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姑玉经全文阅读 第9分节

81 出家

    天才壹秒記住『xzmao qu 】

    慌得兰穗赶忙搀扶,可是三姨太好像铁了心要跪,兰穗没办法只能自己也跟着跪了。

    张氏磕一个头。

    兰穗也磕一个头。

    三姨太袖管一展,从里面摸出一把亮闪闪的剪刀,她左手抓一把披散的黑发,右手一挥,剪刀一开一合,那黑发顿时乱纷纷溅落。

    她好像做足了准备,一旦动手再不犹豫,剪刀左一下右一下,满头黑发乱麻麻直飞。

    惊得众人纷纷惊呼,兰穗拼死扑上前去抱腰,张氏怎么会给她机会呢,她死死攥紧剪刀就是不松手,拉扯中兰穗受了伤,手上鲜血直流,她也不敢再拦了,张氏咬着牙狠狠地剪,等众人醒过神来她一头本来柔顺黑亮的乌发已经剪掉大半,只剩一层乱草般的短发顶在头上。

    柳丁茂气得浑身颤抖。

    陈氏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肚子,一叠声喊肚子疼,李妈等人扶了她赶忙撤退,这时候最不该受到惊吓的就是大太太了,谁还能有她肚子里的公子爷贵重呢。

    仓啷——终于,张氏剪累了,自己松手,剪刀落地,她身子跟着深深叩伏下去,“老爷,一场夫妻,百日恩情,妾身福薄,侍奉老爷多年,没能生下一个男孩,唯一的女儿如今也已死去,妾身心如死灰,堪破人世,今夜来只有一个要求,恳请老爷答应放妾身出门,断发为尼,从此青灯古佛,日夜在佛前为阖府上下和老爷乞求平安,祈愿柳府老小福泰安康——这样最好,妾身自己也能一心清净,无欲无求地度过残生。”

    她字字句句,含泪说出。一番话说完,再次埋首磕头。

    可能是感叹于相同的身世和遭际,旁边另外几位姨太太竟同时听得痴了,大家的眼神里隐隐闪现出一抹悲愁。

    柳丁茂自己也呆住了。

    想不到这个女人深夜闯进来。言语举止和平时大不一样,毫无分寸,原来她早就备好了要出家的。

    出家,从此离开柳府,去寺庙里常住。素食布衣,晨钟暮鼓,在孤寂中度过一生?

    柳丁茂忽然有点难过。

    一丝悔恨在心头隐约闪过,也许,自己一开始就不该坚持把女儿嫁给翰林府,颜儿可是这女人唯一的内心支柱啊,是自己亲手推倒了这样的支柱。

    想起那个不喜欢笑,只喜欢埋头看书的女儿,他心里忽然很难过,那孩子不是一般的聪慧。琴棋书画,一点就通。遗憾就这么死了。

    他斜眼看一下身边端然坐着的另一位身影,这是新认的女儿,这个女儿也一样聪明美貌,可是在他内心深处她真的能像亲女儿一样吗?

    他悄然叹息,自然不能。

    本来他已经有了三分醉意,这时候内心难过,酒入愁肠,竟是又加深几分,心里说女儿不体谅做父亲的一番苦心。不为自己的家族舍身,那样的女儿就算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呢!眼前这个姨太太,这个平时聪明懂事的女人,怎么女儿一死就也跟着犯起了糊涂呢。你出什么家,分明是在变着法儿责怪我心狠是不是,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求,这不是分明叫我下不来台吗?好啊,既然你要闹,那我干脆随了你的心。叫你如愿,难道我姓柳的还怕被你区区一介妇人威胁不成!

    他忽然一扬脖子灌下去一大盅酒,摇摇晃晃站起来,伸手指着面前女人的鼻尖,“好,我答应你,你,就去做姑子吧,从此我们柳府没有什么三姨太,流云堂封起来,从此不许任何人住。”

    口气生冷,坚硬如铁。

    竟是不留一丝一毫的余地。

    这叫什么话?

    大家面面相觑。

    没人敢吭声。

    此时唯一能劝解的人是大太太,可是她借故肚子疼已经抽身离去。

    还有谁敢涉身来招揽是非?这时候敢出面的,肯定讨不了好,反倒给自己惹一身麻烦。

    不过几个姨太太都齐刷刷起身跪在了地上。

    只有兰穗在嘭嘭嘭磕头,低低地哭诉,求老爷开恩,求姨太太不要出家。

    张氏慢悠悠站起来,本来还算丰满的身子好像在女儿死后骤然瘦了几十斤,现在又被这宽大的粗布衣衫裹着,显得越发弱不禁风,她颤巍巍点着头,“妾身谢老爷成全之恩,妾身凡心已死,再也不能在红尘人世多待一时半刻,所以妾身恳请老爷最后准许妾身,现在就送妾身出门,去家庙修行。”

    “啊,家庙?”

    有人低呼。

    “好啊——”柳丁茂又端起一盅酒来,酒液太满,清亮亮从瓷器边沿翻出,乱纷纷四溅,柳丁茂眼神痛苦,可是他一点都不迟疑,“好,我知道你厌恶我,怨恨我,一时一刻都不愿和我共顶一片蓝天,那么我成全你,刘管家,吩咐人马上备车,送三姨太去家庙。”

    刘管家佝偻着腰从人群里走出,带着老练的微笑,小心翼翼地提醒:“老爷,夜已深,路不好走,要不赶明天吧,不急在一时……”

    “叫你送你就送,啰嗦什么?”

    柳丁茂的断喝吓得在座的人都一哆嗦。

    紧跟着追加一句:“一切从简吧,既然是出家修行,就一切都不必带了。”

    没想到三姨太好像早在等着这句话,马上弯腰施礼,“谢老爷好意,切身不用回流云堂了,妾身从此将为红尘之外的人,那些锦衣玉食胭脂水粉金银饰品都和妾身无关,所以妾身这就起身去了。”

    一直哀哀哭泣的兰穗忽然噗通一声跪过来,磕头如捣蒜,对着三姨太磕,又调过来冲柳丁茂磕,“兰穗要跟着三姨太,兰穗愿意一辈子服侍三姨太,求求你们,也放兰穗走,兰穗愿意做姑子去——”

    柳丁茂似乎十分十分的累,头无力地垂下来,点点头,涩声轻笑:“就算出了家,也不能身边没个做伴的人吧,既然这丫头忠心,就跟了你吧。”

    他在问,她在听,两个人的目光有了刹那间的接触,可仅仅是一划而过,就错开了,从此再也不会重逢。

    三姨太点点头,庄重无比地盈盈再拜,三拜之后,拉了兰穗的手,转身望着面前的一圈儿惊呆的姨太太和众子女,挤出一抹笑来,“各位姐妹请了,贫尼会在佛前替你们祈祷祝福,从此你们安好,我们都安好。”

    说完再不留恋,和兰穗两个人大踏步就走。

    夜风从双扇大开的门里持续吹进,吹起她宽大的衣衫,那衣袂飘飘,衣影蹁跹,女子的素鞋踩踏在刚刚断下的黑色发丝之上,那背影竟然已经有了出家之人的决然超脱。

    人走了,茶凉了,酒席再也不复之前的热闹,柳丁茂目送自己的姨太太头也不回地离开,他忽然大手一甩,一个酒盅仓啷碎裂地面,他踏过那些碎片,冷冷拂袖而去。

    留下的人哪里还吃得下喝得香,乱纷纷也跟着起身。

    好好的一个酒宴,就这么被一个女人给搅了。

    兰穗这一走,柳缘身边只剩下一个丫环,那丫环知道从此柳缘身边自己独大,心里暗喜,搀了柳缘,悄声询问:“四小姐,我们去玲珑阁吗?”

    柳缘狠狠一咬牙,“去,为什么不去,既然我是正经的柳府小姐,我就该住小姐的居室。”

    真的一路去了柳雪的玲珑阁。(未完待续。)

82 憧憬

    外面暮色落定,兰草悄悄掌上了灯。

    大家忙活一天,都累了,深儿浅儿互相搀扶着从酒宴上摇摇晃晃走了回来,小奶奶一向对下人宽厚,这俩小妮子知道喝多了也不会被责骂,所以就忍不住多贪了几杯。

    唯独兰花没有回来。

    兰草扯着脖子往门口张望,深儿大着舌头满口的羡慕,“兰草姐姐不用等了,兰花姐姐她不会回来了,人家做了柳府的小姐,是正经的主子了,哪里还会再来我们这偏僻地方伺候别人呢,他去玲珑阁住了。”

    兰草呆呆站着,那个处处抢风头,压着自己的人真的走了啊?就这么走了。

    只是她这一走,角院里好像顿时冷清了不少,兰花平时爱骂人,骂骂咧咧指鸡骂狗,满院子都是她的声音,她高兴的时候也会笑,笑声洒满院子,现在走了,好像耳根是清净了,却少了一些乐趣。

    兰草忽然心里空落落的,她听着两个小丫环嘀嘀咕咕说着酒宴上的见闻,盯着她们上好院门,回去睡了,她才放心回屋,她似乎有心事,默默无声地关门,拢好炉火,铺好被褥,落下帷幔,来伺候哑姑梳洗卸妆宽衣解带。

    哑姑却不急着睡,两眼望着烛火,眼神里含着淡淡的笑。

    兰草小心地回禀,“小奶奶,兰花去玲珑阁住了。”

    “好啊——”哑姑懒懒的应。

    兰草从这漫不经心的懒散里看出来了,兰花在小奶奶心里其实没什么分量,这发现让兰草心里高兴。

    兰草心里还是不踏实,“小奶奶,听深儿她们说,宴会上还出了点意外呢。三姨太忽然穿了一身破烂的下人衣服闯进大厅,求老爷放她出家,今晚就走,还剪了自己的头发,老爷很生气。但是答应了,连夜派人送她出去了。说是去了家庙。”

    兰草以为这消息一定会吓坏小奶奶的,意外的是小奶奶静静听完,一句话都没说。忽然指着一个新缝成的胸罩要兰草穿戴起来。兰草哪里肯,羞得护住自己的胸往后躲,哑姑也不勉强,她苦笑着摇摇头,“你呀。你们这里的女孩子呀,真是保守得没救——我们都是女孩子嘛,难道还怕我看到?”

    说着自己解下里衫,露出一对雪白的臂膀,她觉得不够,继续脱,直到露出光溜溜的上半身,兰草赶忙捂住眼睛,“好我的小奶奶呀,你这是要吓死奴婢呀——”

    哑姑叹一口气。社会不同,时代不同,理念自然不一样,要叫这保守封建思想浸透的丫头马上接受来自另一个时代的开放观念,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见效的,还是慢慢来吧。

    她把那个胸罩给自己套上,系上带子,喊兰草看。

    兰草慢慢松开手,但是看着看着她就不难为情了,过来扯着带子摸了摸。喃喃的:“小奶奶,为什么你穿了会这么好看?兰花穿了也好看,兰花有兰花的好看,小奶奶虽然瘦点。但是也有小奶奶的好看。”

    哑姑望着她怜惜地笑,“你知道吗,其实你要是穿起来,也有属于你自己的好看,你的好看只属于你一个人,别人谁都不能替代。女孩子就像花儿。每一朵花儿都有每一朵花儿独特的美。从现在起,那个勒得气都透不过的抹胸就不要再用了,你让它们自由地长,用胸罩保护起来,等你长大了,长开了,当了女人,你就能知道这有多么的好,你的丈夫会很喜欢,他会沉迷你的丰满,你的风韵,这样就能帮你留住男人的心,他出门见了别的大胸女人也不会轻易眼馋,更舍不得抛弃你。”

    兰草听呆了,傻呵呵笑着。

    哑姑干脆进一步开导,“你不是喜欢那个白子琪吗,我告诉你,像你们这个时代的男人,是有八个是书呆子,书呆子其实挺好*色,跑出去赶考啊做官啊,最喜欢干的活儿就是去烟花巷里厮混,然后养小妾娶小老婆,总之嘴馋得没法,其实话说回来,他们还不是馋外面女人的那种味儿,什么味儿呢,就是那种和家里女人不一样的味道,你们这个时代的女人吧,被一种思想毒害了,总是讲究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什么三从四德,什么温良恭俭让,把一个活泼泼的生命教育得木头人一样呆板,这有什么情趣呢,你们得学着放开,学一点闺房之外的东西,不要总是叫刺绣啊茶饭啊恭顺啊孝敬啊固禁了你们,其实这些正经事儿之外,你们还得学点歪门邪道的东西,比如怎么勾引男人,怎么留住男人的心,话说这男人嘛都是馋嘴的猫儿……”

    忽然打住了。

    哑姑眨巴眨巴眼睛。

    对面一对亮晶晶的眼睛,也正在望着哑姑看,也眨巴眨巴,她听呆了,听傻了,听入迷了。

    哎呀——哑姑抬手拍自己的脑门,我这干的叫什么事儿啊,这不是教唆未成年女孩学坏吗?

    虽然这古代的女孩子成年早,成亲也早,可是兰草还是太小,有些话还是少儿不宜。

    不过,时间紧急,得赶在离开之前帮助她树立起一种全新的观念,让她在自己走后的日子里一辈子活得幸福美满。

    兰草却还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脸颊粉扑扑的,含羞来问:“小奶奶,你说的是真的吗,如果我按你教导的去做,以后会不会就能留住那个人的心呢?”

    哑姑忍不住笑,小妮子,春心萌动了吧,想抓住男人的心了吧。

    兰草被笑得脸颊更红了,扭捏着拿一个胸罩,钻到帷幔后面去换,好一会儿才出来,低头含胸,不敢叫哑姑看。

    哑姑笑吟吟拍手,“好看,真好看——你才刚刚发育,等以后成熟了,你会比兰花好看许多呢,因为兰花没有你的含蓄和内敛,她太张扬了,这样的女人第一眼能抓住男人,但是继续交往,男人多半会选择你这种类型的女孩做一辈子相守的伴侣,因为相比之下男人往往更喜欢一种叫清纯的感觉。”

    兰草更高兴了,双颊抹了胭脂似的,羞答答反问:“小奶奶,我真的能行吗?能抓住那个人的心吗?”

    这是第几次问这样的话了呢,哑姑实在被这憨妮子的痴情打动了,伸出一根指头逗她,“我,对天发誓,我们兰草姑娘冰清玉洁,淳朴善良,一定会让那个叫白子琪的王八蛋一见钟情死心塌地地对她好,一辈子都好,一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做你的良人,你们在一起和和美美过日子,生一大堆儿女,直到头发都白透了,你们还在一起……”

    她这哪里是在替别人憧憬未来呀,分明是在回味记忆里的一种过往,曾经有一个男人也在她的耳边说过这样的话,说我们一起按揭,一起装修,一起吃饭睡觉,每一个夜晚都努力地制造小人儿,一定要儿女成群,然后我们一起变老,一起坐在阳台上看夕阳慢慢落下……多么美好的憧憬啊……可是,转眼美景皆成空,人生,有多少甜言蜜语是谎言,有多少痴情最后是一场梦……

    泪水悄然盈眶,可是她不让它落下,现在不是落泪脆弱的时候,只有笑着,才能重新爬起来,才能有勇气面对。

    兰草在一边又害羞又好笑,这个小奶奶呀,居然说白子琪是王八蛋,这是夸人家呢还是骂人家呢?

    ***

    “啪——”一鞭子抽下来。

    白子琪俊朗的白脸上顿时显出一道血红的印子。

    鞭印深可入骨,撕开了一道血口子。

    白子琪闷哼一声。

    “啪——”又一鞭子。

    “说!你究竟说不说?”

    一个嗓门尖细的男子,赤膊,袒胸,瘦巴巴的胸口一丛胸毛长得像乱草,他每甩一鞭子,就追着问一句。

    白子琪咬紧牙关熬着,额头破了,脸颊撕了,鼻梁歪了,头发一簇簇被鞭稍缠裹,拔起,带下,血滴子从发丛里渗出,疼痛像无数小虫子爬满了身体,全身上下每一寸骨肉都在痛,疼痛无处不在,他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从前听爷爷常讲战场上的事儿,那血流成河枯骨成堆的情景,古诗词里也学到不少描述男儿从军杀敌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豪言壮语,那时候他都只是听听,难有贴身感受,现在他算是第一次知道了疼痛。原来,这疼痛是如此钻心,是这般跗骨,是万分灼心,是千刀万剐。

    他只能一遍遍回味爷爷讲过的那些真实的故事,用那里面的豪情大义男儿情怀来鼓励自己,他不能屈服,不能就范,不能让这帮人的诡计得逞,和平年代的白家儿郎,不再有带兵上沙场的机会去报效国家,那么就把这一场灾难当做是生命的另一种考验吧,他白子琪是白家的后代,骨子里流淌着白峰老将军的血液,不能屈服,不能低头,头可断,血可流,糊涂的事儿决不做。

    绝不做,打死也不能开口。(未完待续。)

83 求告

    年关前夕挂在门楣上的大红灯笼,经过十多天的寒风吹荡,那红艳艳的颜色出现了衰退,月色惨白,灯笼里的烛光像一只只瞌睡的眼醒在夜深处。

    一个胖乎乎的姑娘拉着一个瘸腿的婆子两个人匆匆忙忙出了柳府大门,沿着街道往东边跑,幸亏这会儿时辰还不算太晚,灵州府是小地方,官府也没有禁夜的规定。

    穿过几条巷道在一个大门口停下,上前拍门。

    姑娘力气大,捶得那扇门直哆嗦。

    “来了——来了——这是要拆了我家门吗?”

    一个微微醉酒的老头摇摇晃晃出来,借着月光看了看,不大耐烦,“干什么啊,这深更半夜的?”

    姑娘一着急就结巴了:“我我我们是柳府的,府府府里磨坊的乔妈妈生孩子,难产,需要请王婆婆走一趟。”

    老头儿脖子一缩,“哎呀不巧,她叫李家请去了,李家的三少奶奶今晚临盆。”

    姑娘一着急更结巴了,“那、那去了多长时间了?可说什么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老头摇头,“对不起,这李老爷家你也知道,是咱灵州府地面上数一数二的人物,他家儿媳妇生孩子,这时辰就不好说了。”

    姑娘直跺脚,这倒也是,有钱人家就是这样,仗着自己有钱有势,什么都要比一般人家好,就连这生孩子,也一定会将接生婆霸占着不放,就算生下来还要给人家再守上几个时辰直到完全稳妥了才肯放人。

    姑娘急得抹眼泪,一跺脚,掉头往李家跑,李家离这里不远。

    在灵州府柳府,主子们住的最偏僻的地方莫过于角院,而下人们住的地方,也有最差的地方,那就是磨坊了。

    磨坊在柴院的后面,转过几个拐角。最后隐藏在一圈老旧墙根下的几间老茅草棚子,常年风吹日晒,屋顶的横梁歪了,苫盖的茅草顶子多处漏雨。屋子里阴暗潮湿,住在这里的是几个推磨磨面的女人。

    平时这里十分僻静,乔妈妈等人按时把磨好的面粉背到厨房去,然后拿走属于的自己的一日三餐,除此之外很少有人进出走动。

    今晚有些不同。沉寂的院子里时不时响起一串脚步声,屋檐下狭窄的破窗口透出昏沉沉的灯火,女人的呻*吟和吆喝伴随着灯火在黑暗里摇曳。

    “使劲儿呀乔妈妈,眼看都折腾五个时辰了,你怎就毫无动静呢?眼看这血水都要流光了,孩子还不露头,到时候可怎么是好呢?”一个女人两手是血,正趴在乔妈妈身底下窥探,同时伸手进去抓,那个幽深的暗洞望不到头。手塞进去摸不到孩子的头,只能抓到一把血糊糊的碎肉出来。

    乔妈妈胖大的身子横躺在一面扯掉席子的土炕上,正大声哼哼着,那个皮球一样的大肚皮直挺挺横在眼前,疼,干疼,一阵接一阵刀刮一般的疼,可就是不见孩子有个动静。疼痛难当,乔妈妈伸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一撕就是一大把。她像个四角蜘蛛一样横叉着身子,大叫:“我生那个死去的头胎,不是这个样子啊,很快就生下来了。这一胎怎么这么难呢?是不是老天爷不叫我活了?要拿我的命呢?”

    一个婆子血糊糊的巴掌捂住了乔妈妈的嘴巴,“你个猪狗婆胡咧咧啥呢,你安心生娃就是,胡思乱想啥啊你——”

    乔妈妈杀猪一样嚎叫,“疼,疼死了。我要疼死了。”

    另一个婆子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一把香灰,冲了脏兮兮的一碗按住给乔妈妈灌,“这是庙里求来的,最灵验啦,喝下去送子娘娘自会保佑。”

    呛得乔妈妈一阵咳嗽,闭过气去。

    几个婆子手忙脚乱地灌水、拍背、扯着耳朵喊叫,有人拿了纳鞋底子的锥子扎人中。

    乔妈妈悠悠地醒转过来,“娘呀,我要死了,我肯定迈不过这道门槛了——”

    一个婆子摸着乔妈妈的大肚子,“不行啊,必须得请王巧手来,她知道的多——”

    “阿福已经去了,为什么还不见回来呢?”

    “阿福这丫头傻里傻气的,能干什么事儿呀,肯定是哪里出差错了!”

    乔妈妈忽然一把抓住了一个婆子的手,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劲儿,狠狠地攥住了不丢,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恨不能把这只手攥成肉酱,疼得婆子嚎叫一声,另一只手啪啪啪打着乔妈妈的手背,可她攥住了就是不丢,婆子惶急无措,疼得钻心,忽然伸嘴来对着乔妈妈手背就是一口,鲜血四溢,乔妈妈昏了过去。

    那只手才算是松开了。

    几个婆子围着死过去的乔妈妈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施救。

    锥子扎人中已经没有作用了,一个婆子赶忙去扎脚心。

    一阵刺疼,产妇又慢慢苏醒过来。

    一个婆子冲了半碗黑糊糊的东西叫喝下去,乔妈妈喝一口,哇吐出来,太苦了。

    婆子觉得委屈,“我记得老人们都说难产喝这个好,苦得娃在肚子里呆不住就自己出来了。”

    另一个婆子又伸手进去掏,手一进去乔妈妈没命地嚎叫,可就是摸不到孩子的头。

    她的小胳膊全部伸进去,大胳膊肘子卡住了。

    “要不用剪刀剪开一点,我再往进去摸摸。”

    有人真拿来了剪刀,有人掌灯,看准了乔妈妈血糊糊的下体真的剪了下去。

    血水横飞,乔妈妈身子骤然弹起,蜷成一个球,可是很快就展开了,她又昏死了。

    “不行啊,再这么耽误下去会死人的。”

    时间一点点消失,乔妈妈身体里的血不断地流着,肮脏的土炕被血水浸得一片暗红。

    李家的门楼要比柳府的更高大,更威严,显示出这是一户有钱有势的殷实人家。

    就连那门口的灯笼也要比柳府的大出一圈儿,风吹过,灯笼在风里嘁嘁嚓嚓作响。

    胖姑娘扭着肥肥的屁股冲上去就擂门,门开了,冲出来几个气冲冲的大男人。

    “我找王巧手,请他去救命。”姑娘哭着喊。

    “什么?柳府的?磨坊的婆子生产,一个丫头来请?没带名帖?”李老爷听完下人通报笑了,挥挥手,“关上门不用理睬,这样冒充身份的穷棒子我见过了。不用客气。”

    几个如狼如虎的门卫果然不客气,一阵乱打,姑娘哭喊着抱头逃窜了。

    阿福哭着软倒在炕前,干娘已经气息奄奄,她这个做干女儿的,却空跑了一圈儿。

    怎么办?

    一个婆子过来揪阿福的辫子,“傻姑娘,这不怪你,我们穷人就是这样,我们的命贱,只能交给老天爷去定夺了。”

    另一个也叹息着,“阿福啊,你快拾掇拾掇,给你干娘换身干净点的衣衫,我看这情形是不行了,免得到时候光着身子上路。”

    “女人生娃,就是鬼门关上走一遍,生死是常有的,阿福你不要哭——”

    “不——”阿福忽然翻起来,眼珠子瞪得圆溜溜,“我去请一个人,那个人一定有办法——”

    丢下话,人已经风一样冲出去了。

    “嘭嘭嘭——拍门声急促,响亮,在半夜里听来空荡荡的,像有人在狠狠地捶打一面牛皮破鼓。

    哑姑一骨碌翻起来,习惯性伸手去摸墙开灯,嘴里喊:“快快快,有急诊,小张你快去产房做准备,五分钟内务必一切准备就绪!李娟你通知手术室做好准备,为防意外,我们必须两手准备!”

    一个凉凉的小手伸过来小心翼翼摸上额头,“小奶奶你怎么啦?是不是梦魇了?”

    说着点起了灯。

    初燃的昏黄烛火下,对面映出一张睡眼朦胧的小脸,哑姑抱着被子坐起来,傻了好半天,半晌才回过味来,摇摇头,苦笑,原来虚惊一场,只是做梦了,梦里还在从前,还以为自己在值夜班,唉,不提了,往事已矣。

    “嘭嘭嘭——”拍门声固执地响着。

    原来不是幻觉,是真有人在打门,还隐约伴随着呼喊声。

    兰草刚把门打开,一个身子就口袋一样直接栽倒进来,兰草低头看,“阿福?你不是磨坊的阿福姐姐吗?为什么半夜跑这里来了?”

    阿福翻起身,结结巴巴,“请、请救命——要死死死了——”

    兰草骇然,“救什么命?谁要死了?”

    阿福抬头,身后站着一个娇小单薄的身子,正镇静地望着她。

    阿福是个虎脾气,忽然一下越过兰草一把扯住了哑姑衣衫,拽起她蹬蹬蹬就走。

    哑姑就像被拎在老鹰爪子下的一只小鸡,身不由己跟着这风风火火的傻大姐儿走。

    急得兰草在身后跌跌撞撞赶,“你干什么啊,要绑架我们小奶奶吗?你快松开啊——”(未完待续。)

84 疑难

    阿福本来怕哑姑不愿意跟自己走,所以抓住了就不敢松手,她这一路到处求告,处处碰壁,现在逮住了这根救命稻草,就再也不愿丢开。兰草拼死要救护主子,一路跌跌撞撞上赶着要从阿福手里夺回哑姑,这一来三个身子纠缠在一起,一路走,一路跌着跟头,等闯进磨坊阿福才松开,她忙忙回身去抱住一根粗大的顶门杠子就往磨坊门上压去,她已经有了主意,这个小哑巴肯定不愿意救她的干娘,现在自己是豁出去了,既然已经把人强行带来了,那就坏人做到底,逼着她给干娘接生,不插手就不放她走,人都说阿福是个二百五,那阿福今晚就干脆做一回二百五。

    哑姑被牵绊得脚跟不稳,好不容易站稳了,这才有机会打量眼前的环境。

    这是一排房子其中的一间,第一感觉是破旧,很破旧,不是一般的破旧,比角院还要破旧。

    这样的房子,给牲口住还怕冷着牲口呢,想不到这里住着人,还是个就要生产的女人。

    女人?一看到女人,就看到了女人那个高高挺起来跟倒扣了一口锅般的大肚子,哑姑忽然心头一震,要生了?难产?

    快,快,救人要紧!

    不用谁招呼,她已经挽起袖子,找水洗手,这里不是九姨太的闺房,自然没有上好的瓷盆,也没有火炉烧好的热水,她在地角找到了一口水缸,拎起一把葫芦瓢舀起一勺凉水,把手浸进去就洗,狠狠地洗,冷水自然达不到消毒杀菌的作用,但也只能凑合了,难道有配好的洗手液供你使用?那样的幸福现在只能是传说啊。

    她左瞧右看,竟然找不到一片可以充当手套的新白布。

    条件很简陋,比她刚从学校出来下农村宣传进医院分娩的健康常识,进村入户时候看到的还要简陋一百倍。

    见她站着发呆。一个一脸麻子的婆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掉头盯着阿福,夸张地大喊起来:“快把她带出去,哪里来的毛孩子?还有阿福。你也出去,没有成亲的女孩子都出去!你们不能在这里,你们在这娃就更加不出来了,这是犯忌讳的啊——天大的忌讳!”边嚷嚷边抡着两个糊满黑血的手来驱赶。

    “哎呀周妈,你不知道。这不是女孩儿家,是我们府里的小奶奶,柳家公子的童养媳妇。算不得毛头姑娘。”旁边一个瘦婆子看清楚是哑姑,忙上来拦挡,她怕那一对血手真落在哑姑脸上身上,落哪里都不好看,就算是个哑巴,但也是府里正经的小奶奶呢,得罪了有什么好。

    “童养媳?”周妈更是阴阳怪气起来,“你们叫一个童养媳来干什么?这又不是凑热闹的地方。她这么小能干什么?”目光剪子一样上上下下把眼前单薄的身子里外看个透彻,“还没圆房呢吧,这么小,就算是媳妇了,可身子还是女儿家,所以还是快赶了出去吧。”

    说完再不理睬,两个血手在衣襟上胡乱蹭蹭,弯腰对着产妇下体拨弄,忽然一根胳膊直戳戳就摸进去了。

    哑姑差点惊呼出声。

    这一幕有些熟悉,在九姨太李万娇生产现场。那个叫王巧手的接生婆就上演过。

    可是看上去眼前这个周妈远比王巧手笨拙,她的胳膊又长又粗,这要是塞进去,对产道的伤害将是致命的。稍有不妥,轻则会*阴撕裂,重则弄成大出血。

    不能坐视不理。

    多年妇产科行医形成的职业习惯,她忽然跨出一步,对着周妈身子狠狠一撞,周妈被撞开了。哑姑飞速撩起自己的绸衫撕拉拉就扯,撕下两大片,飞快地缠裹双手,此刻她是无比无比怀念带着橡胶手套的时代啊,那时候没觉得一双橡胶手套有什么了不起,可是现在看来,那一双消毒后的手套简直就是最好的防护用品了。

    周妈被撞出了一肚子怨气,扭过身就要扑上来撕打,阿福忽然冲过来拉开了她,“周妈你可别小看了这个小哑巴,她的本事大着呢,我们九姨太难产眼看着母子都没救了,是她给接的生,结果母子平安。这事儿传遍了整个府里呢,大家都说她身怀奇艺,一定是小时候遇上过什么奇人,所以学了一手专门给女人接生的好本事呢。”

    周妈双眼一翻,“真的假的?我活了几十年,给人接生不下百来个,怎么就从没听说过有这么能干的人呢?自己还是个女儿身,没一点怀孕生产的经验,凭什么就能给别人接生?我看全都是胡说八道呢!你们既然请了我来接生,又叫一个小丫头片子来捣乱,你们究竟是相信我呢还是相信她?等孩子生了酬金究竟算谁的?”

    原来周妈是阿福慌张中从外面叫来的接生婆,她这么不待见哑姑,是以为她惦记着那几十文钱的谢礼。

    兰草也已经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形,本来她一心要拉哑姑走,离开这里,用不着来这里蹚浑水,可是这周妈这么一说,兰草姑娘不爱听了,什么叫女儿身就不能接生?什么叫胡说八道?我们小奶奶的本事岂是你一个死老婆子可以诋毁的?难道九姨太的事情是没根没据的瞎传?哼,决不能叫你一个死老婆子毁了我家小奶奶的名声!

    兰草气哼哼冲上前,动作比哑姑快多了,学着哑姑上次救助九姨太的样子,把蜷缩成一团的产妇往炕边上扯,拉出一条胳膊给哑姑,叫她把脉,她自己则帮忙按住不叫产妇挣扎。

    其实乔妈妈已经疼得没力气了,兰草怎么摆布她都不反抗,软软地死了一样躺着。

    另外还有几个婆子,是和乔妈妈同一磨坊推磨为生的穷苦妇人,对于小奶奶救九姨太的传闻,她们自然都听到过,想不到今晚能亲眼见到,所以一个个马上腾开场地,很配合地看着这个小小年纪的小姑娘究竟怎么施展神奇手艺来救这个眼看无救的产妇。

    灯光昏暗,想必是卑贱的下人待遇太差,就算今晚生孩子,也没有条件多点几根蜡烛,哑姑皱着眉头极力让自己不要慌,要安静,不管外部环境多么糟糕噪杂,作为医者,她要做的是首先把一颗心静下来。

    只有心静了,才能忙而不乱,有序不慌。

    脉象极度虚弱,时有时无。

    看样子产妇的力气已经被疼痛快要耗尽。

    再观察胎儿,肚子竟然还是圆溜溜直挺挺的,横在腹部上位,一点都没有往下滑散的迹象。

    奇怪,产妇都这个样子了,随着宫缩阵痛,常见情况是胎儿已经向产道前进,快要露出胎头了,怎么这孩子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竟是个死胎?

    不,不是死胎,隔着肚皮她也能判不是死胎。

    那是什么情况?

    能做个b超就好了,几分钟时间就能把子宫里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可是现在哪里有b超?一切只是幻想罢了。

    哑姑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遗憾的是连最基本的胎心仪都没有,她左右看看,这间破屋子里,一片赤贫,连一张纸一本书都没有。

    哪怕是一张硬纸也能卷成喇叭状临时充当一下胎心音筒啊。(未完待续。)

85 素经

    都是接生婆,但是和王巧手比,这周妈实在只能算是山寨版的产婆了,王巧手有经验有技术,手巧,心细,她的接生术虽然是土生土长自己摸索出来的,却紧密结合了女人身体的特征,所以也算是具备一定的科学道理;而这周妈纯粹是个蒙古大夫,那什么接过一百多孩子的话,完全是她自己吹嘘出来的,真实的情况是她自己生产过三个孩子,死了一个;帮请不起产婆的邻家媳妇接过几个孩子,死亡率对半。

    现在周妈气鼓鼓瞪眼瞅着这个瘦弱的女孩子,就她这体格,能接生?开什么玩笑,接生不就需要自己这样的体魄吗,又肥又大,只有这样才能折腾得了产妇,把产妇拎起来丢下去,骑在产妇肚子上挤压肚子,或者用长胳膊伸进去掏孩子。这小丫头的胳膊像一根麻杆,估计捉筷子吃饭都费劲儿吧,我看你怎么接生?

    和周妈肥大的身子比,哑姑小小瘦瘦的身子实在太过可怜,但是这小小的身子已经跳上炕,跪在那里,耳朵贴在肚皮上,耐心听着什么。

    周妈在心里冷笑,产妇都快疼死了,娃娃都快夹死在肚子里了,你还趴那里听肚子,有什么好听的?我看你小小年纪懂什么,能玩出什么花样?等到时母子双亡,有你的好看,仅仅是我周妈也要用唾沫星子把你给活活喷死!

    哑姑已经听完了,接着查看下体,可恨灯火实在昏暗,她没法看清,只是糊了两手的血,她好像下了决心,忽然抬头,用胳膊蹭一下额头的汗,“快去角院,带一包蜡烛。几根山参,那包新棉布也带来!叫深儿浅儿送些柴火,我急需照明、热水、热汤!”

    兰草机灵,早就记下了。飞奔着去了。

    可是兰草刚刚迈出门槛忽然记起来什么,脚步踉跄,一个跟头栽倒在地,她慌忙爬起来回头看,眼神里满是惊讶。结结巴巴:“小、小奶奶,你、你……”

    那句你怎么开口说话了,终究是没有问出来。

    脚步匆匆去了。

    东西很快取来了,点起了五根蜡烛,顿时这昏暗的茅屋亮晃晃的,兰草将深儿浅儿从睡梦里揪起来,两个宿醉未醒的小丫头本来嘟嘟囔囔抱怨打搅了美梦,等进门看到眼前这一幕,顿时识趣地闭上了麻雀嘴,很麻利地投入了救援。

    磨坊倒是有一盘炉子。只是炭火欠缺,没有生火,浅儿点火扇风,很快就烧起一炉火来,深儿烧了半盆子热水,这里兰草已经把一根人参切片泡进水里,放火上熬煮起来。

    那几个婆子本来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帮忙,现在一看这小奶奶人虽然小,大事当前却毫不慌乱,她们自己也就跟着冷静下来了。有人找来几片草帘子堵住破开的窗户,有人用破布塞住了漏风的墙,有人帮忙烧火,屋子总算是暖和起来了。也有了一点产房的温暖感。

    山参汤熬好了,可是乔妈妈牙关紧咬,早就陷入昏迷,根本无法自己喝下去,哑姑用一根筷子撬开牙关,兰草赶忙顺着那道缝儿一勺一勺忘进灌。

    一边阿福忽然呜呜地大哭起来。抱住乔妈妈一对肿得透明的脚,“干娘,干娘你知道吗,是府里的小奶奶在伺候你呢,她用了珍贵的人参汤,是她们亲自给你喂汤呢,我们这样卑贱的人,小奶奶她不嫌弃……”

    哑姑看一眼阿福结实的身体,有了主意,“你,来把她抱起来,你来帮忙,将她翻过来跪起。”

    阿福乖乖听从指挥,另外几个婆子帮忙,很快乔妈妈被弄得跪在炕上,两个女人搀扶着胳膊,哑姑跪在面前,两个手轻轻地摸索着腰部最深处那两个下陷的坑。然后又放倒平睡,她又用手从小腹最下面往上推,一直推上去,好像在把孩子往更高处推送。

    周妈冷眼横看,奇怪,这小姑娘做这叫什么手法,肚子里孩子不往下走,不是应该往下挤压吗,她怎么完全反了?

    唉,这不知死活的小妮子,你就活活往死了折磨人吧。等真的死了人,你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有针吗?大号小号都行,多找点。”哑姑抬头。

    “有有有,这个不缺——”一个妇女飞快去翻针线篮子,可是她忽然一把打翻了那个小篮子,顿时针头线脑滚落一地,她自己紧紧攥着几苗针,脸色像见了鬼,“小、小哑巴,哦不,小、小奶奶,你怎么能、能说话了?你不是哑巴吗?”

    是啊,阖府谁不知道你是个哑巴,哑巴怎么忽然开口说话了?

    难道大半夜的见鬼了?

    还是……?

    忽然咕咚一声,另一个身躯已经趴在地上,对着哑姑连连磕头,“好我的小奶奶呀,原来你是神灵附体,是送子娘娘光临人间,怪不得救活了九姨太母子,现在又能说话了,你快快发发好心救救乔妈妈吧,她孤寡一人,是个可怜人,后半辈子就只靠肚子里这个孩子了,你行行好!”

    哑姑差点也跟着一头栽倒下去给那妇女下跪,好我姑奶奶呀,这帽子够大,我居然是神灵附体了,还是送子娘娘呢,那还是我吗?

    时间紧急,容不得啰嗦,也解释不清楚,还是救人要紧。

    哑姑轻轻一笑,“大娘,还是快把针给我吧。”

    “哎哎哎,给你都给你。”

    满满一把针。

    哑姑对着烛火烧,兰草何等机灵,忙接过去几根也跟着烧。

    周妈还没听明白什么哑巴说话呀,送子娘娘附体呀,她一看人家烧针头顿时兴奋了,凑过来,“是不是准备用烧火的针扎下体呀?这个办法有用,可是针太小了哇,得用铁签子,铁棒子,实在不行,头上的铁簪子也行!烧得越红越好,滚烫的铁器扎下去,铁人也会疼得跳起来,这猛然一出力,娃自然就挤出来了!”

    她总算是嚷嚷完了。

    她总算是注意到自己说了半天。竟然没人理睬。

    难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这可是我老婆子接生的不二法宝啊,一般人我还不告诉他呢。

    哑姑皱眉,有银针多好啊。可惜自己大意了,忘了准备一套。

    只能凑合一下了,稍微烧烧,达到消毒效果就行。

    沉吟,默想。这不是胎位不正,也不是胎音不强,而是羊水早破,快要流尽,孩子却还没一点动静。不及时施救,后果是孩子窒息死亡。弄不好母子双亡。

    这样的情况在那个世界其实很常见,最有效的办法是直接剖腹产,把孩子取出来。如果足月当然好,不足的话放温箱里养一段时间就行。算不上大问题。

    可是现在谈这些不是纯属扯淡吗?

    所以西医那一套在这里可以说完全失效。

    她费力地回忆,这种情况师父的《玉女素经》上也写到过。具体的施救办法也有,包括施针的**位,用到的药材,遗憾自己太贪玩,太自信,总觉得现代化的医疗条件摆在那里,剖腹手术就能解决的问题,自己没必要苦哈哈去掌握另外一套方法,所以只是草草翻看过,却没有用心去背。去记,去思索。

    后悔得真想撞墙啊。

    只能边走边看,现想现利用了。

    她绞尽脑汁地回想,好像有个人中**。对,人中,还有天门、百汇、至阴、独阴、膻中、神门、内关、足三里、太溪、气海、关元、三阴交……对,就是它们!

    “深儿快来,学我的样子按摩这里,不停地按摩。”把深儿的手按在三阴交。

    浅儿也过来了。哑姑将她的手按到合谷**。

    哑姑继续寻找**位施针。

    兰草急得直搓手,“小奶奶,我干什么呢?”

    “快去拿草药,香附子、缩砂仁、甘草,麝香、丁香、葵子,你先各拿十钱吧,拿来了我再配制,”目光投向一名妇女,“麻烦你快熬一锅米汤。”看向另一个婆子,“你再去弄点干燥的黄土,越绵软越好。”

    情势紧急,被分配到活儿的人,就算是年纪能做哑姑母亲的妇女,也都十分情愿地去做了。没人推辞,也没人觉得被一个小孩子指派有什么不妥。

    也许是参汤起了作用,乔妈妈重新恢复了一点力气,大声哼哼起来。

    可能是取对了**位,肚子里的胎儿有了反应,皮鼓一样的肚皮在抖动,抽搐,颤抖波很明显。

    还有什么**呢?她记不起来,急躁得只摇头,真的记不起来,死后重生,记忆大打折扣,可是眼前是在救人啊……师父,师父你告诉我,究竟是哪个**位?明明只剩下最后一个**位了,可我却就是记不起来……这个**位很重要,中医就是这样神奇,牵一发而动全身,少一个**位都不行,错一个更不行,今晚要记不起来等于我一切白费力气,徒劳无功……

    药材取来了,药罐子架起来,开始咕嘟咕嘟地煮草药了。

    开她就是死活记不清那个**位。

    产妇还是老样子,一点起色都没有。

    远处遥遥传来更鼓声,大半夜已经过去了。

    周妈笑得更欢了,没办法了吧,你个不知深浅的死妮子,现在没办法了吧?

    这种情况下就应该几个人按住了肚子,伸胳膊从肚子里往外掏,直到把那个不愿意出来的小东西给活活地拽出来,现在倒好,几个小丫头片子竟然又是按摩又是扎针,折腾得那小东西不是呆在肚子里更不愿出来了?

    忽然啪一声响,哑姑在打自己的额头,兰草大喜,小奶奶拍额头,说明有了。

    果然有了,哑姑惊呼:“血海!”

    针头往血海**轻轻扎去。

    (身体好点了,现在开始恢复正常更新,明天起每早六点两更,谢谢支持。)(未完待续。)

86 冷夜

    马车停到柳氏家庙门口,兰穗搀着四姨太刚迈下马车,车夫就急不可耐地把一个大包袱丢下来,也不帮忙往庙里搬送,他径自掉头挥鞭离开,四姨太既然闹了出家,说明她这个人在老爷心里已经没有分量了,是失势落魄之人,又是妇道人家,所以车夫才不愿意在她身上多费一丝一毫的气力,这大半夜的冒着严寒送她出来,害他不能歇息,已经够晦气了。

    “呸,势利眼!”兰穗气得对着那背影翻白眼。

    家庙其实就是矮矮低低的几间砖瓦房子,白木门紧闭,想必里面的人早已歇下了,兰穗敲门,很久才慢吞吞走出一个老迈的婆子。

    夜深寒凉,两个人衣衫单薄地等了好一会儿,兰穗刚要斥责这婆子怠慢,四姨太捏了一把手背,兰穗会意,强压下心里的火,赔上笑脸,说明来意。

    婆子耳朵有些背,神态也不那么热切,冷冷淡淡地开了门,指着旁边一个屋子,“那是府里有人来了常住的客房,你们先住进去吧。”

    说完也不理睬,回去睡觉了。

    气得兰穗差点骂娘。

    三姨太心思不在这些上面,左右瞅瞅,最中间那间屋子最大,正是摆放牌位、停放棺木的地方,两个人直奔那里。

    门没有上锁,想必这里也没什么值得小偷小盗光顾的,两个人推开厚重的红漆大门,随着吱嘎噶的门轴响,兰穗不由得缩紧了身子,阴气好重啊。

    迎面看到了一盏长明灯,借着灯光看,昏昏沉沉的大殿里,迎面的正桌上高高低低摆满了牌位。

    这里四姨太以前来过,那时候一大堆女人跟在老爷身后来参拜祖宗,来了上完香就离开了,谁能知道今晚她会孤身前来。

    兰穗以为主子只是来上香,顺便告诉列祖列宗自己来了。没想到张氏只是对着祖宗牌位福了一福,就掉头往左侧的厢房走。

    难道目的不是见列祖列宗?

    兰穗不敢问,紧紧跟上。

    厢房里空荡荡的,那些暂时停在这里的棺木。早赶在去岁泥土封冻之前全部入土为安了。

    地上孤零零横着一口小棺材。

    兰穗一看到棺木顿时直哆嗦。

    三姨太不怕,径直扑上棺材,去推棺盖。

    兰穗顿时明白,姨太太原来是来看女儿了。

    既然这里面睡的是她家小姐,兰穗自己也不怕了。有什么好怕的,自家小姐,死了才一天时间。

    窗外月光真好,白惨惨照满棺盖,兰穗抚摸着这口棺材,忽然很气愤,那些人真是太过分了,柳颜好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呀,身后事就这么潦草?这棺木多凑合呀,不是松木柏木。连榆木都不是,就是薄薄的杨木。这么一口薄皮棺材就把小姐打发啦?要不是姨太太亲自来看,谁能知道小姐死后会这么凄惨呢?

    四姨太动手去掀棺盖。

    兰穗一看更气愤了,刘管家那个老狐狸精呀,办事越来越不像话,小姐的棺盖居然都没有钉死,姨太太轻轻一推就开了,呼啦啦滑开了一道口子,这要是叫野猫野兽什么的窜进来,岂不是遭毁了小姐的尸骨。

    小姐可怜呀。

    兰穗抚着棺木悄悄抹泪。

    四姨太似乎没有兰穗这样的心情来悲愤。“你帮我一把,”兰穗只能帮助推棺材盖子,心里说姨太太是念女心切,舍不得离开。这才隔了一天时间,就要看一眼吗?这都死了,再看还有什么必要呢?再看也是阴阳相隔之人啊。

    四姨太踮着脚尖去摸女儿。

    兰穗忙过去将那长明灯端了过来,灯火只有豆粒大一颗,昏惨惨的,灯光慢慢斜着照进棺材里。但见里面睡的果然是柳颜,她颜面如生,双目紧闭,好像睡着了一样。

    身上穿的倒还算可以,是她死后兰穗带人给穿戴的,把姑娘活着时候的几身新衣都给穿裹上了。

    “兰穗,你摸一摸,颜儿她冷不冷呢?”

    兰穗忽然心里有点冷,姨太太这话什么意思,死人了还怕什么冷?

    兰穗极力在心里想着小姐活着时候的音容笑貌,就当她还活着,所以自己心里就不怕了,她踩着棺木档子探手进去摸了摸,小姐的脸冷冰冰的,自然没一丝儿热气。

    她勉强挤出一点笑,“姨太太,我们小姐不冷,小姐穿得又厚又好,都是最好的九紫绸衣衫呢,三姨太送的那件九彩绣的红嫁衣也穿上了。看着挺喜庆呢。”

    话是这么说,兰穗的眼泪却再也忍不住,顺面颊扑簌簌直落,人都死了,还穿嫁衣有什么用呢,还能穿出什么喜庆呢?自己这么说只不过是想让姨太太心里稍微有一点安慰罢了。

    姨太太却好像一点都不悲伤,俯身望着睡在里面的女儿,点点头,“好,很好。”

    也不知道什么很好,兰穗不敢问。她紧紧搀扶住姨太太,期盼她早点看完,早点盖棺,早点离开这阴森森的地方,说实话就算小姐是大家熟悉的人,可如今毕竟是死人啊,又是大半夜的,想想都脊背骨发凉呢。

    “兰穗,你去把我们的行李打开,把里面那个羊毛毯子和棉花被都拿来,我怎么觉得颜儿她有些冷呢。”

    “啊?”兰穗呐呐,但是姨太太的口气很坚决,好像不容质疑。

    兰穗只能去拿。

    包袱就搁在门口,打开了,兰穗一件件抖开看,真后悔啊,姨太太怎么就不多带点呢,被子只有一条,毯子也一条,现在要都给了小姐,那姨太太和我用什么?

    恰好一阵冷风从后面吹过,庙院里古木森森,寒风透骨,兰穗顿时连打寒噤,活人重要还是死人重要?姨太太这是要干什么啊?

    委屈只能在心里一个人装着,兰穗委委屈屈把铺盖搬进来。

    姨太太接住了,点头,“你爬进去。替小姐铺毯子。”

    “啊?”兰穗再次愕然,就差一头栽倒晕过去。

    给死人铺毯子?好我的姨太太呀,我们两个这大半夜的还不知道有没有被褥可铺盖呢,哪里有多余的给死人用呢?再说一个死了的人又不会感觉到寒冷的。难道还怕冻坏?

    可是主子的命令不敢违抗,她攀着棺材壁乖乖爬了进去,“慢点,小心踩疼了小姐。”张氏吸着冷气叮嘱。

    兰穗也吸着冷气在心里抗议,是个死人好不好,还怕踩疼了死人?

    看看铺好毯子,把硬邦邦的柳颜搬过来重新放到柔软的羊毛毯子里,张氏递上被子,“替她盖严实点,冻坏了就完了。”

    兰穗心里有了一点点的气,将被子严严实实裹在柳颜全身上,严得一丝风都透不进去,这才爬出来。

    张氏舒一口气,抬头打量一下四周,眉头暗皱,“这屋子还是很冷啊,不行,得生火取暖。把屋子弄暖和点。”

    兰穗忍不住恋,“姨太太,要烧火也是回到住处再烧啊,这里都是供着牌位和停尸的地方,死了的人是用不着取暖的。”

    张氏似乎听不到,“兰穗,我们去找点柴火,再找一盘炉子吧,这里太冷了,颜儿会冻坏的。”

    说着真的爬起来带头就走,摸黑出门,满院子寻找柴禾。

    兰穗两眼泪水横流,心里说姨太太的心智看来完全糊涂了,女儿都死了还怕冷吗,这又是铺被子又是生火的。

    幸好这院子里干柴枯枝不缺,两个人很快找了一大抱,找不到炉子可以烧,张氏带头去拍门,那婆子被重新吵了起来,她揉着眼睛瞅着站在寒风里的这一对主仆,嘴唇动了动却没有骂,指着自己屋角一个闲置的小矮炉子叫拿去用。

    兰穗张氏忽然得了炉子,两个人忍不住欢天喜地起来,抬了回来马上生火,一会儿功夫那火炉的腔膛里就火苗跳荡,铁皮烧得热烘烘的,两个人将牌位前跪坐的垫子搬过来盘膝坐下去,一面烤火一面幸福地笑。

    忽然张氏一把紧紧捏住了兰穗的小手,“兰穗,患难见真情,谢谢你。假如时运有峰回路转的一天,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慌得兰穗赶忙傻笑。

    心里却忍不住凄惶,既然都走到这一步恋,还哪里有峰回路转的一天呢?

    夜风扑打着单薄的窗棂,似乎要穿透这间破败的矮房子,同时穿透这两具单薄的女子身体。

    在这样的环境里,这样的一炉火,这样的相依相陪,显得分外珍贵。(未完待续。)

87 怪胎

    烛火摇摇,灯影交叠。

    兰草把过滤好的药汁一勺一勺喂进去。

    深儿浅儿不停地按揉着几个**位。

    针扎下去,停一会儿,拔出来,再扎下去。

    “嗡嘤——”产妇醒了过来,大声**。

    哑姑很贴心的将一个丝帕卷起来,伸进她嘴里,产妇如获至宝,一口就咬住了,狠狠地咬住,恨不能把所有的疼痛通过这咬合来发泄。

    “哎,哎,这肚子好像往下移动呢!”一个妇女惊喜地喊。

    “什么叫肚子移动,是肚子里的孩子好像有动静了,哎哎真的哎,往下移了,移了,是不是要出来了!”另一个妇女更惊讶。

    周妈一屁股翻起来,两眼贼溜溜盯紧肚子。

    哑姑看一眼,神情淡淡的,“还早呢,你们继续。”

    几个小小的身影显得冷静而有序。

    阿福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一个劲儿烧火,屋子里已经暖洋洋了。

    哑姑解下手上湿哒哒的布,重新再裹一层新的,探手进去摸,却摸出来满满一手血,她举着血手凑近灯火观察,忽然脸色凝重起来,喃喃自语:“难道会是这样?这怎么可能?”

    周妈察言观色,看到她面色不好,顿时兴奋起来,“是不是要难产?我就断定不会好的,你们偏偏不信呢!”

    “滚一边去!”阿福一声断喝,本来抬手要打这乌鸦嘴的,一想她好歹是自己请来的接生婆,只能强忍住。

    周妈一脸悻悻,还是带着热闹的得意,“哼,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就不信我六十多岁白活了,会输给你一群小毛丫头?”

    哑姑没工夫和她计较。一面**产妇腹部,忽然开口问:“你怀着孩子的时候是不是肚子疼?”

    乔妈妈赶紧点头,“疼,常常疼。可是我家那口子死了,没人管我呀,也没钱瞧大夫,疼了捂着肚子缓缓就过去了。”

    哑姑皱眉:“你是不是这几个月干过什么对胎儿有害的剧烈活动?”

    乔妈妈喘粗气,“有害的?活动?那是啥活动?我不知道啊——你是说同*房吗?刚怀上那会儿有过。后来就没了,我家死鬼死了都五个月了……”

    一个年老的婆子扑上前,“她和我一样,常年推磨,就是抱着个磨棍子绕着磨盘转圈圈,磨盘沉重,那棍子一直靠在肚皮上,你指的是不是这个活儿呢?”

    乔妈妈大叫:“是啊,是啊,这个磨棍子很重的。常常压得我喘不过气,也压得我肚子疼,可是我不推磨就没饭吃呀……”

    哑姑沉默,这就是了,如果孕妇常年把一根棍子扛在肚子上,又是一个部位,长期下来,自然会严重影响胎儿的发育。

    很明显,这个孩子存在严重残疾。

    她沉吟良久,选择着温和的利于产妇接受的词语:“很遗憾。你得有个心理准备,你这个孩子可能是个畸形儿。”

    “啊,畸形儿,那是什么意思?你说话我怎么听得糊里糊涂的?”乔妈妈不顾疼痛。喃喃追问。

    一边的周妈忽然两眼放光,“你的意思是不是她怀的是怪胎?哎呦呦,我的老天爷哎,这就对了嘛,说明不是我老婆子的本事问题嘛,而是你这臭婆娘的肚皮有问题嘛。竟然怀了个怪胎,是不是你干了什么坏事儿,老天爷在惩罚你呢?”

    阿福的脸都气白了,忽然从兜里摸出几个铜板哗啦劈头丢过去,“你可以走了,这里没你的事儿了!”

    周妈把钱拢进袖子,竟然眉眼里都是欢笑,“你个丫头片子懂什么?应该出去的是你,毛丫头子守在这里,会把你干娘活活害死的!”

    阿福有些迟疑,大人们都说生娃的现场不能有未成亲的女儿家,现在这小奶奶带着几个丫头在现场,不知道是好是坏呢?

    周妈见阿福不那么厉害了,顿时更得意:“要我说呀,乔妈妈你肯定是哪里造了大孽呢,所以才遭了报应,这怪胎呀,什么形状都有,我见过不少呢,有像狸猫的有像蛤蟆的还有没鼻子没眼睛只是一个血人的……尤其那蛤蟆胎可怕呢,通红通红一个大蛤蟆,啪跳在地上,还呱呱地叫呢!”

    几个小丫头吓得直咬舌头。

    眼前这位真要生出那么一个怪物来?

    “我还跟你们说呀,这怪胎可是大不吉利呢,一生下来就得赶紧捂死拿出去埋了,阿福你快去找个毛口袋来免得到时候慌张!”一面往跟前凑,一面抬头看哑姑:“你们这些小年轻呀,哪里知道这个的厉害呢,谁要是看到了怪胎,那灵魂就会附体,一辈子跟着你缠着你,直到把你害死!”

    阿福呐呐,真的满地转圈儿,拎起一个装过面的毛口袋,一想有点不妥,又慌忙丢下,干娘难道真的要生一个怪胎呀?

    几个磨坊的婆子也都吓得面色大变,凑一块儿嘀嘀咕咕。

    “怪不得呢,怀着的时候常常闹肚子疼,现在又这么难生,原来是妖怪在作怪呀?”

    “看样子是准备要娘亲的命呀——可不真是妖怪转世呢——”

    “事情重大,要不要禀告大太太呢?”

    “就是啊,万一传出去,到时候怪罪下来,我们都跟着吃挂落!”

    “要不要再等等呀,毕竟是不是妖怪还没有亲眼见到呀——”

    “你还真敢亲眼看到呀?不怕魂儿跟定了你?”

    ……

    哑姑一边忙活,一边冷冷听着,心里冷笑,这些长舌妇,毒舌妇,无聊的女人,我只是说了可能畸形儿,你们咋就转眼功夫给升级成妖怪了?

    婆子们议论的只言片语落进乔妈妈耳里,她忽然身子弓起来,满炕打滚儿,哭喊:“快拿刀子来,快快杀了我,我怎么能怀个妖怪呢?叫主子听到了,肯定会把我赶出去的,本来他们不要我在这里生产的,说血光之灾对府里不好,可我外头已经没一个亲人,没地方可去,才恩准我在这里生产的,现在要是生个怪胎,我没脸面对老爷大太太呀……”

    乘着她滚动,哑姑两手不停,选择合适的体位进行着按压。

    一个身影一闪,已经有个妇女溜出门去,脚步蹬蹬跑远了,哑姑一愣,顿时明白这是干什么去了。她无声地摇头苦笑,都是和乔妈妈一个磨坊里生活的人,想不到这关键时刻她还是选择了明哲保身。

    周妈简直变得洋洋得意了,真不知道人家都这样了,她还哪里来的心情看热闹。

    哑姑掉头,“阿福,她们说你干娘怀的是怪胎,我不信,你信不信呢?”

    阿福一呆,看到灯下那张白俏的小脸上汗水挂在额头把刘海都打湿了,那笑容从双眸深处透出来,亮晶晶的,那么坦然,那么真诚,阿福忽然心里一动,大声回答:“阿福不信,阿福从来不信那些乱七八糟的胡说八道。”

    “好——”哑姑提高声音,“那我们准备接生吧!深儿浅儿你们还小,还是出去为好。兰草你留下。阿福你把着门口,要是有什么山猫野兽来打搅,你一律打了出去。”

    阿福响亮地应一声,从门后扯出一条顶门棍子立在门口,“要不要把这老猪狗也赶出去?”

    棍子指的是周妈。

    她心里恨周妈给干娘下了定义,说什么怪胎,妖怪,所以爱憎分明的她对周妈顿时就不客气了。

    周妈气红了脸。“你姑娘家家的,说话也不注意点,以后看你怎么找婆家?”

    哑姑淡淡一笑,“她嘛,就留下,我要她亲眼看看她所说的怪胎究竟是不是妖怪转世来了。”(未完待续。)

88 对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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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何时,那些热情帮忙的婆子们一个个溜开了,她们远远躲在几步之外,眼神飘忽,疑惑地望着炕上这个女人的大肚子,似乎那已经是一个怪物,她们对怪物避之不及。

    周妈倒是胆子大,站在一步外,两眼里满是好奇和瞧热闹的兴奋。

    哑姑扫过这样的眼神,就断定周妈这蒙古大夫在她的接生生涯里肯定没有见过所谓的怪胎出世,所以她显得既好奇又害怕。

    炕前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对小身影,是哑姑和兰草。

    深儿浅儿被支使出去了,毕竟孩子还小,看到成年妇女生产这血腥场面还是不太好,兰草留下自然有留下的道理,哑姑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教会这孩子一门生存的手艺,这接生术自然看来是最好的选择了,哑姑知道自己留在这里的时间不会太多,所以她要从现在起就开始手把手进行现场教学。

    兰草学着哑姑样子也用白布裹了手,哑姑把产妇平放,然后分开两腿,“随时准备热水—宫缩间隔缩短了,胎头快出来了。”抬手亲切地拍拍乔妈妈胳膊,“现在你听我的,我叫你怎么出力你就怎么出力,一定要配合我。会很快的。来,一二三,用力——”

    兰草这半天就算在小奶奶身边帮忙,其实她从一开始就避免看一个地方,那就是产道。

    现在她还是躲避,她一个未出嫁的小女孩子,叫她哪有勇气去瞧那个地方。

    可是哑姑的声音很冷静地传了过来,“你帮我分这个腿,别叫她夹到一起去——对,就这样,等会儿我喊的时候你用手心托住这里,这是保护产妇会阴不被撕毁的有效办法。也防止胎儿滑出来跌落地上。”

    兰草一个小手僵直了,颤颤地挨近那血糊糊的大腿根儿,心在突突跳,简直要从嘴里蹦出来。怎么办?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去面对?不敢看啊,不敢看!

    “你干什么呢兰草?”哑姑的声音在耳畔,声调冷冷的,吓得她一哆嗦,赶紧睁眼。“我们这是在救命,在和死神赛跑,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马虎,你看看你的手放对位置没?”

    兰草横着心挪动目光,豁出去,真的豁出去了,小奶奶不也是小女孩吗,虽然成了亲可是还没入洞房呢,和我一样还是女儿身,可是她怎么能那么坦然那么大胆地面对呢。我为什么就不能?我要能,我要做到!

    兰草睁眼了,兰草的目光被自己的意识强行按压到产妇的大腿之间。

    她锐叫了一声。

    刀尖刺中一样。

    原来她右手按错地方了,直接就压在一个血糊糊的黑洞口上。

    周妈兴奋得嘎嘎怪笑。

    小丫头片子,叫你们逞能,怕了吧?等肚子里那怪物爬出来那才叫吓人呢,不吓死你们才怪!

    “啪——”一个冷巴掌重重落在手背上,是哑姑,她对着兰草打。

    声音更冷,“干不了就滚出去!做女人的。迟早都得这样,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静下心,把心里一切乱七八糟的杂念给我排除掉,我们眼里只有病人!”

    兰草吓得心直突突。小奶奶生气啦,好像她还从来没有这么重地说过兰草呢。

    兰草感觉心头的一切杂念真的不见了,不怕了,不颤抖了,不羞怯了,她正眼去看那个地方。那个孩子将要生出来的地方。

    不好看,丑陋,变形,恶心。

    她强忍着恶心,心里喃喃给自己打气,每个人都是从这里爬出来的不是吗,包括我自己,包括高傲的兰花姐姐,包括尊贵的大太太,包括柳老爷……好像完成了一个艰难的考验,她真的不怕了,不恶心了,能够直接坦然面对了。

    “棉花和被褥准备了吗?还有剪刀?”哑姑抬头问远处的婆子。

    一个妇女怯生生的,“准备了,乔妈妈自己很早就备下了。”

    “来,我们用力——深呼吸,用力——像拉大便一样用力——一二,好样的,继续用力!”

    屋子里静悄悄的,乔妈妈的**不知何时停止了,只有哑姑那柔和的声音在空气里轻轻回荡。

    一个妇女忽然抓住了旁边同伴的手,“我怎么觉得她的声音这么好听呢,我们那会儿生娃差点被接生婆骂死,哪里会这么温柔地跟我们说话呢。”

    另一个压低了声音,“是啊,想不到一个哑巴开口说话后声音会这么好听。”

    “用力——用力推——推不开就直接砸!”

    忽然一个声音闯进门缝。

    单扇小木门发出哗啦啦的抖动声。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里面生孩子呢,快走开!”阿福用身子顶住门,大喊大叫。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穿透门扇,“找的就是生孩子的乔妈妈!开门,你们真是胆大包天,她怀着怪胎,是怪物转世,你们竟敢欺瞒了主子,私自在这里接生,你们不想活了,活腻了?”

    这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温情的声音,除了管家娘子还能有谁?

    是那个通风报信的妇女惊动了上面,问罪的来了。

    哑姑悄然冷笑,不去理睬,抓紧了产妇的胳膊,“再用力,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对,用力——”

    “疼死我了——我是不是要死了——”乔妈妈哑声嘶喊。

    “到底开不开?不开我们直接撞掉这破门扇?”

    “哗啦——哗啦——”单薄的门扇颤抖得地动山摇,亏了阿福身体结实,像一道门神一样死死顶住了不松劲。

    “哎——出来了,头部出来了——再用力,最后一次用力——”

    “开不开?阿福你大胆,回头我叫人把你送进板凳房去!”

    “不,不开,就是打死我也不开!”

    “哗啦——”门被撞破了,一扇子斜斜掉落在地,阿福哭叫着伸手拦挡,管家娘子带着一大群妇女冲了进来。

    “噗嗤——”一大股腥臭的血水冲了出来,一个黑黢黢的脑袋冲破了最后的藩篱,滑落在两腿之间,兰草两手颤抖着接住了。

    “哇——”婴儿清亮的啼哭划破了夜空。

    “生了——生了——生出来了——”几个观望的婆子不由得发出了惊叹。

    (亲们,最近有事,只能一更,抱歉万分,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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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不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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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冷像一把刀子,随着深夜往更深处推移,寒凉的感觉一层层袭击着这具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身子,简直浸透了每一寸骨髓。

    身子被挂在木柱子上,木柱子有两人合抱粗,上面不知道曾经捆绑过多少人,有多少人的血液流在上面,干枯的血痂和新鲜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发出难闻的血腥味。

    白子琪醒着,艰难地抬起斜垂在胸前的脑袋,伸出干枯的舌头去舔*舐干裂的嘴唇,舔到了浓浓的血腥。

    忽然巨大的悲怆袭上心头,从小被家里人捧在掌心里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浑身火辣辣的疼,在这寒夜里那些痛疼一点点苏醒过来了,鞭子抽过的地方,就像有无数虫子在蠕动,在啃咬着遍身每一寸肌肤。

    那些人打累了,也审问累了,回去睡觉了,只有他还被捆在这里,饥渴难耐,不能休息。

    今夜是正月十二的夜晚还是十三,他迷迷糊糊的,记不清了,脑子里一团浆糊。

    他努力回忆事件的经过,他们连夜赶路,车过梁州地界,在荒郊野外行走,山区,路况不好,有月光撩人,忽然前方出现一伙人,一个个蒙面。手拿凶器,他还没弄明白咋回事车夫阿牛就已经被钉在车辕上,紧接着他就被一个口袋蒙了头。好像被两个人扛起来赶路,在山间流窜,迷迷糊糊中大概走了大半个时辰,他被颠簸得胸口直犯恶心,就被咚一声丢在地上,等口袋揭开,他就已经在这个山洞里了。

    他的第一直觉是遇上抢劫了。但是他很快推翻了猜测,因为抢劫没道理抢他一个大男人,他一没有身负金银珠宝。二好像没和谁结下生死大仇,三不是貌美如花的大姑娘,一个臭烘烘的大男人难道人家抢去做压寨丈夫?

    难道是遇上绑票了?

    这是唯一能解释得通的理由。

    可是,接下来他们的逼问让他明白了。这不是绑票。而是,有所预谋。

    “绑票?”

    白峰望着跪在青砖地上衣衫破烂无比狼狈的青衣小厮一声喝问。

    行伍出身的他平时说话声音就大,陡然听闻心爱的大孙子被人绑了劫了,顿时大吃一惊,那声调自然高得跟吵架一般。

    吓得小九子一哆嗦,瘫在地上强撑着一口气磕头,气息奄奄:“回—禀—老—爷,奴—才—猜—测—是—绑—票—”

    白峰望一眼冻饿过度。疲累交加只剩下一口气的小九子,叫人带他先下去吃饭歇息。

    清州府白家宽阔的后宅里。一家人谁也没有心思睡觉,长房媳妇哭得两眼通红,这会儿坐在丈夫身边,时不时还在抹眼泪。

    “夫人不必惊慌,自有父亲替我们拿主意呢,事情还没弄清楚究竟,你哭得我心里乱。”

    肤色白净面如冠玉的白家长子白玉麟人如其名,虽然已经四十多岁的人了,却还是显得气宇轩昂英俊潇洒,身畔的夫人也是一位长相出众的美人,白玉麟悄悄安抚身畔啼哭不止的夫人。

    小儿胳膊粗的大蜡明晃晃燃烧,照得室内亮如白昼,烛火下,白峰抚摸着颔下白花花一把胡须,剑眉紧皱,久久沉吟,“你把具体经过详细说来,不要遗漏一个细节。”

    小九子擦一把眼泪,抽抽噎噎地说,说半夜遭遇,阿牛死了,他自己死里逃生,遗憾逃出来的只有自己,少爷却下落不明,说起来他真是惭愧,这样的情况下不正是自己舍身护主的时候吗,他们主仆却完全颠倒了,要是少爷有个好歹,叫他怎么活呢……再想着这一路的担惊受怕颠沛流离,他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悲愤,放声大哭。

    “父亲,”白玉麟双眼定定望定老爷子,他其实一直过的是公子哥儿的生活,遇到大事儿完全拿不定主意。

    “莫慌,”白峰大手一挥,“叫这小子下去歇息吧,看样子吓坏了。你们大家也都下去睡觉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满堂儿孙和仆从只能招呼着各归各屋去了。

    暗红油漆双扇雕花门沉重地阖上,门里只留下两个身影。

    紫檀木太师椅上静静坐着白峰,门边站着一个苍老佝偻的身影。

    忽然,门边的身影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

    白峰花白的双眉陡然一抖,双目炯炯望向门口,“老云,有话就说吧,何苦叹气?”

    叫老云的老人慢吞吞从阴影里走出,等站到明亮的烛光下,原来是一个很精瘦的老人,满脸鸡皮,穿得很朴素,青灰色土布衣裹住了一个单瘦的身躯,整个人看上去萎靡不振,好像严重缺觉。

    他愁苦地皱着眉,“老爷,老奴老了,老了的人难免经常叹气,请老爷不要见怪。”

    白峰无声地笑,“你个老狐狸,跟我玩心眼儿呀?孩子们都愁成那样了,也就只有你还能有心情逗我开心。”

    老云慢腾腾走到背后,拾起八仙桌上一柄玉如意,对准白老爷子双肩轻轻捶打,一面无声地笑笑,“有什么事情能难倒您老呢?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您老那么大的风浪都趟过来了,难道还怕这小风小浪?”

    白峰忽然掉头,抬手拍打老云的胳膊,他下手很重,大手打在那枯瘦的手臂上发出嘭嘭的声响,嘴里呵呵大笑,“知我者,老云也——看样子我们这些年虽然隐居,退避官场,却还是有人始终惦记着,不愿意放过我们,这倒好,他们终于赶在我老死之前耐不住性子出手了,他们以为我老了,不中用了,所以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找上门来。”

    老云满脸的皱纹一抽一抽,口气还是慢腾腾,“其实,他们错了,他们忘了一句古训,老当益壮,姜还是老的辣。”

    白峰剑眉顿时倒竖起来,那颔下的胡须也直挺挺一根根竖直,压低了声音,“我本来想着我们一对老伙计可以歇息下来好好地颐养天年了,却不想还是逃不出这是非圈啊,真是树欲静却风不止啊——”

    老云尽职尽责地抡着如意,那双疲倦的眼睛望着闪烁的烛火,眼光翻转,精灿灿的精光在眼眸深处划过。

    白玉麟的卧室里却难有这么镇静,白夫人一路走一路抹泪,等回到自己屋里再也难掩内心的慌乱,扑到丈夫怀里哭成了泪人儿,连连喊着叫丈夫快备银票,明儿就带人去赎人,这要是去得慢了,晚了,山匪等得不耐烦,撕票了怎么办?儿子身上少一个零件怎么办?儿子可是她的心头肉,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吃着什么样的苦哇?

    大夫人痛苦,白玉麟那些娇美的小妾侍婢们一个个跟着担惊受怕,大家不敢独自去睡,守在屋里眼巴巴陪着白玉麟两口子难过。

    这一夜,白家大宅里一排排屋里的烛火一直燃到了曙色染上窗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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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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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六双目光齐刷刷聚过来,落在哑姑捧起来的双手里。

    一个婴儿正在那小巧的手心里扑腾。

    孩子倒是胖乎乎的,可是大家的目光很快就定住不动了,呼吸也都停止了,好像全部中了定身法,就那么傻傻地呆在原地。

    乔妈妈挣扎着伸出双手,“我的孩子,给我看看,男孩还是女孩?”

    一个妇女把一张苦笑的脸掉过去,“是个男孩,裆里夹着******呢。”

    乔妈妈顿时瞪大眼睛,顾不得自己刚刚产后虚弱的身子,“男孩好啊,可以给我那死鬼家里顶门立户,不至于叫他家到他这里断了香火。快把我儿子给我,我要看看他。”挣扎着要起来。

    有个妇女轻轻按住她,不敢看她的脸,”乔妈妈,你就好好歇着吧,刚生完孩子急什么,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看。”

    周妈鼻子里喷出一丝冷笑,“以后?哪里还有什么以后?生出这样的妖孽,还是不要看的好,免得以后夜夜做噩梦!”

    什么?

    乔妈妈闻言一呆,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力气,咕噜一下就翻了起来,大家谁也没有注意,她忽然就从哑姑手里夺去了孩子。

    有人呀一声捂住了嘴巴。

    有人眼睛瞪成了牛铃。

    兰草赶忙劈手去夺,可哪里还夺得来呢,乔妈妈像护犊子的母牛,将孩子紧紧贴在心口,抱得那么紧,再也不松开。

    管家娘子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跟在她身后的几个妇女也面面相觑。

    只有周妈最清醒,她尖着嗓子大叫起来:“乔妈妈你疯啦?你也不看看你怀里抱的什么?我告诉你那不是孩子,那是个妖孽,孽障!妖怪转世投胎!你好好看上一看。就知道我有没有诳你!”

    “滚开!”

    乔妈妈失声大叫。

    她更紧地抱紧了双臂,那姿势告诉大家,就算抱在怀里的是个小猫小狗或者别的什么,她都认。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就是她的孩子,她绝不会嫌弃。

    “她疯了?”管家娘子喃喃自语。

    “要不要请示一下大太太,这事儿不敢拖延。”一个妇女在身后提醒。

    管家娘子向后一挥手,“不用请示。直接抱出去丢了,扔得越远越好,叫野兽马上吃掉,这样的孽障难道抱过去给大太太看?她刚怀孕,可万万不敢看到这罪恶的小东西,万一惊了胎我们谁都担不起。”

    这话极为有力。

    一个身子结实的婆子忽然窜上前一步,肥胖胖两个手就往乔妈妈怀里掏,惊得乔妈妈锐声尖叫,身子弓起来死死护住胸前,就像一个拼命护着幼崽的母兽。

    婆子仗着自己奉的是管家娘子的命。一脸不屑,也不愿意和乔妈妈肮脏的身子触碰,“乔妈妈,你不要犯糊涂,好好地交出来,我们抱出去丢了,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也就我们这几个人知道,也不会再往外面传!你这样,万一到时候传进主子耳朵里。那时候你哭也找不到坟头啦——生下了这样的妖孽,你跳进黄河也难以清洗你的罪孽,你的饭碗可就保不住啦……”

    “我可是听说啊,像生出这样妖孽的女人是十分不详的女人。一定得交到宗祠里去,到时候要么大火烧死,要么装进猪笼子浸死,反正不得好死。”周妈边说边笑嘻嘻的,好像在为自己的见多识广而得意。

    乔妈妈傻了,呆呆的。

    管家娘子以为她害怕了。努一下嘴,胖婆子会意,赶忙去接孩子。

    “别害我娃儿——”乔妈妈喉管里爆出一声疯狂的嘶喊,同时右手飞爪一把甩了出来。

    “呀——杀人啦——”

    胖婆子紧紧捂住脸颊,嘴里杀猪一般地哭叫。

    等松开手,胖腻腻的团脸上已经赫然显出一片爪印,五道血艳艳的口子横穿了鼻子眼睛,鲜血潸潸而下。

    “乔妈妈你疯啦?”

    管家娘子断喝。

    乔妈妈眼睛血红,身子往炕里缩去,嘴里发出疯狂的呜呜声,她的模样真的变成了一个疯狂的母兽。

    “打死那孽障!现在就打,当着她的面活活地打死,我要叫这女疯子看看她生了个什么好东西!”

    几个婆子挽起了袖子,就要往上扑。

    “你们干什么?”

    一个声音陡然问道。

    这声音清亮,清晰,不高,却不知因何含着一股威严的力量。

    是哑姑,她俏生生站出来,目光炯炯地盯着管家娘子。

    “谁告诉你他是妖孽?你又奉了谁的命要杀这孩子?那是一条命,杀人是要偿命的,你不知道吗?”

    不慌不忙不高不低的声音,底色里带着一抹冷意,就那么步步紧跟地逼到管家娘子跟前。

    管家娘子傻眼了,伸手点着面前这副娇弱的面孔,眼珠子恨不能从眼眶里瞪出来,“你?你?哑姑、万哥儿的童养媳,你不是个哑巴吗?你怎么在说话呢?”

    两道淡淡黛眉下,那对细细长长的眼里闪出无声的笑,“是啊,我就是那个小哑巴,哑巴说话啦,很奇怪吗?你不觉得是眼前的情势在逼着哑巴说话的吗?”

    管家娘子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在这样的大宅院里混到这位置上,她也算是见惯风雨的人,可是……可是眼前这情况……实在是离奇得太没谱了呀。

    哑巴居然开口说话啦?什么时候的事?大太太知道吗?

    还有,今晚的事,说到底不是大太太命令她来,而是她自己得了一个妇女的通报,说产婆子断定乔妈妈要生怪物,叫她快拿主意看怎么处理。情况紧急,再说像乔妈妈这样的角色,只是磨坊里一个低贱的粗使婆子,这样的人身上的事儿,一般她这个管家娘子做主处理了就行,用不着惊动上面。所以她就匆匆带人来了。

    谁知就遇上了这样的情况。

    她在脑子里飞快地整理出了个头绪,忽然换了副笑脸,亲热地拉住哑姑右手,“哎哟我说万哥儿媳妇,你可是我们府里的小奶奶,你不知道老爷大太太他们对你有多疼爱有多器重呢,你可是正经的主子呢,身份那么尊贵,怎么和磨坊这样的下贱地方搅和一块儿了?这要是叫老爷知道可怎么想呢?”

    哑姑好像听呆了,傻傻站着,缠裹着白布的手任由对方肥厚的大手捏着。

    管家娘子心里得意地冷笑,知道厉害了吧,小屁孩子,小哑巴,就算你忽然能开口说话,那又怎么样?难道你一个小小孩子还能翻起什么风浪?我这边鼓虽然敲得不响,可是你如果真聪明的话自然会懂得;你既然是主子,何必和这样的低贱下人混在一起?这不是自甘堕落吗?难道要全世界都知道你出身穷佃户才天然地和贫贱下人有好感吗?

    没人知道,哑姑此刻也在冷笑。

    什么叫见风使舵,这就叫典型的见风使舵。

    这管家娘子简直就是人精,把厚黑学活用到了极致啊,看我会说话了,忽然就来说这些好话,好像你们从前就没有虐待过那个可怜的小哑巴,好像你们是多么热爱过那个小哑巴。

    不过,那些过去的,姑娘我现在可以一笔勾销不再计较,那么眼前呢,我一定得计较,就算你再怎么吓唬、怎么阻拦,该管的我还是要管,因为我知道那孩子不是妖怪,也不会威胁任何人的生活,更不是什么不详,他只是个先天性残障儿,既然已经来到了世界,他就有活下去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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