飞过舟山定海城,经杭州、镇江、扬州等府,见诸府城中灯火密集,虽然妖气十足,但却透着几分平静安乐。唯一显得突兀地地方,便是除了那些大城要塞,脚下几乎全是一片漆黑。悟虚默默感应和计算,有的地方,真的可以说是千里无人烟,不禁感叹道,“人世间,魔道、妖道、鬼道,还有儒门,几方势力纷争不断,这样下去,受挟裹的芸芸众生,到最后不知道还剩下几许?这神州大地,万里河山,人类又有多少立足之地?难道又要回到蛮荒时代?”

    多吉接过话头,也嗟叹道,“据我所知,庐山开启之后,原先的正道宗门,纷纷举全宗全派迁移,上了庐山。魔道鬼道,还有妖族,仿佛一夜之间从地底冒出,除了在那些人口众多、地势险要的城池中,暗中操控一切之外,还占据了许多世外修行胜地,宗门所在。师弟,你还记得黄山天都峰吧?当日,你我在天都峰,坐看云海日出,奇松怪石,日月同辉,逼得李秉澄、梁晓如二人连连后退。”顿了顿,迎向悟虚疑问的眼光,“前几日,我无意中得知,那黄山天都峰,被一群东海妖修占据,方圆十里之内,严禁人类踏足,否则格杀勿论。”说道最后,又重重地说道,“像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

    两人说着,不自不觉已经是飞到了应天府北面。那八卦洲上,军营密布,附近江面,战船绵延,修士和士兵,天上地下地不断巡逻着。显然朱元璋的势力还局限于此,是以将此处作为战事的前线,应天府重要的屏障。再看那应天府,里里外外灯火虽不少,但却错落有致,透着一股子森严,更不似先前经过的杭州等地,无一丝嘈杂声传来,估计已经早早到了宵禁时刻,整个号称容纳三百万军民的城池显然进入了夜间警备状态。再看应付府周围,亦是漆黑一片。

    悟虚遂对多吉说道,“蛮荒之时,洪水猛兽,瘴气肆虐,人族发奋图强,百折不挠,在先贤的带领下,治水,狩猎、降妖除魔,立法立言,薪火相传,乃有千年盛世。当此千年未有之变局,恐怕还得有圣人出方可。”

    多吉久在元都,通读过不少典籍,听罢悟虚如此说,便笑道,“你们汉人有言,五百年有圣人出。不过在师兄我看来,这所谓的圣人,其实是儒门所指的圣人。师弟你是汉人,又是我佛门中人,你觉得,这圣人会不会出自我佛门?”

    悟虚,笑了,“师兄此言差矣。所谓圣人,本是儒门编排出来的。我佛门中人,当知此圣人,即非圣人,是名圣人。”

    多吉欣慰地笑了笑,“师弟真乃我佛门中人。”

    悟虚此处说圣人,先是依相说,复又以佛门无相说,回答多吉问话,是以多吉称赞。

    所谓圣人,不过是因时因事因势而成,说到最后,其实不过是众生的一种加冕,一种庆祝,一种狂欢。孔子,孔圣人,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孔子周游列国,一事无成,虽有种种教化,但不彰不显,在春秋诸子百家中,只不过是一个子。及至为了独尊儒术,儒生们,便要将其加冕为圣人,种种礼,种种说,其实是骨子里的一种仪式意义的庆祝和狂欢。佛门,讲求无我相无人相无寿者相无众生相布施,种种皆空,除了世尊,哪里还有什么圣人出,圣僧出呢?西游记里面,唐三藏的圣僧称号,不过是外人的礼称罢了。

    二人再且行且看,北面上方,与与应天遥遥相对的太湖,表面上一片寂静幽暗,但那湖水在白色月光下,却是惨淡的暗绿色,不时汩汩直冒泡,有魔气从湖底升起。偶尔有一两尾鱼儿从水面跃起,看上去也不似凡物,颜色造型都瘆人的很,好似悟虚前一世所看电影里面的异形。邻湖方圆百里,莫说人烟,便是连一只猫一只狗,都似乎看不到踪影。昔日,千里鱼米之乡,已是凶险万分的魔域。

    悟虚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必要找赵彤等人谈一谈,纵然是人世间合该有此大劫,魔、妖、鬼,乃至其余一切邪门外道,尽皆出世,各持立场,互相争斗,但是不是稍微秉承一下修士风范,莫要令这神州大地,人类民众太受无妄之灾。比如,各方学庐山六峰订一个协议,尽量不要牵涉凡俗之人,也尽量不要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不要这样大范围地改变地理环境。遂一边飞,一边对多吉说起。

    “众生秉性各异,攀缘贪着。师弟你曾说过,汉人有句俗话,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更遑论如今魔妖鬼诸外道重现人间。蜜蜂喜欢花香,蛆虫却偏偏喜欢粪便,甚至离不开。”多吉,指着身后的太湖,“这魔气肆虐的太湖,于你我这样的人类来说,实在污浊,凡俗之人更是难以生存,近之则亡,但却是最适合魔道中人居住修炼。你纵然是带他们到西湖,他们也定然觉得西湖还不够美,或者便是无一是处,须得改造成如今太湖这般,方才赏心悦目,住得舒服安稳。”

    悟虚低诵佛号,“这么说来。若从众生平等,众生秉性各异的角度来说,反倒是悟虚着相了。但这其间的种种杀戮,难道也是正常的合理的?”

    多吉也是口中低诵佛号,半响方才悠悠答道,“是以,世尊显世而说出世法,教化众生,无相又说因果法,警醒众生。复以大慈悲.力,于六道轮回中,设立幽冥地府,惩善扬恶,随缘而渡。”

    悟虚还是第一次听多吉说到这六道轮回,幽冥地府之事,当即便追问道,“这幽冥地府,果真存在,在何处?”多吉却是摇摇头,“师兄也不知晓,世尊据说曾经进去过一次,但是内中情形,也未对我等说过。”

    悟虚吃惊不小。要知道,据悟虚所知,南北朝以来,天路断绝之后,这幽冥地府便成了传说,历代世间修士,包括那些佛门高僧,没有一人能够感应到,找到幽冥地府。想不到,八思巴大师还去过幽冥地府!

    心中正想着日后到了庐山,如何找八思巴大师请教此事,耳边多吉低沉肃然的声音又响起,“此事,师尊当时也是无意说出。事后,我等好奇追问,被师尊严词训诫,命我等不得再提此事。师兄今夜也是一时口快,师弟知道便是,莫要对外说起,更莫要当着师尊的面询问此事。”

    难道这幽冥地府,或者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菩萨,出了什么大变故,是以八思巴大师这样的佛门高僧,严令秘密外泄?悟虚心中狐疑,嘴上却即刻答道,“师兄放心,师弟省的。”

    悟虚自从穿越至此,一直便对这六道轮回,幽冥之事,颇为关注,颇有心结。今夜听得多吉忽然说起,本以为能够问个明白,哪知八思巴和多吉对此,又如此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两人各怀心事,沉闷地朝前飞着。又经过一座巨大的城池,灯光五颜六色,炽盛流转,地上的人头攒动,喧哗声此起彼伏,好一派热闹繁荣景象。

    “师弟,汴梁到了。”多吉伸手一指,“我听师弟提及,曾在此和罗欢师弟船头对偈,当时盛况,倒是叫人追思不已。今夜,何不故地重游?”

    多吉如此说,悟虚也不好拂其美意,便笑道,“也好,正可以看看他们魔道中人治下,究竟是何境况。”遂与多吉朝着下方那一带河流降落去。

    这汴梁河上,还是那么热闹非凡,船舫如鲫,个个张灯结彩,丝竹声不绝,人声鼎沸,酒气粉香如薄雾般弥漫在水面之上,飘飘然,醺醺然。悟虚和多吉站在河边,停步张望,立时便有许多招呼声传来。

    “圣僧——,.苦短,船上的姑娘们都等着呢——”

    “小船上有伙计们刚刚捉来的活鱼虾,沾酒蘸醋,美味至极,一盘只要八文钱。”

    ..

    种种惑人心智的召唤声中。有的小船,甚至直接朝着二人划了过来,令悟虚不由想起了水中恶鬼要来拉着你的脚裸,拽进水底一般。独有一艘新造大船,长约百米,高有五层楼阁,装饰一新,美轮美奂,略微孤零零地停在河中间,上面隐隐有歌声传来,船头船尾乃至船舷上却空无一人,光秃秃的桅杆上没有旗布,只是高高的悬挂着一盏牛皮灯笼,上面隐约有三个字,“乐无边”。虽然有点俗气,但显然,有点来历,有点特别。

    悟虚便对着那船一指,两人随即笔直地平飞了过去。此刻天下大乱,修士无忌,汴梁城又在魔道治下,河上众人见两人如鬼魅般,一声不响地突然飞起,不惊不怖,只是暗叹生意又少了一桩,然后一切照旧。

    悟虚和多吉,站在船头,片刻之后,方才有一名伙计模样,却又身着劲装的人,匆匆出来,抱拳施礼,说是船上主人有请。此间主人,多半是魔道修士,但悟虚和多吉又岂会惧之,相视一笑,跟着那人,进了正舱。

    刚进去,多吉便皱起了眉头。几个圆桌,除了一应熟食,上面还摆满了活蹦乱跳,血肉模糊的鱼虾,一群人,正围坐着,直接用手,吃得不亦乐乎。因为嘴上满是血迹、碎末肉质,还有那鱼鳞虾壳,便是连面容也看不清楚。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一股鲜味,腥味,膻味,醋味,酒味,八角茴香味。

    随着那人,再往上走到第二层。桌上地上,甚至窗台上,到处都是各式酒壶酒杯,不知道多少种酒香酒气,混杂酒醉呕吐物的臭味,好似随时可以点燃了混合气液炸弹。一群人,三三两两地,或躺或卧,满脸红光,双眼迷离,迷离着双眼。有的大声吆喝着猜拳,有的抱着一壶酒在胸口,摇晃着脑袋,吟诗诵词,或者唱着俚曲,或者在那里有哭有笑。

    看到这里,悟虚便对多吉笑道,“吃喝嫖赌。这魔船第三层,定然是香艳********场所,第四层定然是个大赌场。”

    多吉合掌道,“想不到魔道治下,人人都着了魔。但不知最上面第五层,又是什么情景。”

    悟虚若有所思,“魔在心中啊,师兄。吃喝嫖赌,俗世中早已有之,实非魔道之人所创。”

    “说得好!”便听得上方有人大笑道,“两位,不愧是喇嘛教高僧。”

    悟虚抬首,“高僧谈不上,但我师兄弟二人,也是修行多年,见相非相。阁下的待客之道,难道还真的是要把这船上的吃喝嫖赌,一一展示一番?”

    “哈哈!岂敢岂敢!”又是一阵大笑,眼前场景一变。悟虚和多吉不自不觉已经是到了船上最高的第五层。一个身材魁梧的玄衣男子,正端坐在正中间的那巨大的圆形黑玉之上,双目炯炯地看着悟虚和多吉二人。

    厚厚的兽皮铺在木板上,踩上去,毫无声音,那天然而生的兽纹,便是最好的图纹。四根金黄色圆柱,上面龙飞凤舞,圆柱之间,空无一物,河面高空的微风凉气,四处涌来,又四处散去。

    那人轻轻一拍掌,便有四名精气内敛的侍卫,小心翼翼地抬着两个座几,送到悟虚和多吉面前。那座几也不知道何种材质,似乎沉重得很,单单放在那里,下面的兽皮便明显凹了下去,上面有被人不厌其烦地雕刻了许多花纹,显然不是普通之物。

    悟虚看了这玄衣之人两眼,从须弥戒中取出两个蒲团,对其笑道,“道友无须多礼,我二人不过是路过此地,见贵船独树一帜,临时起意,上来套杯茶喝。”

    “要酒有酒,要女人有女人。这茶嘛,自然也是应有尽有!”那玄衣人,见悟虚彬彬有礼,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一边伸手往怀里掏出一个玉匣,一边眯着大眼睛,对着悟虚和多吉说道,“前几日,攻打元都,别的东西没捞到,好不容易抢了个玉匣,当个宝贝似的藏着掖着,回来打开一看,谁知道却是一团茶饼。正想着和我那老哥哥换些东西呢,两位高僧,来得却是时候。”说罢,掌一推,一团白光,如虎狼般,托着那玉匣,飞了过来。

    多吉正要抬手,悟虚却抢先一步,将那玉匣隔空摄入手中,打了开来,迟疑片刻,笑嘻嘻地递给多吉,同时传音道,“我对茶道一无所知,师兄往日出入元庭,当知此物如何饮用。”多吉,一边接过玉匣,一边传音问道,“师弟认识此人?”

    悟虚点点头,却是笑而不语,只对着那玄衣人,问道,“敢问道友,这船上,为何如此布置?难道这吃喝嫖赌,便是道友的修行法门?”

    那玄衣男子,猛地一拍大腿,“高僧就是高僧!一双慧眼,早已洞悉一切。所谓魔在心中,却是如此!这吃、喝、嫖、赌,人世间的人,最是喜欢,最是容易着魔。韩某在这船上,让他们好吃好喝好嫖好赌,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汲取他们吃喝嫖赌后产生的魔气。”

    悟虚望着他屁股底下那黑色玉石,再看看那四根金黄色圆柱,隐隐觉得有些眼熟。旁边多吉一边挥手,将茶饼化作三道热气腾腾地茶水,一边对着悟虚传音道,“腾龙殿。”悟虚心中一动,恍然大悟,这正是类似元都皇宫大内腾龙殿中喇嘛教为元帝汲取封印龙气所布置的阵法。

    悟虚,从须弥戒中复又取出三只玉杯,接住空中三道水龙,分至多吉和那人。

    “好茶好茶,不愧是元庭皇宫内的御茶。”悟虚抿了口,环顾四周,“茶是好茶,这圆柱子似乎也不是凡物。”

    “就是凡物,就是凡物。”那玄衣男子,笑道,“不过是元宫中几根殿柱罢了。”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悟虚的神情,忽然叹道,“只不过韩某要靠着这柱子和这玉石,方才能够汲取魔气,不然两位高僧若是喜欢,区区几根柱子,便送与两位高僧了。”

    悟虚一皱眉,自己和多吉下来,隐匿了气息的,外显不过区区凡尘六七层左右的修为境界,只能说是一般般的佛门修士,他这一口一个高僧叫着,难道认出自己或者多吉来了?

    “阿弥陀佛,我师兄弟二人,资质平庸,修为低微,又是无宗无派的行脚僧,不敢当高僧二字?”悟虚缓缓答道。

    那玄衣人正要开口说话,忽然面色一喜。悟虚和多吉相视一眼。

    一股阴冷凌厉的气息,从远处,飞驰而来。数息过后·,一个修长的人影,无声地从外面飘了进来。这人瘦瘦高高的,和此间身材魁梧的玄衣主人反差甚大,气息晦涩,神情冷漠,看样子也不喜欢说话,惨白的脸庞上金色的经脉隐现,恰似其身上的金丝白袍。

    悟虚看到此人,心中更是笃定了这二人的身份,暗自对多吉使了一个眼色。多吉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地微闭双目,犹如老僧入定去了一般,那意思是由得悟虚随意而行。

    “师兄,你来得正好。弟弟,我正与两位喇嘛教高僧喝茶论道。”那玄衣男子,站起来,搓着手,又腼腆有热情,对着悟虚和多吉介绍道,“这是我师兄,金蛇子。我们师兄弟,最是喜欢亲近佛门中人。”

    多吉不言不语。悟虚与这当年邯苍山上结识的金蛇子,合掌行礼。那金蛇子,几年未见,越发显得阴沉,一双冰冷的眼眸,不住地打量着悟虚和多吉,一边作稽回礼,出言问道,“在下金蛇子,敢问两位高僧法号?”今夜,他正在密室修炼,却突然接到师弟韩双虎的传讯,说是其船上来了两位喇嘛教的和尚,事关重大,这才赶了过来。

    悟虚当年,从元都出来云游,首先遇到的便是邯苍山金蛇子、韩双虎还有胡灵儿三名妖修。今夜,悟虚一见韩双虎,便隐约认了出来,及至身具异相的金蛇子出现,更是确定不疑。但这二人,为何转投魔道,又似乎对佛门中人,或者说喇嘛教僧人如此热情,悟虚却是一头雾水。总不可能是因为认识自己的缘故吧??

    悟虚一边思虑着,一边合掌答道,“小僧慧明,这是小僧师兄慧吉。”

    慧明,慧吉?金蛇子暗自回忆着,似乎自己所知道的喇嘛僧人或者佛门修士,并无这两个法号。他此时,已经是凡尘九层中期,一身修为不过凡尘六层中期的悟虚,却是不放在眼里,只不过多吉在那里似定非定,隐隐有一股威严气势流露,令生性警觉的金蛇子不禁莫名忌惮。

    “原来是慧明,慧吉两位大师,有失远迎,失敬失敬。”金蛇子,暗自止住正还要“讨好卖乖、扮猪吃象”的师弟韩双虎,沉声说道,语气变得恭谨和郑重起来,“我这师弟,一向顽劣惯了,失礼得罪之处,还请两位大师多多海涵。”

    悟虚,微笑着,合掌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金蛇子见此,便知这两人果然如自己猜测那般,不似一般佛门修士,心中一惊,脸色狐疑不定地望着悟虚和多吉。旁边的韩双虎,随即也警觉起来,一改先前的嘻嘻哈哈,满脸的凶狠,走到金蛇子身边,双手五指微曲,白光闪动,随时准备双拳击出。

    白虎双拳,这正是身为双头白虎的韩双虎的看家本领,只是不知道,如今威力几何?悟虚依旧微笑着,望着金蛇子和韩双虎。

    那金蛇子,见悟虚毫无恶意,背负在后的右手,微微对着韩双虎摆了摆,然后沉吟着说道,“实不相瞒,我们师兄弟,因为修行上的困惑,想要两位大师指点一二。但佛门中人一向视我等为邪魔外道,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说起,反而乱了方寸,两位大师不要误会。”

    求佛法修魔道?悟虚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禁睁了睁眼,徐徐说道,“一切法,皆是佛法。两位施主,有何不明白的,尽可问来。小僧若是知晓,定当知无不言。”

    谁知,韩双虎和金蛇子听悟虚如此说,全都面色一喜。那韩双虎更是喜上眉梢,他两手伸起,便只见数十道拳光,带着白虎幻影,冲出舱外。“两位大师,切莫多疑,师弟这是预防有外人偷听。”金蛇子在一边,同时说道。

    “居然如此装神弄鬼,待会我出言相认,看你们羞也不羞。”悟虚心中暗笑。

    “我们二人也知道法不可轻传,但如今身上也没有什么好宝贝,前些日子,无意间在元都得了一尊玉佛,不成敬意,送与两位大师,算是物归原主,两位大师切莫推辞。”金蛇子这边说着,以目示意,便只见韩双虎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玉匣,轻轻对着悟虚和多吉打开。

    一层淡蒙蒙的白光,从韩双虎手中玉匣中,慢慢荡漾出来,如山上的清泉一般。再看那尊玉佛,手掌高,通体无瑕,玉佛周遭,隐隐有淡青气流围绕,乃是常年被人虔诚供奉的缘故。其像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正是世尊出生时,七步行,口诵“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之情景。

    如此物事,两人说什么无意间得来,恐怕多半是托词。悟虚不由一声暗叹,又想起前些日子元都城外那些元庭贵胄,面对赵彤魔旗,韩匡的白莲军,躲在车厢中,取出随身诸般佛器,痛哭祈求的情景..

    一旁老僧入定般的多吉,眉间也是微微一皱。

    气氛顿时有些不好,金蛇子和韩双虎,也随即醒悟过来,脸色阴晴不定。

    悟虚有些拿不准,暗中传音多吉,问道,“师兄,可是认得此尊玉佛?”

    “南无释迦牟尼佛,”多吉睁开双眼,先是口诵了一声佛号,然后凝望着那玉佛,好一会儿,方才又悠悠说道,“当年,元皇后诞下太子,我随师尊进宫随喜。这尊白玉无垢生佛,正是我亲手所送。”他话一说完,全身的气势便开始变化,无数的金光开始从其体内涌出。这船舱最高层,四面敞风,夜间本是凉爽无比,但此刻,陡然间如火炉一般。

    大日如来金光!

    悟虚深深皱眉,救还是不救?

    正所谓

    一夜关山千万重,邪魔外道遍神州。

    汴梁河上乐无边,不见玉佛难出手。

第三百四十一章 着了魔

    readx;“大师饶命!”金蛇子、韩双虎二人,一边惊声叫道,一边急急朝着船舱外飞去。元皇后诞下太子,这喇嘛僧人,进宫随喜,还有资格送出这尊精美玉佛,能是一般人?!二人几乎想也不想,不敢交手,只想着夺路而逃。

    多吉,一言不发,抵在一起的双手,欲动未动,浑身的金光,徐徐伸展,好似活物一般,追着金韩二人。

    这二人,后背衣衫开始冒起青烟,各自喷出一口精血,想要拼死遁去。

    悟虚见此情形,不由一声暗叹,“多吉师兄要杀这两人,易如反掌,何苦这般猫捉老鼠呢?难道非得也要我出手么?”遂伸出手,将这二人定在舱栏上,对着多吉说道,“师兄,且稍待片刻,看这二人有何话说?”

    金蛇子、韩双虎二人,半截身子,都飞到了外面,却被悟虚定住了。眼看着那片金光如岩浆如狱火一般,无声地蔓延过来,韩双虎最先忍不住,对着悟虚和多吉说道,“两位大师,手下留情,晚辈有要事禀报。”

    “有何要事?”悟虚当即问道,将金蛇子和韩双虎摄入室内,又放了开来。一番保全之心,多吉看在眼里,也停下了那顷刻便可要了这二人性命的大日如来金光。

    那韩双虎和金蛇子,方才见识了多吉和悟虚的手段,知道厉害,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两人眼神交流片刻,那金蛇子便走上前,对着悟虚和多吉,开口说道,“此事,其实晚辈先前也打算在两位大师指点我师兄弟修行之后,禀告给两位大师。毕竟,我师兄弟二人如今所修的功法,有人传言,似乎便是脱胎于贵教一门绝学。”

    还有这样的事!?

    多吉当即喝问道,“仔细将那功法说来,若有诳语,休怪本座手下无情!”

    金蛇子不敢怠慢,立刻便将一句句口诀,当着悟虚和多吉的面,背诵了出来。他背得很熟,一句句几乎是脱口而出,如行云流水一般,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有情即有爱,有爱必有欲,是故有魔。心中有魔,形于诸欲,在口为食,在眼为色,在耳为声。。是故,若欲修魔,当先足欲,然后无爱,进而绝情,还复本心,即得大自在。。”

    悟虚静静地听着,眼睛渐渐眯了起来。这金蛇子,背诵的口诀,既可以说是歪理邪说,也可以说一门地地道道的魔门口诀,且入理极深,不是普通魔门修士能随口编造的。为何?诵过《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读者,可能记得,经文中有言,“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身香味触法”,说空说无,讲的是六根清净,自净其意。而金蛇子此刻背诵的这篇魔道功法,却是从魔的角度来说“眼耳鼻舌身意”六根,认为心中有魔,外溢为六根种种****,修魔之人,也要堪破种种,但堪破的方式不是空不是无,而是“将欲舍之必先得之”,强调的是,唯有经历过,方才能够真正堪破。打个比方或者例子来说,比如这****,佛门要戒****,不可动淫念,守住本心;这篇口诀讲的却是,你最好夜夜笙歌,红底帐鸳鸯被,一口气连御数女,御到你就像吃得满嘴油腻,肚满肠肥的大胖子,看到猪肉就犯腻,只觉得枕边人,如不共戴天之仇敌,心生厌恶,无爱绝情,方才知不过如此,方才得见心中的魔,方才知何为大自在。

    佛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果然如此。这篇魔道功法,颇有点和佛法一体两面,目标一致,只不过方式相反的味道。当然,这方式,于佛法而言,即是大大的不妥。

    (注,小说行文,读者权当一笑,切莫当真。)

    忽然,悟虚一惊!这口诀,莫非是赵彤所做!?所谓大自在,便是指的大自在宫?!自己在滁州城那夜,曾与赵彤说起与那罗欢船头对偈,又提到了《曼陀罗大欢喜经》。。是了,这金蛇子所吟诵的功法口诀,行文用句,似乎与《曼陀罗大欢喜经》颇有相似之处。

    正胡思乱想着,那金蛇子,又背诵道,“是以,凡我魔门中人,若能于男欢女爱之时,对彼心生无法忍之厌恶,当知心中有魔,当即斩断一切,得大自在。”

    悟虚不禁微微摇头,这口诀,到了后来,言辞激进,又语焉不详。常人修之,真的是要闹出不少血腥惨案来。就说这句,其本意应该是说,心生无法忍之厌恶之时,顿觉男欢女爱不过如此,是以内求于心,斩断一切欲念。但估计,不少修魔之人读了这句,男欢女爱之时,忽然手起刀落,把对方给斩了。

    这时候,多吉一声狮子吼,唱诵佛号不已,僧袍一挥,大喝道“无知小辈,此等邪魔功法,与我佛门有何关联!今夜,便看在师弟的情面,扰了你二人,还不速速退去!”便只见那金蛇子、

    韩双虎二人,被多吉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拂出了船舱。

    金蛇子、韩双虎,在外面夜空,一边连声告罪,一边朝着悟虚拱手,一边飞遁而去。

    悟虚,心中正仔细推敲金蛇子和韩双虎二人背诵的魔道功法口诀,却不想不到多吉突然打断了这二人谈话,将这二人赶走了。心中微微有些遗憾,这功法口诀,言语虽然浅显,但涉及的道理

    却极深,若抛开与佛法背道而驰的宗旨不说,其实走得是先入世后出世,先得后舍,先经历后看破的路子。但这些只不过是悟虚的一家之言,也不好对方才刚刚厉声呵斥的多吉说起,便笑着合掌,谢过多吉饶了那金、韩二人。

    却见多吉摆摆手,“方才我默察之下,此二人,并无大恶,又不欲听其污言秽语,遂衣袖逐之。”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缓步走到舱边,背对着悟虚,望着外面夜空月色,汴梁河上光彩夜景,轻拍栏杆,语气颇有感叹地说道,“悟虚师弟,当夜,你与我那罗欢师弟,在这河上。月如水,夜深沉,彩灯明,船头对偈。个中意趣,多吉每次遥想,便觉得无比羡慕。今夜,悟虚师弟你故地重游,何不再留诗诵偈一首?”

    悟虚便笑道,“当夜,罗欢师兄,在这汴梁河上,左搂右抱,放浪形骸,从师弟一声********吼,猜出了我与师兄的关系,船头对偈中,对我多有指点。只可惜当时我年少气盛,总以为色阎罗色阎罗,不过是花和尚,佛门异类,直至后面听闻师兄授讲《曼陀罗大欢喜经》,才知道原来罗欢师兄主修的便是此经。”悟虚虽然对喇嘛教双修之法不甚感冒,不敢苟同,但此法从经文道理来说,也不是说不通,自己认为难以做到,也不好说别人做不到,何况多吉数次言谈间,均流露出与罗欢颇有交情。方才,多吉看在自己的面上,放走了金蛇子、韩双虎,悟虚自然也要谈些高兴的。

    多吉仰望着外面夜空,默默地听着悟虚之言,偶尔低声诵起一两声佛号。夜风吹过,多吉站在栏杆边,其背修长身影,在淡淡的月光中微微荡漾,隐隐有几分清冷,几分茕茕孑立。一时之间,悟虚竟是有些恍惚不已。

    忽然,多吉浑身涌现一股惊人的杀气,原本轻抚栏杆的双手,齐齐往下方一按。悟虚便听到一声巨响,身处的船舱最高层阁楼,便如电梯一般,瞬间飞升。头顶明月,还是如玉盘,脚下那些花船酒舫,已是仅有拇指大小。随后,阁楼又在无边月色中,随着哗哗啦啦的水浪声,徐徐沉坠。待到坠落在水面,悟虚脚下不觉晃晃悠悠,再望向外面粼粼水波,不禁失声问道,”师兄!下面那四层,连楼带人,你全都??“

    方才,多吉双掌虚按,却是将下方那四层,包括船身,包括附着其中的所有人,全都化为了粉末。

    多吉,此刻已是端坐在蒲团上,只不过面色分外冷峻,“这些魔道中人,诽谤我佛,不敬三宝。邪魔功法,吃喝嫖赌,若是不断然处置,怕是要流毒不浅,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

    这番话,其实没有道理。方才登船后,悟虚和多吉经过一二层阁楼之时,分明看得出,许多都是凡俗之人,想来第三层第四层也是如此。他们这些凡俗之人,纵然吃喝嫖赌,难道便要统统杀掉?悟虚前一世,也只不过,拘留,罚款,往家里寄个通知单,顶多再上个电视,上个头条。再则说,他们这些凡俗之人,若是吃喝嫖赌,入了魔,该杀,那在这第五层阁楼,高高在上的始作俑者,设局者,暗中盘剥汲取这一干人精血骨髓化作的魔气的金蛇子、韩双虎,岂不是更可恨,更该杀?

    多吉,似乎读懂了悟虚的眼神,轻诵佛号,说道,“一遭入魔,皆是可杀该杀之人。我看你的情面,放那二人离去,不过是法外开恩。”

    悟虚听着不是滋味,却又不想和其争论,苦笑一声,也徐徐坐在蒲团上。

    蒲团隔着木板,木板隔着冰凉的河水。此刻,夜已深,水面四周,开始飘起寒气。悟虚和多吉,跏趺而坐。夜风起,水波动,两人便随之,浮浮沉沉,摇摇晃晃。

    多吉,拿起方才饮茶的玉杯,掬来一道河水,笑道,“当夜罗欢师弟与你,美人醇酒,是船头作偈。今夜,我没有这般风流洒脱,不能破戒,便以水代酒,敬你一杯。”

    悟虚笑道,“酒,就是水嘛。”遂也学着多吉,掬来一道河水,盛满跟前玉杯,与多吉一饮而尽。

    饮完这一杯,多吉方才长叹一声,沉声将罗欢生平娓娓道来。悟虚听罢,不由肃然起敬。

    原来,这色阎罗罗欢,当初是和多吉一道拜入的萨迦寺,只不过比多吉小了半岁,便作了师弟。罗欢,天资聪慧,悟性极高,乃是同一批中,最先晋升真人的。当时,萨迦寺诸位长老,全都看重于他。只不过,他晋升真人之后,出人意料地选了《曼陀罗大欢喜经》为主修。当时,许多人不解,更有嫉妒者,莫名中伤,说罗欢动了凡心,罗欢尽皆付之一笑,不复一言;便是师尊八思巴大师,问起,他也只是说缘法使然,四个字而已。

    “那个时候,我尚未晋升真人,见罗欢晋升了,心中五味杂陈,又是欢喜,又是羡慕,甚至嫉妒不已。本以为,从此,他便是前辈,便是师兄了,但他对我从未假以颜色,反倒依旧恭谨地称我师兄。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为何选了那《曼陀罗大欢喜经》。”说到这里,多吉顿了顿,双手合掌,微微仰着头,双目似闭非闭,声音抑扬顿挫,似乎完全陷入了昔日的回忆中。

    悟虚全神贯注地听着,悟虚先前从多吉处得知,其实喇嘛教内部上层也有共识,这《曼陀罗大欢喜经》太过凶险,最好作为一种参考和调剂,却是不宜作为主修法门。水面上呜呜的风声,如泣如诉,悟虚却是充耳不闻,只看着夜色之下,神情捉摸不定的多吉。

    多吉果然又说道,“罗师兄他笑着告诉我,‘吾自幼拜入寺中,谨守诸般繁琐戒律。本以为修成真人,便脱去樊笼,上天入地,遨游世间,却想不到还是诸多不自在,唯实难欢喜,是以,我修此《曼陀罗大欢喜经》,看能不能得自在,能不能大欢喜,为后来者印证一番。’”

    “阿弥陀佛,”悟虚不由合掌诵道。罗欢说得很简短,很含糊,但悟虚却是深解其中三味。修行啊,修行,修到了真人,又如何?你还真能上天入地,遨游世间,自由自在?罗欢晋升真人后,选此经主修,便是想走出一条非寻常的路,或者说印证曼陀罗大欢喜法门。不惧不拒声色****,以禅定心平常观之,红粉只视作骷髅,身动情动欲动乃至意动,而心不动,终得大自在,大欢喜。

    “哪里那么容易!”多吉重重说道,无悲无喜地摇摇头。显然对这个问题,从当初到现在,多吉多次深思熟虑过的。悟虚甚至可以猜测出,多吉和罗欢就此事,定然发生过不少辩论,抑或是争论。

    悟虚默然。这《曼陀罗大欢喜经》,修得不好,便成了金蛇子、韩双虎方才背诵的魔道功法,修的人放纵诸欲,便如先前这“乐无边”船上一至四层的人一样,百无禁忌,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终是朝着走火入魔去了。那罗欢,居然能够一直刀尖上跳舞,后面还修成了曼陀罗法界,真是天纵之才。想到此,悟虚似乎也有点明白多吉为何方才一怒之下,杀了那么多人。多吉这是在惋惜罗欢,心中郁闷,无名怒火,无处发泄。

    看到这里,可能有细心的读者问,这《曼陀罗大欢喜经》,不是多吉便会么?而且还传授给悟虚过么,两人法界相融,一时诸菩萨天人修罗,演化无边。还有那胡灵儿,邯苍山上,多吉以秘法为其灌顶,将《曼陀罗大欢喜经》部分内容,传授于她,安排在元太子身边。

    怎么这里,又说《曼陀罗大欢喜经》无比凶险,如今的喇嘛教除了罗欢,几乎无人主修。很简单,读诵此经,领悟其中的宗旨意境,乃至多吉这样的高僧施法为人演示,灌顶,和真正的实修实证,是两回事。诸位看官,难道看到本章之中,有心经章句,心有所思,便入了佛门,证得罗汉果位?所以,多吉和悟虚,只是读诵过,参悟过此经,却并没真正照着经中所说去修习。而一些佛门中人,打着欢喜禅的旗号,大搞双修,其实是一开始便将这部《曼陀罗大欢喜经》修错,不说入了魔,至少也是着了魔。

    说到此处,我们可以稍微岔开一下,说一下如今很火的六世****仓央嘉措。那一首“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受到不少人的称颂追捧,引得无数文艺女青年心痒痒的。所谓佛门高僧,情诗圣手。却不知,此人天性不喜欢清规戒律的束缚,不喜欢枯坐参禅,但却没有罗欢的慧根,只喜欢开party,玩双修。若是多吉和罗欢见了,估计是要逐出佛门去的。

    由此可见,这《曼陀罗大欢喜经》法门有多难,这罗欢能够由此经修成法界,有多难。

    那金蛇子、韩双虎背诵的魔道功法,那最后听到的一段,隐约与《曼陀罗大欢喜经》中有些章句相同。若是他二人方才所说属实,那么所牵涉到的喇嘛教经典,便定当是此经了。依此经修行,本就极险;若是一些方便法门,再嬗变之后,用来修魔,更是大错特错,险上加险。

    “当年雪山无处暖,一语胜过香烛伴。元都寂寥君欢喜,月色如水杯中看。”多吉端坐在木板上,身影微微摇曳着,漫声诵道,似乎有无限悲喜。

    “想不到多吉师兄和罗欢关系颇深。”听着多吉的念诵,悟虚心中一动,遂轻声笑言,“不知罗欢师兄是否去了庐山莲法峰?若是尚在人世间,师兄不妨传讯,邀他前来一聚,月下水上,讨教一下曼佗罗大欢喜。”

    “罗欢师弟已经圆寂了。”多吉缓缓答道,双手合十,置于心口,面容笼罩在夜雾之中,看不清表情。

    悟虚的笑容瞬间凝结。

    正所谓

    栏外明月歌伴舞,只在小楼听魔功。

    遂忆当年色阎罗,一场欢喜一场空。

第三百四十二章 藏话头

    readx;色阎罗,罗欢,圆寂了?也就是死了?

    他如多吉一般正当壮年,断然不是老死。难道是练功练得走火入魔?但其既然修成了法界,照说晋升真灵之前,都不会出现走火入魔之事。多吉悲戚之中隐隐有怒火,那便只有一种可能,罗欢是被人杀害的。但这可是喇嘛教真人法界修士,不是路上的阿猫阿狗!你便是有实力杀,也得掂量掂量喇嘛教的势力吧?

    “难道是天外天的人??”悟虚紧缩眉头,沉声问道。

    多吉默默摇头,依旧是双手合十在心胸前,却是头垂得更低了。“悟虚师弟啊,你可知道,我罗欢师弟,正是死在那赵彤手下!”多吉嘴上没说,心底却在呐喊道,全身不由微微颤抖。

    今夜,金蛇子和韩双虎二人背诵那魔道功法,多吉不久便知道此功法口诀和《曼陀罗大欢喜经》极是类似,尤其是后面那几句咒语,其发音几乎和《曼陀罗大欢喜经》内篇的一段咒语一模一样!

    此经内篇,非喇嘛教核心弟子不能参阅,便是悟虚这样的,最多也只能得见粗浅的外篇,最多也只能由多吉略微予以模拟演示。依照喇嘛教教规,这样的经文密咒,是绝不可以外泄,哪怕身死道销。而当时,色阎罗罗欢与赵彤交手,隐隐感觉察到赵彤似乎对此法门很是了解,意在此经,便早早做了最坏的打算,将赵彤的名字印记在了法界。赵彤破了罗欢法界,收拢其法界碎片,拼凑得到《曼陀罗大欢喜经》残篇,然后改头换面,作为一门魔道功法赏赐传授给属下之时,却不知道,自己杀死罗欢的讯息,也暗含在其中,只要是喇嘛教真人修士,一听便知。

    但偏偏悟虚不知,他虽在天源衍圣寺随八思巴、多吉等人修习近一年,却未真正拜入喇嘛教,此秘法却是不知晓的。

    湿润的风声,低低地紧贴着水面飘过,好似有人无语凝噎泪欲流。

    当年船头对偈,色阎罗罗欢,虽然左搂右抱,看似酒色无边,但随说数偈,莫不是深契佛理,如今回想起来,却是风流潇洒无比。后面,他又暗中告之自己,那陆妙影到了元都之后,正四处寻找自己,不存好意,自己这才急忙离开栖霞寺,出海而去。说起来,还有恩于自己。何况,今夜听多吉师兄所言,色阎罗罗欢也是可敬可叹得很。

    悟虚不由喟叹一声,学着多吉,弹指从风里水里掬来两道细细的水注,复又将多吉和自己面前的玉杯斟满,复又将双手合十,置于胸前,沉吟良久,抬头诵道,“犹记合掌上小楼,红尘堆里脂粉头。随说欢喜莫言愁,一颗芳心爱自由。”

    “随说欢喜莫言愁,一颗芳心爱自由。”合掌于胸前的多吉,双唇紧闭,和声却在水面月下,如风飘拂。心中暗道:悟虚师弟,果然变了,是如师尊所说的那般,走火入魔了。

    多吉不由回想起那日,自己不顾伤势,违抗师命,担心师尊对悟虚不利,潜随尾行,被师尊发现之后,随师尊返回萨迦寺,当晚在密室中,师尊八思巴对自己的密语。。

    多吉,忽然抬起头来,对着悟虚,语重心长般说道,“悟虚师弟,你当心着了魔。”

    悟虚见多吉笑了,也哈哈笑道,“着了魔,着了魔,师兄见笑了。”说罢,想了片刻,复又正色,斟酌着说道,“罗欢师兄,究竟被何人所害,你我上了庐山须得好生留意查探一番。依我看来,那陆妙影的嫌疑最大。。”

    夜雾中,多吉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他誓为罗欢报仇,已是存了必杀赵彤之心,不告诉悟虚,便是不想悟虚有任何说情和阻拦。

    悟虚在那里自言自语地分析了一会儿,见多吉始终一言不发,也只得叹息一声,诵了声佛号,默然而坐。

    四周的丝竹声、歌舞声,变得遥远至极,恍若隔世。幽咽的风声、水声,如水缓流,仿佛便是这小楼世界的全部。

    忽然,双目微闭的悟虚,猛地睁开双眼,手中弹指,向着左右射出两道无形的法界寂灭之气。朦胧淡白的水面上,空荡荡的,没有声音,但却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随即化为虚无。悟虚,隐隐感觉,有两缕细丝般的“养料”被自己寂灭法界汲取。

    鬼!悟虚凝目,对着多吉示意。多吉不动如山,低诵了声佛号。

    这时候,漂浮的小楼外一瞬间暗了下来,密密麻麻的恶鬼,无声地从四周的水面冒了出来,披头散发,铁青着脸,湿漉漉的身躯散发出煞人的寒气,耸立在那里。冷风四起,他们影影憧憧,甚是阴森。

    这明显是有鬼道修士,在幕后操纵。悟虚顿时无名火起,就凭这汴梁河中的冤死水鬼,便想围攻自己二人!?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

    悟虚双手结莲花印,默诵密咒,小楼微微升起。法界之气,从座底入水中,沿着木板,四根圆柱,向外蔓延,结作莲花状。立时,便有不少水鬼,被悟虚法界寂灭之气所度化,化为乌有。其余那些水鬼,似乎知道厉害,浑身簌簌抖动着,悄无声息地往后直退,但依然远远地将小楼包围着。

    多吉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眼中精光一闪,默默盯着小楼外那灰白色的莲花,心中沉重至极,师尊八思巴的密语又在耳边响起,“曼陀罗法界不修本尊,其气寂灭,如鬼如魔。”

    悟虚却没有留意到这些,他正要祭出白骨剑,却忽然一皱眉,对着多吉说道,“师兄,你看!”

    多吉缓缓把视线投向外面远处。河面上,不知道何时,已经遍布水鬼,放佛一夜之间,千百年的冤魂全都于今夜从水底冒出。河中那些花船酒舫上面,再无一丝歌舞声,一丝活人气息,惨淡的月色下,船头船尾甚至桅杆上舱楼顶上,到处都是水鬼。彩灯依旧随风摇曳,犹如噬人怪兽的红眼睛。

    “御鬼大、法”多吉轻声说道,缓缓闭上了双眼,“丰都山的真人鬼修也来了,难道要鬼道要对魔道开战?”

    似乎是为了印证多吉的判断,河中说不清的水鬼,开始缓缓地朝着岸上滑去。不一会儿,悟虚便听到,惊恐叫声。然后,汴梁城内城外传来沉闷的军鼓声,刺耳的金鸣声,喊杀声。

    “师兄,鬼道势力远在武昌府一带,距此近千里,中间也有几个城池,他们难道想一夜奔袭,席卷千里?”悟虚有些不解,难道魔道修士和魔军,是吃素的?

    “扩廓帖木儿一人入魔而已,其部下还是元军。”多吉开口答道,不过也双目睁开,露出一丝不解的神情,“据我所知,魔道、鬼道、妖道有约定,不攻破应天府,不会兵锋相见,今夜这般又是为何?”

    汴梁城外十里地,无数的火把,燃烧着青色的火焰。骑兵在前,步卒在后,尽皆身披深厚重铠甲,一眼望不到边,杀气腾腾。其正中间,一面高曰百丈的旗帜在夜风中呼呼直响,上面是一个大大的“汉”字。旗帜下方,一辆八乘马车,犹如小山包一般大小。马车里面,两名鬼道修士,正阴沉着脸,透过重重帷幔,遥望着前方的战况。

    “前方已经占了上风,后续部队可以一举冲破汴梁城了。”半响,一名鬼道修士轻声说道。

    “莫急,让那条泥鳅再折腾一下。他不是要为族人报仇么?我们现在过去,说不定,反而招其忌恨呢。”另外一名鬼修,阴惨惨地似笑非笑,随着其吐气说话,嘴角边闪动其起莫名的白光,随起随灭,幽幽冷冷,状若磷火。

    此刻,汴梁城内,到处都是冤魂冤鬼,见到活物便蜂拥上去,撕咬不休。悟虚和多吉,跏趺坐在木板上,双手合十,法界之气遍布小楼四周,缓缓顺着河道,朝城西飘去。

    “师兄,恶鬼肆虐,我们作为佛门中人,难道坐视不管?”悟虚忽然问道。

    多吉望着悟虚,片刻之后,缓缓答道,“魔道鬼道之争,我们如何管?”不待悟虚再次开口,多吉又紧接着说到,“扩廓帖木儿部下虽然不比赵彤所部,皆是普通凡俗军士,但其军中,此城中也有许多外道修士,魔道修士,方才那两个妖修,甚至还有一些鬼修,还有一些自甘堕落的本教叛徒!他们混迹夹杂在普通军民之中,大战一起,你我二人恐怕难以一一分别,无从着手。”

    悟虚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多吉的话有道理。就算自己和多吉出面,但魔鬼妖人混在人群中,挟裹着他们,夜中激战,打成一锅粥,又如何阻止?

    心中正无可奈何之际,天空中响起一声尖利的长啸,一道巨大的黑色龙影,浮现在月色下,口中喷出熊熊黑色火焰,两只龙爪荡起阵阵飓风。它一经出现,悟虚便听到城中的尖叫声,惨叫声,又大了不少,凄厉了不少。几名魔修,慌慌张张地腾空而起,四散而逃。

    “汴梁城今夜定然落入鬼道修士手中。此事,我已经禀告师尊。”多吉忽然起身,对着悟虚说道,“你我还是去草原弹指射大雕吧。”

    悟虚看了看天空中那条似乎有几分熟悉的龙影,又望了望远处隐隐约约的刀光剑影,点点头,随着多吉悄然而去。

    天亮时分,二人已是到了太原地界。这一时间,只见地面上,王保保的部队,有条不紊地从开封一线后撤回来,集结于太原四周。又有一支精锐部队,约有两万之众,从太原府出发,也如同隐身于云中的悟虚和多吉一般,朝着北面草原驶去。

    “他们这是护送着元太子撤往草原。”多吉伸出手,摇摇指着下方队伍簇拥中一辆华丽异常的马车,马车前六匹通体白色的骏马,周围战骑士卒密集。不知怎的,多吉放慢了速度,在空中徐徐飘飞着,不紧不慢地跟着下方这支队伍。他双手合十,口中低声而缓慢地诵持着藏语经文。

    他的声音,渐渐透过云层,传到下方。很快,这支部队,便发生了骚动。然后,悟虚便看见,战马不前,士卒跪地,一个中年人从那华丽六乘马车中走了出来,仰望着天空,似乎在喃喃自语,片刻之后,也缓缓跪在泥泞地面。

    悟虚,以为多吉要现身与这元太子一见。谁知,多吉目光平视,一刻不停,朝着前方继续飞去。红日,蓝天,白云,多吉那若有若无的持诵经文声,如远方的驼铃声,渐渐远去。

    直到下方,乃是一望无垠的草原,多吉方才又停了下来,止住了持诵。

    炊烟四起,风吹草低现牛羊。蒙古铁骑,一统中原,国号大元,近百年来,不管在位皇帝是好是坏,老家的草原,还是当作珍宝一般。这里绿草茵茵,空气清新,天空好像蓝宝石一般,纯净剔透,所谓的“海子”就像一颗颗散落在草原上的珍珠,让人着迷。

    多吉微微驻足,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对悟虚叹道,“美丽的蒙古草原,我已经是许久没有来了。”说完,却又继续朝着北面飞去。悟虚默然而随。

    及至,气温骤降,下方渐渐出现僵硬裸露的的冻土和嶙峋的怪石,多吉方才又停了下来。嗷嗷。一阵凶狠的狼啸,忽然拔地而起,随后足足有数千之数的狼群,放佛从地底冒出来一般,全都瞪着绿幽幽的眼睛,朝着天空嚎叫不已。一道身影,飞到空中,来到悟虚和多吉前面。

    “南无世尊释迦摩尼佛!”多吉上前一步,重重一声佛号,手中不知道何时已经祭出了星云竹。

    那人凝目,警惕地望着悟虚和多吉,正要开口询问。多吉手中的星云竹,已经飞了出去。一团星云,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你到底是何人?!”那人,看气息,也有真人修为,但此刻却惊恐万状地望着多吉,只可惜话还没说完,整个肉身连同神识都已经被星云包裹住。

    悟虚只见前方,如银河般璀璨流转,随后四散,化作千万道光华,却没有看到多吉额头一抹黑莲印记一闪而过。

    下方的狼群,在哪千万到光华中,死去大半,呜呜叫着,顷刻之间,不见了踪影。多吉也不为己甚,随即折返。

    “此妖乃大漠狼王,侥幸修成真人。先前还一直安分守己,最近几十年,趁着元庭飘摇,肆无忌惮,带着狼群肆虐草原。”路上,多吉对悟虚淡淡说道。

    “多吉师兄,这是在尽人事,为元太子退守草原,肃清隐患。”悟虚心中明白,合掌诵了声佛号,以示知晓。

    折返到一望无垠的草原之时,元太子一行也刚刚抵达。悟虚和多吉,在云端,默默看着下方礼迎元太子的繁琐仪式。

    “昨夜,鬼道修士,突用奇兵,率精兵三万,千里夜袭汴梁,然后与武昌府南北呼应,将中间魔道城池,连根拔起。”悟虚正百无聊赖之时,多吉缓声说道。

    “什么!?精兵三万?!”悟虚连声问道,“这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出现在千里之外?”

    “鬼龙。”多吉简短地答道,但语气似乎也不敢肯定。鬼龙,体型庞大,腾云御水,若是要运输兵力,非其莫属。

    “三万精兵,大多是凡俗之人,还要加上军马,轴重。难道是罗刹峰所有鬼龙全都到了人世间?!”悟虚皱眉,自己晋升真人,自己知道,一般的真人修士,带上几十人,千里飞行,那是有可能的,这里面还要考虑凡俗之人自身安全的问题。要说,一条真人层级的鬼龙,能够运输三万精兵,至千里之外,悟虚无论如何,只觉得是天方夜谭。

    “昨夜,便在鬼道修士率军夺取武昌府至汴梁开封千里区域之际,应天府精锐尽出,到此时,已经攻占了洪泽湖湖流域。”多吉,轻声说道,又抛下一颗惊雷。

    “攻占了洪泽湖?!”

    洪泽湖,可是赵彤当初训练魔军的大本营。悟虚多少次,去过太湖,无边魔气融于千里洪泽湖,是这么好攻打的?最令悟虚疑惑的是,鬼道修士这边率军北上攻打汴梁之地,朱元璋便率军北上攻取洪泽湖,这不是朱元璋阴潜李林甫等阴身儒修潜伏于武昌府所能左右决定的。难道朱元璋和黑龙使结盟?或者说,庐山浩然峰和罗刹峰有秘密约定?

    悟悟虚忽然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了,这世界变化太快。

    碧空中,几道黑影飞来,速度极快,一眨眼功夫,已经是飞到了悟虚和多吉脚底云层下方。

    悟虚爽然若失地笑道,“管这些作甚。大雕飞来,且看你我弹指。”说罢,右手食指微微抬起,朝着下方点去。

    两只大雕被悟虚指力相继洞穿头部,朝着地面坠落而去。其同伴,发出阵阵哀鸣,在其上空盘旋不已。

    那下方元太子等人正做完仪式,忽见到两只大雕从天空落下,不由一阵慌乱。避难回归之日,又见大雕坠落,实乃凶兆。当下,元太子众人,又匍匐在草原上,惶恐不已。

    悟虚见状,不由叹道,“一代天骄,只识弯弓射大雕。到如今,这一点英雄气概,于后人,也是日渐凋落了。”

    多吉,随即诵道,“弯弓难回头,射雕非英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一边诵着,一边伸手朝下一点。便只见,元太子众人面前的那两只死雕,复又活了过来,振翅高飞,引声长鸣着,与其同伴飞至天边,消失在皑皑白云中。

    那元太子等人,见死雕复活,展翅高飞,激动不已,叽哩哇啦地在那里又唱又跳,看情形,应该是祭祖招魂一类的仪式。

    悟虚看了看下方,笑了笑,不愿拂了多吉心意,在一旁束手而立。

    “悟虚师弟,可是觉得不妥?”多吉,忽然轻声问道。

    悟虚,想不到多吉如此在意,沉吟片刻,答道,“元庭气数已尽,师兄如此周全,也是仁至义尽了。”

    多吉沉默不语,半响过后,方才怪怪地说道,“天道循环,一枯一荣。元庭气数,与我等出家人又有何干?弯弓也罢,弹指也罢,总在英雄是非生与死。”

    正所谓

    犹记合掌上小楼,看罢生死听风流。

    原上弹指射大雕,英雄是非藏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