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姑玉经全文阅读 第11分节

101 赌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有男人的地方,不是有酒肉、美女,就是赌博。

    聚众赌博似乎是很多男人难以拒绝的一项嗜好。

    入夜后的柳府,表面显得风平浪静一派静谧,除了前院门房里值夜的几个年轻人还秉烛闲谈,大多数人已经进入梦乡。

    出了府门往东走,拐过一道浅浅的巷子,便是一排溜的馆舍。

    赌馆、酒馆、烟花之地……

    永远闹哄哄的赌馆、香艳的青楼、酒香四溢的酒馆、吃人不吐骨头的当铺,它们紧密相依,互相依存。

    一个瘦瘦的身影夹着臂膀,犹犹豫豫挨进一家当铺晚间还不关门坐等生意上门的黑沉沉包铁皮木门。

    柜台比来人高出半个头,瘦子踮着脚尖才递上了手里的东西。

    掌柜戴上眼镜,把东西凑近灯火,细看,叩响,辨色,听音,透视,沉默。

    瘦子一言不发,安静地等待。

    掌柜厚厚的眼镜片后面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但是他很快就收敛了喜悦,板着脸反复验看。

    瘦子被看得心里发虚,赶忙强调,“掌柜的,我这可是真正的好货,是我娘从我娘的老娘哪里流传下来的,四五代的家传呢,真正的好玉,你不要想着蒙我。”

    掌柜早就神色如常,不笑,“镯子是玉石,翠玉,可惜里面有大量杂志,算不上好货,而发钗,镶嵌的玉石勉强算是好玉,但只有一小块儿。太小,又是银子镶嵌,所以总体估量下来,还是值不了大钱。这样吧,玉镯五十两,发钗二十两,一共七十两银子。你愿意呢。东西我们收下,不愿意呢,您走人。我们不会挽留。”

    瘦子眼珠子咕噜噜转动,不甘心,“一共一百两,一百两我当!而且我没有卖给你们。只是暂时当点急用的钱,回头我翻本了一定会来把它们赎回去的。”

    掌柜无声地笑。等翻本了再回来?多少走投无路之人,都会在这里说下这信誓旦旦的话,可是到了最后,十有*的货物都会变成死当。喜欢赌博的人。更喜欢这样。

    “八十两吧,嫌少你可以去下一家,我敢负责任地告诉您。您今晚走遍这条巷子,不会找到第二家比我出价更高的当铺。如果有,你来我这里,我二话不说白送你八十两白银!”

    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回旋的余地。

    瘦子想了想,翻着眼珠子,这里几家当铺,没有比这家更有良心的,当铺嘛,都是吃肉不吐骨头,天下乌鸦一般黑,还用得上再去试探!不甘心归不甘心,却还是乖乖按了手印,当了,揣起八十两白花花的银子飞一般离去。

    “哎这不是小驼子吗?你小子那夜输得就差当掉裤子了,这才过了几天呢,还没到发月例的时候吧,怎么又来了?”有人大声打趣。

    小驼子站在第一进门口左右巡视一圈,鼻子里哼了一声,懒得和别人多说,也不在门口那副桌子旁边逗留,到处闹哄哄乱糟糟的,但是他目标很明确,侧着身子穿过三三五五聚众赌小钱的下层穷汉,他今晚腰杆子硬,要在最中间那张大桌上大大地赌一把。

    “呵,小驼子,这小子吃错啥药了吗,怎么不理我呢?难道你小子哪里发横财了?有钱就装不认识我们呢?你小子还欠着我三十文大钱呢,快快还来!”说着来扯衣袖。

    小驼子机警地躲开,一头扑到最大的那张黑色大木桌边。

    “去去去,小孩子来捣什么乱?不要打扰大爷们雅兴,这里也是你能随便来赌的地方?”

    一个胖子横在桌边嚷,他正是赌馆的老板。

    小驼子干瘦的手冲着胖子摊开,瘦脸上挤出一抹冷静的笑。

    狗眼看人低,叫你看清楚了,大爷今晚可是有钱人,难道你有理由拒绝一个有钱人到这里来赌一把?

    果然,赌馆是不拒绝有钱人的,而且大大地欢迎。

    胖子看清楚小驼子笼在袖里的一锭白银,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哎呀哎呀,是小驼子大爷呀,您那里发财呀?这兜里揣的可是白花花的真银子呀!快请——欢迎您大爷光临——”

    高高胖胖的身躯尽量地弯下来,头发稍上都挂着巴结的笑。

    小驼子挺起胸,横横地挤开了两边人群,站到了黑沉沉的大木桌边。

    身后呼啦啦挤过来一大群人,都是跟着看稀罕的。

    小驼子偷偷看后面,大多是柳府里熟悉的人,大门的老乔,二门的于叔,车马行的安大哥,前厅的小惠子……想不到柳府这么多下人在这里度过自己的夜生活。

    十多个人在议论着这个小驼子。

    “这不正是干粗活儿的那个小厮?好像是厨房于大娘的干儿子?”

    “对啊,这小子鬼精灵,自己没娘,就认了个干娘,没姐姐,也认了个干姐姐,府里的活儿不好好干,成天就知道到处打秋风,这里偷那里骗,捞到了银子就来赌博。”

    “他那个干姐姐是谁?肯定是哪个粗使婆子吧,小丫环哪个愿意沾染这样的货色?”

    “你还别小看了他,他这个干姐姐从前不怎么样,现在可是大名鼎鼎了!偏偏还是个俊俏得不得了的小丫头,说出了保证叫你小子垂涎三尺!”

    “哎呀,那究竟是谁呀?快别藏着掖着了——”

    “角院知道吗?傻子万哥儿的童养媳知道吗?”

    “呀,难道这相好会是那小哑巴?不对吧,那哑巴最近好像不哑了,还离奇地学会了一身本事呢,专给妇女接生看病,她看着挺本分啊,怎么被这小子给勾搭上了?”

    “去你的,一张臭嘴就知道胡咧咧!才不是那童养媳呢!而是童养媳身边的一个丫环,叫兰花的。”

    “兰花?难道你说的是那个……”

    声音陡然小下去了。

    看样子他们就算身在外,也还是知道有些事儿不宜大声嚷嚷,主子忌讳,自己口无遮拦,只怕回头掉了饭碗。

    “押十两——”

    “二十两——”

    “我也二十两——”

    “起了——”

    哟喝声骤然响起来,吵架一般震荡着低矮的赌馆屋顶,挂在屋顶的大盏灯火被声波冲击得摇摇晃晃。

    灯下的人,一张张面孔血红,一看就是赌上了瘾,赢了的,笑眯眯,满面春风;走霉运的,眼睛都红了,赤膊光膀子,脱得只剩下大裤衩子了,却还是要赌,拼了命地赌。

    “我押——三十两——”

    小驼子的声音穿过众人的声浪,尖刺刺的,显得分外难听,似乎再输下去他要哭了。

    然而赌博无情,今夜他手气并不顺,昨夜输掉的不但没有捞回来,那八十两银子一笔笔投进去,像一颗颗石子投进了深潭。

    “起了——哇——”

    呼喊声一重压着一重,冲击得人的耳膜都要爆裂。

    小驼子双手紧紧抓住赌具,眼里要喷出血来,最后喷出的却不是血,也不是火,而是绝望,他又输了。

    摸兜,摸衣袖,摸胸口,哪里都空空荡荡,八十两银子在这里其实很少,一点经不起输。

    白花花的八十两啊,就这么没了。

    “没钱了是吧,没钱就让开——让开——大爷来——”

    有人嚷嚷,一屁股挤开了小驼子。

    “小驼子,你他娘的还欠着我三十文呢,你小子又输得精光,你拿什么还我?”一对大手紧紧撕住了小驼子衣领,将他单薄的身子拎得两脚离地。

    “再去你干姐姐那里讨吧,她现在可是老爷面前的大红人,香饽饽,她身上随便一件褂子、一件首饰、她屋里任意一件瓷器,都能换钱花——”

    乱哄哄中有人在耳边嚷。

    小驼子被提醒了,身子泥鳅一样晃动,很快从人群里溜脱,出了赌馆门,一溜烟沿着那道浅浅的巷子往出跑。

    途径几家烟花地,都这般深夜了,却还是有花枝招展的女人很敬业地守在门口拉客,那些柔软的小手顿时乱纷纷伸出来拉扯小驼子。

    “小哥儿——小哥儿——慌什么,来姐姐这里玩玩嘛——”

    “好俊俏的小哥儿——谁家女人养出来的——”

    “急什么?这是急着赶去找你娘吃奶吗?”

    “嘻嘻嘻——”

    嘻嘻哈哈的笑声骂声在身后洒落一地。(未完待续。)( )

102 夜戏

    正月十五元宵节之夜,灵州府有名的齐家戏班子如期被请进了柳府大门,在后花园里搭了个临时戏台子,太阳刚刚落窝,那好戏就咚咚锵锵嚓嚓地上演了。

    最近府里发生了一些事儿,影响了大家的心情,不过日子还得过,谁死了,谁活着,都不会十分地影响他人寻求快乐的本能,天还没黑透,各房各屋的下人纷纷搀扶着自己的主子往后院赶,后院临时搭建的席棚前,又搭建了一座大大的暖棚,里面摆设了一排排座椅,前后左右安置了大盆的火盆,上好的灵州青碳一盆盆烧起来,很快里面就变得暖烘烘的。

    第一个赶来的是柳映,新做的深红色九紫绸旗袍紧紧裹住了略微丰满的少女躯体,裹出了七分羞涩,二分妩媚,还有一分天然的风*流隐隐藏在深处不敢示人。毕竟旗袍开叉太高,就算她生性泼辣胆大,却还是忌讳众人的目光,不敢公然挑战当下的社会风气,所以叫丫环特意把开叉适当缝合了一些,所以这改制后的旗袍裹在身上,玲珑凸凹的身材倒是鲜亮亮全部烘托出来了,却走路很困难,连最小的步子都无法迈开,她只能老早出发,扶着丫环的手慢慢地小碎布挪了过来。

    柳映这里刚要落座,耳边一阵莺莺燕燕低语巧笑,引得小丫环瞩目,柳映也禁不住抬头,但见几位衣衫光亮的仆妇拱围着三个穿戴鲜亮的丫环,一众人群的最中间才显出一个俏生生的身姿来。

    几位提前跑来为各房姨娘看座位的仆妇瞅着来人,顿时眼前一亮,舍不得挪开,叽叽喳喳肆无忌惮地就议论了起来。

    “快看看她的衣衫,好特别,好新颖,这是什么样式呢怎么从来没见过?”

    “是啊,是啊,看着像旗袍。但又和五小姐的旗袍不一样。”

    “你们快看,她的旗袍怎么能开那么大叉呢?瞧瞧都开到大腿根上来了——可是怎么就不难看呢?”

    “颜色也好看,通体淡粉色也就罢了,最好看的是上面洒满了大朵的花儿。这是什么花呢,花瓣这么大这么肥,再配上大片的绿叶,鲜灵灵,嫩生生的。尤其腹部那儿的那几朵花,尤其衬托得身子细长好看!”

    “头上那个金钗多精致呐,肯定是外面铺子里新近才出的新款式。”

    “还有手腕上那个玉镯呢,她冰肌玉骨,配上羊脂玉更加迷人了。”

    “我觉得她穿戴要比五小姐华丽,也好看。”

    “嘘——你胡说什么呀?没看到五小姐就在身边吗?”

    “快走,这位娇蛮小姐谁也惹不起!”

    几个人推推搡搡一溜烟跑走了。

    柳映为了省事只带了一个小丫环来,小丫环听到这伙婆子当着她家小姐的面公然对小姐这么不敬,顿时又气又急,只是她胆小。不敢去和那些粗婆子对骂,悄悄偷看自家小姐,发现小姐一张粉面已经气成了猪肝色,小丫环忙虚虚扶住小姐胳膊,“五小姐,我们……她们……”

    柳映直言瞅着那个众星拱月一般被围在中心的人儿,那不是那个低贱的小丫头片子是谁?一夜功夫爬上枝头变凤凰也就罢了,还公然穿戴这么华丽招摇,硬生生把她这个嫡亲的小姐都比了下去,这哪还有天理呀?

    柳映鼻子都要气歪了。忽然抬手啪一声,对着小丫环劈头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脆生生的,疼得小丫环捂住脸出溜在地上,傻愣愣瞅着自己主子。不知道她为何忽然拿自己撒气。有气也该找对方撒啊,你欺负自己人算什么本事?

    她自然不敢质问,只是眼里盈满了泪花。

    柳映扭着手腕子,呸一声,“不知高低的小蹄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下贱胚子。见什么高枝儿都敢往上攀啊?我告诉你,在本小姐眼里,就算你再怎么狐媚子能哄人,我也是眼里不揉沙子,你永远都是下贱胚子一个!”

    边骂,边脚步噔噔离开,看样子戏也不打算看了,正接回自己屋了。

    真是气人!本来精心准备的九紫绸大红旗袍,今夜是第一次上身,想着给大家一个惊喜,叫多少人眼巴巴地羡慕。谁知道还没正式出场呢,就被一个小贱人给抢了风头,不就是父母一时糊涂认的什么义女吗,不就是傍着柳家蹭饭吃吗,凭什么也能那么花枝招展地抢人家嫡亲小姐的风头?那身衣衫哪来的?怎么能那么张扬放肆呢?明明我这身才是角院刚刚流传出来的新款式,你那里又哪来的更新的款式?我害怕开叉大惹人非议,巴巴地缝了开叉,你倒好,开得比我不缝合的时候还大,是要叫全府的人都看到你那大长腿吗?要不要脸呢你到底?

    柳映气昏了头,忘了无法大步走路,步子难免迈得大了,被旗袍控制着,忽然一脚踩空,差点跌了一跤。

    小丫环慌忙赶上去扶。

    她又羞又气,对着丫环就是一脚,撕拉一声,竟硬生生把旗袍撕了。

    惹得一伙婆子下人捂着嘴笑。

    更远处打杂的下人顿时纷纷抬头看,这大戏还没开始呢,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上演活生生的戏剧了吗?

    这哪里是教训自家丫环,分明是指桑骂槐呢。

    一个大丫环怕柳缘多心,忙忙打岔,“不知道四小姐喜欢看什么戏呢,我叫他们把戏单子拿来看看,老早替您点上。”

    更名柳缘的兰花轻轻一笑,她似乎没有听到柳映那一番指骂,瞅着面前一排桌椅,“这是老爷大太太的座位,这是姨太太们的位子,第三排应该是各位姑娘的,第一应该是三小姐,接下来自然是四小姐我了。”说着,一边松开丫环的搀扶,轻轻落座,早有那小丫环忙忙替她铺上了捧在手里的软毛垫子。

    做了几天小姐,兰花已经完全从一个伺候人的丫环完成了角色大转变,她面色平静地享受着下人的侍奉,好像她从一生下来就是尊贵的小姐,就已经在这锦衣玉食软香温玉的环境里生活。

    她这从容淡定的气度不但把火气旺盛的柳映比了下去,就连远处走来的的柳眉柳沉等人也齐齐压了下去。

    姨太太们小姐们刚一落座,大太太也来了,柳老爷陪着九姨太缓缓走在最后面。

    柳丁卯面上含笑,目光和善,展眉逐一扫过一排排桌椅,目光在柳缘这里停了一下,点点头,吩咐刘管家可以开戏了。

    第一出是大太太点的《辕门斩子》。

    锣鼓齐鸣,檀板声声,齐家班子不愧在灵州府声名远播,这一叫板,一亮相,一开唱,众人眼前一亮,齐刷刷盯着了戏台子不挪眼。

    “缘儿,你想看什么戏?尽管点来——”柳丁卯回头,对着身后的柳缘亲切地微笑。

    陈氏嗑着瓜子,笑眯眯的,“是啊,过了今晚,明儿就是正日子了,我们四小姐以后的元宵夜可都得年年岁岁在翰林府过了——翰林府自然要比我们府里好上十倍,可毕竟没有父母弟妹们陪在身边——缘儿爱看什么尽管点着——”

    早有小厮弯腰低头,双手捧着渗色釉磁盘,里面静静躺着精致的洒金戏单子。

    柳缘轻轻伸出一枚纤纤玉手,无数双眼睛满含艳羡地盯住了这只手。

    老爷大太太对这个干女儿真是好,好得远远胜过了亲生的三小姐等人。往年看戏,几位姑娘只有乖乖看着的份儿,哪有亲自出手点戏的待遇,这柳缘小姐可算是占尽了风头。

    柳缘五指轻捻,姿态柔软娇媚,那戏单子刚刚拢起来,不等展开来瞧,忽然一只手横刺里抢过,一把夺走了单子,同时哗啦一声,撞翻了磁盘。

    渗色釉瓷器薄脆坚硬,落地十分清脆,哗啦一声响,穿透了在座每个人的耳朵。

    腻在陈氏身边的柳万正瞧着戏台子上咿咿呀呀的唱戏没一点意思,听到声音第一个扭过头来,大叫,“呀,映姐姐和兰花姐姐打架了!”(未完待续。)

103 甜玉

    两个妙龄少女,两只纤纤玉手,各执一端,分别抓着洒金戏单子的一边。

    你不相让。她也没有松手的打算。

    两对眼珠子无声地对视在一起。

    柳缘悄然闪目,打量面前这位正宗的柳府小姐。她什么时候竟然去而复来,不但身后多了几个伺候的人,还换了衣衫。

    柳映刚出场时那身红色旗袍竟然已经换下,重新换了件水红绣花外衫,下面是紫红百褶皱边长裙。

    她好像永远只认准一个色系,那就是红。

    大红大紫,混搭在一起,也不考虑这样的搭配合不合?

    就算柳缘是低等丫环出身,本来对衣饰色彩一类懂得不多,但是在哑姑身边这段日子,她耳濡目染,也算稍微知道了一二分,要是在从前她一定觉得柳映小姐这身打扮又昂贵又漂亮,一定是满府里最上等的衣着;

    可是现在柳缘瞅着心里只想笑,不错,面前这位小姐确实很贵气,出身高贵,从小就在金玉堆里安然度日,她那衣衫和衣裙分明都是灵州府里最好的九紫绸,三十文大钱才能扯得起一尺,她从丫环的时候做梦都不敢想能拥有哪怕一尺那样的料子,柳映小姐一身到脚都是昂贵的九紫绸,连一对翠绿的绣花鞋也是九紫绸的鞋面。

    可是,水红上衣,紫红下裙,再配上一对翠绿的绣花鞋。

    这样子,像什么呢?

    “像不像一根洗净了倒拎起来的红萝卜?”

    一个柔和轻淡的声音,忽然在冷冷的空气里响起。

    兰草一愣,仔细瞅着柳映小姐那身打扮,精神倒是真的很精神,可是这哪里像一名大户人家小姐该有的打扮,分明是烟花巷子里那些勾引男人的姐儿才有的大红大紫。

    兰草捂着嘴笑,“小奶奶,她真是没有品味,奴婢从前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呢?”

    对。就是品味,这个词儿是小奶奶教会她的,现在她也知道也能辨别什么是品味,什么样的东西才能够得上品味。

    “全身一通的红。配上那对翠绿的鞋子,除了像一个倒栽葱的带叶红萝卜,你还能想出更形象的比喻来?”

    哑姑淡淡地问。

    兰草抬头瞅着面前这个比自己还小还稚嫩的面孔,忽然想捂着肚子哈哈地笑,小奶奶越来越刻薄了啊。这话说的。

    “你说,兰花她会怎么做?”

    兰草有些苦恼,“要是我啊,可能会放手,我不敢跟人家正宗的大小姐争,现在这兰花嘛,不好说,她本来性子就要强——”

    “那倒未必——”

    话美说完,“噗嗤——”一声轻笑淡烟般洒落在空气里。

    柳缘忽然松手。

    柳映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撒手,本来两个人暗中较劲。柳映仗着自己身体比她结实一些,刚刚蓄了一口气准备狠狠地抢夺,没想到人家骤然松手,柳映失重,抢出一步,差点栽倒,幸亏她反应还算快,及时刹住了脚步。

    柳映暗叫万幸,抬手掩饰性地咳嗽。

    对面的女子远比柳映淡定,柔软无骨的小手款款地拢起一方帕子。弱弱地掩在口鼻之上。

    是在笑吗?还是真咳嗽?

    难道是在笑话我?

    柳映又羞又气,茫然回头,发现很多人都在望着自己,尤其父亲。他一手执着酒壶,目光正饶有兴味地瞅着她们俩,忽然他意味深长地笑了,“呵呵,呵呵呵,克己忍让。上下亲睦,一团和气,这才是女孩儿家该秉持的美德,我们缘儿识大体,有男儿气度。刘管家,你吩咐下去,明日缘儿的嫁妆单子里,再添上一笔,把我书房里那对玉镇纸给添上,那可是清州府姨丈送来的好东西,是当年姨夫大人南征北战的时候从最西边的摩罗国得来的老坑甜玉,现在这样好品质的玉早就不出了。这样的好东西,想必翰林老爷还能入得了眼去。”

    话音落地,别人还都罢了,身边和身后一男一女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老爷,你?”是九姨太李万娇。

    “甜玉镇纸?老爷您说的可是书房里陪伴您十多年的那块雕龙镇纸?”

    随着语声,一个穿长衫的中年男子恭恭敬敬站起来,双手扼腕,连连叹息。这人大家都认识,是府里的账房先生,平时除了本分的工作之外,最大的业余喜好是钻研古董玉石。

    谁都看出来了,九姨太和账房先生都在为这块玉可惜。

    那言外之意大家也都看出来了,这镇纸,如果是做了柳府任何一个小姐的陪嫁都可以,可偏偏是这个义女,而且是不久前才认的女儿,还是个低贱的婢女出身。

    一个小丫环,她配得起这块珍贵的好玉吗?

    大太太陈氏对丈夫这骤然出口的决定,也觉得深感意外,不过她城府深厚,忍住了没有立即追问究竟。

    柳丁卯紧接着再续一杯酒,高高擎起,朗声说道,“大家已经知道了,明天,正月十六,就是我柳家四小姐柳缘出嫁翰林府的日子,缘儿谦逊柔和,学识渊博,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她这一嫁出去,身上承担的不仅仅是她一己之身的荣华,还有我柳家阖府的重望,缘儿,希望你能处处谨记为父今晚的重托,谦和礼让,娴熟温婉,及时为张老爷家绵延香火,传宗接代,做一个女儿中的典范。”

    声音朗朗,穿透暖棚,大家齐刷刷掉头来看这边,戏台子上的武生在独自翻着跟头。

    柳缘已经越过柳映,款款向着面前下蹲施礼,“小女缘儿拜谢父母恩情,父亲如此厚爱,缘儿铭感于心,涕零难安——”

    那声调,那身姿,那款款缓缓的神态,哪里还能从她身上看出一丝一毫的贫贱气息,她已经完成了蜕变。

    相比,身边那个只顾着生气和人对掐的柳映,倒像是一个气量狭窄毛手毛脚的小丫环。

    柳万捏着一颗大大的蜜饯果子,嘴里喃喃,“映姐姐的衣服不好看——兰花姐姐衣裳才好看,我能看到兰花姐姐的大腿,可是为什么她下面还要穿着内裤呢,光溜溜的腿子全亮出来不是更好看吗?光着屁股不是更好看吗?”

    陈氏慌忙捞一筷子凉菜塞进他嘴里。

    窗外哑姑捂着嘴笑,“想不到一个小傻子倒是比一般人更具鉴赏水平啊,他说的不错,真正的旗袍不是这样穿的,而是要光腿,白溜溜的大腿,处在半遮半掩当中,一举手一投足,那一抹细腻嫩白若隐若现,勾人魂魄,那才能真正让所有男人怦然心动呢。也才算是穿出了旗袍真正的风采。”

    兰草听傻了,喃喃叹息:“小奶奶,这么可怕的念头,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呢?这旗袍本来已经够吓人了,你却说还不够露,那么你说的旗袍究竟还要怎么露呢?再露下去,那不是要光着屁股了吗?”

    哑姑悄然一笑,这小丫头,这些日子跟着自己也算是思想开放进步多了,但是要真正的开放,却还是差得很远呢。

    不急,慢慢来,一口吃不了胖子。

    (十分感谢“指舞书剑”的连续支持,谢谢。)(未完待续。)

104 夜盗

    胖胖的一个大手揪住一片瘦瘦的耳朵,狠狠地拧。

    两个瘦手捂住了耳朵,疼得张嘴呼叫,大手早有所防备,另一个巴掌盖上去死死捂住了哭喊的嘴巴,大耳光子连续地扇,“小驼子,你小子泥鳅一样滑溜是不是?自以为很能躲是不是?躲过了初一,你还想躲过这十五吗?大爷告诉你,你今晚是死定了!”

    小驼子瘦瘦的身子软成一团,“大哥大哥,你听我说,不是我有意躲你,是实在忙啊,忙得——”

    重重的大巴掌拍下去,那声辩解被拍进肚子里。

    “废话少说,今夜必须还钱!眼前就有个来钱的好路子,只要你小子肯配合,不但能还了旧账,你自己也能狠狠地发上一笔。”

    小驼子一听大喜,连连挣扎起来,“好我的大哥,有什么办法你快快说来,除了去阎罗殿偷阎罗老儿的私房钱,别的不管是上屋顶揭瓦还是进娘们被窝偷肚兜儿,只要你指出明路来,我保证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去办,只要能替大哥把钱弄来!”

    大手再扇一个嘴巴,“臭小子,满嘴胡说,就没一点正形!老子这条路可是发横财的路,但是你小子不许胆怯,你不是有个干姐姐吗?”

    小驼子瘦巴巴的脑袋乱点,是的,他有个干姐姐。

    “你姐姐不是现在发达了吗?”

    小驼子点头,是啊是啊,发达了,不发达那银镶玉的发钗和纯玉镯子能送给自己变卖,虽然八十两银子已经输得精光——想起那八十两他真是心肝都疼,可惜了,一转眼全输了。

    “既然姐姐都发达了,难道还能看着你这个弟弟欠账没钱还,在这里挨打?”

    小驼子眼珠子骨碌碌,“这个,这个……”

    忽然大手掐中脖子。疼得他简直要闭气。

    “大哥我明白了,我这就去讨要还不行吗,只要我豁出去死缠烂打,还是能讨来一些的。到时候第一个还您的三十文。”

    “不,这回不要你去要钱,而是换个法子。”

    小驼子瞪眼,“什么法子?”

    对于干姐姐,他这些年变着法子掏她的腰包。真是坑蒙拐骗的手段都轮换着用到了,仅仅是他爹重病这一招都反复使用了好多次呢。

    “偷,不偷胭脂水粉,不偷衣衫饰品,偷就偷个大的,软玉镇纸。”

    小驼子重新出溜在地上,“这个、这个……大哥这不合适吧,刚才你我都听到了,那镇纸可是老爷送给她的陪嫁呢,那么贵重。我怎么敢偷,这条小命儿……”

    大手狠狠摁住了嘴巴,“信不信大爷我现在就可以要了你的这条小贱命儿!”

    疼得泪花四转,小驼子只能哀求,“敢,我敢,我马上就去——”

    大手松开,“刘管家已经派人写好了嫁妆单子,那镇纸也已经送到你姐姐闺房去了,你只要把它偷到手就行。到时候万一被发现,你就抱住你姐姐哭着求她,她会放过你的。去吧,我会在大通间等你。”

    小驼子一边揉着差点断了的脖子。一边摇晃着瘦弱的身子犹犹豫豫瘾入了夜幕。

    “小姐,那软玉镇纸送来了,和所有的嫁妆一起堆在桌子上,您要不要看看?”

    丫环轻轻在耳边询问。

    兰花的手浸泡在梅瓣膏化开的清水里,脂膏泡散,发出浓郁的甜香。兰花很享受地闭上眼,小奶奶,那个小哑巴,哦不,现在不是哑巴了,那个小小的童养媳,有时候你还真不得不佩服她,她有些地方真的让人需要另眼相看,比如这梅瓣膏,也是她的独创,用来泡手,效果不是一般的好,泡完了肌肤细嫩得吹弹立破。

    她还算对自己好,今晚着人送来了一套新做的旗袍,还有一瓶梅瓣膏,旗袍已经在夜戏上为她战胜柳映取得了很好的效果,这梅瓣膏,也是好东西。

    她无声地笑笑。

    葱管玉手从水里拾起,丫环早备好了一小壶冷水,清清地淋下来,冲洗着这对刚刚出浴的小手。

    这样冷热交替的洗浴办法,也是那个童养媳独创的,被她一一学了过来。

    软软香香的柔肤膏抹上手心手背,她才款款迈步,去桌边看自己的嫁妆。

    大红锦被,两床;大红被单,两张;大红绣花枕头,两对;大红绣花嫁衣,大红绣花鞋……什么都是成双成对,老爷大太太对自己这个义女也算是尽力了,就连双鹤堂的三姨太也送了一件大红九紫绸肚兜,上面绣的可是千金难求的九彩绣。

    滑腻的手,慢慢划过眼前的一大片红艳艳,一种做梦般的满足感在心头膨胀。

    她只是一个小丫环,她低贱贫弱,今日却富贵盈身,恍如做梦。

    门慢慢推开一道缝隙,夜风进来了,凉飕飕的,丫环慌忙跑过去,“谁呀,这大半夜的?”

    一个瘦瘦的身影忽然窜了进来,一头扑在青砖地上,死死抱住了兰花的腿,“姐姐救我——”

    “小驼子?”

    ……

    “我还能拿什么给你呢?你也知道的,这些都是嫁妆,这边有单子登记,等到了那边,也是有专门的人接应登记呢,它们我有使用的权利,没有随便处理的自由,那日给你的首饰,也是别人赏我的,我现在还怕人家问起来我怎么回答呢。”

    小驼子不起来,跪着磕头,“姐姐不救我,那我没救了。我这就一头撞死了去,反正姐姐要远嫁了,到时候我孤零零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兰花的眼泪也气出来了,这死乞白赖的,叫她如何是好,喊人来一顿乱棍打出去吧,又有点舍不得,毕竟是很早就交好的人儿。”

    室外夜风清冷,月光姣好,伺候的丫环悄悄合上门退下,只留一个大丫环守在门口。

    小驼子忽然抱住了面前的身子,一张嘴贴着那嫩嫩的面颊狠狠地啃,从前一直不敢做的事儿,今夜他豁出去了。

    兰花吓慌了,两个手乱乱地推搡着扑打着,可是她分明喜欢这样的举动,喜欢被乱摸,喜欢被一张带点酒味的臭嘴巴狠狠地**着嘴巴和舌头。

    她迷乱地挣扎着,濒死的人一样哀求,“小驼子,死小驼子,好小驼子,你快走啊,你不能害了我——”

    小驼子使出曾进过一次烟花巷的经验,加紧了进攻,直到怀里的身子软成了一滩泥,他忽然翻起身,一把抓起桌子的那个小小的檀香木盒子,往腰里塞,盒子有点大,他利索地打开盒子,取出里面丝绸包裹的东西,丢下盒子,拉开门跳了出去,一溜烟就消失了。

    只剩下青砖地上那个身影娇软成一团,很久都爬不起来。

    “死小驼子,既然来了,既然撩拨了人家,为什么最后又不拿了去呢,为什么就这么走了,与其明晚给那个老头子,我宁愿给你……可最后你还是辜负了我……你们男人啊都是这样没良心吗……”

    泪水滑落,她不起来,单衣卧在地上,默默地出神。(未完待续。)

105 夜杀

    今晚的柳映也算是狠狠地吃了一亏。

    穿了旗袍被粗使婆子嘲笑,豁出去和柳缘抢戏单子,本来想仗着自己是嫡亲的小姐可以压下那个小贱人一头,没想到会弄巧成拙,最后父亲竟然把自己最心爱的软玉镇纸送给人家做了陪嫁。

    软玉呐,那可是好东西,父亲书房桌上那块镇纸,她们姐妹多年来只有远远看着的份儿,连伸手摸一摸都怕父亲生气,想不到今晚他那么慷慨地送给了那个小贱人做陪嫁,这真是岂有此理,难道在父亲心里那小贱人真的那么好,胜过了这么多位亲生的儿女?

    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想不通这件事的柳映没心思回屋睡觉,一个人在月光地里慢悠悠走着,身后只跟了一个婆子一个丫环,她们不敢跟得太近,只能远远相随着,这位小姑奶奶不好伺候,尤其她现在谁都看得出她心情不好,作为下人还是远远躲着点好,免得撞枪口上莫名其妙做了人家的出气筒。

    真是好事难成双,破事儿却成堆儿往眼前凑,这柳缘惹得柳映不高兴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过去年年都来陪大家一起过元宵节的白表哥今年竟然也没来,人不来,连信儿也不捎来一封,这件事在别人眼里也许没什么,却让柳映寝食难安,她很早就预备着以最美的姿态迎接这一天了,新做的九紫绸旗袍,新裙子,新绣花鞋,更是叫丫环学会了好几种从角院里流传出来的发式,她的心思是白表哥一来她就一天换一个发式,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最好能让白表哥的目光一落到自己身上就发现她的女大十八变,发现了再也舍不得挪开。

    人算不如天算,只能说今年的元宵节很不顺。

    偏偏今晚万里无云,黑黢黢的天幕上一枚圆月又大又亮,银盘一样照耀着。

    柳映喝了点酒。带着微醉,脚步软软地踏着脚下青砖地上那个窈窕中略显几分丰韵的身影,那是自己的身影,今晚的自己那么孤单。古人说的形单影只,大概就是这样的情景了。

    白表哥,你为何今年不来,你可知道,没有你的夜戏是那么无聊。没有你的聚会是那么无味,没有你的月光是那么清冷,没有你的映儿满心都是苦涩……

    心情糟糕,信步乱走,不知不觉走到青石甬道尽头,转弯,面前显出一道高大的黑影,那是屏风,上面的松鹤延年图上落满了**白的月光,月影下那成对起舞的白鹤和郁郁葱葱的青松。显得越发饱满生动,栩栩如生。

    柳映刚要抬手去摸一摸那只最低处的鹤,忽然左边身后一阵脚步响,这步子十分焦急仓惶,乱乱地小跑着,绕过屏风,黑乎乎一道细细的影子,攀住屏风一角东张西望。

    柳映不由得身子收缩,紧紧挨着石屏,心里说什么人。为何要鬼鬼祟祟的?

    那黑影左右瞧了一遍,看看没人,弓着腰继续往前小跑,竟然走到屏风尽头向着远处下人住的大通间跑去。

    柳映本来不想管闲事。可是这黑影的神态和当作显得无比鬼祟,简直和做贼一样。

    好奇心上来了,柳映回头冲身后摆摆手,那意思是叫暗处陪伴自己的下人也跟上来。

    今晚全灵州府处于狂欢之中,柳府的人除了在自己家里看戏之外,也有人接结伴出去看灯了。尤其下人们出去的多。

    估计今晚有人准备玩通宵。偌大的大通间静悄悄的,柳映蹑着手脚跟上去,她分明瞅着那个黑影子溜进了最右边那间屋门。

    下人房的窗户被又厚又粗的马粪纸糊着,屋里亮起了灯,黄糊糊的一团,好像有人往窗户上摸了一大片大粪。

    犹豫了一下,抬起食指噙在嘴里嚅湿,对着马粪纸糊着的窗格子轻轻捅了下去。

    一星烛火从破口透出来,灯下一个身形单瘦面庞出奇俊美的小伙子把手伸进自己的衣衫里摸索,好一会儿才很不情愿地慢腾腾从里面捧出一片红缎子卷成的包裹。

    一个红脸胖子早就等在一边,他迫不及待地劈手去夺包裹。

    瘦子呜地叫了一声,双手紧紧捂住怀里绸缎,“说好的我卖了钱还你,你凭什么抢我的东西?”

    红脸胖子冷笑一声,忽然双臂暴涨长了半尺,死死卡住了瘦子的脖子。

    惊得柳映目瞪口呆,差点喊出一声救人。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叫自己喊出声,只是一对好看的秀目瞪得鸡蛋大,她就算从小刁蛮骄横,却终究是个女孩儿家,成天见识的都是吃饭穿衣胭脂水粉一类的家常事儿,哪里亲眼见过这活生生掐死人的场景?

    瘦子好像也没想到这胖子会忽然下毒手,他一对脚板极不甘心地蹬着,双手撕扯着脖子里的手臂,奈何胖子远比瘦子结实,力气明显大了不止一倍,他双手加劲,死死卡住了,那对手臂就像一个铁钳子,深深陷进了瘦子的脖颈,瘦子挣扎了数十下就没力气了,身子软软地趴了下去,双手松开,怀里的缎子包裹也松松地滑落在地。

    胖子看看对方已经不行了,松开手吐一口气,拾起包裹打开了看,柳映借着窗口的灯光也看清了那个包裹里的东西,竟然是父亲那枚软玉镇纸,配备的那个高级檀香木盒子也不见了,只是光溜溜一块镇纸裸露在外。

    胖子眯着眼睛反复打量镇纸,灯光下,斜斜映着光亮望过去,那镇纸上雕刻的一条龙盘旋环绕,浮盘在整块镇纸上面,除了软玉镇纸,世上哪里还有第二块这么好的东西?胖子忽然伸嘴在上面亲了一口,匆匆包好塞进衣兜深处,将瘦子的身子拉起来塞进炕上的被窝,扯过被子将他全部掩盖在内,除了半夜看灯归来的人上炕睡觉时候才可能发现之外,谁又能想到被窝里会藏着一人。他噗嗤一口吹灭灯,拉开门就往黑暗里一头扎了进去。

    人已经跑远消失不见了,柳映才颤抖着站起来,不敢多逗留,顺着墙根往回走。

    中院里灯火一片璀璨,陈氏懒洋洋歪坐在软垫美人靠上,一个小丫环跪在脚边替她剥核桃,灵州府出产的紫皮小核桃,皮厚,结实,特别难剥,但是瓤特别香,回味绵长,陈氏怀孕后每日都要吃上**枚。

    柳缘手里拎着一枚极为小巧的铁锤子轻轻砸在核桃上,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柳缘砸,丫环剥,案几上的小磁盘里已经摆了五六片玲珑小巧的核桃仁。

    “明天就出嫁了,今晚还来伺候我这死老婆子,真是亏了我家缘儿了——好孩子,真是舍不得你远嫁啊,几个女儿当中,就数你温顺懂事,体贴贴心——要是映儿能有你一半懂事——”

    一语未了,“哗啦——”门被撞开了,一个人风风火火闯了进来,扑通一声直接扑倒在陈氏脚边。

    惊起丫环仆妇一大片,忙忙来护着陈氏,万一惊了她肚子里的胎儿,谁付得起责任?

    陈氏自己也变了脸,这大半夜的风风火火,还有个女孩儿家的样子没?

    多年的苦心教养哪里去了?

    柳映却一把抱住了陈氏的腿,哆嗦着身子哭喊:“母亲,有坏人——有坏人在杀人!”

    陈氏一看孩子确实面色蜡黄,吓得不轻,忙弯腰去抱,温言哄着,“好好的胡说什么啊,这大过节的,你惊惊乍乍的哪还有个女孩儿的样子?。

    柳映抬头看一眼,扑进陈氏怀里,抽抽噎噎哭得汹涌。

    旁边柳缘一看自己再留着不太合适,忙起来告辞。

    没想到柳映忽然扭头,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温顺懂事的女子,很响地冷笑一声,“是你啊兰花,都死人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里花言巧语巴结迷惑我娘?我看你还是回去看看你的镇纸才是最要紧的。”

    陈氏一头雾水,抬手摸着女儿额发,汗水竟然湿透了刘海。

    这孩子历来淘气,又风风火火的,真是不知道她又在满嘴胡说什么呢。

    陈氏懒得细问。

    柳缘低着头匆匆走了。

    柳映忽然放声大哭,一根指头高高举起在头顶上,指着擎在烛台上的灯火,“娘,杀人了,胖子杀了瘦子,瘦子睡在被窝里,胖子跑了——”

    陈氏摸着她的头叹气,“这孩子,越来越没样子了,成天地想起什么说什么,你眼看着也老大不小了,等缘儿嫁出后,也该叫人专门管束管束这孩子了。”

    柳映好像到了癔症,额头滚烫,身子乱颤,言不达意,陈氏疲倦,只能叫仆妇带下去歇息了。(未完待续。)

106 冷眼

    太阳照常升起。

    一轮淡淡的红日挂上树梢,灵州府的柳府很快脚步杂沓穿梭往来,下人们忙碌起来了,昨夜新添的花灯在风里慢悠悠转动。

    昨夜贪看花灯的下人们都睡得迟,起来的时候一个个打着疲倦的哈欠。

    “起来——都起来——今儿府里办喜事,你们都给我警醒着点儿,打起精神来小心伺候着,谁敢出岔子回头扣月钱的时候别找你大爷我求爷爷告奶奶说情——”

    大通间的管事一脚踢开门,气吼吼站在门口喊。

    一个又一个身子从香甜的睡梦里爬起来。

    今日府里嫁女,确实不是偷懒耍滑的时候。

    一个头发毛乱的小伙子懒洋洋从被窝里爬出来,瞅一眼左边,那个被窝竟然好好地拢在哪里,好像昨夜他摸黑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小驼子是这么睡着的。

    这小子,真能睡,一夜不翻身啊——是不是在哪里喝多了?

    他抬脚狠狠地去蹬,保证这一脚蹬出他一串臭屁来。

    通——一脚结结实实蹬过去。

    疼得小伙子抱住了自己的脚,这小驼子,玩什么把戏,身子咋这么硬呢,都撞疼小爷的脚丫子了!

    小伙子一边穿衣,一边口无遮拦地把小驼子祖宗八辈都问候了一遍,奇怪的是小驼子静悄悄蒙在被窝里,要是平时他肯定早就跳起来跟人对打了,今儿咋会这么乖顺呢?难道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

    小伙子一把扯掉了小驼子的被子。

    “呀……”

    惊恐的叫声随着寒凉的冷空气惊动了整个大通间。

    但是这惊慌只是在大通间弥散,管事那张黑板脸一出现在门口,慌乱就自动降温了,“慌什么?不就死了个小驼子?这小东西平时就不像话,小小年纪不学好,赌钱喝酒勾引女人——”

    他猛然刹住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所说的勾引的那个女人,不正是今日要出嫁的那个柳缘吗,大通间的人谁都知道小驼子有个干姐姐。

    管事压低了声音。吩咐人将死了的小驼子拖下去,先用破席子裹了寄存到后院柴房去,等办完了喜事儿再派人去小驼子爹那里说一声,然后着人去府衙里通报一声。走个过场就是了,多大的事儿呢,何须慌张。

    大家确实很快就不慌张了,小驼子在这里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死了就死了。不会有人好好追查他死因的,他的死丝毫不会影响别人正常的吃喝拉撒睡。

    今日玲珑阁的人自然起的最早,一大早管家娘子安排打扮新娘子的人就来了,几位头面齐整的妇女,来了恭恭敬敬向柳缘请个安,就开始服侍梳洗。

    虽然只是嫁过去做妾,虽然只是个临时相认的义女,虽然这义女出身低贱,不过要嫁的是翰林老爷,不管人家翰林府那边重视程度如何。柳府这边却一点都不敢轻视,管家娘子亲自盯着这几个仆妇伺候上妆。

    昨夜就沐浴过了,现在又清水净手净面,细软的官粉匀出一张白嫩嫩的娇面,青黛描出一对弯弯柳叶眉,软膏点出一星绛红唇,腮边再抹两把胭脂,晕染出两片薄薄的腮红。

    一头鸦青乌丝高高盘起来了,矮矮地下堕,堆出灵州府女儿家出嫁常见的花朵髻。别上亮灿灿的赤金钗,鬓边密密压上一排珠花钿。

    娇软的里衣外面是绵软的棉袄棉裤,最外面套上红得耀眼的绣花嫁衣。

    不管翰林府看不看重这位妾,柳府却拼尽所能地做到最好。柳府是真心实意要结翰林府这门亲。

    侍儿扶起娇无力,两个丫环一左一右搀扶着盛装的柳缘出现在陈氏门口向父母行辞别礼的时候,张翰林家娶亲的队伍到了。

    刘管家喜颠颠跑进来报喜。

    “什么?四抬大轿?锣鼓齐鸣?八样大礼?这……怎么可能?”

    闻听刘管家回报,正在喝茶的柳丁卯惊得一盏茶把持不稳,斜斜地淋湿了自己的腿,烫了半个左手。

    这些都不要紧。他兴冲冲站起来,马上更衣出去接客了,就算翰林老爷没有亲自来迎亲,当然这也是不可能的,柳丁卯也笑呵呵亲自出去接应了。

    陈氏瞅着站在面前盈盈施礼,就要跪下去磕头的兰花,笑盈盈亲自出手搀扶起来,“好我的儿快别这样了,我们母女之间,哪里来那么多虚礼呢?眼瞅着你要嫁到好人家,我这做母亲的心里是又高兴又舍不得……”

    说着用帕子轻轻拭泪。

    身后忽然扑过来柳万,本来要往陈氏怀里扑,陈氏躲开了,柳万跌在地上,顿时跌了个狗吭屎,他赖在地上哇哇地哭。

    陈氏一手抚摸着自己小腹,静静看着,眼里闪出一丝外人难以察觉的嫌恶。“万哥儿,你也老大不小了,以后可不许再缠着母亲了,母亲怀了身子,万一被你扑倒伤着肚子里的孩儿可怎么好?”

    柳万撒着泼哭个不停,陈氏只能弯腰去哄,好不容易才把他哄起来。

    柳万瞪着眼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娘亲从前对自己那么好,现在一天不如一天,都不要自己抱她了,这是为什么呢?

    陈氏被他纠缠得哭笑不得,指着面前的柳缘,“这是你四姐姐,今儿就要出门远嫁了,你看看四姐姐穿了新衣是不是很好看呢?”

    柳万扭头瞅着,眼里果然显出一片欢喜,笑嘻嘻拍手,“好看,真好看——”

    丫环仆妇们也都望着柳缘的妆扮大饱眼福。

    谁也没想到柳万忽然尖叫了起来,两个手紧紧抓住陈氏胳膊,“娘,她不是四姐姐,四姐姐不是这个样子,她是冒充的,她是坏人,我从前见过她,她在角院里对小丫环又打又骂,凶得不得了,就是个凶婆子。”松开了陈氏的手,冲到兰花面前,“呸呸呸,你就是个坏女人——”

    竟然将一口唾沫直接吐到了那张粉面之上。

    慌得婆子们齐刷刷去拉柳万。

    柳万像发疯了一样闹起来。按都按不住,他跳着脚大哭,喊着要去流云堂看他的四姐姐。

    外面翰林府娶亲队伍里的女客已经被领到玲珑阁来了,玲珑阁就在陈氏隔壁,陈氏赶忙喊婆子们快捂住柳万的嘴。免得他胡说八道。

    兰梅李妈等人自然明白大太太忌讳什么,几个人这些日子看到陈氏自怀孕后对柳万的态度远不如过去疼爱,也就跟着对这位令人头疼的小疯子不那么客气了,李妈狠狠地捂住了他的嘴,几个人拽着他往炕上被窝里塞。

    偏偏柳万的倔脾气上来了,又哭又骂,说什么这个姐姐是假的,是冒牌货,你们害死了我四姐姐,拿一个坏女人来顶替……

    恨不能嚷嚷得全世界都听到。

    气得陈氏从椅子上弹起来。冲过去对着那嘴巴就是狠狠一巴掌,这一巴掌十分响亮,柳万被打蒙了。

    母亲不疼他也就罢了,现在还开始打了?

    他又惊又气,要说什么,却结结巴巴说不出来,忽然脖子一梗,两眼翻白,嘴里泛出一团团白沫,疯病又发作了。

    柳缘一看都是自己身上引起的祸事。忙忙低头施礼,告辞离开。

    转身的瞬间,大红盛装的柳缘和一个人撞到了一起。

    她什么时候来的,竟然无声无息就那么站在门口。

    陈氏本来刚要斥责是哪个不长眼的。在门口卖什么呆?一看却是那个童养媳,她硬生生收回了骂人的话。

    哑姑一身素白,俏生生站在门口。

    陈氏匆匆瞅了一眼,顿时心里有些不舒服,这嫁女的日子,阖府喜庆。偏偏她怎么就弄得这副德性?这是服丧呢还是新做了寡妇?

    真是不吉庆。

    兰花比哑姑高出半个头,她们陡然站在一起,一个通身大红珠光宝气如盛开的牡丹,一个瘦弱孤清,面如淡月,一袭白衣裹着单薄的身子,一把秀发竟松松梳个马尾髻,发髻上不饰任何钗环,却用一根素净白绫打个蝴蝶结,看上前就像乌压压的黑发上面落了只大大的白蝴蝶。

    如果只看衣饰,兰花是红花,哑姑只是一片淡淡的小叶片。

    可是兰花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就双膝一软,对着面前比自己小了半头的女子拜了下去。

    “……”

    她一定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这个自己曾经伺候过却一直没拿她当主子的小哑巴,现在已经能说话了,想起自己曾经对她有过的各种大不敬,兰花忽然心里有些虚,有些愧疚。

    哑姑不阻拦,也不搀扶,脚步轻轻一闪,避开了面前行大礼的兰花,“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望你能好自为之。”

    是在对兰花说吗?

    兰花抬眼,试图和她的目光对视,可是她根本就不看,目光定定望着炕上被窝里抽搐一团的那个小身子。

    陈氏却撞上了哑姑的目光。

    好像今日的喜事,她只是个局外人,她不悲,不喜,只愿意冷眼旁观。

    那清澈的目光正在冷冷地望着这间温馨华贵的居室和居室的主人。

    冷静沉稳的陈氏,在这冷冷的目光注视里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凉,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有些惊慌,有些心虚……掩饰性地抬起手去抹鬓边的头发,一面乌丝平整服帖,丫环刚刚伺候抹过油,哪里有一丝乱发?

    “这个……这万儿越来越不懂事了,这病……终究是越来越重了……”

    这是要表达什么心思呢?

    是替自己的某些行为辩解?还是在寻求心理安慰?

    面前的女子还是那么安静,好像她还是那个胆怯的小哑巴,听不到,说不出,世上的事情她只喜欢静静地用一对乌黑的眼眸去观察。

    “用针头扎吧——”

    “拧着耳朵喊——”

    “泼冷水吧——”

    “还是任他自己抽搐吧,发作够了自然就醒过来了——”

    “万一就这么抽死了可不就不好了——”

    兰梅带着两个小丫环围着那个蜷曲成一团的小身子,使尽各种手段,只为弄醒这个昏死过去的人,看样子她们早就习以为常了,当作都慢腾腾的,不慌不忙。

    “把他,抬我院里去吧——”

    哑姑慢慢地说。

    兰梅抬头看大太太,她自己拿不定主意。

    陈氏一愣,很快就温和地笑了,“小心护送了过去吧,有媳妇照顾着万哥儿,我自然十分放心。”

    很快两个身子结实的婆子半搀半抬把瘦弱的柳万带出了角院。(未完待续。)

107 思人(为“指舞书剑”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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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哑姑拿出一个棉布缝制的布袋夹子,打开了,里面一排溜缝制了数十个小隔间,里面密密麻麻装着各种小物件,小剪刀,小刀子。一把银针,各种棉线,棉布片儿,还有新棉花团成的小球。

    深儿瞅着,心里说兰草姐姐昨夜才缝的,今儿就用上了,只是不知道小奶奶收拾多么多东西做什么用?

    哑姑捻起一枚银针,从一个布袋里抽出一片折叠的纸业,她打开了,深儿好奇,早就扯着脖子观望了,只见纸上草草画了一副人身的样子,奇怪的是人没有穿衣服,赤裸裸站着,身体上密密麻麻画满了小黑点,有些还标注了小字,现在小奶奶默默地看一眼小字,然后叫浅儿按住柳万,她对着柳万的身子往进扎针。

    柳万基本上已经折腾得没什么力气了,直挺挺横躺着,一针针扎下去,他不怎么反抗,只是轻微地哼哼着。

    屋子里很快飘满了药味儿。

    此刻角院的土墙之外,锣鼓声声,拨儿挠儿嘁嘁嚓嚓,柳缘被人搀扶着上了一顶四抬大轿。

    起轿了,挂在四面轿子角上的大红丝绸挽出的大朵花儿,红灿灿摇摆着。

    娶亲队伍和柳老爷作揖话别,告辞而去。

    身后柳丁卯带着一群家人下人送别到门外。

    那些饶舌的婆子们早就悄悄咬耳朵了,“想不到这妮子命真好,翰林府娶亲的仪仗哪里像娶小妾呢,四抬大轿啊——”

    “就是,我们一般人家娶正房也就勉强请得起一个四抬大轿罢了——”

    “是啊是啊,我们灵州府的老爷们纳妾都是一顶双人素色小轿,悄没声儿地抬走了事,哪里还这么排场热闹呢——”

    “看样子那翰林老爷很看重这一房呢,这要是进门一开怀怀上个带把儿的,那时候兰花这小蹄子可就风光了——”

    “那也不好说呢,毕竟不是真正的富家小姐,这以假冒真的事儿……”一个婆子撇着嘴忽然冒出一句。

    “你胡说什么呀?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叫人听到你有几条小命?”另一个婆子狠狠跺了一脚,踩在脚背上,疼得她连连吸溜冷气。

    一片热闹中,有人悄悄扯一个婆子的衣袖,“尤大娘你还有心情看热闹啊,你干儿子出事儿——刚才得到的消息,说他昨夜里死掉了,一觉醒来硬梆梆的——”

    惊得尤大娘双膝一软,喃喃地:“小驼子,我的小驼子,他怎么会死呢?”

    柳雪毛球一样骨碌碌跑,踩着肥肥的小靴子缠在陈氏脚后跟上,“娘,娘,那个柳缘姐姐嫁走了,现在我可以搬回我的玲珑阁住了吧?和映姐姐挤一屋,她总是骂我脚丫子臭烘烘——”

    “女孩儿家,不许说臭,多难听的字眼儿,你也不小了,言语该学着检点了!还是和映儿住,跟着她好好地学学规矩。”

    陈氏面无表情,把一句话摔到身后。

    柳雪嘟着嘴巴就差抹眼泪。

    柳丁卯没有着急去沐风居看宝儿,伴着陈氏进了中院。

    夫妻俩关上门说体己。

    “总算是嫁出去了。”陈氏首先打破沉默

    “是啊,好歹是了了一桩心事。”柳丁卯舒一口气。

    陈氏双眉一挑,“你真的觉得完全了了心事?”

    柳丁卯犯愣,“那你的意思呢?这事儿,我们忙了这几天,没少费事,现在难道还不能把一颗心放下?”

    陈氏望着丈夫看了片刻,摇头,无声地叹息,当年爹娘执意把女儿嫁给这个书呆子,有谁知道这些年自己过得有多不如意,一半是掌家太太,另一半呢,还得给这个书呆子出谋划策,思虑男人才思考的事情。

    女怕嫁错郎,怎么自己偏偏就错嫁了。

    这辈子,冷暖只有自己知道,不说也罢。

    陈氏有意压低了声音,“老爷,妾身觉得呢,这事儿还真没完,你想啊,人家张翰林本来求娶的是我们的姑娘,骨子里流着柳家血脉的小姐,可是颜儿这一死,实在是谁都意想不到的事,我们桃僵李代,实在是无奈才想出的下策,现在我们就盼着这个兰花能好好地表现,把翰林老爷给伺候好,万一哪天事情真的败露了,小妮子在枕头上温言软语好好哄哄,老爷子估计也就不会计较了,毕竟这事儿我们也留了转寰的余地,义女也是女儿,我们举行过正式的认亲礼,阖府共同见证过的——再说也只是个小妾,出身贵贱也就不那么要紧了——”

    她娓娓道来,一字一句,不急不缓。

    柳丁卯听得直点头,妻子说的对,这正是他们一开始走这步棋时考虑到的。

    既然这样,这件事看上去完美无缺了,怎么又说还不能踏实放心呢?

    “还是留下了一个隐患——”陈氏的声音骤然冷了几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事情好坏全在这个兰花身上了。”

    (“指舞书剑”君投了月票,两张……呜呜,袖子感动得趴在电脑前哭……为了庆祝这巨大的事件,决定为君加更一章,再次鸣谢。下午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108 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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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咣当——喀嚓——一把生铁打制的粗糙钥匙有巴掌大,塞进一个巨大拳头般的锁孔里转动。

    哗啦——随着锁芯解开,一长串铁链子欢叫着碰撞着呼啦啦滑落,捆在这架单瘦的身躯上好几个日夜,这生铁的链子都要承载不住了。

    咕咚——铁链捆着的躯体闷闷地落地。

    “哎呀,他不会就这么死了吧,这么高跌下来怎么就没疼醒呢?”

    一个汉子疑惑地咕哝一声,过来用大手翻了翻紧闭的眼皮,这眼皮已经青肿乌黑,眼珠子陷在深处,他费了好大劲儿才看清楚这对眼珠子全部翻白,没有一点醒过来的意思。

    另一个汉子在同伴屁股上踢了一脚,极不耐烦:“快走,晚了赶不上场子了——管他的死活呢,和我们有毛的关系!”

    “但愿今晚手气能好,连着几夜都是惨输,真他娘的够晦气!”

    随着骂声丢在身后,两个人迈着大大的脚步,快步走远。

    这封闭狭窄的空间里,终于安静下来了,那皮鞭啪啪抽打肉体的声音,一声追着一声的逼迫声,低沉痛苦的呻*吟声,都消失了。

    石头地面冰冷彻骨,昏迷的意识被寒凉一寸寸浸透。

    有人在远处呼喊,白子琪……子琪……琪哥儿……

    是谁?像爷爷的声音,爽朗中带着慈祥;是母亲吗,疼爱而娇宠;是伺候的丫环吗,小心翼翼中带着娇憨和仰慕……

    他慢慢地睁开了眼。

    声音退去了,他慢慢地想了想,摇摇头,都不是,只是幻觉,这一切都是幻觉,他还深陷困境,无法和亲人见面。

    时间是怎么一分一秒流逝的,他不知道。

    他的意识里已经没有时间的概念和感觉了。

    这里没有沙漏计时,也看不到外面的日出月落,这里除了挂在一根木杆子上的两盏冒着浓烟的大油灯,他看不到任何来自自然的可以辨别时间的光线。

    凭借一种迷迷糊糊的感觉,他断定现在是午夜,夜深了,只有夜深了,那帮人才能停止对他的折磨,丢下皮鞭,哈欠连天地骂着娘抱怨着,步态歪斜地回去赌博或者睡觉了。

    浑身一开始那种火辣辣的疼痛消失了,不是不疼了,而是他已经被疼痛折磨得麻木,他感觉不到疼痛,然而,周身上下每一村肌肉都在撕裂,在腐烂,在化作脓和血,在一点点深入骨髓……尤其这双腿,十有八九会残废吧。

    他试着挪动,它们死沉死沉的,好像压了千斤重担,已经不是他的双腿了。

    要是残废可就麻烦了,他的理想是骑马射箭,像爷爷一样英武洒脱,或者有一天科举高中,意气风发地站在朝堂之上为天下黎民效力,如果这么年轻就失去了双腿,那以后的日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爷爷?

    蓦然一丝亮色投进脑缝,自从他被莫名其妙带进这里后,迎头就是一顿毒打,打得他皮开肉绽,看看已经支撑不住的时候,他们拿来了几张纸,他眼睛被血水迷糊,看不到纸上写了什么,他们念,一条一条念,完后逼着他点头,画押,承认上面的内容是正确的,自己可以作证。

    好像一共有十大条。

    其中一条,说我朝一世二年秋,元帅带军攻打大界山,大军驻扎山口,派遣先锋官带领一百敢死队率先进入大界山,那一次,敢死队全军覆灭,元帅拥兵观望,不发一兵一卒去救援,却在事后向朝廷上表辩解不是自己指挥不当,也不是大军不救,而是先锋官刚愎自用不听调度,私自带兵擅自行动,才导致了悲剧发生。朝廷不明就里,没有追责为冤死的先锋官等人昭雪,反而嘉奖了元帅等人;

    其中一条,说我朝一世四年春冬之交,和梭罗国大战,大军十万却不敌梭罗六万老弱病残,最护被敌方追赶,节节败退,最后困守软玉砭,一困就是整整四十天。困守期间冻饿而死两万多人,直到春暖花开,冰河解冻,梭罗河水泛滥,梭罗军队无法继续围困,撤军离开,我朝大队人马这才突出重围,仓皇逃出性命。世人皆以为元帅身先士卒,以性命为百姓换取和平,却不知此次战败并退进软玉砭却是元帅本人一手策划的计谋,在困守软玉砭的四十天中,将士们以死抵抗前方的进攻,后面的元帅却派人日夜挖掘开采矿石,乘机寻找掠夺梭罗最珍贵的上好软玉。后来大军溃败回国,部队最中间着力保护的辎重车辆中拉的不是死伤的兵士,而是元帅为自己采得的大量软玉。

    其中一条,说我朝一世五年春,大军越过采云山,在东南边界和三家蛮荒小国展开鏖战,连续血战十四个日夜,眼看三家小国的都城要同时被攻破,这时元帅忽然下令撤兵,大军连续退后三十里,驻扎在鸳鸯峡,这一停歇就是五天,等再次纠结大军出战,边界三国已经重新组织调集了大队人马,集中守卫三处都城,导致攻城失败,这时候元帅为朝廷上表说敌方势力强大,生生不息,而我方大队远征,孤军深入,后援不足,再加上士兵们水土不服身体难以适应当地恶劣环境,我军根本无法取胜,长期对垒下去只能白白消耗人力财力,所以主张和谈,正是那场和谈,失去了我朝最后消灭东南三国的良机。而只有少数跟随元帅的高层将领才知道此战元帅之所以消极不战的幕后真正原因,原来双方对对垒之际,东南三国联合派遣使者,悄悄潜入我军帅府,使者以大量奇珍异宝为筹码,和元帅订下了合约,合约的内容至今无人知晓,恐怕除了元帅本人,没有第二人知道。此战虽然失败,朝廷却再次重奖元帅,大军还没班师回朝,封爵的圣旨已经拟定。一将功成万骨枯,元帅成了最大的功臣,所有将士都是元帅亲随亲信,大家和元帅沆瀣一气,隐瞒了这场战争的真相,所以朝廷始终难以知道真实情况究竟如何,其实最大的卖国求荣的贼子就是元帅;

    其中一条,说我朝一世九年冬,名满天下的大将军顶着满满一身头衔向朝廷递交辞令,辞去所有官职,称半生征战,身体透支,暗伤发作,难以继续在朝为官,故此愿意隐居乡野,不问世事,平淡度过余生。朝堂轰动,天子大喜,称赞其大功不傲,是为世人楷模,特意批准归乡隐居,但其自从来到乡里,表面风平浪静,安心度日,其实暗中手脚不断,干涉地方政务,左右官员调配升迁,居家豪奢,生活无度,巧取豪夺,横行乡里,欺压良善,俨然一霸;

    其中一条,说我朝二世二年,清州府都统杨科上任不足一月,忽然一日从马上载下跌死。杨科乃多年征战的老将,兵马功夫娴熟,又怎么会从马上跌死?朝廷派天使追查死因,有人拿软玉贿赂天使,最后事情不了了之。为了替杨科伸冤,有人顺着线索追查,最后查出软玉正是出自清州府白家,而杨科正是当年跟随元帅身后南征北战的一名亲随,这亲随曾押运过装载软玉的车辆,所以杨科之死,不是意外,是蓄意谋害;

    ……

    白子琪抱住了头。

    两手死死地按着脑袋,他忽然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胳膊还能动,居然伸上去够到了头部。

    头痛欲裂,好像脑浆子要从深处炸裂出来。

    元帅……元帅……元帅……

    那张纸上条条款款最后矛头统统指向一个人,当年的元帅。

    当年的元帅,那个带领几十万大军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军大元帅,除了自己的爷爷白峰,还能有谁?

    为什么?为什么这十条大罪,都指向爷爷?还那么有理有据?

    照那样说来,爷爷是个大坏人?天字一号的大坏蛋?

    这怎么可能?

    不,他摇摇头。

    他一开始就感觉到事情很复杂,复杂得远远超出了他能想象的范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点头,不承认,不在上面按手印。

    就算被打死也不能承认。

    那十条罪状,条条都是大罪,任何一条都可以让爷爷死无葬身之地,让整个白家家破人亡灰飞烟灭。

    那是置人于死地的手段。

    什么人,会这么残忍,这么处心积虑?

    好几次他都感觉自己撑不住了,他疼,累,饿,渴,困,他想睡觉,想就这么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哪怕死了也愿意。

    然而,内心深处有一种东西在顽强地滋长,在撑着他,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说,不能作证,不能稀里糊涂落入被人设计好的圈套,更不能死,要活着,要想办法把消息传递给爷爷。

    白家危在一旦,这样要紧的关头,作为爷爷做喜爱的长孙,他不能就这么一死了之。

    (雪飞灵州开始紧锣密鼓地收尾,好看的故事全部拉开了预设的框架,希望喜欢哦)(未完待续。)

109 施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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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草一直注意查看着万哥儿的病情。

    小奶奶施了针,又喂了一碗浓浓的汤药,他总算是停止了抽搐,却不像过去每次发病一样发过了就马上醒来,这次他在小奶奶的被窝里沉沉地睡着,一直睡到太阳快要落山才睁开眼睛。

    睁开眼的第一反应就是圆溜溜的小眼珠子骨碌骨碌乱转,等看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之后,忽然两脚乱蹬,被子顿时被挑到地下去了,枕头也丢到脚底,小嘴一撇,大喊:“你们谁把我弄这里来的?我的伺候丫环呢?奶妈呢?都死哪儿去了?我要见母亲,我要母亲抱抱……我要母亲抱抱……”

    声音挺大,理直气壮地嚷嚷着,深儿在缝一件小胸罩,浅儿在石臼里捣一味中药,闻声都丢下活儿跑过来,几个人齐刷刷站在炕边,不知该怎么服侍这位大吵大闹的小爷。

    兰草心里想着自己守在枕边喂药擦汗,洗脸净手,伺候他一整天了,好歹他会领自己一点情的吧,就抱起被子陪着笑脸替他盖在身上,一边替他整理蹭乱的头发,一边哄着,“我们万哥儿最听话懂事了,那晚你不是说自己最喜欢小奶奶吗?现在你就在我们小奶奶屋里,我们都是小奶奶丫环,也是少爷的丫环,少爷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一句话还没唠叨完,忽然柳万摆手,笑嘻嘻的,“姐姐你过来——”

    兰草有些激动,忙忙把一张脸凑到跟前,少女好看的杏核眼水汪汪望着这位难缠出了名的小霸王爷,心里说他其实挺懂事的不是吗,瞧我稍微哄哄他就跟我亲近了。

    兰草良好的自我感觉还在膨胀,就听到耳边“啪——”一声脆响。

    竟是柳万那小手给了兰草的脸蛋狠狠一巴掌。

    兰草捂住挨了巴掌的左半边脸傻眼了,她早知道这小疯子有打人的习惯,只是没想到他笑眯眯的却说变脸就变了,还变得这么快。

    左脸火辣辣的。

    深儿顿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怕自己喊出声来。

    浅儿丢下手中石锤赶来阻拦,柳万是早就蓄谋好的,所以出手很快,抓住浅儿的手背呜一口咬了下来。

    这一口咬得结实,竟然死死咬住不松口,疼得浅儿泪水汪汪,却不敢哭,也不敢骂。

    兰草顾不得自己挨打,忙忙一边拉扯,一边劝阻,嘴里连连恳求着请万哥儿饶命。

    柳万小小的瘦脸被一种奇怪的笑容扭曲了,他紧紧咬牙,狠狠地咬,就是不松口,不理睬,好像咬住的不是一个女孩子的嫩手,而是一截没有生命的木头。

    面对着刁蛮不通人情不讲道理的公子哥儿,兰草她们总算是明白这小霸王的名头并没有冤枉了这位爷,他可真是不讲道理啊。她们坐作为下人又不敢动手打他。

    就在大家又哭又求乱作一团的时候,哑姑轻盈盈出现在门口。

    她手里挽着个很大的竹篮子,今天穿的是一件棉布旗袍,素色,领口特意叫兰草绣了一大朵芍药,花朵娇艳,叶片碧绿,穿在小小瘦瘦的身子上,显得俏丽无比。

    “放开——”她看着柳万说。

    这声音很轻,很轻柔,像一位新嫁的娇妻在跟自己心爱的丈夫说着家常。

    柳万看到是她,眼里忽然闪出一种恶作剧的神色来,就像一个娇生惯养的儿子,面对自己的母亲,母亲叫他这样做,他偏偏要那样做,只想跟母亲对着干,他嗓子里呜呜地轰鸣着,眼神狡猾,牙关用力,咬得更紧了。

    浅儿疼得呜呜哭,求救的眼神投向小奶奶。

    哑姑放下竹篮,从药柜上拿下一根鸡毛掸子。

    这掸子是一根粗粗长长的竹棍,上面一层一层累积,扎满了鸡毛,鸡毛都是精选的大公鸡脖子里的毛,无数鸡毛密密麻麻捆扎在一根竹棍上,显得一片红彤彤的,分外好看。

    “柳万,我请你放开——”

    她一字一顿说,口气还是那么轻柔,好像在说着一件和眼前很不相干的事儿。

    柳万眼里狞笑。

    “啪——”

    “啪——”

    鸡毛掸子抬起,落下,看似轻柔,落下的劲道却很重,柳万瘦巴巴的手背上顿时显出一道一道的红印子。

    兰草吓得大哭,“小奶奶,小奶奶,可不敢打万哥儿啊,他可是老爷大太太的心肝宝贝,回头叫大太太知道,我们吃罪不起啊——主子犯不着为奴婢闯下大祸——”

    她这一求,柳万明显更得意了,眼里闪着笑,似乎这么咬着很舒服。

    浅儿深儿早吓得双双跪在地上,抱着哑姑双腿哀求,说这万哥儿有病,不能气,不能吓,从来就不敢打他骂他,要是挨了打肯定会发病。

    哑姑双眉一挑,一声冷笑噙在嘴角,“谁说的他不能挨打?谁又说的只能他欺负别人,不许别人反抗?谁说的他那么容易就发病?”

    没人回答她,除了哭,哀求,几个丫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掸子忽然轮得很高,加大力道,“啪——”落在额头上。

    这一回打得实在疼,柳万嗷叫一声,松了口,捂住自己的额头哇哇哭。

    兰草乘机爬起来,手背上冒出一串血泡。

    兰草哪里敢看自己的伤口,忙忙又跪下去护柳万,浅儿深儿哭作一团,三个人围住柳万,嘴里哭着,喊着,安慰着,好像柳万是一块昂贵脆弱的珍宝,现在要碎了,她们要用这样的方式保护他不要碎。

    “你们都闪开——谁叫你们护着他的?”

    哑姑提高了声调。

    柳万摸着额头抬头望,这个死婆娘本来声音还不错,骂人的时候可一点都不好听了,简直难听死了,凶巴巴的。

    三个丫环只能退开,哑姑拎着鸡毛掸子,坐在美人靠上,脸色已经平静下来了,“据说你就是个小霸王,这是百闻不如一见啊,不过,我倒是好奇,小霸王除了尿裤子哭鼻子欺负女人,还有什么更厉害的手段呢现在请你拿出来吧!”

    柳万听她说自己只会哭鼻子,顿时不哭了,瞪着眼珠子,恨不能把她一眼给瞪死。

    哑姑不躲避这目光,她拉一把凳子,和他面对面坐了,亮晶晶的眼珠子就要贴到他脸上去。

    一男一女,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直愣愣瞅着彼此。

    男孩子气吼吼的,女孩子却笑眯眯的,一脸气定神闲。

    柳万在暗中抬了抬右手,想着巴掌扇在面前这张脸上会不会和兰草那小丫头一样的响亮过瘾。

    可是右手怎么软软的,一点都抬不起来。

    兰草手上的血落在地上,一滴一滴,她却不敢走开去包裹,怕万一小奶奶和万哥儿打了起来。

    柳万嘴里的气息呼出来喷在哑姑面上,臭烘烘的。

    哑姑嘴里的呼吸也飘在对方面上。

    柳万闻到了一股药草的清香,和少女特有的清甜纯净。

    这味道,怎么这么好闻呢?

    柳万忽然脸红了,有些难为情,人家身上这么好闻,自己呢,他知道自己有多臭,很久没有洗澡了。

    哑姑把兰草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膝盖上,用纯白的帕子替她擦拭着,帕子吸血,很快就变得一片殷红。

    哑姑吸一口气,轻轻抚摸着那只小小的手,因为干了太多的活儿,这小手很粗糙,五根指头上密密麻麻都是各种疤痕。

    一声轻微的叹息在面前响起。

    柳万惊讶,注目看过来。

    她也有烦恼?也有伤心的事儿?

    她不是一直看着是个很强大很有主见的人吗?怎么跟自己一样也喜欢叹气呢?

    “这世上造物主创造了人,一种叫男人,一种叫女人。男人强大,女人柔弱,所以保护女人是男人的天职。保护女人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在女人眼里才真正的具有魅力。我们万哥儿也是男人,万哥儿长大了会保护我,保护我的丫环的,不让我们受一点点别人的欺负,和我们一起快快乐乐地过日子,是不是呢?”

    她问。

    她淡淡地笑着,轻轻地问。

    这柔和的口气,这淡远的笑,怎么偏偏就给人一种不可抗拒只能亲近的力量呢?

    (有事更的迟了,见谅)(未完待续。)

110 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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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柳万情绪稳定下来不那么激动了,乖乖地望着面前的小奶奶看,兰草忙抽身拿来哑姑指导她配置的凝血止痛膏。

    哑姑接了,拔下头上银钗,挖一点出来,软软的膏体装在一个小瓷瓶里,一团暗红色,闻着有股药草香味。

    哑姑吹吹浅儿的手,慢慢地替她涂抹。

    药膏刚刚抹开,浅儿抿着嘴笑了,眼里泪珠子还没干透,笑得梨花带雨。“凉丝丝的,不疼了——”她轻轻呢喃。

    柳万忍不住伸长脖子,好奇的目光来瞅这小瓷瓶儿。

    要是拿在丫环的手中他肯定毫不客气就夺走了,可现在是在这个死婆娘的手里啊。

    哑姑淡淡看着他,挖一点膏体出来,“如果觉得疼的话,把爪子伸出来——”

    柳万一愣,这是跟我说话吗?这么不客气?人家可是正宗的大少爷好不好,你一个小媳妇敢这么骂人?

    他乖乖伸出手。

    一只枯瘦如柴的手。

    还是个小孩子的手。

    一种悲悯的情绪顿时击穿了某人。

    她呆呆望着,当作有些机械地涂抹着药膏。

    这孩子,怎么说呢,脾气不好,是典型的富家少爷娇生惯养的坏脾气,把欺负、虐待下人当作一种很正常的行为,理所当然,毫无愧疚心理,这,其实不能全部都怪他,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就算性情再怎么本善的孩子,也还是会被熏染的。

    他手背上的鞭痕其实也很严重,红红的几道,深入肌肉,露出血迹。

    这样的鞭打,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算重,可是眼前这孩子,他这么单薄这么瘦弱,单薄到几乎透明的小手,再添上这几道血印,自己是不是有点下手太狠了?

    这样的教育方式,是不是有点冒进?

    心里说不出的疼惜,禁不住撮起嘴巴,望着这手背轻轻地吹。

    柳万安静地看着。

    他本来固执地高傲地仰着头,不知何时,那瘦瘦的脖子一点点软下来,一颗乱蓬蓬的小脑袋一寸寸垂下,一直垂到胸前,他不看自己的手,不看面前这个撮起来红艳艳像一颗樱桃的小嘴唇,心里很热,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在心里流荡。

    热热的泪水蓬满了双眼,他想起了母亲,她也曾经常常这样疼爱自己,有时候会抱在怀里,有时候趴在枕边哄自己入睡,可是这样的疼爱似乎近来正在离自己远去,母亲她好像对自己不那么疼爱,也没有足够的耐心了,自己再怎么哭闹她都不会来哄,晚上睡觉也不会陪着了,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状态,他试着哭,闹,撒娇,半真半假地逼着自己犯病,可是她真的不再那么亲近自己了,只是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叫丫环代替自己来照顾这个儿子。

    “母亲……”他无声地念叨。

    眼前这个女子,小小的童养媳,她对自己这么好,怎么这么好呢?这感觉,这语气,这疼惜的目光,这轻柔的当作,分明她就是从前的那个母亲啊。

    “还有额头呢。”

    她说,她的声音真是好听。

    他乖乖睡倒,把额头交给她。

    这一回她没有用发钗涂抹,而是直接用指头,温温软软的指头,轻轻推开一滴凉凉腻腻的软膏,清凉散开,浸入肌肤,火辣辣的疼痛消失了,代替的是一种痒酥酥的清凉。

    “你呀,其实还只是个孩子呢,远没有长大,为什么偏偏要那么固执呢?”她一边抹药,一边说话。

    他睁开一点眼缝儿,偷窥她,从躺着的方位看上去,面前的脸上分布着淡淡的细细的汗毛,那鼻子那眼睛,都那么妥帖地呆在各自的位置上,不皱眉,不抽鼻子,不拧嘴巴。

    柳万忽然觉得一个人要是长久保持自己的五官安静不动,其实很好看,他暗暗地下着决心,以后自己也一定要努力地让自己学着这个女子,让自己变得好看。

    “你其实是个善良的孩子,只是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伤害别人的事情,也从来没有人告诉你这些——你知道吗,自从把你带到这里,兰草一直守在你,怕你有危险;浅儿为你熬药烧火;深儿为你换洗鞋袜;她们一直忙了一天,连歇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你怎么能这么欺负她们呢?这和你善良的本性是不相符的——”

    我是个善良的孩子?

    柳万喃喃自问。

    真是好新鲜的话语啊,从前他耳边从来不曾听到过这种话,那些跟着伺候的丫环婆子,除了照应他吃饭吃药,哪里会跟他说这些话呢,她们总当他是傻瓜,哄着,迁就着,顺从着,应付着就是了,没有谁愿意跟他真正地说心里话,其实他一直活得很寂寞,小小少年的心里装着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忧伤和秘密。

    “人的本心都是善良的,我相信,你也是——”

    一个温温的手忽然握住了更小的手。

    柳万觉得自己一整颗心都被这温热包裹了。

    母亲……母亲……心里满满当当都是母亲的影子,母亲的感觉。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把这个小小的女孩子带给自己的温暖和母亲往一起联想,为什么会觉得她是母亲一样的人,像母亲一样疼爱自己,是真心实意的疼,不像那些丫环下人的那种疏离客气的浮于表面的疼爱。

    兰草惊诧地看着,她看到这小霸王很乖顺地任由小奶奶握着他的手,很听话地点头,是赞同小奶奶的见解吗?

    “你想像我们大家一样,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从此不再受病痛的折磨,和每个人一样快乐地生活长大吗?”

    那个声音,像梦幻,贴在耳边问,她鬓边的细发零散着,飘过来,扫着他的耳垂,软软的,痒痒的。

    他想哭,想笑,想忽然抱住她投进她怀里喊娘亲。

    他使劲点了点头,想,做梦都想,却从来不敢妄想。

    “其实你的病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严重,是能治好的,只是这治疗是个漫长的过程,可能需要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你愿意跟着我治疗吗?愿意的话你就得从此留在我身边,我走到哪里你跟到哪里,还有可能离开你母亲,再也不能回到你母亲那里去了。愿不愿意呢,你是男子汉,也已经老大不小了,这件事你自己拿主意吧。”

    深儿浅儿惊得瞪圆了眼睛,小奶奶这说的是什么话,居然说能看好万哥儿的病?还要从此把他从大太太身边要过来?还说会带着他离开这里?那是什么意思?难道小奶奶要离开柳府?她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只是个童养媳,难道能自己做主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这,可能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