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姑玉经全文阅读 第10分节

91 白头

    一夜到天明,清州府白府双扇红漆大门沉沉地打开了。

    比大门开得更早的是后院的后门,田庄的农夫驾着牛车踏着寒霜送来了温棚里新铲的各色菜蔬,牛车就是从后门进出的。

    衣着光鲜的丫环仆妇则从大门旁边的角门进进出出。

    后宅最大的卧室里,老云把拆开的被子重新叠好,堆放,然后扫平铺着羊皮褥子的炕面。其实昨夜这些被褥只是白白地空放了一夜,老爷子压根就没有上炕睡,此刻他身子陷在太师椅上,身上盖了一条灵州府所产的上好超细胎羊毛织毯。

    太师椅坚硬,老爷在上面打盹,肯定坐得很不舒服,尤其他受过刀伤的那条大腿骨,很容易就引起疼痛,老云抱一个柔软的靠枕试图给他垫进大腿下。

    忽然老爷子醒了,陡然睁开的双眼里密密麻麻布满了血丝。

    “老云,你得走一趟。”

    一夜未眠,他的嗓音明显低沉沙哑了。

    老云轻轻端一盏刚刚煮好的茶,还是一副蔫头耷脑萎靡不振的样子,“老爷,你的早茶。”

    白峰不接茶,双手紧紧握住了这对捧着茶盏的老手。

    白峰的手这几年显出了老态,显得青筋暴徒,骨节粗大。

    眼前老云的手,更苍老,完全是一副老人的手,手背上满是大片的老人斑。

    “告诉我你还行的,是不是?”白峰似乎在恳求。

    老云慢慢使劲,要抽出手,可是隔着茶盏,他抽不出。

    白峰忽然双眉倒竖,一双手慢慢加力,茶盏斜了,滚烫的碧绿茶汤倾出,在四只手之间横流。

    一名中年妇女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扫帚。她是负责洒扫老爷卧室卫生的仆妇,老爷为人简朴,也古怪,他的饮食起居只由一名年老衰迈的老仆老云照料。从不让一般人替代,除了这洒扫的粗活儿。

    妇女一进门就傻眼了,不敢动,不敢出声,好奇地看着。

    老爷和老云是怎么啦?怎么握上手了?还跟孩子似的。握住了就不丢,而且是隔着一只茶盏握手,挤得那茶盏歪歪斜斜,好像那茶盏在承受沉重巨大的压力,它终于受不了压力,慢慢地流尽了茶水,慢慢地碎了,碎磁渣子像下雨一样刷拉拉往下落。

    仆妇的嘴巴瞪得比鸡蛋还大。

    忽然,哗啦一声响,那四只老手分开了。茶盏最后剩余的一个底座掉落在地,瓷片飞溅。

    仆妇忽然腿软得厉害,想赶忙走开,可就是走不动,她软软地靠住了门。

    “哈哈,哈哈哈哈——”老爷子仰头笑。

    “哈哈哈,哈哈,没有叫老爷失望吧?”老云也笑,笑着问老爷。

    仆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爷大笑也就罢了。老云可是一个永远都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人。

    这仆妇这算是进府有些年头的老人了,这些年她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老云笑过,那张老脸总是紧紧皱着,一脸愁苦。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的八百吊。

    这样的人,居然也会笑?还笑得那么干脆那么爽朗那么大声?居然和老爷一起笑?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老当益壮啊,我可以放心了,早饭后你就出发吧。”

    白峰慢慢地活动着步子,说。

    老云低头沉思,等抬起来。已经恢复了那个蔫头耷脑萎靡不振的老头儿模样。

    他慢吞吞点头,“好吧。”

    白玉麟一梳洗完就匆匆赶来。

    一进门他惊呆了,老云正在给父亲梳头,那个习惯性扣在头上的狼毛帽子取下摆在一边,一夜功夫没见,父亲的满头花白的头发竟然全部白了,白苍苍一片,连一棵青丝都不曾剩下。

    “啊?爹爹,这是?难道您一夜没睡?您这样可叫儿子心里怎么办呢?”白玉麟喃喃地问。

    桌面上雕花大镜里,映出一颗雪白的脑袋,白峰抬手去抚摸,深色肃然,“伍子胥过韶关,一夜白头,想不到我白峰老了老了,竟然心胸也跟那伍子胥一般狭隘窄小了,真是老喽—”

    老云不言语,木梳油亮的牙齿慢腾腾篦着握在手心里的一大捧雪白。

    “爹爹——”白玉麟试探着呼唤,昨夜夫人使尽了女人家的手腕哭闹一夜,他也是使尽了浑身解数才哄她稍微睡了会儿,一大早她就爬起来又哭闹着催他快来父亲这里讨主意。

    他是个遇事没主见的人,这样的大事,只能听父亲安排了。

    “还能怎么办?报官吧,饭后你亲自去清州府报,拿着我的名帖和亲笔信,还有那个小九子也带上,他是唯一的亲历者。”白老爷子慢慢地交代。

    白玉麟偷看桌上,果然一封封好的信摆在那里,封面上老爷子的大名赫然在目。

    一颗心总算落地了,白玉麟顿时露出轻松的笑脸,早就知道父亲会有办法的,果然有。

    他赶忙回去给夫人报信儿了。

    仆妇扫完了地,端着一堆瓷器迈出高大的门槛,站在院子里她忽然就恍惚了,恰好老云出来替老爷子端早饭,一个青木餐盘掌在他的双手之间,好像无比沉重,他端着很吃力,再稍微重点就会把他单薄的身板压垮。要不是眼前这瓷片还在,她真得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看花了眼,这个老云真的那么笑过?

    白峰嚼蜡一般吃着精美的早餐,平时他胃口不错,吃什么都十分香甜,也常夸赞小厨房厨子手艺不错,今日他看着一桌子小菜点心稀饭鸡蛋饼子,眉心里那道皱纹刀刻一般深沉,“你也看到了,他那副样子,哪里是一个长大的样子?还幼稚得很呐!如此不肖后人,这叫我怎么放心闭眼西去又怎么能把这么大一个家交他手上呢?”

    老云无声地喝着稀饭,慢腾腾吐出一句和眼前交谈毫不搭界的话,“琪哥儿,是个好孩子。”

    白峰笑了,一脸的慈爱和欣慰,“幸亏还有琪哥儿,好啊,这就好!”

    门口等着接盘子撤残席的几个小丫环听了疑惑地看着彼此,屋里这一对老人在说什么啊,怎么她们听得一头雾水呢?在说公子爷吗?昨夜不是就有噩耗传开了吗,说公子爷在去灵州府的路上遇上了歹人,被人绑票了,只有小九子自己拼死逃回来报信,为此她们昨夜都没有睡好,谁的心里都在暗暗地惦记着公子爷呢,为什么老爷子和老云说到公子爷却还那么高兴?公子爷处境都那么危险了,难道他们就能笑得出来?莫非是自己看错眼了?公子爷长得英俊潇洒,性格平和喜乐,府里上上下下谁不喜欢呢,尤其是她们这些小丫环心里最好的人。每当他出门在外府里的丫环谁不情不自禁地偷偷思念呢。

    饭后白玉麟驱车出门。

    这一去事关白家长孙的安危,所以阖府相送,夫人叮嘱了又叮嘱,恨不能亲自跟了去。

    白峰站在自己门口看着儿子离开。

    阖府都把希望寄托在报官这一条道路上的时候,白峰把一柄藏在鹿皮剑鞘里的青铜短剑放进老云手心,“去吧,我等你好消息。”

    老云也不啰嗦,把剑藏进衣袖,早有管家备好马车,老云不带任何随从,一个人孤零零出门走了。

    府里谁也没有注意更不会知道,这位老人的这次独自出门对白家意味着什么。(未完待续。)

92 有请

    夜深沉,一行脚步踏破了冷夜的寂静。

    小小的襁褓,抱在兰草臂弯里,兰草小碎步快快在前头小跑。

    身后紧紧跟着哑姑。

    哑姑后面跟随了一大群人,大家呼啦啦往中院赶去。

    身后磨坊的下人房里,只剩下乔妈妈一个人,她正附身在枕上磕头,嘴里喃喃地说着谢谢,谢谢小奶奶。

    她的谢意哑姑自然听不到,她已经远远离去。

    可乔妈妈还是固执地重复着谢恩的话。

    她的孩子,那个刚出世的孩子,已经被抱走了,不是管家娘子的人抢去丢到野外喂狼,而是那个小哑巴,万哥儿的童养媳,是她抱走了。

    一连串的头磕得乔妈妈昏头转向,产后失血加上疲劳,她昏昏沉沉地睡倒,心里迷迷糊糊回想着刚才那一幕:

    “你到底给不给?”管家娘子冷漠的声音像刀子,在一刀一刀逼近,架在了乔妈妈脖子里。

    “到底给不给?不给是吧,李嫂张嫂,不要跟她客气,直接把孽障掐死在被窝里就是!”

    两个肥壮的仆妇无声地越过哑姑小小的身躯,直接逼近炕边,冷冰冰盯着炕上这个拼死护着幼子的女人,只等管家娘子一句话,她们就扑上来直接把孩子夺走。

    “呀!”乔妈妈被锥子扎了一样尖叫一声,忽然她双手松开,露出怀里死命护着的那个孩子,她把他高高地举起来了,举到了头顶上,她蓬乱着头发,眼里闪出血光,忽然嘿嘿嘿地笑,“好啊,来啊,来抢啊,只要你们再上来一步。我就把他摔地上去,等你们抢出去扔到山里喂了饿狼,还不如我这当娘的亲手弄死了他!哈哈,哈哈哈。我也一头撞死,我跟他黄泉路上做伴儿去!”

    浓深的夜安静极了,只有这刺耳的声音野兽吼叫一般在磨坊里鸣响。

    哑姑退后一步,望着管家娘子微微一笑,一个清亮的声音一字一顿敲击着夜幕。也敲击着管家娘子的耳膜,“究竟是不是妖孽,还是叫大太太决定吧,我觉得我们要做的只是把这孩子带去给大太太看上一眼。是人是妖,自然明白。”

    管家娘子嘴角很不懈地一撇,“我说过,大太太早就歇下了,她身怀有孕不便见人。”

    哑姑冷笑:“如果,九个月后,她也生下这样一个孩子。你们也当是妖怪吗?”

    “胡说什么啊你?你怎么能诅咒大太太呢你这小丫头片子?你活腻了你?”

    不等管家娘子发话,一群仆妇乱纷纷围住了哑姑,斥责声恨不能淹没了那个小小的身子。

    她们一个个高大肥胖,在她们面前,哑姑单薄的身子简直不堪一击。

    兰草慌得赶忙挤上前,吓得身子一个劲儿颤抖,却用自己小小的身子紧紧护在哑姑前面,“不许你们欺负我家小奶奶,她没有做错什么你们凭什么这么欺负人?”

    兰草的声音带着哭音,她完全被这阵势吓懵了。

    “李嫂还不动手。不用抢了,直接把那小兔崽子捏死在乔妈妈手里!”

    “好啊——”李嫂扑上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冷风裹着一个胖胖的身子小跑进来,却是李妈。她风风火火地在人群里寻找,“在哪呢?万哥儿媳妇在哪里呢?”

    目光落在哑姑身上,顿时惊喜地大叫:“你在这里,果然在这里!快跟我走,大太太叫你马上走一趟呢!”

    乔妈妈一听到李妈的声音顿时浑身都软了,她以为这是前来查看她的孩子丢出去没有。奇怪的是,想不到她根本顾不上过问孩子。

    哑姑点点头,“兰草,把孩子包起来,我们带去见大太太。”

    “什么?”

    相同的两个字,从不同的嘴里异口同声追问出来。

    乔妈妈是惊诧的问,难道,这个刚刚为自己接生的小奶奶,原来不是一番好心,原来她也要把这孩子带去,带到大太太跟前领赏,然后交给大太太处死?

    管家娘子是气愤的问,你一个小哑巴,哦不,就算已经能开口说话了,不是哑巴了,可你算什么东西啊,府里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这不,李妈亲自来找你了,带去见大太太,肯定是做错什么事儿了吧,等到明天受罚都不行啊,连夜要提审了,真是活该!

    李妈受到的惊吓最严重,她忽然一屁股靠在一把椅子上,那椅子太破,如何承受得住李妈的重量,轰然一声,顿时散花,李妈肥胖的身躯扑通坐在地上。

    她顾不得自己屁股疼,伸出一根指头直直指着面前的哑姑,好像半夜睡梦里看到了鬼,结结巴巴:“你?你?你刚才说什么?是你在说话吗?你居然在说话?你不是个哑巴吗?”

    满屋子的人都被提醒了,目光齐刷刷聚集在这具单薄灵巧的身子上,很快,那些目光由惊讶、疑惑,到变得惊恐,难以相信。

    兰草对这样的场面没兴趣,她自己早就经历过了,她只听小奶奶的命令,她已经跪在炕边,伸手向乔妈妈要孩子。

    乔妈妈缩在炕里,“难道你们跟他们一样也是坏人?你们为什么非得害死我的骨肉?我求求你们了,不要害死他,他可是我的命根子呀,没了他我也没法活了——”紧抱孩子连连磕头。

    哑姑的声音越过兰草,变得异常温和,“如果我说我相信你的孩子不是妖怪,他只是得了一种病,这种病可以治好,我带他走,只是想帮你,帮你争取让他活下去的机会,争取给他找大夫治好的机会,你信我吗?”

    一张向日葵花盘般的小脸儿,一对亮闪闪的眼睛,眼眸深处闪烁着宁静的光泽,这光泽是那么清明,那么温暖,让人从心底深处产生出一种亲切,无端地觉得这是安全的,可以信赖的。

    她想起几个时辰前,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这个孩子出现了,是她不声不响地出现在身边,是她带来了烛火和柴火,是她喂自己喝参汤和药汁,是她帮自己生下了这个孩子……一种本能的直觉告诉她,这个被称作小奶奶的童养媳是可以相信的。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这个死命护着那个小怪物的乔妈妈竟然松开了手,把那个包裹在一团衣物里的肉团递到了哑姑手里。

    “谢谢你的信任。请你放心。”她接了,很郑重地说。回头把孩子放到兰草手上。

    “带我去见大太太。”

    哑姑不看管家娘子,只跟李妈对话。

    李妈慌里慌张往起来爬。

    有人要搀扶,她有些恼怒地拒绝了,她一贯高傲,想不到今晚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

    管家娘子如梦初醒,拦住去路,“这孽……”她忽然觉得就这么直呼孽障好像有些不妥当。

    可是身后一个婆子才不会想这么多,跳了出来,直截了当,“这小孽种你得留下!”

    哑姑轻轻一笑,“李妈,你也看到了,有恶狗挡着道,不许我去见大太太啊,只能麻烦你去告诉大太太,我这被人限制了自由……”

    李妈看一眼那婆子,顾不上和管家娘子客气,脸一黑,“大太太事情紧急,谁敢耽搁?”

    管家娘子自然不愿得罪李妈,更怕她回去在大太太面前给自己打小报告,唾一口把那婆子,“也没个眼力见儿,既然是大太太传万哥儿媳妇,你敢拦着?”

    婆子一慌神,赶忙闪开。

    哑姑示意兰草先走。

    那初生的孩子被抱走了。

    哑姑跟走了。

    李妈小跑着走了。

    管家娘子想了想,回头狠狠瞪一眼炕上的乔妈妈,也走了。

    所有人都走了。

    周妈卷裹起自己的一个包袱,也混在人群里离开了。

    乔妈妈的心被带走了,她的孩子究竟是死是活,只能寄希望于那个小小的童养媳妇的身上了。(未完待续。)

93 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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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梅和兰心双双跪坐在软垫上,面前的炉火烧得很暖,暖烘烘的夜的气息在室内弥散。

    远处传来更鼓声,兰梅用心数了数鼓声,已经是四更天了。

    陈氏歪在枕上,她睡着了,枕边传来鼾声,从这鼾声上听得出来,她这是实在困倦难耐,才暂时进入小睡。

    她外衣鞋子都没有脱,只有头发散开披了一肩,从那凌乱的头发和压皱的衣衫上可以看得出,她不久之前还在疼痛中挣扎、熬煎。

    主子终于不闹腾了,兰心困倦难当,忍不住打个哈欠,把头靠在兰梅肩头上,闭眼浅睡。

    兰梅轻轻摇醒她,压低声音:“不敢睡,万一大太太再疼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大群人,脚步杂沓,在这静夜里听上去显得十分纷乱噪杂。

    是谁?李妈回来了?

    兰梅赶忙起身,赤脚悄声挨过去守住门口,心里狠狠地骂着李妈真是不知死活的老东西,这大半夜的,就不知道轻点,大太太好不容易才合上眼,惊扰了她睡梦,你有几条命来赔?

    她没有骂出来,因为隔着门缝,她看到走在最前面的不是李妈,而是兰草,和兰草并肩而立的,是一个比兰草稍微矮一点瘦几分的玲珑身形,借着满院子白晃晃的月光看,那正是柳万的童养媳妇,角院的小哑巴。

    快要圆满的月光,十分皎洁,清亮,像一匹清澈的透明绸缎软软洒落,那小小的身子全部笼罩在月光影里,恰如披了一片圣洁的白纱,显得朦胧如梦境,灿烂如花开。

    兰梅顿时看呆了,她第一次发现这个小童养媳是那么美,美得不可言喻。不能言传,不可贸然惊动,只能在远处静悄悄地打量。

    兰梅深吸一口气,那句骂人的话被强行咽回嗓子。不敢骂,她可是大太太连夜请来救治病痛的人。

    李妈气喘吁吁赶上来,所有跟着的人未得允可哪能继续上前,敛步守声,不敢跟进门来。

    管家娘子眼看着李妈带人进门。她想跟进去,又没有得到大太太许可,这大半夜的,她也不敢要求面见,就这样离开回去睡觉,她又不甘心,谁知道屋里要发生什么事儿,是不是和自己会扯上关系,万一扯上呢,只怕自己还在睡梦里做梦里。就已经被人狠狠参了一本,思来想去还是守在这里妥当,有什么还可以随时辩解一两句。

    跟着管家娘子的几个婆子自然也不敢回去睡觉。只有磨坊的几位妇女跟进来,远远看了看,也瞧不出有什么现成的热闹可看,不敢近前,更不敢逗留,悄悄溜回去了。

    陈氏睡得很浅,哑姑一进门她就闻声醒了,兰梅兰心赶忙搀扶。她急切地看一眼,看到哑姑终于来了,顿时放心;可是目光扫到旁白的兰草,顿时眼里隐然闪动火花。声音沉沉,“大半夜的你们居然不在自己屋里乖乖睡觉,跑到磨坊那样的肮脏地方去给一个低贱的推磨婆子接生,真是胡闹,万哥儿媳妇不懂事,身边伺候的人难道也不懂事吗?兰草你这贴身丫环究竟会不会当?”

    兰草不敢动。也不敢辩解,大太太一向以宽厚待人,一旦用这样重的语气跟人说话,说明她真的很生气了。

    “不懂事的小蹄子,还不跪下?自己掌嘴!”李妈在身后低喝。

    兰草一哆嗦,扑通一声双膝着地,她怕摔着了怀里的孩子,赶忙抱在胸口护着。

    陈氏苦着脸,摆摆手,“罢了,现在不是立规矩的时候,以后小心提醒自家主子别再重犯就是了。她是个哑巴,有些事儿不太懂,可你不聋也不哑,你就要当好你家主子的耳目。李妈你歇息去吧,这里有兰梅伺候呢。”

    兰草小声说了句谢谢大太太恩典,赶紧爬起来躲到哑姑身后。

    陈氏眉头一皱,“你躲着干什么?快告诉你主子,我身子不舒服,今晚天刚黑就有些不舒服,本以为贪吃多吃了一块肉闹肚子呢,谁知越到后来越难受,后来竟然疼起来了——你快问问你家主子,是不是腹中的孩子有什么不妥当?”

    边说,边伸手软软地抚摸肚子,其实那里还平坦坦的,没到隆起来的时候。

    兰草低低咳嗽一声,把犹豫不决的目光投向哑姑。

    陈氏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发现这兰草目光躲闪、迟疑,好像有什么不便说的话,自己不敢做主,所以就那样犹豫着。

    陈氏顿时气恼,抱住了肚子,“你快告诉她啊,现在又疼起来了,一阵一阵的,疼得我冒冷汗。”

    兰草咳嗽,“嗯……嗯……呃……”嘴里期期艾艾,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着哑姑,就是不敢开口说话。

    陈氏又疼又急,一看这小丫环扭扭捏捏的样子,简直心里冒火,要是白天,她真的想叫人把这啰啰嗦嗦不知好歹的小蹄子先拉下去打一顿板子再说。

    忽然哑姑扑哧一声笑了,“你是不是拿不定主意?没事的,你告诉她们吧,这已经算不上秘密,再说我也不打算把它当作秘密继续守下去,我们就这样公开了吧。”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一阵轻松,是啊,自从重生在这具身体里,为了适应新环境里这个角色原来的生活,她做出了自己的妥协,就是继续装哑巴,因为她需要一段时间来观察现在的生活,另外她也怕自己骤然开口说话,给这个哑巴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其实她从前是个话很多的人,每天叽叽咕咕说出的话可能得需要火车皮才能装载得下吧,所以爸妈疼爱地叫她话痨。

    从一个话痨骤然变成哑巴,这其中的落差巨大,一开始她觉得很难受,满肚子话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是茶壶里煮饺子倒不出来只能生生地憋着。

    既然决意要离开这里,那么就得抓紧时间做完自己要想的事儿,那么,继续装哑巴真的很不方便,为了提高办事效率,她决定开口说话。

    兰草得到许可,顿时无比轻松,刚才可难为坏了她,兰花走了,她还没有学会和小奶奶手谈的程度,当着外人的面叫她怎么和小奶奶传递信息?

    既然小奶奶终于肯开口说话,也不再保守秘密,那么一切都好办了。

    “回禀大太太,我们小奶奶她病好了,不是哑巴了,能自己说话了。”

    兰草她不敢抬头直视大太太,低着头回话,不过她声音还算清晰,吐字清楚。

    面前的那个尊贵的大太太,好半天没吭声。

    兰草觉得奇怪,忍不住悄悄抬头偷看,这一看她傻眼了,大太太她中邪了一般,正两眼刀子一样望着自己。

    兰草觉得奇怪,忙低头看自己,今晚一切匆忙,可是她还算穿戴整齐,没有袒胸露乳,大太太这奇怪的目光在看什么呢?

    兰草随即发现大太太的目光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从她肩膀上越过去,落定到身后去了。

    身后站着的正是哑姑。(未完待续。)

94 盘算

    青棉绣花软枕,上面五彩丝线一针一线刺绣的喜鹊登梅图中,那一朵朵梅花的颜色没有搭配好,一色的粉红,一针压着一针,密密麻麻刺绣出大团大团的粉。

    哑姑目光静悄悄落在那花朵上,这样的纯色花朵鲜艳倒是极为鲜艳,却缺乏一种生机,她脑子里回想着那棵被自己移植到角院并且带人摘取了全部花瓣的老梅树,她曾经长时间对着那些花朵凝视过,真正的梅花其实颜色多变,从粉红到浅白到淡白,是一个渐变的过程,只有那样的过程才能显示出花开的清新和鲜亮。

    而眼前这簇簇开花虽然艳丽热闹,却也没什么生趣,肯定是某个没有文化不懂审美情趣的绣娘做出来的,所以才这么呆板单调。

    倒是蹬在梅枝上的一对交颈喜鹊通体乌黑,眼白透亮,萧瑟中显出一丝儿灵活的调皮来。

    目光久久留恋在喜鹊眼睛上。

    兰梅兰心分左右两边,半跪在软垫上,一个帮陈氏捶腿,另一个无声地望着哑姑把脉,随时准备进行服侍。

    哑姑悄悄合眼,凝神静气,五指神经敏感地捕捉着对方脉管里血液的滑动和跳荡。

    她无声地沉默许久,暗暗笑了,没事,一切正常,只是陈氏年龄大了,属于高龄孕妇,怀孕过程里出现一些不适感是正常的。

    只是肚子稍微有点不舒服,就大张旗鼓满府寻找自己,并且大半夜的喊过来,由此看见陈氏对腹中这个孩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是命根子。渴望拥有自己的亲骨肉,以后传承祖业,为生母守住这一份尊荣富贵,这也无可厚非。可是,同样都是生命,为什么有的还怀在腹中就这么尊贵,而有的已经苦苦挣扎来到人世。却面临着被扼杀的危险,这是为什么?生命难道真有贵贱之分?

    孩子你记住了,生命是没有贵贱之分的,都是由父精母血育化的精灵。每一个生命都是独一无二都是高洁可贵的,虽然社会会为我们的出身人为地划定了高低,但是在我们医者的眼里,是不能有这些观念的,我们的眼里只有生命。没有贵贱,没有贫富差别,我们只对生命负责。

    一个声音在耳畔说,循循善诱,耐心,慈悲。

    师父,那时候我其实不明白你的话,我调皮贪玩,也不愿意花时间体味你的苦心,现在我算是懂了。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以眼前的契机为筹码,适当做一些交易呢?

    可是,这样做合适吗?

    她咬着嘴唇无声地说服着自己,这不是交易,并不违背医德,这只是为了救另一条无辜的性命。

    都是生命,为什么偏偏要分出贵贱之别呢?不公平!

    她眉头暗皱,换了左手来继续把脉。

    陈氏目不错睛地盯着面前这张小小的面孔,三根蜡烛分别蹲坐在一高两低三座雕花青铜烛台上。

    烛火静谧,这张小脸一半被照得明亮。另一半隐藏在阴影里。

    这是张孩子的脸,可是这只是外表给人的第一印象,如今她早已不把这个人当作孩子来看待了,不是有多看重她。只因为这孩子做出的事儿实在不容她继续将她当不懂事的孩子去轻看。

    十来岁的孩子,在大家的眼皮底下把难产将死的九姨太活生生拉了回来,而且打破了柳家无法养活一个健康男孩的神话;帮助她这个多年难以怀孕的大龄妇女心想事成顺利怀上了男胎。

    这些还不够说明问题吗?已经足够了。

    可能外人还没有看明白,但是她,早就看出了端倪,断定这个童养媳不简单。身上怀着她看不明白的秘密。

    陈氏悄然打量,那张小脸上细细的双眉时而舒展,时而微皱,显然在全心判断自己的脉相。

    陈氏说不出的紧张,看到她神色正常,她心里稍微放宽,可是她很快就蹙眉沉思,陈氏紧张得一颗心像被人攥在了手心里。

    但愿不要有事,但愿不要有事啊,她希望她的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足月份,顺顺利利地生产出来,她太需要一个嫡出的儿子了,做梦都想。

    可是这双眼睛始终那么低低地垂着,不看她,不看如何地方,只是沉默。

    这是一个孩子该有的表情吗?谁家的孩子又能这么老道、稳重、成熟呢?

    她家有好几个女孩子呢,哪一个又能像这个小女孩一样安静、沉稳、内敛呢?就连那个以冷艳出名的四小姐柳颜都比不上这一位。

    这分明不是个孩子。

    可是,看着身形、长相,明明就是孩子啊,不是孩子那还能是什么?

    是她亲眼看着娶进门来的童养媳。

    可是,童养媳还是那个童养媳,她却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人心里真正别扭的地方,不是没有发现问题,而是你分明已经感觉到问题的存在,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问题的症结所在,这才是叫人真正苦恼的原因所在。

    陈氏忽然脊背骨凉飕飕的,一股冷意顺着后背攀升,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面前这个小小的孩子有些可怕。

    她一个成年的大人,又是堂堂一府的正房太太,现在却不得不求助于一个小女孩子,这件事是不是有点诡异呢?好像从一开始就有些不对劲儿,究竟哪里不对劲呢?她想不出来。她想尽办法怀不上孩子,更不要说怀上一个男胎了,是这个小姑娘,她竟然那么轻松地不动声色地就帮她实现了愿望,可能正是从那时候起,自己就已经被这个小女孩子牵着鼻子走路了。

    被一个小孩子牵着鼻子走,怎么会有这么荒诞的事?

    她无声地苦笑。

    忽然哑姑双眉一挑,缓缓抬起目光,陈氏迎上这目光顿时心头一呆,这目光清清的,柔柔的,静静的,散射着说不出的清澈、透亮,好像能叫你一眼就看到她内心深处去,面对这样的目光,她怎么还能用叵测的心思去猜度她呢?

    陈氏忽然有些迷茫。

    这是个奇怪的孩子,也是个神秘的孩子,只能这么解释了。

    自己和这个孩子只是合作关系,她帮自己实现愿望生下儿子,自己提供她一切衣食住行,好吃好喝都满足她,就这么简单。等这样的状态维持到孩子出生,那时候自己用不着她了,就不用这么顾忌她了,至于到时候怎么办,她还没有想好。

    (亲爱的,爱你们,谢谢订阅,加了一更,希望喜欢。)(未完待续。)

95 奇人

    一个穷佃户的小女儿,柳家之所以娶进门来只是为了给傻瓜儿子冲冲喜,从后来的效果看,这冲喜真是没什么道理,童养媳进了门,傻瓜柳万也没怎么变好,所以这童养媳在大家眼里就是花了几个小钱买进来的一个摆设,有她不多,没她不少,在偏僻的院子里慢慢地自生自灭去吧。

    谁知道她活过来了,以她自己的方式忽然就冒出了头。

    她首先不声不响地露了一手。

    更意外的是她能开口说话了。

    哑巴忽然说话?

    要不是这个小哑巴活生生就坐在自己面前,那温润的小手正一动不动搭在自己腕上,五指传递出薄薄凉凉的骨感,打死她也不会相信一个哑巴会忽然开口说话。

    可是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眼前。

    陈氏忽然心里乱乱的,这问题这疑惑其实一开始就纠缠自己了,只是一直没有这么明显罢了。

    等明天一定要问问谢先生,这哑巴忽然开口说话的事例,他作为大夫究竟听说过没有?这女子别真的有什么邪门的地方吧?

    陈氏这一番肚皮官司打了很久,三根蜡烛几乎同时燃到了根部,兰梅及时更换上新的点燃。

    这么久,眼前这个小身影,居然也跟着沉默了相同的时间,她还是那个样子,不急,不燥,不慌,不忙。

    好像在无声地告诉你,你能坚持多久,我就能等待多久。

    这样的定力,有哪个小孩子可以做到?

    陈氏两手心里攥满了凉汗。

    终于,是哑姑打破了沉默,因为她听到襁褓深处的婴儿在哭泣,包裹太厚,孩子虚弱,哭声极为微弱,但是凭借多年接生练出的听力。她捕捉到了那饥饿的哭声。

    清亮亮的双眸定定瞅着陈氏,“你最近是不是出门走动了?尤其是迈过了前院的那道照壁?”

    陈氏一愣。

    兰心嘴快,“你怎么知道我们大太太到照壁那里去了?大太太您忘了吗,前天傍晚您饭后到照壁那里绕了一圈儿呢!”

    陈氏横了一眼兰心。迟疑着点点头,“是啊,我饭后有漫步消食的习惯,顺便也看看家里各个地方,前儿晚饭后。我好像的确是到前面走了走。难道,这有什么不妥?”

    面前的小脸忽然抿嘴一笑,笑纹沿着好看的下巴扩散,那眼里却已经转换出一片肃穆,嘴里念念有词,“前青龙,后白虎,左朱雀右玄武,阴阳相依,阴阳相克。先生相克,相辅相佐,生生不息……”声音渐渐小下去,最后像蚊子在嗡嗡嗡盘旋,在座的各位只能听到她唠唠叨叨念着什么,大家听得似懂非懂一头雾水。

    陈氏自然知道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之说,她的脸色微微变了,因为这好像和风水命相占卜一类有关,难道自己是走错了地方,冲撞了什么?

    真要是这样。是不是晦气落在了腹中胎儿身上?

    她赶忙伸手抚摸肚皮,因为慌乱,那手腕竟然酸软得抬不起来。

    同时冷汗潸潸地往下冒,她感觉眼前这哑姑已经不是一个忽然开口说话的小哑巴那么简单了。她竟然也懂风水懂阴阳五行。

    难道竟然真是一个奇人?

    偷眼打量,只见这小妮子一脸平静,果然是个高人才有的气度。

    陈氏暗吐一口气,顿时在心里念了一声佛,怪不得呢,怪不得自己运气这么好。想要儿子就真的怀上了儿子,原来是有奇人出现在自己身边了,只能说明自己福气好,命里有贵人相助的福气。

    骤然想通了这一点,陈氏的心情顿时转换了过来,她一脸虔敬,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那么,请问,我这腹中孩儿,该吃点什么药呢还是请一个大夫来瞧瞧?”

    问完她就后悔了,这问的叫什么话啊,既然一开始就请这高人看的病,是她帮助自己怀了孕,现在怎么又能说什么请外面的大夫,这不是当着面告诉人家,你这大夫不行,我不能相信。

    陈氏赶忙尴尬地赔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哎哟这肚子疼得厉害呀……”

    哑姑微微一笑,忽然冲兰草摆手,兰草赶忙跪过来,很小心地把一团包裹捧到面前。

    陈氏疑惑,这包的是什么呀?裹这么严实?

    哑姑慢慢地一点点剥离开来,一件旧布拆洗后缝制的小棉被,里面是一片剪下的旧毯子。

    为了方便把脉,陈氏和哑姑并排坐着,哑姑在这里解开包裹,陈氏看得清清楚楚。

    什么东西,包裹这么严实,还郑重其事地拿到这里特意叫我看,说明是好东西,重要的东西。

    陈氏越发好奇,附身来看。

    哑姑五指细长,灵巧地拨弄着包裹里的内容,看样子她很熟练,很快就从一团糯湿里摆正出一个大致的模样来。

    最里面是一片旧衬裤拆洗后拼凑的小棉尿布,尿布展开,露出一团热乎乎的嫩肉来。

    同时露出一丝嘤嘤的啼哭。

    是个孩子?

    陈氏惊讶,哪里来的孩子?看模样分明是个刚从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婴儿!

    兰梅兰心也凑过来看究竟。

    只有兰草淡定,远远站着看。

    那细瘦灵巧的五指继续扒拉,把襁褓里的婴儿拨弄得仰面朝天,露出了五官四肢。

    陈氏本来看得津津有味,这时候忽然尖叫一声,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好像她无意中看到了鬼。

    兰梅兰心跟着也是两声尖叫。

    忽然一个声音在门口急切喊了起来:“你别吓着大太太啊,你怎么能拿这可怕东西给她看呢?万一吓坏了大太太,你怎么担当的起?”

    是管家娘子,她豁出去冲了进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哑巴,哦不,小童养媳,拿那个小怪物去吓大太太。

    “大太太,你看到了是吗,这正是乔妈妈生出来的孩子,是个小怪物,肯定是妖孽转世,我要丢出去到山里喂狼,偏偏这万哥儿媳妇不愿意,执意要留下来,还说要请什么大夫看病,大太太心肠善良,可这次万万不敢听着她的话,这孩子不能留,我听好多大娘嫂子说过,说这是妖孽,大不吉利!”

    管家娘子顾不得什么分寸了,只管扯着嗓子高嚷。

    这一番话她把事情来龙去脉交代得很清楚,也把自己的责任推脱干净了,不是我办事不力,没有及时处理掉这不祥的东西,而是这小童养媳逞能要留下来,奴才我是拗不过她才叫她将不祥之物呈现在主子面前,所以奴才有错,却不是全部的错。

    陈氏不愧是一府正房太太,惊吓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她就镇静下来了,倒是刚才管家娘子那一声喊叫显得有些多余。(未完待续。)

96 高深

    “他、他……你想做什么?”

    陈氏的眼里闪出戒备神色。

    意思表达得不够流畅,但是哑姑听得明白,你留下这个孽障有什么用意?而且还把他抱到我面前来了?

    哑姑附身,轻轻在那小小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怕他受冷,赶忙掩上被褥,一脸温柔的软笑,好像她已经做了这孩子的娘亲,心里眼里都满满地洋溢着对这孩子无尽的疼爱。

    “很可爱是不是?”

    她抬头望着陈氏,含笑来问。

    “……”陈氏无语。

    简直无语。

    除了无语,还能说什么呢?

    “呃——”兰心忍不住一扯脖子,她想狠狠地还击,替自己的主子陈氏解围。

    衣襟一紧,是兰梅在悄悄拉她,用力很大,兰心硬生生刹住。

    哑姑揭开被褥,“啵——”又亲了一口。

    陈氏和她的一对婢女看得目瞪口呆,这个小童养媳,简直太……那啥了,她还是个孩子呢,怎么就跟生过孩子做了母亲的女人一样,那么喜欢孩子呢?

    管家娘子忽然冲上来就往哑姑怀里扑,竟是来夺孩子了。

    兰草一看是自己忠心护主的时候到了,呜一声低叫,蒙头撞向那个高大的身子。

    撞了个正着,管家娘子猝不及防,顿时站立不稳,噔噔噔往后倒退,最后一屁股坐在了门墩上。

    蹲疼了屁股,她疵着牙爬起来要撕扯兰草的脸。

    “你这一胎能不能平安长大、生下来,还是个未知数呢。”

    忽然,一个清亮沉稳的声音,在屋子里平缓地响起。

    陈氏一个激灵,“什么?”随着惊问,一个软手无声地攥住了哑姑的手腕,“我知道你有办法的是不是?你能保我母子平安度过九个月孕期,并且顺顺利利地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哥儿来是不是?只要你肯帮我,你什么要求我都满足你。”

    哑姑静静地望着她。

    这是在恳求吗?

    陈氏的目光里真的有恳求。有无奈,甚至含着泪光。

    哑姑不看她的眼睛,装作无意中掉头,把目光投向兰草。兰草正和管家娘子对峙。今晚这丫头也是豁出去了,竟然不害怕府里下人中这数一数二的大人物管家娘子了。

    一般情况下,作为小丫环这样的角色,敢公然得罪管家娘子,那肯定是不打算在府里继续往下混了。

    所以。兰梅和兰心傻傻地看着这一幕上演,她们忘了上前劝架。

    哑姑轻轻抬手,把自己的小手从那个细腻的大手里抽了出来,看似无意,实则有意,轻轻打一个哈欠,“我刚才算过了,这孩子命数太弱,呃,这个。要他平安地降生到人间来并顺利养大,是很有些困难的,这要是一般的人家肯定早早就没希望了,只是,这个……在我们府里嘛,这个似乎还有……”

    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那时候她住在师父家里,那是一个隐居在深山里的宅院,石墙高高,天空蓝蓝。她住了一个暑假觉得日子好无聊啊,就偷偷溜出去爬山。山坡上长满了草药,师父说这是原生态的野生草药,越来越稀缺。这也是师父之所以隐居这面山坡的道理,是撵着那一坡草药而来,等过了每年的采药时节再离开,回到繁华的大都市去开门坐诊治病,经营事业。

    山里岁月枯燥,她待腻了。看那些草药也没什么意思,就偷偷溜下山去山脚的小集市上看热闹,集市的东头有一个摆摊算卦的,老爷子白胡须,黑头发,斗鸡眼,石头眼镜大得把一大半的脸遮挡在镜片后面,她喜欢蹲在一边看他给人算命。

    那时候她发现算命要比看病、采药、做手术都有意思得多。

    她天天蹲在街口看,很快看出了一点门道,有天回家的时候买了副便宜石头眼镜挂在头上,自己制作一副假胡须,然后套上师父的宽大衣衫,蹲在门口等师父采药回来。

    她等啊等,最后把自己等得靠在石头山睡着了,等一觉醒来,发现师父揪着她耳朵问她为什么要这样打扮?

    她翻起身,学着算命先生的样子,摇头晃脑故作高深,“这位夫人,你命数不好,太硬……”

    师父被她逗得笑翻在地。

    往事如烟,重新回头的时候,怎么觉得就像昨天才刚刚发生过呢?

    蜡烛啪啪作响,结出一个硕大的烛花,她忽然觉得内心悲苦,一切都索然无味,不想兜圈子了,干脆坐直身子,重新揭开小被褥,直截了当:“人世间的所有事情,不都是绝对的,所以也不是没有解救的办法,我这里就有一条路子可走,”嘴巴一努,指着怀里的小人儿,“这孩子虽然丑陋、残缺,一出生就面临被杀死被抛弃的厄运,这说明他的命数太硬,都克到他自身了——但世上的有些事就是这么奇妙,这样一个命数过硬的孩子,他对你们却有大用处,只要他在世上好好地活着,他的命数可以和你的孩子互相弥补,两个人相辅相成可以完满平顺地度过一生。”

    师父得知她学习算命先生,哈哈大笑,第二天带了她下山直奔算命摊子,原来师父认识这先生,两个人是莫逆之交,很快她也就跟那先生混熟了,她问他算命有什么窍诀,先生呵呵地笑,摸着她的头,“这个嘛,只有一个字,装。”

    以后她怎么死缠烂打追问,他只是笑,再不多说一个字。

    那时候她以为先生是不愿意把秘密传授自己,现在想起来,其实人家已经说出了秘密,就是一个字,装。

    她学着记忆里先生的样子,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色来。

    果然,这陈氏不敢多问,愣愣地思索,忽然抬头,“能不能把这孩子给我再瞧上一瞧?”

    有戏!

    但是不能喜形于色,不能太过明显,还得继续装。

    她装作漫不经心,目光看向管家娘子,“你不是要将他带出去弄死吗?这就抱走吧,早一点扔出去也好,免得碍了大家的眼。”

    管家娘子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不再和兰草纠缠,又惊又喜扑上来接孩子。

    “慢着,”陈氏脸色一黑,“是谁叫你连夜去弄死他的?”

    管家娘子傻眼了,本来她一口咬定说是大太太命她前去处理事情的,现在大太太反过来问谁命令的,她难道敢当着大太太的面再执着说是你派我去的,打死她也不敢,因为她一开始就假传命令,私自做主。

    想不到能被当面揭穿,她慌忙退后,讪讪地赔笑,再也不敢来碰那个襁褓。

    哑姑冷然一笑,站起身把孩子放到陈氏手里,“我代乔妈妈把这孩子交给你了,如果孩子回到乔妈妈那里,乔妈妈贫苦,料想也无力抚养这样的孩子,最后肯定不是冻死饿死就是病死,而一旦他死了,他的命自然不值钱,可是这……”

    陈氏夺口抢先,“这孩子由我来抚养吧,我一定好好照顾,请最好的大夫帮他看病。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他的。”

    等的就是这句话。

    哑姑深吐一口气,望着襁褓里半边身子萎缩变形的孩子,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人事已经尽力,至于他能不能像一个健康孩子一样地长大,还得看天命。

    而有时候,天命是人做不了主的。

    (亲们,你今天支持了吗??期待……)(未完待续。)

97 人心

    绣花软底鞋轻轻迈出中院的门槛,远处街上的更鼓声再次传来,已经是五更天了,兰草忍不住打个哈欠,跟着小奶奶折腾了这大半夜,现在终于可以回去歇息了吧,再耽误就天亮了。

    可是哑姑出了中院,转过青石甬道,到角院门口却不停留,径直向更后面走去,等绕过了柴院,再往前走就只剩下磨坊了。

    “小奶奶,”兰草有些不解,“前面只剩下磨坊了,难道还要……?”

    哑姑点头,却不接话茬。

    进了磨坊,直奔乔妈妈的房间,推开那扇单薄的小木门,屋子里还亮着灯,一个妇女守着乔妈妈,乔妈妈在哭,一看来人,愣住了。

    她一对母狼般的目光在哑姑全身上下打量,一看怀里没有她寻找的目标,又越过去看身后的兰草,兰草自然也两手空空。

    忽然乔妈妈一头栽到炕边,惊得兰草大喊一声扑过去扶她。

    她反过来一把攥住了兰草的小胳膊,攥得那么狠,疼得兰草直咧嘴。

    “你们把我娃儿弄哪里去了?是不是送给大太太讨赏去了?你们、你们……你们真是狠心呐……我瞎了眼,错认你们是好人了……呜呜,我可怜的孩子……”

    兰草从她手里挣脱出来,十分不愤,“你、你冤枉人!”

    哑姑在身后拉了一把,兰草脱身,只能退后,把一口怒气暂时压下来。

    哑姑托着有些沉重的步子跪坐在炕边,伸手替乔妈妈捋开蓬乱的头发,声音轻柔、温和,贴着她耳朵一字一句说道:“乔妈妈,孩子我已经替你交给了一个稳妥的人,请你相信,她一定会和亲生孩子一样地照顾他,养育他。依你的能力根本没法给孩子请医生看病,只能借助别人的力量了,等孩子好点自然会送回到你身边。”

    “什么?你这个疯女人。你把我孩子送外头去喂了野狼是不是?既然都送去了何苦又来哄我一个可怜的老婆子呢?你不是和我一样是穷苦人家出身吗?所以我才相信你的,原来你和他们一样,他们为富不仁也就罢了,你才嫁进来多久啊。就变得和他们一样,毫无慈悲的心肠!你、你快还我孩儿来,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随着语声,她竟然真的一头朝哑姑怀里撞来。

    幸好她产后虚弱,不等碰到哑姑身子。两眼一闭,直挺挺昏死过去。

    兰草看她不识好人心也就罢了,还这么凶悍,心里胆怯,不敢过来看视,看她晕了,忙拉起哑姑衣袖要她快快脱身离开。

    哑姑从兰草手里挣脱手臂,双目炯炯望着兰草,“兰草,她和我们一样。都是社会最底层的可怜人,别人欺负她也就罢了,我们不能和别人一样。我们得帮她。”

    “还帮啊?这都一夜未合眼了,又被她骂成了坏人,小奶奶你……”

    “先把那剩下的一根老参熬了吧,喂她喝点,天一亮就去厨房,告诉厨娘,就说是我的要求,乔妈妈月子里就不必吃大厨房的饭菜了。每日按照我们的伙食标准给她送一份饭菜就是,月婆子嘛,饭菜都煮得烂熟一些。”

    兰草无言,心里说小奶奶怎么对乔妈妈这么好呢?真是奇怪了。又不沾亲不带故的,这是何苦呢。

    不过对于伙食的安排,她一担忧都没有,很爽快就答应了,她现在不必担心这样的命令传下去厨房不执行,因为今晚大太太当着她们的面说过。不管是什么条件,她都愿意满足小奶奶,给一个下等婆子换一份伙食,应该不存在问题吧。

    乔妈妈悠悠地醒了过来,她气力耗尽,爬不起来,只能躺在枕头两眼流泪,她想到孩子已经死了,再说孩子之死,也不能全怪眼前这人,再说她是那么尽力地救治了自己,自己还有什么理由记恨人家呢?心里的绝望潮水一样翻涌,撤退,她眼里的恨意不那么明显了。

    哑姑看一眼守着乔妈妈做伴儿的那个妇女,看到她穿戴和乔妈妈一样破旧,面色菜黄,一看就是长期干着沉重的活儿,存在严重的健康问题,“以后就麻烦你照顾乔妈妈的月子了,你放心,好人是会有好报的,回头我那里有一匹绸子送你吧,做件像样儿的衣裳穿。”

    啊?

    妇女惊呆。

    随即醒悟过来,眼里蓬满了泪花,想说一句谢谢,却口拙,迟疑半天就是说不出口。

    哑姑轻轻一笑,“再给你一些活血养颜药丸吧,瞧你的气色,肯定是长期劳累落下了妇科病。”

    说完再不留恋,头也不回离开了。

    身后那妇女怔在原地,她不由得伸手摸摸自己粗糙的脸,又悄悄去摸下身,这个小童养媳厉害啊,只见了一面,她怎么知道自己身上隐藏的疾病呢?

    等回到角院,两个小丫环竟然还沉睡不醒,兰草倒是没一点困意了,哑姑看着兰草整理出一匹新布,又拿几件半旧的衣衫,从昨天刚做的药丸里捡配出三十丸,一起包了,吩咐天亮就送给磨坊那个妇女。

    兰草用亮晶晶的大眼睛瞅着哑姑的脸,却不说一句话。

    “是不是心里不理解,为什么要送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这么多东西?”

    哑姑忽然问。

    这话问到了兰草的心病,兰草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抿着嘴笑。

    “你呀,”哑姑拍拍兰草的肩,“还是太小了,对世态人心还是理解太浅!”

    说完不再解释,和衣上炕,头刚挨上枕头就发出了沉沉的鼾声。

    兰草帮她脱鞋,把一对脚板抱进被窝,触手一摸,兰草愣住了,好冷的一对脚啊,脚心简直像冰坨一样。

    兰草灌上一个汤婆子煨在脚底,一面自己望着烛火又呆坐了一会儿。

    在心里把今晚的一连串事儿从前到后回想了一边,就算已经静下心来,回想起来却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真是好险啊,一环套着一环的事儿,连环而来,乔妈妈难产,差点死掉,小奶奶逼着自己第一次学习接生,接着是一大群人抢那个奇怪的孩子要弄死了才安心,小奶奶却很轻松就救下了孩子,更意外的是,在大太太陈氏面前,小奶奶很轻松就化解了所有的矛盾,最后不但叫管家娘子等人乖乖退却,连大太太都亲口答应以后一切满足小奶奶的要求,并且大太太主动要收养那个残缺孩子,并且替他花钱看病……为什么在小奶奶面前,却什么事儿最后都能有惊无险,化作平安。

    小奶奶,这个小小的人儿,真是叫人越来越不敢小瞧了。

    那么小一个人,小小的身子里却蕴含着叫人意外又惊喜的智慧。

    她不禁扭头去看,炕上的大红稠被里,小奶奶已经睡熟了,鼾声轻轻柔柔,若有若无。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就是打死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个不起眼的小女子真的干出了那么多的事儿。

    这些事儿,在别人看来也许很小,不值得一提,可是仔细去想,似乎每一件又是大得不得了的事情。(未完待续。)

98 世态

    元宵节来临之前,灵州府街道上一日比一日热闹,各家各户大年之前张贴的对联和门神还没有被冷风吹旧吹皱,紧接着又纷纷挂出一串串红艳艳的大灯笼来,那新鲜艳丽的色彩、各种奇巧的造型,将一条条街道装扮得十分热闹、绚丽。

    馒头铺子前,张家的婆子把一笼屉刚出锅的热腾腾馒头装进布兜子,摇着头,“哎,她李婶子,你儿媳妇快坐月子了吧?哎说起这生孩子,你听说了吗,有个奇事儿?”

    李家婆子摇头,“什么稀罕事儿,我整日价只忙着喂牲口伺候老头子,哪里知道新近又有什么大事儿流传呢?”

    “嗨,这可真是大事儿呢——柳府里传出来的,整个灵州府都快传遍了reads;。”

    “柳府?就是那个只生女儿不生儿子,快五十了还没有后人的柳丁卯柳老爷家?他家不是刚刚添了一个又白又胖的健康哥儿吗?是小姨太生的,如今我们大家都关心的是,什么时候这小姨太仗着生了儿子的大功,爬上正房太太的位子,把那大太太给拉下来。”

    张家婆子摇头,“你呀,你呀,就知道传播这些东家长西家短的破家务事儿,我告诉你,这些家长里短早就没什么意思了——我今儿这里听说的可是件正经的大事儿,柳府出了个奇女子,就是那傻哥儿娶的童养媳,她是个哑巴,口不能言,耳不能听,可是忽然有一天她能开口说话了!”

    李家婆子扑哧一声笑得夸张,捡一个热馒头往嘴里塞去,馒头塞嘴,言语模糊。一脸不屑,“哑巴说话?这不奇怪,我小时候在娘家就见过一例,天聋地哑的,忽然就能说话了。”

    张婆子气恼她贪吃,按街面上买卖行里的规矩,这一个热馒头吃进肚子那可是白吃了。不算钱的。这李婆子可是生生占了自己一个馒头的便宜,她不搭理她了,扭头去招呼另一个顾客。

    “他张家嫂子啊。你知道吗,最近咱灵州府发生了一件奇事儿!”是另一个妇女,她却不买馒头,手里提着几个圆圆的干饼子。身子靠在馒头铺子前,“柳府出了个接生高手。比王巧手还高明呢,连横生、难产都能救活,不会撕扯了****,更不会落下产后风。真正是神人一个!”

    李家婆子冷笑。“真有这么神奇?你们又不是亲眼看见,还不是到处传播的谣言……”

    一语未了,一个粗布衣衫的青年远远跑来。“娘,娘。快回去吧,我媳妇怕是要生了——肚子疼得打滚儿呢——”

    李家婆子哪里还有心情闲话,脚底板打着鼓点一般噔噔噔匆匆离去。

    ***

    王铁匠把一块烧得通红的铁板从火炉里夹出来,捶打,淬火,再捶打,再煅烧,再淬火……渐渐地一柄斧头的大形明显起来。

    一墙之隔的旁边,土屋里传来女人的**,**一直在持续,时断时续,时高时低。

    “娘——”王铁匠忍不住喊,“要不还是去请王巧手吧,娇娘这可是头胎呢,她年岁大了,身子骨又不好,万一……”

    “闭上你那不吉利的嘴巴!”一个沉沉的老婆子气冲冲喊道,压倒了王铁匠,“女人生娃,是我们女人的事儿,哪有你大男人插嘴的道理!”

    王铁匠只能埋头继续敲打,叮叮咚咚的锻打声声不绝。

    女人的**穿透墙壁,一直在耳边回旋。

    王铁匠竖着耳朵听,还没生出来啊,听声音,女人疼得不轻,简直是死去活来。

    “娘,就算王巧手贵我们请不起,那我再请一个便宜点的接生婆吧,我真的担心娇娘的身子!”

    “王贵,你真是个糊涂虫,女人生娃,那是瓜熟蒂落的事儿,娇娘现在还不生,那是时候没到,你瞎着什么急,当年我生你可是疼了足足地三天三夜呢,还不是一样生出来了?你快打你的铁吧!”

    女人的叫声一声比一声惨痛。

    当——当——当——打铁声变得无比沉重reads;。

    ***

    街西一条深深的巷子里,一个小媳妇挺着高高隆起的大肚皮从井口吊水,邻家大娘走过,目光摩挲肚皮,“哎,是不是双生子啊,怎么看着这肚子一天比一天高了起来呢?”

    小媳妇摸一下肚子,不好意思地笑了,“还不知道呢,不过我婆婆也说了,好像要比一般的肚子大了些。”

    “哎,我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大娘靠近门口,“最近灵州府都在传,说柳府出了名接生婆,是仙手,比王巧手还神奇,保证能帮你把孩子平平顺顺地生下来。”

    小媳妇眼里闪过一丝讶异,“真的吗?真有这么好本事的接生婆?还是柳府的?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出来给我们这样的一般人家接生呢?如今连王巧手那样的我们都请不来了。”

    大娘摇头,感慨,“这个倒是不好说了,人家柳府可是大户人家呢,我们只是小门小户。”

    一路叹息着离开了。

    ***

    “什么?是个童养媳?还没到圆房的年纪?那不还是个小姑娘吗?一个小孩子怎么会为妇女接生呢?你肯定是听错了,现在的人啊,就喜欢吃饱了没事干到处传播谣言,我坚决不信!”

    街东,王家茶馆里,挤满了三教九流的人,喝茶的,赌小钱的,吹牛的,争嘴的,吹胡子瞪眼的,上至六七十岁,下到嘴唇上刚刚冒出一圈儿嫩毛的毛头小伙子,大家没事儿就凑在这里寻热闹。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笑呵呵捋着胡须,瞪着一个年轻人,摇头,坚决不相信。

    年轻人急得眼睛都红了,拍着胸脯对天发誓,说自己听来的绝对没错,不是大路上听来的没根没据的闲话,而是自家嫂子就在柳府里当差,这事儿千真万确,是嫂子亲眼所见。

    “呵呵,哈哈哈,这年头什么奇事儿都有啊,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自己还是女儿身,就会为他人接生,还是个高手,哈哈,我说许小官儿,你这牛皮吹得有点悬乎了吧?小心叫州府衙役听到了找你来收牛皮税呀——”

    有人笑得刚喝下的茶水从鼻子里噗嗤喷了出来。

    年轻人被笑得脸红了,眼睛也红了,他扭着屁股满地转,面对众人这样强烈的质疑,他自己也有点不敢相信了,嫂子虽然从来不说谎,可是这次这话也太离谱了吧?

    ***

    “绑票?真是千古奇闻啊——”

    清州府衙门里,州府大人满口堆笑客客气气迎接了顶着名帖来访的白玉麟,州府大人皱着眉头,“什么贼子这么大胆,难道他们也不打听打听清州府白家是什么人家,白公子是什么身份出身,他们就敢下手绑票?真是活腻了他们!”

    白玉麟连连抱拳作揖,他一贯就知道沉溺在脂粉堆里享受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也不怎么懂得和官府的人周旋,只能一个劲儿赔笑,一连声重复着谢谢。

    “既然是白老将军亲自派人求上门来,下官一定当作自家事情来办,请白兄回家告诉白老将军且放宽了心等待就是,下官马上知会梁州府衙,我们一定携手办案,尽快把白公子解救出来,给白老将军全须全尾地送上门去。”

    话说得这么客气,应承得这么圆满,白玉麟大感放心,回家的路上坐在马车里竟然忍不住哼起了香艳的小曲儿。

    (谢谢“指舞书剑”投票支持!谢谢大家订阅正版!我会加油。)(未完待续。)

    ( )

99 身份

    连日晴朗,过年下的那场积雪一天天消融,最后只有在后花园的树坑里才能看到最后一点积攒的残雪还堆在那里,灵州府冬季风大,风尘污染,这最后一抹雪显得脏兮兮的。

    假山下的石凳上,一个身影独自坐着,目光虚虚地望着眼前的脏雪,一会儿嘴角眉梢浮上一抹浅浅的笑,她笑的时候很好看,尤其腮边陷进去两个浅浅的酒窝,更为这张白生生的脸儿添了一丝妩媚;一会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双眉悄然暗皱,一缕薄薄的愁意在双眸之中雾霭一般弥散。

    上好新棉花做的棉袄,外面罩着九紫绸圆襟绣花衫,下面是藕荷色窄裙,这都是从角院那个童养媳手里流传开来的最新款式。

    衣料质地精良,裁剪流畅,缝制精致,穿在身上十分合体,将一个玲珑俏丽的身姿活生生烘托了出来。

    她低头摩挲着自己的衣衫,几天前还在做粗活儿的手心,摩擦着这精致细软的料子,再看看脚上那对刺绣精美镶着珠玉的厚底靴子,她真是感慨,想不到这些昂贵的衣饰有一天会穿到自己身上,这是做丫环的时候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可是,在别人眼里一步登天的自己,为什么现在心里有一点点的快乐呢?

    蓦然,她轻叹一声,手一甩,握在掌心中的一枚圆圆石子仓啷一声落进远处一片结冰的小湖面上。

    “出来吧,猴儿崽子一样躲躲藏藏算怎么回事?”少女忽然回头,目光定定投向身后一棵粗大的老柳树。

    几步开外,垂柳之下,一个青衣短衫的男子本来身子紧紧贴着树身在偷偷观察少女这边情景。被少女一语点破,他也不尴尬,笑呵呵跳出来,跑到跟前两个细长的手臂直通通往少女身上去摸,嘴里嘻嘻笑着,“好我的兰花姐姐,几天不见。想死我了!”

    兰花看他还和从前一样随意。眉头暗皱,赶忙跳起来退开一步,回头机警地扫一眼远处。后花园里一片寂静,大冬天的,除了雪后赏雪玩雪时候有人,现在连个人影子都看不到。

    兰花却还是躲着:“小驼子。你怎么会在这里的?以后我们见了面远远问个好就是了,可不敢这么大手大脚的。现在不比从前,到处都是眼睛呢,万一被人察觉对我们都不好。”

    口气很严肃。

    小驼子没想到自己一腔热情,会换来这样的态度。顿时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两眼一翻。翻出满眼的俏讥,冷眼瞅着面前的人打量。上上下下从头到脚,看得兰花顿时不自在了,她微微红脸,冷笑,“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不认识了?”

    小驼子学着大人的样子正正经经地抱拳作揖,“可不是不认识了,你做了府里的四小姐了嘛,虽然是个义女,可也是正经的主子了呀,怪不得和从前大不一样了,哼,都怪我,傻,也不知道自己把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就贸然来见你——原来人家攀了高枝儿,进了富贵窝,早就把我这样的贫贱之交忘到脑子后头去了,可怜我还天天夜夜地想着念着,吃不下睡不好,短短几天功夫就瘦了一大圈儿——”

    说着抬手抹眼泪。

    他那眼泪来得容易,说来就来,竟然真的抹下来满满两把。

    整个人也努嘴挤眼,瞬间就做出了一副十足的悲伤、落魄样儿。

    兰花不由得心疼,抬手来摸这张小脸,叹一口气,“小猴儿崽子,谁不知道你成天就知道吃喝玩乐,哪里会记着人家呢?我说的可是正经的,从今往后啊,我们真的不敢像从前那样交好了,再说等到了十六我就得嫁出去了,那时候山高路远的,再见不容易了。”

    说到最后,嗓子哽咽,竟是难言。原来她这半天在这里暗自伤神,竟是真的为眼前这小驼子伤感呢。

    小驼子一对儿小眼睛机灵地眨巴眨巴,“我知道姐姐从做了四小姐那一刻起,就和我们这些低贱的人不一样了,你是飞在天上的凤凰,我们是地面上爬行的土虫子,以后再难和姐姐和过去一样来往了,更不能常常见面了,我只是心里舍不下我们这些年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只盼着姐姐能和我一样,心里记着我这个人,哪怕再过许多年,也还是忘不了的。”

    小驼子本来就长得模样乖巧,讨人喜欢,这一伤心,这一落泪,这一番掏心窝子的话语,让兰花看呆了,她觉得他那小模样显得越发楚楚可怜、惹人怜爱了。

    兰**里一动,不由得抬手去摸那张俊俏如女孩儿般的脸庞,忍不住脱口而出:“就算我嫁出去,我们的情谊也还是不会中断的,我会回娘家来,你也可以去看我。到时候总会见面的。”

    小驼子闻言眼里顿时跳荡出喜悦的神色,但是这高兴没维持多久,转眼之间他眼里闪烁出一抹难为情的意思来,兰花捕捉到了,忍不住询问:“你是不是还有事儿瞒着我?”

    小驼子扭捏,“姐姐是就要做新娘的人了,我的破事儿就不敢再叫姐姐操心了。”

    说完一副心情十分沉重的嘴脸,转身要走。

    兰花呆了一呆,她其实已经猜出是什么事儿了,要是过去,她肯定放他走了,可是如今不像平时,自己身份不再是那个无人关注的小丫环,做什么都不大有人注意;现在可是堂堂正正的小姐了,身边总是跟着一大群伺候的人,谁知道暗处还有多少眼睛在盯着呢,要是继续和不三不四的男子来往,只怕很快就惹上麻烦了。今天这一趟出来,也是好不容易才摆脱了紧跟着自己的小丫环的。

    如今这一别,再要两个人在一起说个体己话儿,只怕也是困难。

    兰花撵上去,拉住了小驼子。

    小驼子其实只是做个样子罢了,哪里真的要走,兰花轻轻一拉,他就反过身紧紧抓住了兰花的手。

    “做死啊——”慌得兰花连连抽手。

    “说吧,是不是又惦记上姐姐我的荷包了?这次要多少?不会是你爹爹那里又急需拿钱去抓药看病?”

    小驼子被一语戳破心中的鬼,脸一红,嘻嘻直笑,“好姐姐,还是你疼小驼子,你这一走,爹爹再打我欺负我向我要钱,我拿什么给他呢,有谁疼小驼子呢……”

    兰**里一阵烦乱,这小驼子家里就是个无底洞,这些年自己没少往里塞钱,想不到还是填不满。

    她想了想,捋起袖子,白腻的腕上一枚碧翠的玉镯,她咬咬牙,毅然褪下,小驼子赶忙接了,连连作揖感激。

    兰花干脆一横心,摸摸发髻上一枚纯银镶翠的发钗,塞到小驼子手里,“你快走吧,拿出去变卖了就是——从此再不许私自来找我,我们、我们……”

    那句“从此断了”的话却就是说不出口。

    小驼子得了宝贝心花怒放,哪里还顾得上再留意对方内心的纠结,揣进兜里,笑眯眯跑了。

    兰花望着那身影消失到柳树尽头,忽然心里一阵难过,这个小白眼狼,想不到自己临走了,却还是被他狠狠骗了一次。

    可是,一次又一次,这些年下来,自己怎么就是舍不得和这个人断绝呢?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啊。

    (未完待续。)( )

100 官场

    快马加鞭,沿着清州府通往梁州的官道一路疾驰,沿途的行人旅客闻声慌张避闪让路之际,纷纷抬头张望,只能看到枣红马上一袭皂衣在风中飞扬,便知这是官府的加急快递。

    梁州府,书吏当着满座官吏的面拆掉火漆严封、盖着梁州府大印的信折,将里面的信纸恭恭敬敬呈到了大厅正中的几案上。

    知州大人张嘉年胖胖的大手展开信笺细细阅读,半晌,公文专用纸笺轻飘飘落在厚重的公办案头。

    坐在斜对面的牛通判有些不解,这么加急一路匆匆送来的公文,传递的应该是十分火急的大事,怎么知州大人倒像是不急不躁没事一般。

    张嘉年看穿了牛通判的心思,轻轻哂笑,“牛大人,请你看看。”

    早有小吏弯腰双手将信笺呈到牛通判案前。

    “清州知州加急送来文书,就为了这件事?”牛通判略略一扫,纸笺之上的内容已经了然于胸。

    张知州点头,“这件事,牛通判你怎么看?”

    牛通判斟酌着词句:“不才一月前刚到梁州府,对地方上许多事情还不熟悉,对那清州府地界的事情更是谈不上了解,这件事,不知知州大人有何高见,不才愿闻其详。”

    他神态谦恭,是在诚心请教。

    张知州挺直胖胖的身子,虚虚地咳嗽一声,对于眼前这名年轻的通判大人的态度,他比较满意,作为坐镇一方地方的大员,他知州大人才是真正的一方诸侯,而通判。只是朝廷下派的一个协助治理地方的官职,在他眼里,表面上可以敬重、客气,凡事两人商议进行,给足他面子;其实在骨子里,他一开始就没有把这个年轻人放在眼里,他把他当作摆设。仅仅是一个从上面下来到地方上熬资历的过客。

    既然牛通判都表示自己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清楚,那么知州大人也就不再客气,他抿一口清茶。道:“自从我朝圣上东征西战,马上取天下后,便封疆辟土,将这西北偏远地方划分为清州、梁州、灵州三个行政区域。灵州府最为偏远。梁州是过渡地界,等翻过大界山。越过狭长的界山河谷,西北连绵起伏陡峭恶劣的群山终于到了尽头,便进入相对比较平坦的川区,这就是清州府的辖制范围了。这清州府虽然地势相对平坦,遗憾的是流经地面的最大的鸭儿河却水质苦涩、坚硬,浇灌的田地贫瘠。庄稼难以生长,这就导致了清州府虽然沃野千里却物产贫乏、百姓生计艰难、官府税收微薄的现状。”

    牛通判耐心听着。一只羊毫软毛笔在面前几案上认认真真地做着笔记。

    站在通判身后一个书童模样的年轻人却偷偷将眉头暗皱,强压着内心涌动的反感,牛通判饱读诗书,治国理政的方史经略更是装了满满一肚子,难道还需要你这个赳赳武夫出身的人来耳提面命?

    不平归不平,他只能在肚子里诽谤罢了,不敢流露丝毫的不满,主人早就严厉嘱咐过的,不许轻易喜形于色,他们来这里做官,山高皇帝远,他们远来是客,强龙难压地头蛇,知州大人在这里根基稳固,树大根深,一般外来之人根本得罪不起。

    知州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官厅里回旋,看样子他心情不错,讲起来就滔滔不绝,很有兴味,看来大有把西北三府的历史从古到今讲上一遍的架势。

    坐在右侧几案前的一应州府官员也都扯着脖子听,一个个显得十分乐意听讲,有人还面含微笑,抬手抚摸下颔的稀疏胡须,一副很是受教的样子。

    只有书童察觉到了,牛通判握笔的手在颤抖,这颤抖很轻微,外人难以察觉,只有相随主子好几年的他,通过他下载猫那一行略微歪斜的笔迹看出来了。

    既在他人屋檐下避雨,就得委屈自己低头去适应屋檐的高度,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呢?

    书童在心里悄然叹息。

    “清州府知州是去年新到任的,和牛通判一样,是胸怀天下,干大事儿的人,哈哈,你们都年轻有为,年轻有为!不像在下,暮气沉沉,不思进取,只图守成,哈哈——”

    知州大人打着哈哈结束了长篇大论。

    一个小吏接过话去,“哎,张大人您不能这么谦虚,您对西北三州的贡献,乃至对全国的贡献,那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想当年您……”

    “哎呀李大人,那些小事儿我可羞于重提呢,在年轻的牛通判面前,在下只是个粗人,还需要牛通判好好地提携提携呢。”

    他制止了那个小吏。

    牛通判神色如旧,只是反复在纸上写一个字,那是楷体的张字,正是知州大人的姓氏。

    信笺在各位官吏手中一一传阅。

    最后又回到张知州面前。

    “各位,这件事,你们怎么看?”张知州一张肥肥的大脸,就算不笑的时候,都给人面带微笑的错觉。

    一应官吏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众人还在猜度张知州的本意,面色清瘦的刘签判微微一笑,“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却是小得再也不能小了。”

    身旁的节度判官双眉一跳,“哦,不知道作何解释?”

    张知州也笑眯眯望着刘签判。

    “被绑票的是清州府人氏,但事件却是在我梁州地界发生。所以我们两家合作追查此事,也没什么不妥。只是这被绑票的不是一般平头百姓,而是一等世袭伯爵白峰的孙子,白老将军威名,西北三府谁人不知,所以他的事儿,就不仅仅是某一个州府的小事,而是需要联合办案,所以,我梁州府应该和清州府积极配合,尽快破案,救出白家公子,给白老将军一个交代。”

    有人轻轻一撇嘴,这样的见识,算得上什么高明见识,只不过把接下来梁州府要做的事儿阐明了一下,其实不用他这么郑重其事地分析,州府还是会这么去做的。

    张知州肥大的手掌落在案上,面露赞许之色,“刘签判所言极是,快替我拟一份回复函交付清州知州,我们会合力办案,全力以赴。”

    话刚落地,自有书吏马上承办。

    谁知坐在最下首的一个瘦子忽然冒出一句,“大人,小人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梁州府治安一向稳定,现在匪人公然绑票,查办之前是否先和秦都监通一下气?”

    本来一直蔫头耷脑聆听的牛通判闻言忽然抬头,双目灼灼,盯住了说话的人。

    张知州愣了愣,轻轻哼了一声,“边界戎贼骚扰,秦都监日夜忙于操练,这等小事怎好去烦他分神?”说着起身,很响地咳嗽几声,借着咳嗽,目光深深地望了一眼最边角的瘦子。

    牛通判本来还有话要问,今日官厅议事却就这么散了。

    (一百章了,灵州府的故事也快结束了,最近情节调整中,一日一更,谢谢大家支持。)(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