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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应劫法

    待等闲杂末等之人散去,又有一队着藏青色僧袍的喇嘛,从外鱼贯而入,各自手捧铜盘,其上有香炉,有法轮,有盛满奶酒的玉杯,有金黄色素式糕点..这些喇嘛来到广场中间之后,变换队列,围成一个圆圈,盘腿坐下,双手将铜盘举过头顶。

    然后,羌巴穆勒座下的一名身着紫红色僧袍的老喇嘛,飘然而下,落在圆圈的正中间,也是盘腿坐下,面朝西方,双手合十,以藏语朗声唱诵经文。然后八思巴和羌巴穆勒同时一声佛号,率着众喇嘛,齐齐地面向西方,唱诵不已。这期间,香炉自燃,有缭缭檀香升起;法轮自转,有道道黄光射出;玉杯自喷,有滴滴美酒四洒;金铃自响,有声声清音荡漾..如是半个时辰,礼毕。

    那名端坐在圆圈中的紫红色僧跑的老喇嘛,等场中那队藏青色僧袍的喇嘛退下,缓缓站起身来,肃然地朝着四方环视了一眼,朗声说道,“今有本教弟子,号曰慧明,日前修成教中曼陀罗法界,实乃可喜可贺之事,当有所宣示,以彰本教法界无边、气运兴盛之相。”朝着悟虚走了几步,然后停住,扬了扬白眉,一手单掌执礼,一手作相邀状,说道,“还请慧明师弟为吾等一展曼陀罗法界。”

    悟虚心中惊讶,朝着八思巴望了一眼,见八思巴微微颔首示意,面带勉励,当此时刻也不矫情,祭起羊皮曼陀罗法器,飞到场中那名老喇嘛原先端坐的位置,然后灵识入曼陀罗真法界,微微催动,但见其身周围浮现出诸比丘比丘尼,或恭敬作礼,或默念经文,时隐时现。片刻之后,悟虚口诵《般若波罗密多金刚经》,头顶顷刻大发光明,有一尊佛像隐隐浮现,随即化出三个头像,各朝一方。此佛像一出,先前浮现在周遭的诸比丘比丘尼,又如车水马龙一般,快速旋转起来,同时发出种种念诵声;更有阵阵檀香、莲香生起,以悟虚所在之处为中心,随着悟虚的诵经声,淡淡地向四周扩散..一遍《般若波罗密多金刚经》诵毕,悟虚缓缓收了曼陀罗法界,站在那里,躬身合掌,状若白莲。便听得八思巴大笑道,“金刚经,真法界,广度诸比丘比丘尼。”随即,双手微微合十,那飘散在广场四周的香气消失一空,八思巴手掌之间却多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莲花。又见八思巴双手幻动,形成一个小结界将白莲包裹,然后结种种印,打在上面,最后双手翻摊,那朵白莲随风绽放,直直地飞向悟虚,绕着悟虚转了三圈,一闪而没。悟虚便觉得自己曼陀罗法界的佛堂中多了一朵透明的白莲花,缓缓旋转着,上面隐隐有一股真灵境界的气息流动,更是隐约可见有三道繁复的手印不断的接续显现。悟虚当即躬身道谢。

    那边厢,端坐在上首的羌巴穆勒,随即清瘦的脸庞也露出一丝微笑,点头说道,“金刚曼陀罗法界,须有金刚曼陀罗法器相配。我有一枚玉盘,上刻有本教金刚九会曼陀罗,便送于你,作为法界之法器之用。”说吧,一枚碗口大小的玉盘,从其袖袍飞出,到了半空,便有光华流动,投射出大日如来及诸菩萨、诸金刚之诸法会之诸景象,威严具足,声势浩大,似乎隐隐要将悟虚摄入其中。只听得八思巴轻诵道,“南无本师释迦摩尼佛”。悟虚站在那里,定住身形,略一思量,伸出双手,暗结布施礼印,大声唱诵道“南无本师释迦摩尼佛”。那羌巴穆勒深深地看了八思巴和悟虚一眼,随即玉盘光华隐去,滴溜溜的落在悟虚手上。

    八思巴和羌巴穆勒做了赏赐之后,其余各法界真人,亦纷纷有所赠礼,其余各真人以下喇嘛,亦纷纷口诵佛号,恭敬作礼。悟虚一一以礼回应。

    待悟虚重新回到坐塌,八思巴和羌巴穆勒互视一眼,身后涌现出一方法界,又齐齐打出一个手印,结成一个小结界,顿时将广场笼罩禁制。外面之人,只见小雪山山顶隐于一片金光之中,再也无迹可寻。

    结界中,羌巴穆勒一脸肃穆,开口言道,“此次大典,一来是拜祭本教历代先贤,二来观礼慧明之真法界,三来便是商议本教值此天下更替之际的应劫之法。”此言一出,法界中尽皆默然。羌巴穆勒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等了片刻,便朝着八思巴问道,“师兄此次为了本教安危,舍了那飞升机缘,破生死关而出,不知道有何赐教?”八思巴缓缓地扫视了一下望着自己的诸位喇嘛,轻声道,“我喇嘛教,本在雪域高原传教说法,趁着蒙古族大兴,受其礼敬相邀,东来弘法,此乃本教机缘,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无奈其间,本教一干弟子心有贪嗔,先是随着蒙古骑兵南下,后又游走于元庭内外,生出种种业力。如今大元气运日衰,本教与之因果纠缠,恐怕有一番受累。”八思巴此语,原本就是教中明眼高层的共识,羌巴穆勒及其他喇嘛微微点头,却是不出声,只是等着八思巴说出下言。八思巴微闭双眼,却是不再言语。

    半晌,便有一名喇嘛站起,合掌说道,“大元气数已尽,莫若本教齐齐返回雪域高原便是。”另一名喇嘛,却是坐在那里冷哼道,“说得轻巧,这世上哪有这般便宜的事情,白得好处,想走就走?本教这百年大兴,乃是随大元而兴,此已是一桩大因缘。若是今日我等齐齐返回雪域高原,此番因果难道就没了不成。到时候,说不定便有大祸临头。”先前那名喇嘛当即反问道,“难道要本教逆天而行,陪元庭在此覆灭不成?”那冷哼的喇嘛,回道,“元庭是元庭,本教是本教,不是同生共死。本教当日顺天应命,出西域而大兴,如今天下更替,难道本教不能寻机而动,化解劫难,再次顺应天命,保我教长兴?”这一番话,倒是说道了很多喇嘛的心坎上。

    悟虚冷眼旁观,便见有不少喇嘛听闻此番言语之后,微微点头;就连那面上毫无表情的羌巴穆勒,也睁眼望了说话之人一眼。正暗中冷笑,却听得八思巴声音复起,“慧明,此番你一路南下,沿途所见所闻颇多,不知你有何见解?”

    众喇嘛见原先沉默不语的八思巴,当面指名道姓地询问悟虚,皆停住了争论,齐齐地望着悟虚。八思巴身边的多吉、卓达等人,羌巴穆勒及其座下一干真人修士,这些隐约知道一点内情的人,也静静地望着悟虚。

    悟虚想了想,站起身来,合掌作礼,对着众人说道,“我等修佛之人,本是应该慈悲为怀,随缘说法,普度众生。不知诸位自西域而出之后,何以随缘说法,何以普度众生?”此言一出,羌巴穆勒座下的一名着紫红僧袍的喇嘛,便哼道,“敢问慧明师弟,之前未成法界之前,以莫恩之身,又是何以随缘说法,何以普度众生?”悟虚知其所指,答道“莫恩已身死道销。”那名喇嘛讥笑道,“换了一个身份,便能重新开始?那因果循环还讲不讲?”悟虚默然片刻,静静地答道,“讲。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随即坐下,不再多言。顿时,一干喇嘛以为将悟虚问倒,纷纷面有讥色,轻笑不止。

    那端坐在上首,自从开头问询八思巴之后便沉默无语的羌巴穆勒,却是双眼精光闪动,罕见地挥手止住自己座下喇嘛的讥笑,对着悟虚沉声问道“这便是你的见解么?”话音刚落,悟虚便觉有一股庞大的威势,挟着一股隐隐杀机,迎面而来,急忙运转法力,祭出曼陀罗法界。

    却见八思巴,一挥手,将羌巴穆勒这股威势与杀机化解,然后朗声说道,“真人境界以下的,尽皆散去。”说罢打出法印,将真人境界以下的喇嘛送出了结界。片刻之后,广场上仅仅留下教中高层数十人。有喇嘛起身指明悟虚如今没有了先前的真人修为和境界,不应参与此种高层秘密会议,也应退去。

    八思巴双眼深深地看了这名喇嘛一眼,一字一顿地说道,“成曼陀罗真法界,皆是本教明日之星,皆应待之以礼。”每说一个字,身上威势便大上一分,那名喇嘛便定在那里,身体一寸寸往下沉入地下。

    羌巴穆勒见八思巴动了真怒,知道自己方才的杀机引得八思巴不快,见座下弟子出言冒犯受了惩戒,想想自己和八思巴的约定,终是没有中途出手相助,只等八思巴把话说完,那名弟子全身没入土中,只余一个脑袋露在地上,方才抬手施法,将其提了出来,也不管其闷哼土血,摊在坐塌,只把双目定定地看着悟虚,云淡风轻地问道,“如何个身死道销法?”

    正所谓口诵金刚法界显,真灵高人将法演。

    众说纷纭兴与灭,身死道销是因缘。

第四十二章 夜色茫

    雪山下的一处山坳中,一名蒙沙女子借着夜色,隐身于一颗大树之上,但见其如狸猫一般,身体贴在树干,手脚抓着树枝,仰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山顶那一片金光。片刻之后,金光闪动,一群喇嘛纷纷从其中飞出,然后站在外面,三五成群,窃窃私语。这名女子见状,微微扭头侧耳,似乎可以听得见相隔数百米之外的谈话。那些喇嘛低声细语片刻,便不再多言,齐齐坐在地上,打坐等待。

    一阵清风拂过,将这名女子的面纱微微撩起,露出一张闭月羞花的面容,正是那月疏阁赵彤。其两道淡眉之下,一双明目睁地圆圆的,神情专注之余,露出些许失望的神色。待到一个时辰过去,小雪山顶金光散去,赵彤急忙屏气凝神,手脚缠绕住树干,整个人如一片枯叶般紧紧贴着。待到八思巴、羌巴穆勒神念悠然一扫之后,率着众喇嘛下山飞远,赵彤全身一松,直接从树干滑落到地上,喘息片刻之后,用手撩开面纱,掏出香巾,擦了擦额头细汗,扶了扶发丛正中的珍珠,方才站起来,缓缓朝着山脚走去,回到今夜表演天魔舞的女子营帐之中。

    一会儿,已有三三两两的小喇嘛来传法旨,点名某某女子,前往某某大喇嘛处伺奉。这赵彤先前乃是八思巴座下婢女,能歌善舞,颇入八思巴法眼,是以无人敢点其名。赵彤只是循着规矩,在此等了片刻,见再无上师相召,便和着几个姐妹,各自散去。

    赵彤头戴白纱,身披锦袍,一路莲步,款款地回到月疏阁,闪躲过几个酩酊大醉的酒客,随意招呼过几个嘴皮抹油的小厮,来到自己所居的阁楼,刚坐下喝了几口茶水,便听见门外有轻叩之声,“赵姑娘,您要的南方胭脂送来啦。”。赵彤快步走到门边,轻轻地拉开一道缝,稍一端详,便将这名送胭脂的小厮迎了进去,一边高声说道,“你且莫先要银子,待本姑娘试试胭脂再说。若是有半点掺假,你便休想得着一个铜板!”那名俊俏的小厮,进得屋来,一边四下打量,一边嘴上说道,“姐姐还信不过我?只管一试便知。”说完,浑身一身雾气升起,转眼变作一个微微佝偻的老妪。

    这名老妪,五十多岁,穿着一身灰色的绸缎,两鬓斑白,头上斜插着一根玉簪,见赵彤躬身行礼,径直走上前来,慈祥地扶起赵彤,将其微微搂入怀中,怜惜地说道,“几日不见,可还好?”赵彤几分依偎着这名老妪,几分撒娇道,“奶奶去南方玩耍,也不带上彤儿。”老妪叹了一口气,说道,“奶奶哪里是去玩耍啊,此次南去,差点丢了老命,回不来了。”

    原来这名老妪,人叫刘嬷嬷,也是山东诸地的白莲教坛的一名长老。前几日,韩山童、刘福通在白鹿庄立盟起事,刘嬷嬷也受邀参与。却不料事有不密,白鹿庄被围,韩山童身死,刘嬷嬷等人侥幸随着刘福通,突出重围。随后,与刘福通等人相商之后,依旧潜回大都,收集情报,以策应刘福通随后的起义。

    赵彤听闻刘嬷嬷靠着刘福通的白莲令,浴血奋战,方才脱身,注意到刘嬷嬷白白的一张脸,急忙问道,“奶奶受的伤重么?”刘嬷嬷拍了拍赵彤的肩膀,摇摇头,坐到椅子上,一边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水,一边暗中压制住体内隐隐泛散的伤势,抬头露出一个笑容,“不碍事的,奶奶好歹也是凡尘六层的修为,区区几个小喇嘛鞑子,又能把奶奶怎么样!”

    赵彤不疑有他,便坐到一边,轻轻拢了一下秀发,说道,“今夜喇嘛教在小雪山山顶召开法会,八思巴和羌巴穆勒等尽皆在座。”那刘嬷嬷眼中精光一闪,忙问道“可有打探到什么机密?”赵彤摇摇头,“这次他们似乎颇为小心,不但早早地将我等遣散,而且还布置下结界,将山顶之处隐没于一片金光之众,中途更是将真人以下的喇嘛送出结界。彤儿的又不敢灵识出体施展那千里潜听之术,怕被发现,所以只是隐约听那些小喇嘛说什么莫恩身死道销,慧明修成法界,本教如何化解大劫这样的话语。”

    刘嬷嬷忙说道,“彤儿你也做得对,若是你施展法术,只怕灵识刚刚接触那片金光,便已被察觉。”说完,抬头忽然看见赵彤头顶发丛中嵌着一个龙眼大小的珍珠,便指着珍珠问道“此物从何而来?”。

    赵彤见刘嬷嬷问起珍珠一事,急忙取下头上珍珠,答道,“这是今夜彤儿表演天魔舞,八思巴老国师随手赏赐的。”刘嬷嬷看了看赵彤,又看了看其手心的那颗发着微光的珍珠,想了想,说道,“彤儿你先前作为八思巴的婢女,颇入其法眼,此次八思巴破关而出,你可想法多加拜谒。一来可以借助其威势,受到其庇护,行事方便,少受刁难;二来,亦可寻机接其他触喇嘛上层,留意到一些蛛丝马迹,甚至机密消息。”

    赵彤听得刘嬷嬷如此一说,低着头低低地应承着,脑海里却浮现先前悟虚来月疏阁那晚发生的事情,以及今夜悟虚瞧见自己头上珍珠欲要撩开面纱的举措。

    那刘嬷嬷察言观色,见赵彤似乎心有所思,等了片刻,问道“彤儿,这几日,是否认识了什么人?”赵彤心中微微一惊,娇嗔道“彤儿每日隐于月疏阁,也未曾抛头露面于来往酒客,哪里认识什么人呢。奶奶多想了。”

    刘嬷嬷嘿嘿一笑,意有所指的说道,“瞧这珍珠大小与成色,在元庭贡品中也算是极佳的上品。也只有八思巴这样的尊崇之人,才能随手赐出。倒也配得上我家彤儿。”说罢,止住欲要撒娇的赵彤,拉着赵彤的说道,“彤儿也是二十出头的大姑娘啦,待刘长老在南方起义成功,奶奶便将你护送到义军之中,帮你找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家男儿。”赵彤满脸通红,蚊子般低声私语道“奶奶不许胡说。”

    “奶奶怎么是胡说啦?想当年,奶奶和你爷爷洞房花烛夜之时,才刚刚满十四岁。那个时候比你还小,还是个小丫头片子,扎着两根小辫子,比你还喜欢撒娇呢。”刘嬷嬷一边说着,一边似乎回忆着年少之时,脸上有了一丝红晕。忽然又双手紧紧握住赵彤的手,厉声说道“可惜没多久,便有两个喇嘛和一队元军跑到村子里来,说是要追查白莲逆匪。却是捉鸡杀鸭,搜刮财物,还要凌辱你刚生下你的母亲,结果你父亲,还有你亲爷爷亲奶奶,为了保护你母亲都惨遭毒手。那躲藏在隔壁我家的养伤的白莲长老,实在看不下去,便翻墙与那帮贼人拼命,你奶奶我家那个汉子,十七八岁血气方刚,将我藏好,也拿起斧头,冲了过去。等没了动静,我爬出地窖,到你家一看,我家那口子和那帮元狗尽皆倒在血泊之中,那负伤的白莲长老也力尽而亡,你那亲母亲也因惊讶伤心过度,不久便撒手而去。”

    赵彤虽然不是第一次听见刘嬷嬷讲述这些悲惨往事,但每次听起,都是泪流满面。此刻也不例外,紧紧地抱着刘嬷嬷,呜呜地哭着。

    刘嬷嬷圆睁着双眼,竖着柳眉,抚摸着赵彤的后背,说道,“彤儿,不哭,不哭。奶奶自从那日嚎啕大哭之后,便再也没有哭过了。”说吧,将赵彤又轻轻扶起,仔细抹去其脸上泪滴。

    赵彤过了片刻,缓过神来,坐回椅子,忽然看见刘嬷嬷嘴边又一丝血迹,惊声说道,“奶奶你吐血啦?!”刘嬷嬷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心气浮动,没有压制住内伤,以至于说话之间,鲜血涌出,当下接过赵彤递来的手绢,用手轻轻抹去嘴角血迹,说道“这次在白鹿庄,奶奶我不小心中了那狗皇子巴尔措达一击噬心掌,因为缺少药材,所以拖到了现在。明日,奶奶便再去各大药铺问询一番。”赵彤忙问,“需要何种药材?”刘嬷嬷却不言语,直叫赵彤无需*心便是,随后又和赵彤说了几句,便自自行离去。

    赵彤一脸担忧地在夜色中送走刘嬷嬷,看着手中那颗圆润的珍珠,又想到刘嬷嬷方才的那些话语,心神一阵恍惚。站了片刻,将珍珠收入香囊,然后走到壁柜处,抽出那本夹着信笺的佛经,将信笺取出,静静地看了一眼,便将其递到香炉跟前,烧成了灰烬。

    正所谓山郊野外把身藏,原来彤儿不寻常。

    沧海月明珍珠泪,素笺诗情夜色茫。

第四十三章 醉琼楼

    却说得那夜在小雪山山顶参加喇嘛教高层秘密商会,悟虚巧言解释了“因果循环,须有报应,诸如莫恩之流身死道销”之后,八思巴和羌巴穆勒似乎以灵识相商,达成某种程度的默契。至于是何种默契,不但悟虚不知,很多长久跟随二人座下的真人境界的大喇嘛们也不知道。因为,八思巴和羌巴穆勒并没有当众宣布什么重大决定,只是一起当面承认确认了悟虚在喇嘛教中的身份地位,并依据惯例,授命悟虚为教中弘法长老,最后要求喇嘛教真人境界以上的修士不能对凡俗之人出手。

    事后,悟虚方知喇嘛教中,但凡修成曼陀罗法界的真人修士,在大典之上皆会被当众授命为护法、传法、弘法三系中的一系长老。悟虚以法界修士被授命弘法长老,便是惯例;但是以不足真人的修为和境界,被授命为长老,又是特例。只不过护法、传法、弘法三系中,弘法比较而言,有点点打酱油的角色,负责对外弘扬佛法诸事。

    悟虚却不在乎这些,就像当初八思巴安排自己充任天源延圣寺副监事一样,左右都不过是一种态度和身份罢了。难道自己还真的在喇嘛教尽心尽力当起长老来了?八思巴和羌巴穆勒也不是真的万分放心吧?只不过形势不明,暂且结个善缘罢了。

    悟虚回到天源延圣寺,想了想,又取出羌巴穆勒所赠,刻有金刚九会曼陀罗的玉盘,仔细观察了一番,终究不敢轻易送入法界,只是将至纳入须弥戒中。复又灵识入法界,将众喇嘛的随喜之物,一一摄入炼化。然后,端坐在佛堂细细参详八思巴赠送的这朵白莲。这朵晶莹剔透的白莲,里面涌动着真灵境界的恐怖气息,一经祭出,便相当于真灵一层的修士,施展一击。白莲中,八思巴打入了三道手印,是以此白莲可以祭用三次。算是给了自己三次保命的机会。悟虚静静端坐,仔细感悟着其间不断循环隐现的手印幻影轨迹。无奈喇嘛教密宗手印,讲求的是三印合一,虽然打出的是手印,但施展之时,却是口印、意印不可或缺。悟虚要真的想学,除非有真的甚深经典供自己参阅,自己从头自学,又或者请八思巴给自己灌顶。这两者,都是要悟虚真正拜入喇嘛教,真正奉八思巴为座师方可。悟虚当然不可能真正拜入喇嘛教,奉八思巴为上师。是以,悟虚想通了这点,便只是尽力感受了一下白莲中手印气息和轨迹,便作罢。

    这一日,悟虚正在天源延圣寺藏经阁阅览佛教典籍。忽有一名小喇嘛前来告知,有故人来寺拜访。悟虚心中惊讶,自己有什么故人,还来这天源延圣寺拜访自己?自从自己来到大都,入住在天源延圣寺,深居简出,许多莫恩以前结识的狐朋狗友,都被多吉遵从八思巴之意,或明或暗地挡了回去。那三皇子倒是遣人前来送过一次礼物,除此之外,再无人前来叨绕。当下,悟虚随着这名小喇嘛,来到一处偏殿,只见一名道人,脚踏七星鞋,身着八卦袍,手持拂尘,朝着自己稽首含笑。不是那玄机子佟羽春,还有何人?!

    悟虚一拍光溜溜的脑袋,恍然大笑道,“原来是玄机子道兄,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当即命身后小喇嘛前去奉茶,然后与玄机子互相谦让了一番,分别在左右椅子上入座。

    一番寒暄之后,玄机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悟虚,拱手贺道“恭喜大师升为贵教弘法长老。”悟虚连连摆手,“虚衔而已,虚衔而已。道兄切莫取笑。”玄机子也不复多言,嘿嘿一笑,说道,“大师可听闻,那刘福通从白鹿庄事败之后,逃了出去,前些日子在颍州城起兵造反,连克数城?”悟虚点点头,大凡南方有白莲教造反之事,八思巴事无巨细俱都命人将相关信息告知于己。玄机子和悟虚聊了一下南方诸事,见悟虚似乎意趣缺缺,便打住了这方面的话题,略微环顾了一下四周,复又说道,“后日,本教在都城的三清宫,有一场新近弟子入教典礼,贫道想请上师前往观礼,不知上师可否有空?”

    悟虚知道,这全真教虽然教廷远在西方终南山,但是一直想向东向南发展,可惜北有喇嘛教,南有正一教,前者受元庭加持,后者根深蒂固,是以长期以来收效不大。直到最近这几十年来,方才在元朝大都建立了三所道观而已,最大便是这玄机子方才提到的三清宫,其余二者一曰朝阳观,一曰永寿观。如今,与自己有旧的玄机子,亲自前来邀请自己作为嘉宾一观典礼,倒也不好拒绝。当下略一沉吟道“道兄盛情,小僧不敢推却。只是,小僧目前虚受天源延圣寺副监事一职,还需得向八思巴老国师请示一番。若是允许,小僧后日自当前往。”玄机子连连点头,“佛道本一家,贫僧见大师之前,已经拜见过八思巴老国师。八思巴已然应允。”悟虚点点头,“如此,小僧便定要前往朝阳宫,一睹同道,以襄盛况!”

    玄机子闻罢,抚掌大笑道,“自从与大师南游,贫道便知大师喜好美酒。大师若是无事,莫若随贫僧前往大都最负盛名的酒楼——醉琼楼,一醉方休?”悟虚来到元朝大都,自从那日在月疏阁醉酒之后,因为担心羌巴穆勒一系的报复暗算,平日里在天源延圣寺闭门不出,日日勤修佛法,今日听闻玄机子此番一说,不由肚中酒虫嘀咕。又想到当日羌巴穆勒和八思巴达成默契之后,当众承认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并与八思巴合授自己弘法长老一职,羌巴穆勒一系应该暂时放下了对自己的敌意,自己也不用非得等到跨入真人层级方可出寺随意走动。当即也是兴起,对站在门口的小喇嘛说道,“请你禀告国师,慧明随全真教玄机子道兄,前往醉琼楼一叙。”说罢,随着玄机子,飘飘然,出了天源延圣寺。

    但见元都城依旧一番繁花似锦,香车宝马,比比皆是,酒肆绸庄,鳞鳞在目。玄机子施展开七星步,带着悟虚,左闪右挪,快速穿插而行,偶有路人车轿闪避不及,玄机子也是拂尘微动,将其定住,一路行去,如入无人之境。悟虚虽然本是很赞同玄机子的做法,但听见玄机子且行且吟道“天街繁华似锦绣,香车宝马怒冲冲。且踏七星拂红尘,一身道袍醉琼楼。”也就哈哈一笑,不再多想。一路上,虽时有喇嘛擦身而过,见玄机子身着道袍,招摇过市,意欲上前,但见得其身后哈哈大笑的悟虚,便又都忍了下来,只是侧目而视。不知怎的,悟虚见此状况,只觉心中无比畅快。

    不一会儿,悟虚便随着玄机子来到了一处五层高的酒楼门外,但见宾客盈门,喧嚣四起。那玄机子到了此处,反倒斯文起来,丢给三米宽的大门侧一个小门童一块银子,然后便在殷勤的小厮带领下,直奔最高层的雅间而去。二人在雅间入座之后,玄机子便一口气如数家珍地点了十几道菜,最后吩咐小厮,上两坛最好的翡翠月华露。悟虚微微笑道,“翡翠月华露,听着名字,倒是极雅,不知道喝着怎么样?”

    那玄机子颔首大笑道,“这翡翠月华露,乃是城外永寿观,取百花之露,采周天星月精华,于本教翡翠琉璃塔中,温酿而成,入口醇厚。凡人饮之,则活筋益血,爽爽然于百花之中;修士饮之,则补精提神,飘飘然于九天之上。”

    悟虚正要开口,却听得隔着远远地一个雅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声道“什么爽爽然,飘飘然,味同嚼蜡!还不如服那五石散,更是飘飘欲仙。”

    那玄机子顿时黑脸,沉声问道,“却不知,是哪位高人,将我全真教翡翠月华露,贬低得如此不堪,竟与迷幻之药五石散相比而不及?!”

    悟虚连忙止住便要起身的玄机子,笑道“道兄何必大动肝火,不过是朋友之间说笑罢了。”随即朗声道,“对面可是郭敏大小姐?可否一起畅饮一番?”隔壁雅间,沉默片刻,便又响起一个粗犷的笑声,“此间没有什么郭大小姐。你是何人,在此胡言乱语?”悟虚呆了呆,刚才那银铃般的声音,不正是当日月疏阁中持玉扇与自己斗气的郭敏声音么?复有说道“小僧慧明,当日与郭大小姐偶逢于月疏阁,不知郭大小姐还有印象否?”

    那隔壁雅间沉默片刻,随即响起一阵娇笑之声,“原来是慧明大师。”悟虚连口应承。却半响不见回音。

    突然,一名女子将悟虚和玄机子所处雅间之门推开,身后领着四五个女扮男装之人,飘飘然,走了进来。悟虚定睛一看,这最前面的郭敏,长发披肩,明眸皓齿,一身女妆,峨眉淡黑,双唇桃红,一身长裙随步摇曳,一把玉扇伴手轻舞,银铃作笑,酒气遮颜,神情恍惚。

    待进得雅间,走到玄机子和悟虚面前,顾盼之余,轻颦柳眉,微转双目之玉珠,大声笑道,“原来是慧明大师啊,说好备厚礼来拜访本姑娘的。却不想住进那比邻的天源延圣寺,也久不露面。如今倒好,还要本姑娘亲自移驾,与大师会面。”

    此番话语,不知道用了哪门哪派的功夫,虽然有点刁钻刻薄,落在众人耳中,却恰似那庐山三叠泉,噼里啪啦,打在身上,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正所谓久在寺中故人来,且作高人闹市行。

    上得美酒醉琼楼,哪知佳人恍惚评。

第四十四章 真人怒

    悟虚见郭敏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带着几个女扮男装在酒楼里放浪形骸,心中微微不喜,听得郭敏如此说道,一时竟无语。呆了呆,合掌说道,“先前小僧不知道郭小姐喜好,是以一直未曾前往贵府。如今,知道郭小姐喜好五石散,却是不知此等物事何处可得?”言语之间,暗藏讥讽。

    那郭敏本是心思剔透、伶牙俐齿之人,悟虚话音刚落,便拿着玉扇,指着悟虚的鼻子笑骂道,“去了几天天源延圣寺,就在本公子面前装得道高僧?!”随即哼了一声,“姑娘们,咱们走,一个色目喇嘛,一个半老道士,也没什么可看的。”其身后的几个女扮男装、喝得半醉的女子,纷纷嗤笑,向着玄机子、悟虚齐齐翻了一个白眼,正要嘻嘻哈哈地转身离去。

    却听玄机子沉声喝道,“且慢!”

    那郭敏和一干“好姐妹”,止住步伐,又转过身来,肆无忌惮地围着玄机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便有一名胖嘟嘟的女子,抢先说道,“不要以为你们全真教的就了不起,你可知我是谁?”顿时,雅间内响起一叠声的“你可知我是谁?”“你可知我爹爹是谁?”

    玄机子本是真人修士,又岂能在这高朋满座的醉琼楼,当着悟虚的面,怯了这几个官二代的场,当即也不言语,只是将真人气势稍稍一放即收。然后一舞拂尘,稽首唱诵道“无量天尊,贫僧乃全真教玄机子是也。方才听郭小姐说本教永寿观酝酿的翡翠月华露,味同嚼蜡。是以,恳请郭小姐赐教一番。”

    顿时,雅间里面的气氛凝重起来。全真教虽然在大都的道观不多,但是自从长春真人丘处机为铁木真演说长生之法,全真教的影响在蒙古贵胄之中也颇有一席之地。虽然其宗门在终南山,但教中高手层出不穷,于天下行走,影响颇大,各处皆有据点;而大都中经常行走的真人修士,便有五位之多,这玄机子据说便是其中一位颇为厉害的角色。当下,便有一个女子摆手召来一名婢女,悄声吩咐了几句,那婢女便急急忙忙地退出雅间。

    郭敏感受到了玄机子真人气势,听闻其自称玄机子,知道其乃是全真教在大都的代表,也收住玉扇,上前对着一脸严肃的玄机子,微微躬身回了一个礼,然后起身答道“郭敏不知道长法驾在此,出言不慎,还望道长海涵。”玄机子微闭着双眼,半晌方才轻哼了一声,示意一干人等离去。

    那郭敏满脸通红,也不说话,微微一施礼,便转身和一干女子,默默地退出了雅间。悟虚正要抬手出言,却看见走到门口的郭敏,似有感应般回头,斜斜的瞥了自己一眼,随机猛然扭头,消失在门外。

    那玄机子见悟虚似乎心有不甘,却是错会了意,阴阴地说道,“暂且让她们去吧。这些达官贵人的家眷,仗着自家权势,在大都里整日行为乖张,招摇过市,目空一切。贫道一天倒是会碰到好几起。大师,日后便晓得了。”悟虚也不解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光滑的桌子,轻笑道,“些许小事,小僧也是见得不少。大师不用在意,且叫人先把那翡翠月华露上来,小僧迫不及待想要品尝一番了。”玄机子这才哈哈大笑。

    不一会儿,便有两名娇小的侍女进来,为二人斟酒上菜。酒过数巡,玄机子和悟虚便不复方才在天源延圣寺见面时的拘谨,天南海北的聊了起来。原来当日悟虚离开不久,玄机子也找了个由头,早早地离去,回了一趟终南山,将自己得到黄龙剑等事宜,一一禀明。之后,便又返回大都。恰好,元庭见天下不稳,便加深了对全真教的倚重,不但允许全真教在大都增建道观,而且后日还将派一名公主前来观礼全真教三清宫收徒仪式。说道此处,玄机子虽然隐有得意之色,却不多言,只是问悟虚来到大都有何见闻。

    悟虚一边喝着酒,一边回想着方才郭敏对自己很是记恨的回头一瞥,随口答道“小僧平日里在天源延圣寺闭门不出,倒也没有什么见闻。只不过那夜刚入大都,在月疏阁住了一晚,与方才那名郭大小姐碰过一次面。”当下,便将那夜在月疏阁之事,简略地说了一下。玄机子微闭双眼,一边饮酒,一边说道,“此等妖女,大师还是须得提防着点。贫道在大都时间久一点,消息较为灵通,据闻这王保保和郭敏二人,原本都是汉人,却拜在察罕帖木儿门下,作了义子义女,帮着察罕帖木儿出谋划策,杀了不少抗元义士。如今,察罕帖木儿日益受到重用,据说不日更要调到南方作讨伐红巾军刘福通的主帅,是以其家眷便安置在大都之中。这郭敏据说早年学过海外修士的一些法术,鬼主意又多,是以便被察罕帖木儿派到大都,护卫家属、、打听情报。嘿嘿,天下将乱,还招摇过市,早晚取其首级。”

    悟虚听罢,摆摆手,大笑道“区区小女子,说她作甚?这察罕帖木儿之事,与我何干。那红巾军如今已成气候,加上各地白莲教众或者豪强,南方诸地只怕不日便会乱成一锅粥。”

    玄机子忽然看了看四周,示意旁边站着的两名婢女出去。然后深深得看了悟虚一眼,低声说道,“那刘福通,之所以能在白鹿庄逃出生天,又在颍州城短时间搞出那么大的阵仗,据说有花莲妙法宗高人相助。”玄机子说到后面,故意将花莲妙法宗几个字加重了语气。前文说到过,白莲宗乃是出世一脉,隐于白莲教之后;花莲妙法宗乃是遁世一脉,不搀和俗事争斗。

    悟虚一听,心中警觉起来,“是么?不知道兄,从何处打探到此消息的?”玄机子笑而不语。悟虚斜着头,一边拿着朦胧醉眼瞅着玄机子,想要从其一张老脸上看出花儿来,一边心中暗自思量,“定是那名在鄱阳湖企图困杀刘福通等人的龙虎山道士,见自己借着曼陀罗法界,施展出花莲妙法宗的佛音生莲术法,走漏了消息。”不由暗叹自己当时没有把握将其击杀,反倒留下了一丝祸患。

    那玄机子见悟虚做出一副半醉半醒的样子,直勾勾地望着自己,也不点破,复又言道“那刘福通当日在白鹿庄被围剿之时,以精血催动那白莲令,幻化出九朵纯正庄严的白莲,喇嘛教真人境界以下的攻击尽皆无效,这才让其带着一些人马险险地逃了出去。事后,三皇子巴尔措达一番追查,方知道有一名龙虎山道士,号曰寒霜子,曾经在大师你受困于庐山之际,于鄱阳湖与那刘福通等三人相遇,打斗之间,忽然有人施展佛音生莲之术,被生生惊退。两厢印证,这才断定有花莲妙法宗高人出手,不但惊退了龙虎山寒霜子,救下了刘福通等人,更是施法加持了白莲令。”

    悟虚知道玄机子猜测的就是自己,什么大师我受困于两庐山之时,受困多久?何时脱困?都是随口一说罢了。重要的是那个时间段,也就自己从庐山追到龙虎山,经过鄱阳湖罢了。时间段吻合便是。如今玄机子与自己说起这些,无非是卖个好,透露点消息罢了。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猜出了自己的出处。当然,这些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玄机子也不会傻傻地说,就是悟虚干的这些事;悟虚也不会很光棍地承认便是自己所为。

    沉默了半响,悟虚合掌说道,“当年白莲宗有不少懂得佛音生莲的前辈,在元庭的打压之下,遁走四方,说不定有一二人又回来了也未尝可知。”玄机子嘿嘿一笑,不置可否,说道“这些都是三皇子和那些喇嘛们*心的事。贫道和大师倒不用太过上心,来来来,贫道敬大师一杯。先是被八思巴老国师授受天源延圣寺监事,后又在小雪山大典之上,被八思巴和羌巴穆勒两位真灵国师齐授弘法长老,实在是可喜可贺。”

    玄机子此时此刻此番演说,悟虚闻弦歌而知雅意。低头想了一下,正要开口,却见玄机子抬手一个示意,扭头望着门外。十几个呼吸过后,便有一个男子在外面恭声说道,“在下王保保和舍妹郭敏,拜见玄机子道长和慧明大师。”玄机子面露不耐之色,一挥袖袍,正要开口,悟虚急忙笑道,“原来是王公子和郭小姐,不必多礼,快快请进。”

    便见那王保保,一手提着一个酒坛,一手拿着一个酒杯,走进来,满脸笑容,却又不卑不亢。身后跟着的郭敏,低着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王保保,先是一拱手,说道“得知道长和大师在此雅聚,王保保不请自来,自带薄酒,还望前辈赏脸品尝,如有不当之处,还请多多海涵。”说完,便提起酒坛,先是给悟虚到了一杯,又给玄机子倒了一杯。悟虚微笑道,“王公子过谦了,那晚你我在月疏阁一番畅饮,小僧至今记忆犹新。”玄机子见悟虚如此这般,也不好赶人,只得等到王保保自己杯中酒满。然后面色和善地,和王保保、悟虚,一起喝了一杯。那王保保也是一个机灵之人,见玄机子面有不烦,便有知趣,抱拳说道,“不敢打搅两位,王保保及舍妹先行告退。”玄机子难得地抬了抬手,笑道“贫道和慧明大师有要事相商,不能远送,还望王公子及郭大小姐海涵。”王保保复又一抱拳,随即带着郭敏离去。

    悟虚一旁注意着,那自一进来便沉默不语的郭敏至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自己一眼,不由脸上一片怅然。这边,玄机子却是没有注意悟虚的异常,右手五指摇动,施了一个法诀,布下一层结界,方又满脸笑容地望着悟虚。

    悟虚会意,点点头,将那日进天源延圣寺之时,多吉对龙虎山信笺施法情景说了一下。玄机子听得最后六字大明咒轮在空中显现一个明字,似乎不是特别惊讶,只是轻捏胡须,微微颔首。悟虚又将前几日小雪山顶的喇嘛大典情景说了一下,直言最后的相商是八思巴和羌巴穆勒以灵识交流,具体内容旁人无从得知,只不过似乎隐约达成了某种默契。待到后来,悟虚想了想,打算将八思巴和羌巴穆勒下令真人修士不能对凡俗之人出手之事告知全真教,却看到神情专注的玄机子猛地站起身来,双目精光闪烁,一声大喝“大胆,何人偷窥?!”随即手捏法诀,腾空而起,从雅间的窗户处,飞了出去。悟虚自然也跟在后面飞了出去。

    正所谓历朝皆有官二属,放浪无羁种杀戮。

    但布结界说密事,一有偷窥真人怒。

第四十五章 巧遮掩

    那玄机子佟羽春浮立在醉琼楼之上,略一施法,便嘿嘿笑道“原来是白莲教的千里潜听之术。”说罢,一个转身,便朝着东南方向飞驰而去。悟虚紧随其后。

    追了片刻,悟虚便见到玄机子停在前方空中,正用灵识扫视下方。悟虚飞过去,朝下方望去,一片雕梁画栋的阁楼屋舍,成几个大的院落,各院落皆不同人等,在那里饮酒作乐,正是那月疏阁!

    悟虚过了片刻,见玄机子一脸阴沉地收回灵识,便知道,玄机子跟丢了偷听之人的踪迹。不由暗想,想不到白莲教居然有这么厉害的偷听之术,以后自己是不是说话做事要多个心眼?看来回到天源延圣寺,要多加修习一下布置结界禁制之术。

    心中这么想着,看到玄机子站在空中,神情闪烁,一脸的不甘的样子。便出言道,“那贼子可是藏在这月疏阁之中?”玄机子点点头,嘿嘿一笑,“这白莲贼人好生狡诈,竟然将藏身之处选在了月疏阁,借着这里历年来日夜形成的污秽之气,掩盖住自身的气息。不过无妨,此人既然灵识穿过我的结界,便将气息也留在我的结界之中,我已经记住了此人的气息,以后若是遇见,便会将其锁定。”

    悟虚想了想,自己与玄机子此次会面,无论是交换机密信息一事,还是所交换的信息本身,都是不容旁人知晓的,尤其是涉及到自己出处的信息。若是落在有心人耳中,只怕大为不妙。便提议道,“既然道兄已将此人气息记住,如果我们现在进入这月疏阁,一个个地搜寻,是否可将此人擒获?”

    玄机子点头说道,“只要大师将此月疏阁四周看住,不要放走一人,贫道下去近距离搜寻,倒有.分把握在一个时辰之内,将此人寻出。”

    悟虚和玄机子相视一眼,点头示意。

    玄机子一摆拂尘,纵身飞了下去,眨眼间,便站在了月疏阁大门之内,自左手方向搜寻而去。那玄机子面无表情,左手单掌立于胸前,右手将拂尘长须靠在左手单掌之上,两脚离地虚浮,顺着一间间房屋慢慢飘过,宛如黑白无常一般。所遇之人,尽皆定住,偶有不开眼的“英雄好汉”要在美人面前震慑恶道,一上前,便是被震得飞了出去,呕血不止。不消一刻钟,月疏阁便渐渐乱了起来。

    悟虚也缓缓降落,隐于月疏阁正上空百米处漂浮不动,然后双手虚心合掌,两食指稍微弯曲,各捻两中指第二节之背侧,结佛眼根本印,祭出曼陀罗法界,隐隐将月疏阁罩住。

    见玄机子在下方犹如巨型推土机一般,所过之处,人仰树翻,前方更是一片混乱。悟虚便开口做狮子吼,“大家稍安勿躁,无须惊慌,全真教玄机子道长正在搜寻白莲逆贼。”哪知,悟虚此言一出,不知怎的,下面更是乱了起来,有的哭爹喊娘地从被窝里爬起来,穿了一件内衣,便往院子空地跑,有的七手八脚地抬着行李箱,便要往外面走。悟虚只好运转法力,将大门用结界封住。

    却听到下方西侧院落中,有一男子从凉亭走出来,冲着自己抱拳,扬声说道,“敢问上空可是慧明大师?”悟虚定睛一看,巧巧的,正是刚才在醉琼楼进来敬酒的王保保,眼见地郭敏也领着一帮人从凉亭走了出来。当即答道,“正是,想不到王公子和郭小姐也在这月疏阁,惊扰之处,还请谅解。”王保保,笑了笑没,复又说道,“哪里哪里。今日正好在此招待几位东海来的朋友,待会大师可否下来与我等一醉?”悟虚含笑点头。那郭敏仰着头斜刺刺地瞄了悟虚几眼,转身和几个海边装束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便有一面色苍白,身材细长的中年人走了出来,背负双手,昂首张嘴,阴声说道,“区区白莲逆贼,还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大师何不先下来,喝杯我们东海美酒?”话语之间,悟虚只觉一股腥臭之气扑鼻而来,当即打出一朵白莲,面色一沉,低声问道“敢问阁下何方神圣,居然说话如此阴毒?”

    这名中年男子似乎被触碰到了禁忌,两只细眼眯成一条线,正待发作。边上的王保保急忙上前,低低地说了几句,这名男子这才冷哼了一声,说道,“我们海外蛮夷,听不懂你们汉人的装腔作势。不就守住四周,不让贼人走脱嘛。堂堂真人修士,还用飘在一干同道头上显摆?”

    悟虚自从获得曼陀罗法界之后,细加参悟,其境界依然是真人一层级,所缺的不过是法力修为罢了。在天源延圣寺勤修苦练数月,又将小雪山顶在获得的各种贺礼法器,在法界之中一一炼化,前些日子依然迈入凡尘九层初期。此刻,悟虚将法界祭出,其略微外放的威势已隐隐有了几分真人气息。加之天下皆知,喇嘛教曼陀罗法界须得真人层级的大喇嘛方可炼出,是以王保保介绍悟虚为曼陀罗法界修士,那名男子方才略有忌惮地收手。

    悟虚心知此人既然敢在郭敏的挑唆下站出来,肯定也是真人层级的高手,却也不惧,冷冷地说道,“小僧行事,还不劳阁下*心。”忽见,月疏阁东边有一人正在攀爬东边院墙,企图翻墙而去,当即含怒出手,以虚空法界包裹住其人,摄到跟前,看了一眼,原来是一个黑脸壮汉,不过凡尘二层,略微用灵识一扫,其左胸前一朵白莲刺青,便将其扔到王保保等人面前,示威一般。然后传音给玄机子,说是抓到了一个白莲教徒。

    那面色苍白的中年男子,及其同伴,见悟虚将人扔到自己面前,不由勃然大怒,这不是首都人民瞧不起我们海外修士嘛?那名中年男子,当即发出刺耳的笑声,“好一个虚空摄物!”说罢,又是把嘴一张,成血盆大口,微微收腹,一吸,下方一阵阴风生起,带着一股子腥味。悟虚便听到身后下方一声轻哼,一名女子如蝌蚪一般,瞬间被吸向那名男子的嘴上方。那名男子口中吐气,将这名女子吹向悟虚,喋喋笑道,“似这等毛贼,本人只须站在这里,百里之内,休想逃走。”

    悟虚定睛一看,那名被吹向自己的女子已然昏厥,长发飘散,白纱巾随风撩起,正是那几番月下歌舞的赵彤。当即大怒道,“休得伤了无辜之人!”两手舞动,头指反蹙如宝形,大指并竖当心,结虚空藏手印,与赵彤身体遥遥相对,将其摄入了自己的曼陀罗法界。

    这时,玄机子听闻悟虚传音,已经飞到了王保保所在院落,看了看那名躺在地上呻吟的黑面男子,片刻之后,对着悟虚摇摇头。突然,玄机子径直走到那名中年男子跟前,游走一番,面色不善地喝问道,“你是何人?”王保保正要上前介绍,从那群东海修士之中,又慢吞吞地走出一名长须老者,面相清奇,气宇不凡,淡淡地对着玄机子说道,“我们来自东海东极岛,此番前来都城游览风情,结交朋友,道长一上来便如此咄咄*人,难道是存心羞辱欺负我等不成?”玄机子听闻这些人来自东海东极岛,忌惮地看了看这名老者。片刻之后,稽首执礼道,“原来是东海东极岛的贵客,贫道全真教玄机子有礼了。不知尊驾何人?”那老者轻声答复之后,玄机子顿首行李,又望了望那名中年男子,问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悟虚却是不知道这东海东极岛是何地方,再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名老者,朦朦胧胧,看不出修为境界。只是见玄机子如此忌惮,心中暗暗不爽,没看到佛爷我在上面和他们对垒么?却也耐着性子静观其变。

    那名男子略带傲慢地答道,“在下龙潜,在此见过玄机子道友。”玄机子不露声色地问道,“不知道龙先生刚才是否接触过什么人没有?”那名自称龙潜的人,喋喋笑道,“原来如此,道长可是从我等身上察觉了那白莲贼人的气息?”玄机子笑着微微颔首,“正是。贫道追查贼人,方才失礼处,还望见谅。”。那龙潜见玄机子如此“彬彬有礼”,便又喋笑道“我等今日方来到大都,王公子与郭小姐一番好意,在此为我等接风洗尘。若要说接触过什么人没有,除了王公子和郭小姐,那只有那几名歌姬罢了。”说完随手往身后亭中一指。玄机子施了一个礼,朝着那几名抖抖嗦嗦的歌姬,略一打量,扭头朝着悟虚又是微微摇头。

    悟虚听得那龙潜想询问,心中便是暗中一愣,脑海中电光石火一般转动,也顾不得想那么多,急忙暗结如意轮根本印,在曼陀罗法界以灵识将赵彤身体包裹,将其体息顺着其肌肤一寸寸的转换,那赵彤自被摄入法界之中,在悟虚的诵经施法之下,早已惊醒,如今被悟虚以灵识拂过全身肌肤,不由娇羞地发出阵阵轻哼之声,听得悟虚一阵面红耳赤。悟虚定住心神,以灵识传音道,“赵彤姑娘,时间紧急,那玄机子识得你的气息,为以防万一,还请放开灵识,让小僧在法界施法为你暂时遮掩一番。”赵彤紧闭着双眼,两颊桃红,却是知道厉害关系,微微的哼了一声,便将灵识放开。待到悟虚灵识端坐在佛堂,结印默诵完一遍《佛说无量寿经》,将其灵识暂时打上法界气息。便看到玄机子对着自己微微摇头,正欲开口。

    却听到那郭敏猛然指着悟虚,大声叫道,“刚才龙师叔,以蛟龙戏水*,帮着慧明大师抓了一名意欲逃出月疏阁的女子。想必是将那名跃墙女子吸到嘴边时候,龙师叔沾染了些许气息。”

    郭敏此言一出,众人皆齐齐望向此刻浮立在半空、面色通红的悟虚。

    正所谓月疏阁中藏白莲,东极岛上出妖人。

    灵识相触佳人唇,玄机不觉妖女问。

第四十六章 情根种

    悟虚嗔目,看了看幸灾乐祸的郭敏,沉声说道,“郭敏小姐休得胡说。赵彤姑娘岂是那白莲贼人?!”

    那名自称龙潜的东海修士,喋喋笑道,“方才本君见此女子,白纱蒙面,意欲跃墙而去,是以将其擒住,送于大师。却不料大师却是如此袒护。”

    悟虚大怒,喝到,“放肆!赵彤姑娘自幼便在八思巴国师座下随伺,以一曲天魔舞,颇受国师垂青。小僧乃本教弘法长老,天源延圣寺副监事,岂能坐视不理?”说罢,便运转金刚伏魔六道转轮法门,从曼陀罗法界显出三尊怒目金刚,一尊左手执碧海珠于脐前结金刚拳印,右手结施无畏印,其余两尊各结不动明王根本印之宝山印、火焰印,隐隐对着龙潜。

    那龙潜也不甘示弱,腾空而起,双手各持一把精光闪闪的巨剑,仰首之间,吞云吐雾,一声似龙似蛟长吟,竟震得悟虚原先罩住月疏阁的法界一阵摇晃。

    悟虚当即祭出碧海珠,化出碧海白莲,对着龙潜便罩了过去。那龙潜哈哈大笑,说了一声来得好。但见碧波荡漾,龙潜在其间却若如鱼得水,虽潮起潮落,身形纹丝不动,脚踩其上,如履平地。那朵朵白莲,还没到跟前,龙潜只轻轻一张嘴,吐出一股灰色腥气,便听得滋滋之声响起,白莲在那灰色腥气的腐蚀下,纷纷枯萎凋谢。如此相持片刻,悟虚便知碧海珠却是隐隐被其术法克制,便催动左右两尊金刚法相,意欲施展那不动明王根本印之宝山印、火焰印。

    却见方才走出来的那名老者,笑道,“一场误会,何须伤了和气?”随即抬起右手,幻化成百来丈高,散发出惊人的气息,横在悟虚与龙潜之间。那玄机子此刻也飞身来到悟虚身边,说道“大师不必动怒,”语罢,暗暗传音道,“大师不必动怒。这帮东海修士,既然来到大都,你我有的是时间消遣,还用急在一时?,最后传音道,“这名老者姓陈名四海,乃是东海东极岛三岛主,杀人无数,一身邪功在真人七层后期,真灵之下少有敌人,人称四海阎罗。”

    这边厢,这四海阎罗,朝着龙潜一示意。那龙潜便收敛气息,缓缓地降落在地上,朝着玄机子和悟虚拱拱手。悟虚见一时半会在这里讨不到好,也顺势收了金刚法相,只将曼陀罗法界隐显,也不看地上王保保、郭敏及一干东海修士,对着玄机子说道,“这月疏阁今日有东海贵客登门,看来搜寻之事,只有来日再议。小僧先行告退。”说罢,正欲转身飞走。

    却听站在地上的郭敏,娇声喊道,“慧明大师,竟是这般急着带着彤儿姑娘离去?”悟虚听得郭敏阴阳怪气纠缠不清,当即又止住身形,看着下方邪气十足、顾盼传情的郭敏,正欲斥问。忽然听到法界中,赵彤灵识传意,想要出来,便心念一转。

    顷刻之间,赵彤便从虚空中浮现,微闭双眼,长发随风,粉面朝天,双手合十,薄纱披肩,两腿紧闭,状若飞天一般,萦绕在悟虚身后。伺奉之姿,带着一丝恍然。庄严之中,透着一股*靡。

    众人神色各异,分外精彩。那郭敏更是轻轻地扭头呸了一声。悟虚大窘。正欲对着赵彤提醒一二。那赵彤却忽然睁开双眼,款款飞落在地上,风情万种地向着玄机子,王保保、郭敏,以及东海修士们,施了一个礼,面带潮红,羞涩无比地说道,“彤儿见过诸位贵客。”

    玄机子闭目片刻,便是朝着悟虚嘿嘿笑道,“原来大师,法界之中,倒是藏有如此佳人?”悟虚正要分辨,忽然想到赵彤如此做作和玄机子方才闭目情形,便有闭口不言,只是双手合十,低诵佛号。

    倒是那王保保知机识趣,邀请悟虚下来,和众人一起入亭饮酒作乐。悟虚本想就此离去,但见赵彤楚楚可怜地站在地上,又不由想起方才法界中,灵识为赵彤转换气息的情景,此刻也便将其摄住卷走,竟鬼使神差地点点头,收起法界,堕在地上。

    宴席上,王保保和郭敏充作做东之人,将东海修士和玄机子及悟虚两边招呼得周到至极。那绰号四海阎罗的东极岛三岛主,和玄机子,也不时碰杯。一时间,悟虚虽然沉默寡言,席上倒也不觉尴尬,热闹得很。赵彤一改先前的风情,静静地坐在悟虚身边,斟酒夹菜。

    倒是悟虚回过神来,心中隐隐不喜赵彤刚才的有意之态,也不主动和其说话。只是端坐在那里,想着赵彤的身份。偶尔抬头瞥向对面,见那郭敏端着酒杯,舞着玉扇,朝着席间众人,做着媚态,说着俏皮之语,复又想到那日自己刚入大都之夜,与其月下半醉之一番打斗。再看看那虚与委蛇、谈笑风生的玄机子,以及那明显喜怒无常的龙潜、老奸巨猾的四海阎罗等人,只觉美酒佳肴寡然无味。

    正欲起身告辞,忽然那龙潜的中年男子,笑道,“慧明大师,鄙人早先在东海便听人常道,贵教上师座下婢女,善演天魔舞,似幻似真,于红粉骷髅之间,开示毕竟空之妙义。”悟虚看着一脸*笑地龙潜,微微合手说道,“此乃外人以讹传讹。道友不要盲信。”

    那龙潜,一咧嘴,一副“我信你才怪”的神态,拍拍手,便有两个妙龄女子不知道从哪里出来,走到席间。龙潜指着这两名衣着暴露,神情娇媚的女子,喷着酒气说道,“只要大师婢女在此一演天魔舞,这两名扶桑美女,本君便赠与大师!”

    扶桑美女?悟虚一眼望去,这两名女子,精血沛然,气息绵绵,不似掳来下了禁制在身。心中暗想,这东海东极岛居然和扶桑人还有勾结?不知道这些高手此时此刻,来到大都,有何企图?

    正思虑着,身边赵彤低低说道,“大师若是看上这两名扶桑女子,彤儿愿意出席一舞。”悟虚听得赵彤幽怨之声,不觉没来由心中一荡,侧身柔声说道,“小僧在姑娘眼中,便是如此不堪之人?”随机抬头,笑道,“二八佳人体如酥。腰中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道友美意,小僧却是消受不起。”却见那郭敏在对面,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然后连连挥动玉扇,大叫道,“我吐了,我吐了!”

    悟虚顿时火冒三丈,却又不好明着对其发出,一拍桌子,不顾众人挽留,便起身离去。那赵彤也是随之起身,紧紧地跟在悟虚身后。哪知悟虚大怒之下厉声说道,“佛爷没醉,晓得去处。此间事了,你不用跟在后面作小鸟依人状!”,一拂僧袍,将赵彤扫飞出去,落到了亭外花丛之中。

    王保保,玄机子,见悟虚似乎动了真火,一时也不好出言挽留,眼睁睁地目送悟虚大踏步离去。倒是那郭敏,飞身出来,将满脸泪珠的赵彤从花丛中扶起,指着悟虚的背影,骂道,“死秃驴,欺负自己的婢女,算什么修佛之人?”

    满心郁闷的悟虚,听得郭敏骂声,转身飞了回来,看着郭敏,大声问道,“妖女,你骂谁呢?!”王保保、玄机子,及东海修士皆疾出亭来,好言相劝。

    那郭敏,此刻一半借着酒意,一半借着众人之势,却也不怕,和悟虚横眉相对,答道,“骂的就是你这样的死秃驴!说什么法界高人,只知道欢喜佛、天魔舞,却不知道背地里糟蹋了多少如花少女!”悟虚想不到郭敏居然会如此看待自己,居然会如此恶语相向,略带屈愤,语带悲调地问道,“你怎知我是这样的人?我在你眼中便是如此之不堪?!”

    那赵彤此刻却是似乎回过神来,拉着郭敏的手,凄凄地说道,“郭大小姐,你不要再说了。”郭敏,将赵彤的手往外一甩,又上前两步,挺着胸前两座峭拔的山峰,满脸不屑地看着悟虚,说道,“方才大家可都亲眼看见啦!须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小心因果循环,遭了报应!”

    正所谓好心相救情根种,一出法界露花浓;粉红飞天随身绕,别有衷情谁人懂?

第四十七章 怯情去

    悟虚勉强止住了心中怒气,飞回天源延圣寺,独坐禅房,默默回想着方才的情景,半响,低声自语“那赵彤多半便是那偷听自己与玄机子谈话的白莲教徒,否则何以方才故意作出如此媚态,引得郭敏及众人尽皆误会?”复又想到郭敏对自己种种敌意,不由合掌念道,“她要这么想,这么看,且随她去吧。自己心中坦荡,无愧天地。”

    话虽如此,心中到底不快。便是那全真教三清宫新进弟子大典,悟虚也是勉为其难,肉身杵在那观礼席上,心中却另有所思。好在悟虚作为喇嘛教的弘法长老,身份颇为尊崇,在那嘉宾座上,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旁人还以为喇嘛教看不惯全真教的大加造势,也无人敢随便来搭讪。那东海修士陈四海及龙潜等,以及王保保、郭敏两兄妹,也有参加出席。但只是人群中,摇摇相望。悟虚只是对着王保保略一颔首,与郭敏及其余人等形同路人。

    待回到天源延圣寺,悟虚便连着数日,在藏经阁不眠不休,将自己认为重要的典籍,重新一一翻阅了一遍,其中关键之处,更是牢牢记在心里。之后,除了必要的外出,悟虚便将自己关在禅房,独坐修行。

    一日,八思巴遣人将告知自己,与自己同出一门的如净师弟,落脚在濠州城,更名为朱元璋,做了郭子兴的女婿,颇受重用,如今被任命为濠州总将,据城对战御史大夫贾鲁所率元军。悟虚想了想,来到八思巴所在之处,双手合掌,对着八思巴躬身行礼,正欲开口。那八思巴微微笑道,“慧明可是想向老僧辞行,南下而去?”悟虚知道自己前些日子的反常举动已经引起了八思巴的猜测,也不吃惊,只是略一迟疑,便答道,“大师明见,慧明正有此意。”

    八思巴也不言语,闭着双眼,只是无声地转动着手中的经轮。悟虚知道八思巴必有后话,静静地端坐在蒲团之上。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八思巴,睁开双眼,慢慢站起身来,径直向着静室外面走去。悟虚跟在后面,随着其走出静室,沿着天源延圣寺的围墙内侧,缓步而行。一路上,不时有寺中喇嘛,见八思巴头戴黄帽,身着素色僧袍,偏袒右肩,转轮而行,无不避让拜伏。八思巴口诵佛号,飘然而过。悟虚倒是在后面,连连合掌恭敬,侧身而行。

    走到后院一处幽静之地,八思巴在一个凉亭处停下脚步,示意悟虚与自己进去歇脚。二人入座之后,八思巴问道,“方才一路行来,慧明比之那莲法峰如何?”悟虚答道,“皆是佛门清净地,只不过——”“只不过什么?无妨,今日你我二人,便在这凉亭内开一个无遮大会。”八思巴将经轮轻轻放在亭中石桌之上。

    “只不过,似乎天源延圣寺规矩稍微多点。”悟虚想了想。“呵呵。”八思巴难得地如此轻笑,又问道“还有呢?”。悟虚摇摇头。八思巴,沉吟片刻,说道,“若以方便说法,外人有说本教为密宗,其实本教是偏向密宗。佛法无实无空,显密之法,无非方便法门矣。所谓规矩,也无外如是,但以因果缘法,方便而显。”此番道理,悟虚还是懂得的,当下点点头。八思巴又说道,“都是佛门清净地,为何又有诸宗诸教之分?便若本教这天源延圣寺与净土宗花莲妙法宗。”悟虚答道,“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便若大师方才所言之方便法门。”八思巴笑了笑,问道,“那为何当年本教随蒙古铁骑南下,扫平震慑中原诸佛教同门?又为何终南山全真教又与龙虎山正一教,百年来明争暗斗?”悟虚答道,“无非是起了贪嗔之心罢了!”八思巴笑而不语。悟虚正要问其实何见解。八思巴又正色问道,“你如今是何修为境界?”

    悟虚暗自腹诽,我如今是何修为境界,难道你一个坐在对面的堂堂真灵层级的大修士,看不通透么?起身,合掌,答道,“惭愧,慧明如今只是凡尘九层初期的修为境界。”八思巴点点头,“你如今法界已显,境界已是真人境界,只不过法力修为上,上少了些火候。民间俗话说得好,一文钱*死英雄汉。你如今法力修为差了少许,纵有曼陀罗法界,许多妙处却是难以施展。若是独个遇上那真人修为境界的狠角色,怕是难以应付。”悟虚听得八思巴如此说道,不由福至心灵,鞠躬行礼,然后抬头诵道“那日小雪山上,大师赠我白莲一朵,可以施展三次真灵修为境界的佛门手印,小僧倒也可以保命三次。”

    八思巴微笑着看着悟虚,似乎看一堆白骨一般,笑问道,“你若愿意,老僧现在便可以为你灌顶,让你一身法力修为迈入真人层级。”悟虚微微撇嘴,如此这般的戏言,八思巴不知道说了几次了;要想自己真个拜入喇嘛教。。悟虚本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不会同意的,这也许便是知障或者业力吧。

    八思巴戏言之后,也不在此纠缠,说道,“近日,大都来了一群东海修士,你可知晓?”悟虚不由想起了那日,在月疏阁与陈四海、龙潜等人碰面,差点在郭敏的挑唆之下,大打出手的情景,点点头,说道,“这些东海修士,似乎颇为诡异,还带着扶桑女子,不知道来大都有何企图。”八思巴答道,“东海修士,人妖混杂,自成一盟,其宗旨行事及修炼法门,与我等大相径庭。其身后,有了不得的大修士在暗中推波助澜。如今天下将乱之际,千里来我大都,其企图,却是不难料见。”然后徐徐地望了悟虚一眼,“那便是中原的龙脉。”

    龙脉?悟虚面露惊讶之色,倒不是说以前没有听说过这个词语。只不过悟虚自从修习佛法,便懂得了万法皆空,凡事皆由因果而定的道理,便对那龙脉一说嗤之以鼻。龙脉不行了,不归你家了,你便当不了皇上?要是像前世有的野史记载的那样,朱元璋恰好将其父母作了个天葬,葬入龙穴,是以日后注定开国大明?这不但是太不讲科学了,而是太不讲佛学了。现在龙脉一词,居然在八思巴这样的佛教高僧、真灵修士口中说出来,真真是觉得怪异无比。

    悟虚做出洗耳恭听状,八思巴也不解释,只是继续说道,“大元龙脉,北尾起草原,南首至大都,那东海修士此番前来,便是趁着天下大乱、龙脉震动之机,意欲染指。老僧等真灵修士,不便出面。你虽然法力修为未到,但法界显现,可愿随着多吉、卓达等师兄同门,前往镇守看护?”

    悟虚心想,这按照历史,以后便是那便宜师弟朱元璋的了,镇守不镇守,看护不看护,有那个必要么?再说,这镇守看护,要多久?莫非是寸步不离,一生一世?便问道,“不知龙脉在何处?慧明需要守护多久?”

    八思巴,看了悟虚一眼,“龙脉随气运而动,大唐之时,在长安;宋朝之时,在开封。如今,便在这大都皇宫之下。所谓有德者居之,无论这龙脉何处去,何人得,皆是天意,但那东海妖盟,非我族类,却是万万不可。你只需守护数日,若有东海修士来犯,将之击退即可。”

    悟虚默然,想不到八思巴一个藏人,离开雪域高原,到了华夏之地,日久之后,也会有这种类民族主义的同仇敌忾的情怀。当即,躬身合掌,口诵佛号,表示应允。

    之后的日子,悟虚便在禅房,一意潜修,提升自身的法力修为,只待八思巴命人相召,便随着那多吉、卓达入那大元皇宫,镇守龙脉,驱逐东海妖人。

    其中,有小喇嘛禀报,手捧一颗龙眼大小的珍珠,说是寺外有原先八思巴座下婢女赵彤求见。悟虚端坐在软榻之上,淡然地对着那名小喇嘛说道,“告知赵彤姑娘,小僧正在闭关。”那名小喇嘛连声应着,却又双手举起,将珍珠捧着,征询悟虚是否要收下此礼?

    悟虚定定地望着当夜自己送给赵彤的这颗圆润如玉的珍珠,又想到那夜赵彤潜入自己房间,长发缭绕地倒在自己胸前,又想那夜自己做的怪梦,又想到月下赵彤一咏三叹地歌唱“一曲歌舞罢,京都夜缠绵”,又想到小雪山上赵彤蒙纱起舞,头戴珍珠,被自己识破身份的那夜,又想到自己将其从龙潜口中救下,摄入法界,灵识为其转换气息,赵彤潮红的面颊。。一桩桩,一幕幕,在脑海浮现。

    终究还是忍不住,合掌低吟道“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那名小喇嘛却是错会了意,以为悟虚动了情,有了意,欲学都城那些大喇嘛,要收其为床第婢女。便轻轻地应了一声,将珍珠放在了软榻小几之上,躬身退下。

    悟虚心中往事万千,待得那名小喇嘛离去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伸手将珍珠拿起,放到跟前,看了又看,只觉一丝幽香袭来,心底别有一丝怅然。

    正所谓心中坦荡怯情疑,忽闻濠州攻守急。

    且将龙脉暂守护,哪堪珍珠诉别离。

第四十八章 腾龙吟

    夜色下,巍巍峨峨的元朝皇宫,若隐若现,犹如一头张着血盆大口伺机而出的怪兽。其深处,有一个灯火通明的宫殿,名曰腾龙殿,殿外戒备森严,各处皆有禁军和喇嘛,交错巡视。

    其殿内,一群四五个身着紫红僧袍的大喇嘛,端坐拥簇在一名中年模样的喇嘛周围。这名喇嘛,身着黑色僧袍,双手散放在两膝之间,脸上无悲无喜,一副神游天外,万事不留痕的样子。正是那当朝国师,羌巴穆勒。过了片刻,那羌巴穆勒缓缓的说道,“尔等,是在奇怪,为何本尊,答应那东海妖盟之人,前往这殿后的龙脉之地一观?”殿中众喇嘛,皆无人言,只是以佛号相诵。

    羌巴穆勒,心知众人之意,问道,“尔等可记得前日小雪山那唤作慧明之人,所说之言。”在场的都是真人修为境界的大喇嘛,如何不记得悟虚当日所言所语。当日,小雪山,悟虚受*问“以往的莫恩如何普度众生?”,脱口答道,“莫恩已身死道销。”众人当时只顾讥笑,后面却回过神来,言简意赅、寓意深刻啊。说白了,以前犯下业障的,统统要应劫难,搞不好要身死道销..莫恩便是明证..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道理是如此。可除了佛祖是主动涅盘而去,这殿中诸位又有谁甘心应劫而去呢?何况修到了真人层级,哪个喇嘛不是信心爆满,自觉可以逆天而行?

    沉默了片刻,便有一名喇嘛起身问道,“难道这东海妖盟之人,可以化解此劫?”羌巴穆勒,微微摇头,答道,“是,也不是。”这名喇嘛在众人的注视下,正要再问,羌巴穆勒,摆摆手,说道,“那东海妖盟之人,此刻估计已经接近龙脉。想来师兄那边的高手,也要过来了。我们且隐身吧。”说罢,一声佛号,身后曼陀罗法界显现,无数微小的佛陀菩萨金刚等法相围绕在其四周。那些喇嘛也相识一眼,口诵佛号,身形一一没入羌巴穆勒法界。羌巴穆勒,随即,一声轻喝,消失不见,只有了了青烟、阵阵檀香,残留在这大殿之中,。

    却说,悟虚今晚,正在禅房中打坐诵那《佛说阿弥陀经》,忽然听到多吉在门外传音道,“慧明师弟,速速随师兄去那皇宫龙脉之地!”心中一惊,飞身出去,便见多吉和卓达,皆是漂浮在空中,对着自己一个示意,然后急急地向着那西北方向飞去。当下不敢迟疑,也紧紧随着这二人身后,疾驶而去。

    不出片刻,便望见,前方夜色隐约中,一片宫殿上方,灵气翻滚。有一个金色光圈,升到高空,越来越大,不停的晃动着,散发出惊人的煞气;黑色云雾的下方,一股古老苍莽的气息扩散开来,将立在空中*持金色光圈的一名老者,*得不断后退。,突然,这名老者,扭头对着一旁飞立着的中年人喝道“龙脉已经触醒,你速速施展九转化龙*!”悟虚看分明,正是当日在月疏阁碰到的东海修士陈四海、龙潜二人。

    那早已蓄势待发的龙潜,听得陈四海断喝,也不说话,全身一阵微颤,只听哧的一声,所传长袍,从上身化为碎片,胸膛高高鼓起,不停收缩,两手急速变粗伸长,最后竟然化为墨绿之色,十根手指居然变成锋利的爪子。

    “不好,九转化龙*!”多吉惊叫道,随即祭出一柄金剑,双手用力一推,那柄金剑,便化作一道数尺长的光影,直向正在变身的龙潜射去。那四海阎罗陈四海,一声咤喝,手上施了一个法诀,便引得空中的金色光圈扩大几分,将龙潜罩住。多吉这柄金剑到了龙潜跟前,刺在这金色光圈之上,犹马车如陷入一团污泥之中,摇摇晃晃,却是再难进入分寸。旁边的卓达,也不甘示弱,化身为六尊金刚法身,作忿怒相,各持法器,发出六道颜色各异的光芒,齐齐向着这金色光圈击去。

    陈四海,也不敢托大,急忙飞到龙潜身边,身体微蹲,右手正持一个非金非铜,非石非木的金色圈子,左手搭在右手手腕之上,然后双手也是齐齐朝着多吉和卓达一推。便见那金圈急速旋转,其内传出无数摄人心神的兽叫声和潮水声,发出千道耀眼的光芒,犹如海妖出水,犹如旭日初升。多吉的金剑和卓达的六枚法器,被震了起来,在半空中滴溜溜的飞了一转,回到多吉和卓达的手中。

    多吉和卓达略微退了半步,复有齐声大喝。只见那多吉端坐在云上,双手结印,闭着双眼和嘴巴,以灵识化音,对着悟虚说了句“快去阻止龙潜夺取龙脉”,之后便灵识念诵“嗡嘛呢叭咪吽”之咒。那陈四海,略微一个踉跄,似乎灵识受到了多吉的攻击。卓达,也端坐下来,神情肃然,结印诵经,祭出自己的曼陀罗法界,随后身体四周浮现出四尊菩萨化身,或低眉合掌,或手持杨柳,或手转经轮,或跏趺持印,无不散发出惊人的佛息,将陈四海手中金圈所散发出的金色煞气逐渐消融。那陈四海,不愧是一脚踏入真灵层级的修士,在多吉和卓达两名真人后期修士的围攻下,依旧可以稳住阵脚,见金圈被克制,所发之光逐步消解之际,迅速从胸前取出一支毛笔状的法器,大喝一声,喷出一口精血,吐在玉笔之尖,然后一边口中吟唱“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一边将其书写出来。顿时一个个血红色大字,飘荡在其与龙潜周围,形成结界,怨戾之气带着浩然,肃杀之机显着中正。一时间,形势逆转,多吉和卓达的攻击不但被挡了下来,而且自身更是在哪里微微晃动,似乎有无数恶鬼缠身。

    乖乖的,悟虚看得不由一阵恍惚。这东海妖人,到了最后居然以自身精血将死于元人之手的文天祥的《正气歌》一一显化出来,破了多吉和卓达这两个大喇嘛的佛门神通!难道这因果之力,如此强大?猛然间,多吉扭头喝道,“慧明师弟,还不快快出手!?难道你忍看龙脉被东海妖人所得?!”

    悟虚惊醒,抬头一望,只见那龙潜此刻除了一张脸,其余身躯已经化作一个半蛟半龙的形态,全身有百米之长,尽覆鳞甲,四肢成爪,投身在地下腾起的阵阵云雾中。当下,想了想,不敢再有任何迟疑和保留,灵识入自己的曼陀罗法界,将八思巴先前在小雪山赠送的白莲祭出,对着龙潜打去。但见,元宫上方灵气一片翻滚,齐齐地汇入这不断旋转变幻的白莲之中。

    那陈四海一待悟虚将此白莲祭出,便大叫道,“真灵符宝!师弟你快快沟通龙脉!”说罢,便又吐出一口精血在将笔状法器之上,然后将此法器往天空一扔,便见此玉笔法器自行在空中书写字迹。陈四海退后一步,双手施展法诀,将一副画卷祭出,那画卷一经祭出,便迎风自展,化作五丈,然后一个清秀的白衣书生从画卷中走出来,看了看四周一眼。顿时,在场的悟虚也好,多吉、卓达也好,只觉如五雷轰顶。真灵修士化身!悟虚暗暗叫苦,灵识在曼陀罗法界佛堂,急忙口诵《般若波罗密多心经》,稳住自己和多吉、卓达的心神,然后略一思量,又奋然祭出一朵白莲,却已经透支心神将八思巴的白莲三转,二度祭出。那两朵白莲,一前一后,飞速旋转,在空中不停的生起幻灭,内中更有无数手印若莲转花开。最后,两朵白莲停止转动,消失不见,两道玄奥无比的手印浮现,带着惊人的气息,缓缓向着龙潜而去。那画卷中走出的书生模样的真灵化身,似乎微微噫了一声,然后抽出腰间宝剑,将一朵白莲幻化的手印生生斩去。

    却见那龙潜,当此时刻,略带痛苦的面容也隐去,整头头部都化为龙首,状若铜铃的双眼深深地看了悟虚一眼,口中吐出一个圆球。那圆球同样散发出真灵层级的气息,内中似有无数海水,潮起潮落,波涛汹涌,将自身隐没,将悟虚激发的一道真灵手印淹没。然后仰头长啸,纵身飞入那从腾龙殿地下不断腾起的云雾之中,隐约中,全身盘成一团,上身双爪微微靠拢,口中发出古老而苍凉的吟唱,似乎正在进行某种祭拜仪式。那云雾渐渐涌出一股带有腐蚀和净化气息,不时有阵阵慑人的莫名吼声传来,气息越来越浓,吼声越来越大。

    悟虚不及细想,在两道真灵手印被龙潜祭出的真灵化身和那个黑色水球,一一化解之后,便咬舌喷出一口精血,在曼陀罗法界之中复又祭出八思巴所赠的那朵白莲。随后,见龙潜九转化龙下潜地上腾起的云雾中,也急急飞了过去。那真灵化身的书生,又是一剑劈向最后这一朵白莲及身随其后的悟虚。

    面对着这恐怖的一剑之威,悟虚怒喝道,“欺人太甚!”随即一狠心,端坐在法界的灵识之体,全力沟通佛堂神龛上的佛像,显现出自己的整个法界,浮现出一尊头部缭绕着青丝的佛陀。此乃悟虚此刻的本命法相,悟虚此刻祭出,已然存了拼死一搏之心。

    待与那书生挥出的一剑相触,刹那间,悟虚只觉曼陀罗法界一阵震动,界中神龛破碎。浮显的佛陀相节节寸断,只有缭绕青丝的头部,依然朦胧之中似有微笑,大放光明。那真灵化身的书生,受此对撞,也几成透明,惊讶地说了一句“众生业力?!”

    这些悟虚却是不曾知道,忍着这一剑给自己带来的心神痛楚,以及下方升腾的龙息腐蚀,只剩一个头首的本命法相,一边依旧带着金色光晕向龙潜击去,一边猛然开口奋力诵出六字大明咒,打乱了龙潜的祭拜仪式,将其击出数里。那书生正欲再次出手,却见先是远处天源延圣寺庙方向有一道身影升空散发出真灵威势破空而来,后又有下方元皇宫真灵气息窜起,随即手中一剑轻轻挥出,*退多吉和卓达,然后飞回到画卷中,那画卷刮起一阵狂风,卷住陈四海与龙潜,飞逝而去。

    而后,悟虚只觉自己身躯下坠,意识模糊。隐约看到一条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金色龙影,对着自己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便在云雾中盘旋片刻之后,渐渐消失。

    正所谓腾龙殿上金光起,滴滴精血书正气;真灵化身沧海剑,本命佛首断龙吟。

第四十九章 诸多求

    那名书生模样的真灵化身,刚刚将屠四海与龙潜二人带走,八思巴与羌巴穆勒便几乎同时立出现。多吉和卓达,纷纷强忍伤势,躬身向二人行礼。八思巴一弹指,两颗药丸分别射入二人口中,然后说道“你们受了那恨沧海的一击沧海血泪剑,须得立刻到下方腾龙殿,服药打坐。,不然怨气缠身,根基大损。”多吉和卓达心中明白厉害,向着八思巴和羌巴穆勒合掌点头,随即飞向下方。

    这边羌巴穆勒看了看此刻已然被八思巴定在半空、昏迷不醒的悟虚,轻轻甩动袖袍,一根干瘦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朝其一点,一边说道,“师兄,我细观此人,根本没有沾染上龙脉之气,反倒是那刚刚逃去的东海龙潜似乎还有所收获。不知师兄,有何说教?”八思巴缓缓收回注视在悟虚身上的目光,正要开口说话。谁知道,就在此时,一个佛首浮现在悟虚头顶外,其上青色气薄气飞速游走,化作一条小小的淡青飞龙,发出一声低低的怒吼,将羌巴穆勒随手点出的那道融入夜色的杀气震散,羌巴穆勒和八思巴当即双双噫了一声,正要定睛细看,哪知这条淡青飞龙又化作青色气流,随着佛首缭绕,没入悟虚的头顶。言语说起来长,其实就是一刹那的事情。

    羌巴穆勒脸色一变,正要又用手指点出试探,却被八思巴止住。羌巴穆勒,知道自己在天眼神通方面不及,此刻见八思巴紧闭双眼,正在施展无相天眼*,便也收了手,在一旁打量着悟虚,静静不语。片刻之后,八思巴睁开双眼,看了羌巴穆勒一眼,说道“此龙吟带有龙脉的气息,但却附着在青色气流之中,在其法界之中似乎是一种寄生的状态,带有自动护主威能。”

    寄生状态?羌巴穆勒饶是见多识广的真灵修士,也是有点疑惑不定。从来只有龙脉气息润泽某人,比如说元皇便每隔一段时间,到那腾龙殿以喇嘛教秘法,牵引些许龙息灌体,加以炼化,强身健体,增加天子威慑之气;又比如说,方才中了沧海血泪剑的多吉和卓达二人,借助龙脉气息的浩然威势,将体内血煞怨气冲散。倒不曾有八思巴所说这样的情形,龙息隐藏在众生业力所化的青色气流之中,寄生于某人法界之中,不认主,不被炼化,不为所用,只在宿主受到死亡危险之时,被动激发相护。沉吟片刻,羌巴穆勒,说道“既然是寄生,那么可以断定,此人既非真龙天子,亦非一方霸主。”八思巴点点头,却反问道,“那依师弟你的见解,此人为何可以法界之中,生出众生业力,且包容龙吟?”羌巴穆勒面色闪动,眼睛微微上翻,迟疑地说道,“难道?”八思巴抬手止住羌巴穆勒依然停止的话语,悠悠地说道,“要是那样,那他也只会出现在那个世界,没理由到这里来的。”羌巴穆勒一脸肃然地偏头想了一会儿,点点头。

    八思巴复又说道,“不管怎样,这个花莲妙法宗的沙弥,来历颇为诡异。如今局势晦暗,我们还是一动不如一静的好。”说罢,一挥僧袍,带着漂浮在半空的悟虚,朝着那天源延圣寺飞去。羌巴穆勒,阴沉着脸,在空中呆了片刻,也自离去。

    此刻的悟虚,自从与那书生模样的真灵化身拼了两剑之后,灵识所化之体,在曼陀罗法界之中,也似乎承受了万剑穿体,千疮百孔,虚弱不堪,灵身端坐在法界佛堂,自觉宛如后世动过手术经过化疗的绝症之人,随时都要涅盘而去。再一看佛堂,佛龛上一个生生截断的佛首在青色气流中微微起伏;周遭墙壁观音莲海撒杨柳,世尊舍卫说金刚。。画面虽在,但处处有焦黑,似乎被一把火烧了三天三夜。

    悟虚第一次在法界中有要死去的感觉,强自聚拢住灵体,微微笑着,脑海中浮现出前世今生的种种记忆和画面。迷迷糊糊中。。这佛堂景象,颇有点火烧圆明园的意味。为何要死了,却没有再回到那种置身宇宙黑洞的感觉?。忽然,看到莫恩狞笑着飞向自己。一转眼,赵彤又蒙着面纱,压在自己手臂之上。然后便是郭敏冲到自己面前,痛斥自己是*/僧,然后挥动玉扇,长发披肩,在空中和自己刀光剑影。最后,自己龙袍加身,站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一声龙吟,只见那一张马脸的朱元璋在百官之中,出列叩拜,对着高高在上的自己三呼万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悟虚灵体从沉睡中醒来,看着佛堂中那被斩去的佛首,看着两边焦黑的佛门画卷,想着方才种种梦境,不由潸然泪下,前世也?今生也?梦境也?心境也?悟虚一边流着泪,一边颤颤巍巍地双手向上重叠,两手大拇指相触,稍成圆,成钵状,结了一个释迦牟尼佛手印,心中默念《般若波罗密多金刚经》。

    待稍稍稳住几乎溃散的灵身,悟虚却不愿就此睁眼离开佛堂,只觉此具灵身也空,此番前世今生也空。不愿就此醒来,不愿就此灵识回到肉身,睁眼看到现代化的都市,看到古色古香的禅房。不愿去再做这样的选择。不愿再种种生之后,再去种种死。

    没奈何,灵识如此疲倦,法界中的佛堂也渐渐模糊起来。悟虚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猛然一睁眼,便看到两个穿着黑色僧袍的小喇嘛,猛然回头望着自己哇哇大叫。随即一个小喇嘛上前将自己慢慢扶起,一个小喇嘛拔腿便往外奔去。

    不一会儿,八思巴领着多吉、卓达等人进了来,另有若干喇嘛手捧各种玉盒。八思巴和勉强端坐着身子的悟虚聊了几句,见其神情略微萎靡,嘱咐悟虚静心休养,随即止住话题,吩咐众人不得随意打扰,带着众人离去。

    倒是多吉片刻之后又复回转,告知悟虚,当夜八思巴将悟虚带回之后,便为悟虚诊断过,灵识在法界沉寂,只能等待。如今,悟虚悠悠醒来,须得静养心神,重培灵识,待灵识稍加巩固之后,方可再次进入曼陀罗法界进行修补,以免留下后遗症。最后又言道,自己会以六字大明咒为悟虚加持。悟虚感激的点点头,合掌行礼。

    如此,悟虚白日里食用培本固元、养神凝识的丹药,到了也夜晚。那多吉便到悟虚禅房,祭出自己的曼陀罗法界,显出药师琉璃光如来法相,以灵识诵六字大明咒,为悟虚调剂心神,除真灵修士威势慑心之苦,除灵识溃败法界难入之苦。悟虚倒也是第一次见多吉行此法门,以药师琉璃光如来之法相,诵观音菩萨之六字大明咒,为自己断疑生信,熏染心神。

    如是,到了后来,悟虚灵识稳固,再入法界,待多吉再如是加持,便端坐在佛堂,灵识之体,以无我真空之义,诵《心经》、《金刚经》。两两法界交融,相互熏染,各有裨益,得无上妙有。过了月余,悟虚曼陀罗法界,佛堂恢复如初,那左侧碧海白莲之中的观音大士,其边上,隐隐有一尊琉璃药师佛显现。

    这一日,悟虚收功之后,对着多吉感叹道,“想不到曼陀罗法界,居然可以相互融通。承蒙师兄厚爱,小僧受益良多,如今只需再修养十日,便可恢复当初修为境界了。”多吉合掌回礼道,“慧明师弟多礼啦。这些日子,亏得师弟你在法界遍诵《心经》、《金刚经》,多吉也方能如此轻巧快速地将那沧海血泪剑的血煞怨气完全炼化。”

    悟虚见多吉提到沧海血泪剑,便想到了当晚那名书生模样的真灵化身,其气势不下八思巴和羌巴穆勒,其剑法血贯长河,随手一挥,一片血雨腥风,不由向多吉问道“当晚那画卷飘出来的书生,便是恨散人的真灵化身?却想不知道,东海妖人居然也有如此厉害的角色?!”原来,恨散人本名陆子虚,原是前朝南宋的一名皇家供奉。当年崖山海战失败,丞相陆秀文背着少帝,投海自尽,陆子虚等宋室供奉及其他抗元修士们,也大多被喇嘛教带着元军,打得死的死、伤的伤,上天无门,下地无路,*不得已,在如雨符箭之下,遁入海中,四散逃去。陆子虚便是其中侥幸漏网之鱼,辗转逃到东海,寄身于东海妖盟,自此以后,以怨气修行,自创沧海血泪剑法,号恨散人,发誓若大元不亡、宋室不复,终生不踏入大陆半步。

    悟虚听罢多吉的讲述,不由唏嘘不已,频频点头,沉声说道,“怪不得那四海阎罗四海,到后来,居然可以以邪门功法,写出浩然《正气歌》。原来都是以当年天下兴亡的怨气而修。以此因缘,其功法虽然偏激,却也无惧本教降魔卫道的曼陀罗法界。”

    多吉凝视着悟虚,微微笑道,“是,也不是。当年因为中原修士同仇敌忾,抵御甚急,本教法界之人,十之.皆随军南下之人。我与卓达二人也不例外。是以,我们的曼陀罗法界沾染了此番因果,不复寻常那般,从根本上克制东海这些邪魔外道功法。但是慧明师弟,你却例外。你是后来修成法界,无有杀戮业力沾染,更融入了中原佛门的诸多妙法,只要修为境界相当,便无惧这种因缘,可克制其功法怨气。”

    悟虚想了想,回忆起当晚自己最后祭出法界佛像,与恨散人陆之虚正面硬撼。这才知道,若非自己法界无垢,不然换作多吉或者卓达这样的前去,硬拼一击,纵然是一具真灵化身,怕是也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多吉待悟虚沉思片刻,又说道,“这法界融通之法,却也是本教不传之秘。非真法界者,非诚发此心者,不能得成。这次,多吉借师弟你的曼陀罗法界,将自身法界的一些杀戮业力转化了不少,无以回报,便将此法界融通之法传授于你。”悟虚双手合十,举在胸前,低头微笑道,“善哉善哉。以后若是可能,悟虚当向师兄多加请教。”那多吉,合掌回礼,却不言语,轻轻的吐了一个嗡声,激起一阵微风,禅房香烛熄灭,空中生出一朵白莲。多吉默默地看着风中摇曳绽放的白莲,笑道“师弟你法界修成,最初惯常法术,便是碧海白莲。这几日,你我法界融通,互为裨益,我的法界中也多出白莲无数。”随后一弹指,将这朵白莲送到悟虚身边。悟虚多吉这是以白莲传法,当即将其摄入自己法界,供奉于佛堂神龛之前。

    正要道谢,多吉话音一转,声调低沉,“这白莲本是高洁之物,谁知这白莲教,也是用此物作为标志、信物。”言语之中带着一丝惋惜。悟虚笑道,“多吉师兄着相了,难道只许你我修有白莲,不许别人染指?一切皆是缘分,一切皆是方便!”多吉复又合掌,低诵道“一切皆是缘分,一切皆是方便。多吉记住了。”随即起身,走了出去。

    在门外站了站,多吉突然又说道,“这些日子,师弟在昏睡中,国师座下婢女,进寺敬香,听闻师兄受伤昏迷不醒,言道师兄与其有救命之恩,连日来,一直在寺中偏殿为师兄诵经祈福。”

    悟虚,愣了愣,心中一暖,脱口问道,“可是那赵彤?”

    门外多吉却早已走远。

    正所谓

    当朝国师多秘辛,前朝英雄诸缘由。

    法界融通真妙有,随说方便莫强求。

第五十章 醉心芳

    天源延圣寺是喇嘛教的一座很大的寺庙,八思巴一脉十之五六便驻于此。其占地方圆数十亩,有大小偏殿十余座,各式厢房静室数百间,自八思巴出关之后,更是香火鼎盛,善男子善女人无数。当然,这般尘世喧嚣,却丝毫不能逾越至寺庙后院。

    此刻日正午,寺庙后院的西侧的一座偏殿内,因为门窗紧闭,里面略显幽暗。一名女子,身着黑色长裙,戴着白色面纱,正跪在一个蒲团上,双手合十,似乎在默默诵经,又或是在默默祈祷,又似乎陷入了沉思。

    自从那日醉琼楼的姐妹传信给自己,自己冒险施展潜力潜听之术,灵识潜入玄机子结界,偷听到玄机子与悟虚的对话之后。不但探听到了诸多军情及隐秘,儿才知道,原来这个喇嘛出自花莲妙法宗,而且还极有可能便是奶奶刘嬷嬷隐约提到的相助刘长老的高人。心神激动之下,方才让沉思中的玄机子发觉端倪。生死逃亡中,又赖这名唤慧实号悟虚的喇嘛相救于曼陀罗法界,一番灵识接触,气息缠绵。。

    突然,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推开。这名女子轻声说道,“烦劳师傅将斋饭拿回吧,小女今日不想进食。”

    悟虚站在口,静静地看着这名跪拜在各式森严高大的藏传佛像之下的女子,对着其芊芊身影,问道,“赵姑娘?”那名女子瞅着地上一动不动的长长投影,耳听得悟虚询问之声,猛地转头,便见得悟虚站在那里,对着自己微笑示意。急忙起身,款款地走到悟虚面前,躬身行礼,低头说道,“前些日子,小女子进寺,准备当面拜谢大师的救命之恩。却不想,随即,听闻大师被东海妖人所伤。是以,在此诵经念佛,为大师祈福。”

    当日赵彤前来,小喇嘛呈珠传话,悟虚并无相见之意。倒是小喇嘛误会,禀明多吉之后,将赵彤安置在寺中后院静室之中。赵彤接触喇嘛教日久,内中诸情早已了然,见小喇嘛将自己安置在后院一间装饰明艳奢华的静室,便猜到了其用意,心中暗暗打定主意,见到悟虚之时,便是自己香消玉殒之时,就当晚死数日。哪知,悟虚莫说当晚,便是后面数晚,也未曾露面。赵彤又是恼怒,又是娇羞,却又难以从后院轻易脱身而去。一晚,忽然听闻皇宫之处有声势浩大的打斗。第二天,找了一个比较熟悉的婢女一问,方才知道悟虚也被打得灵识受损,昏迷不醒。便寻机拜见八思巴,央求一探,确遭断然拒绝,言说悟虚伤势沉重,谢绝外客叨扰。赵彤无法,相求多吉,最后也只是被安排在一处偏殿,诵经祈福。

    悟虚却是不知道这么多缘由,只是记得当日自己收了赵彤珍珠,婉拒与其相见之事,不由得尴尬地笑了笑,忙说道,“姑娘客气了,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有何必如此在意呢?”然后,抬头看了看殿内略微阴森狰狞的佛像,故意略带夸张地皱着眉头,说道,“这里这么闷,我们不如出去再谈。”随即灵识传音,语带调侃,“白莲教的,还信喇嘛教?”赵彤,隔着面纱,脸色微变,自己的身份,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一回事。稍稍退后半步,不安地望着悟虚。悟虚见适得其反,忙又传音说道,“姑娘不要误会,我对白莲教并无恶意。方才点出姑娘身份,是想和姑娘坦诚相见。”赵彤站在那里,思量片刻,点点头,随着悟虚走出了偏殿,一路逶迤,出了天源延圣寺。

    悟虚带着赵彤,在热闹的大街上走了一段,便又尴尬地站着不动,呵呵一笑,冲着赵彤问道,“你可知附近哪有清静幽雅的地方?”赵彤伸手隔着纱巾,一边抿嘴而笑,一边指着前方,“前面左拐,便有一处茶楼,大师且随我而来。”

    悟虚随着轻摆柳裙的赵彤,到了一处茶楼,选了三楼一处偏静的雅间。二人入座,一边将小厮上来的清茶送入唇边轻尝,一边互相询问。

    待悟虚将“自己乃是花莲妙法宗出来的小沙弥,出山门之后,被莫恩擒获,一番生死相搏,反倒夺了莫恩之舍”娓娓道明,此刻已经卸下面纱的赵彤,全神贯注,双目顾盼,不停地打量着身着红袍、金发碧眼的悟虚,拍着洁白的玉掌,笑道,“原来如此。那这么说来,大师其实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沙弥了?难怪小女子,觉得大师举止异于那些老喇嘛,平日里偶有接触,大师便有点局促不安呢。”

    此言一出,赵彤自觉失言,脸上顿时浮现一层红晕,随即在耳边,拖着长袖扬了扬手,待红晕消失,方对着面色微赤的悟虚问道,“如此说来,大师便是当日救起刘长老之人?”悟虚略一思量,便知道赵彤口中刘长老乃是指的是山东白莲教的刘福通,点头答道,“正是。那日,小僧在鄱阳湖,偶遇刘福通等人,随手惊退了正一教的寒霜子,救了他们三人。却不知姑娘你们,和他们是何关系?”

    赵彤见悟虚承认自己便是救助刘福通并加持白莲令之人,当即起身行礼道谢,“小女子自幼随奶奶入了山东的白莲教分坛,奉韩舵主为首,刘长老乃是教中长老。如今韩总舵主被元贼所害,我们便以刘长老马首是瞻。”

    悟虚又与之交谈片刻,忽然想到了如净师弟,便问道,“姑娘可知濠州城的郭子兴?”赵彤想了想,答道,“以前曾经听奶奶提起过,乃是濠州的英雄豪杰,与我们虽无实际交往,但偶有书信联络。如今,似乎与孙德崖、彭大、赵均用等人占了濠州城,抗击元军,打的也是刘长老的旗号。”

    悟虚靠在垫背上,闭目沉思了片刻,说道,“姑娘在大都打探消息,须得小心为上。如今虽说元朝气运已衰,天下纷乱,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尤其这大都之中,高手众多,像那日之事,不可再犯。”说罢,将收在须弥戒的那颗珍珠取出来。

    赵彤见悟虚一副老气横秋,略带训诫的口气,微微瘪嘴,但听到悟虚口中提到“那日之事,不可再犯”,又随手拿出先前的那颗圆润的珍珠,不由脸带喜色。

    悟虚灵识入曼陀罗法界,将其在身后显现,在这茶楼雅间方寸之地,展示无尽虚空法界,发出阵阵梵唱和金色淡光。

    “如今你的本身的气息,已被玄机子知晓。那日法界转换,只是权益之计。如今我习得喇嘛教法界融通的法门,从中参悟出炼制法界气息的法器之法。这便将此珍珠炼制一番,送与你遮掩气息之用。”悟虚一边说道,一边将升到半空的珍珠摄入身后法界。但见那珍珠如流星一般在法界之中穿梭,所过之处,隐隐有天女散花,有金刚护法,有修罗追随。待到最后,那珍珠便如一轮明月悬挂在法界一方世界之中,更有阿弥陀佛及诸菩萨摩诃萨等法相,一现即逝。赵彤睁大眼睛,看得如痴如醉。

    却只听悟虚口诵佛号道,“阿弥陀佛!”,那圆月大小的珍珠,飞出法界,复又化作原先龙眼大小,其上光华转动,有诸华香散出,有诸佛号诵出。如是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珍珠静静地漂浮在赵彤面前。赵彤看了看对面已经隐去法界,双手结印,略带疲意的悟虚,以眼神相询,见悟虚点头微笑,便伸手将珍珠握住,在两掌间摩挲片刻,方才微侧着身体,垂下头来,小心翼翼地将其放置在额头秀发之中。

    悟虚看着赵彤仪态万千地将珍珠戴在头上,全身似乎笼罩在一层玄妙的气息之中,安详宁静,庄严明亮。虽然知道是珍珠刚刚经过炼制,气息外露的缘故,还是不觉呆了呆,好半响方才说道,“此珠炼化之后,还有一些防身妙用。”赵彤轻轻一摆头,似乎在暗中从新感受珍珠的重量和位置,秀发却是带起一阵香风,粉面含笑,风目似珠,笑道,“不急不急,很好很好。”随后,对着悟虚双手合掌,略带俏皮,“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悟虚也不是拘礼之人,一阵哈哈大笑。之后,半是插科打诨半是郑重其事地说道,“你这番送佛之态,极像我的如净师弟。他日,若是遇见,你可将此珠祭出,如此唱诵一番,然后将我今日之语相告。”

    赵彤哦了一声,举起茶杯,一边轻抿,一边笑问,“当日你被莫恩擒获,你的师弟不知道现在又在何方?说不定也在这大都?甚至就在我们对面的雅间喝茶呢?”

    悟虚也慢慢举起手中温热的茶杯,看着窗外南飞的大雁,悠悠地说道,“如净师弟,已经还俗,此刻便在那濠州郭子兴帐下,做守城将军。”

    正所谓

    偏偏佛殿述衷肠,幽幽雅阁说过往。

    小小沙弥炼珠华,淡淡清茶醉心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