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姑玉经全文阅读 第31分节

301 疑心

    马蹄飞扬,带起路边绿草丛里的大小虫子乱纷纷飞溅。

    白子琪回手打马,已经跑得这样快了,他却似乎还嫌不够,那马只能加速再加速,跑得四蹄乱颤,鞍鞯下汗水淋漓。

    那个叫山茅子的小地方早就被完全甩在身后,迎面是大片庄稼地,地里的麦子正在抽穗,豆子大片大片地扬花,草木清香一股一股直灌进鼻子里来。

    白子琪终于收了鞭子,伏低的身子慢慢直立起来,抬目四望。

    心里一股郁积的气息也慢慢释散出来。

    “啊——”他扬着脖子吐一口气。

    前面就是梁州府了,等进入街道,他下马牵着缰绳慢慢穿过繁华的人流,却不向通往清州的路口赶,转身向另一条街走去。

    他要去见柳颜,这个人上次对他撒了谎,当他跟她打听柳万和哑姑消息时,她红口白牙说他们回灵州府去了,当时说得那么合情合理,所以他信了,要不是最后遇上落魄的深儿,他做梦也不会知道哑姑却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去了山茅子。

    现在回想起来,柳颜跟他说了谎。

    深儿也已经告诉了他,四小姐夺了自己的权并且要处置自己,所以自己才冒死逃了出来,要不是恰巧遇上白子琪,估计深儿现在还没攒够去山茅子忘世塔的路费呢。

    柳颜,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把万记攥在自己手心里?

    万记的大东家既然是柳万,那么也就等于是柳家的了,就连哑姑深儿这些人都属于柳家,柳颜还有必要再夺权吗?

    还有,她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谎?

    不行,得当面去问问她。

    还有,怎么上次见了感觉柳颜怪怪的,好像跟从前不是一样的感觉了,总是给人哪里不对劲的别扭感。

    万记出现在眼前。

    白子琪上前,随着客流进了门

    生意还不错吧,不过好像没有几天前红火了,似乎客人少了一些,不过总体还不错,来来往往的身影营造出一派繁华。

    白子琪不看客人,目光盯着打扮统一的伙计,很快就看遍了,没找到柳颜。

    “我们大掌柜啊,她不用每天都来坐堂,估计是在家里呢。”伙计对白子琪歉意地笑笑。

    “我和她是亲戚,能带我去她家吗?”白子琪说着手心里托出一枚银锭子。

    伙计见了钱顿时眼里闪光,拉着白子琪出门,同时回头吩咐同伴:“有桩大买卖上门,需要大掌柜亲自出马才能谈下来,所以我去找大掌柜了。”

    有大买卖上门,自然伙计们没有理由说什么,白子琪很轻松就随着这伙计离开了万记。

    在一条胡同里找到了一家小院。

    院门半合,伙计伸头望一眼,白子琪也跟着看,院里树下坐着一个少女在低头抹眼泪。

    白子琪好奇,这就是柳颜住的地方了?这姑娘是谁?看着要比柳颜小,为什么要哭呢?

    白子琪刚要过去询问,耳畔蓦然响起一个声音。

    “我这么大岁数了,为了你抛头露面地跑出来,现在就是有家都不能回了,我落到这步田地,你不可怜也就罢了,还天天这样对我,你对得起天地良心吗?”

    是个妇女,听声音在哭,边哭边颤巍巍追问。

    这声音,分明不是少女柳颜,而是一个老点的妇女嗓音。

    白子琪回头看伙计,心里说你捣什么鬼,我找柳颜,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

    “哗啦——”什么东西在耳边落地,碎片四溅。

    “好一个为了我抛头露面,为了我有家不能回!还天地良心呢,哼,我告诉你,跟我说这些都没用,我是无神论者,不相信你们什么鬼啊神啊,这些在我眼里毛都不是,再说我又不是你亲生的女儿,你跟我讲什么可怜和孝道?我没有把你赶出去沿街乞讨已经算我慈悲了!”

    另外一个年轻的声音忽然就飙升出来,劈头盖脸一路骂了下来。

    白子琪连着倒退三步,回头看,带自己来的伙计正在一寸寸往后退,就要夺门离开。

    树下的小姑娘却一脸木然,只是用指甲掐着自己的胳膊,一边掐,一边吧嗒吧嗒落泪。显然,这样的对骂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白子琪惊得目瞪口呆,心里喃喃重复着刚才那番话里的一个词儿,“无神论者,无神论者,她居然也知道无神论者,这个时代里,这个词儿已经有了吗?难道不是那个世界里现代社会才创造的词儿?”

    不知道那妇女又说了句什么,年轻声音不依不饶,扯高嗓子叭叭叭又是一顿臭骂。

    “这位大哥,这屋里就是你要找的人,小人得回去干活儿了——”伙计拉一把白子琪衣襟,就要告辞。

    白子琪一把拉住他手不放他走,心里说这屋里明明是一个老女人和一个小泼妇在吵架,哪里是我要找的柳家表妹柳颜呢。你好歹得再带我去找。

    “就算你已经不是我的颜儿,可你现在的身子好歹也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呀,所以我们好歹还是有一点关系的吧,作为母亲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这样呢,当时要不是人家好心相救,你现在不是那张翰林的小妾,就是已经死了,不管怎么样我们母女都不可能早晚在一起相守陪伴,所以我们还是要记着人家的情,毕竟人家是一片好心。”

    “好心?呸呸呸,我看是狼心狗肺还差不多!她能有好心?她的底细别人不知道,我能不知道?成天端着一张脸装善良扮清纯,靠这个勾引男人,害得我还少吗?那一世里害我还不够,现在又要来影响我的人生,真是阴魂不散难以摆脱呀——”(未完待续。)

302 决心

    巷子僻静,小院很安静,对骂声一字不落全钻进白子琪的耳朵里来了。

    白子琪瞪大了眼睛,盯着那门帘简直傻眼了。

    “端着一张脸装善良扮清纯勾引男人……那一世里害我不够又来了……”

    这话,很熟悉。

    听来字字锥心,句句刻骨。

    曾经有人在他耳边这样骂过。

    那是刘小岚,对,就是刘小岚,她曾经趴在他怀里,咬着牙这样骂过,被骂的是王亚楠。

    那时候他贪恋的是刘小岚父亲手中的职权,这职权可以帮他当上骨科主任。

    他做梦都想当上主任,就像刘小岚做梦都想当上妇产科主任一样。

    偏偏医院要搞人事改革,多年来的任免制度不用了,要实行民主推荐。

    踏实勤劳善良单纯和业务过硬,这些因素综合起来,第一轮民主测评下来,王亚楠脱颖而出。

    而他自己的主任位子也眼看就要落空。

    为了抓住权力,他和刘小岚选择了联手。

    刘小岚答应求父亲帮忙到骨科插一杠子,而他要做的就是出轨,甩了王亚楠。

    王亚楠心眼太实,竟然舍不得放手,三个人陷入了狗血的三角恋。

    最后一轮民主测评的前夜,刘小岚请王亚楠吃饭,三个人吃饱了,喝醉了,深夜里两个人搀扶着王亚楠爬上了医院后面新盖的一栋楼。

    王亚楠从来没有喝过那么多酒,烂醉如泥,并且他知道,真正深醉的原因是刘小岚在酒楼下了**。

    那时候他也有些微醉,他明明预感到刘小岚可能要下毒手,他却没有阻拦,迷迷糊糊听从了刘小岚的指挥,两个人把人事不省的王亚楠抬上了楼顶,然后推了下去。

    下面是万丈深渊。

    王亚楠粉身碎骨。

    白子琪感觉自己忽然站在数九寒天里,浑身顿时冷透了,牙关也在悄然颤抖。

    亚楠,亚楠,往事汹涌,我罪该万死,我就是死一万次也难以弥补我对你的愧疚。

    身后门帘子哗啦一甩,一个身影站在门槛上,“你是死人吗,生人都进门了你还不知道?要你白吃饭吗?”

    随着斥责,门里冲出一个紫色身影,已经气哼哼冲到树下姑娘身后,抬脚就踢,踢在小姑娘腿骨上砰砰作响。

    白子琪从往事里醒悟过来,无声地苦笑,为什么忽然就想到了往事呢,还是忘了吧,只有忘了心才能不歉疚,才能不沉重。

    哪有这样虐待女孩子的?

    白子琪抱拳上前阻拦。

    身后伙计已经一溜烟跑掉了。

    “姑娘,就算生气也不能随便打人呐――”

    白子琪朗声劝解,还没说完,一张气哼哼的脸调了过来。

    白子琪和对方都愣住了。

    这姑娘居然是柳颜。

    柳颜做梦也没想到白子琪会出现在这里。

    她脸色红了半边,却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笑吟吟,“表哥从哪里来?难道还没离开梁州?”

    白子琪不敢看那张脸,他忽然感觉那张脸上的笑容是那么虚假。

    他随她慢慢进屋。

    对面椅子上站起来一个妇女。

    白子琪看着她顿时惊呼:“四姨太太?你怎么也在这里?”

    张氏拉住白子琪胳膊,一面打量,一面抬袖子擦泪,那眼泪却越擦越多,很快湿透了一条袖子。

    “我母亲见了表哥太高兴了,你看看都高兴得哭起来了――哎呀,母亲,你得开心啊为什么要哭呢,我们在异乡遇故知,遇上了亲戚,你得笑。”柳颜笑着推她母亲一把,顺势把一块大手帕塞了过去。

    张氏擦一把泪,跟着笑了,“哎呀琪哥儿,我是见了你高兴得很,忍不住就落泪了。想不到啊在这里能见到你,我太高兴了。”

    白子琪冷眼看着这一幕,有种做梦的感觉,这母女俩在表演什么把戏呢,刚才还骂得那么凶,现在怎么又显得这样和睦亲密了?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明明刚才柳颜说她不是张氏亲生的,可是自己从小对柳府的每个人都很熟悉,谁不知道柳颜就是张氏四姨太生出来的女儿。

    “恰好路过,我来看看四姨太和表妹。”白子琪装作很平静,慢慢落座,悄然观察这母女,“万记的买卖还好吗?我准备去灵州府走一趟,不知道表妹给家里有信儿带吗?尤其是柳万和哑姑,我想你们是常常在一起玩耍的,肯定要就带信儿的。”

    柳颜呆了一呆。

    张氏在悄悄抹泪。

    门外那小姑娘进来给白子琪倒茶。

    忽然张氏站起来了,不等白子琪反应过来她已经跪在他面前。

    “求琪哥儿,不要把我们在这里的信儿带回柳家。”张氏抱住了白子琪的腿,哭得泣不成声。

    白子琪摇摇头,表妹逼婚装死和张氏躲出来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他只是想乘机看看柳颜的反应。

    柳颜静静站在一边,脸上看不出惊慌之意。

    白子琪慢慢扶起张氏,告诉她既然姨太太不愿意叫府里知道,那自己绝不会多提一个字就是了,然后告辞离开了。

    柳颜很热心地挽留白子琪吃饭,白子琪谢绝离开了。

    出了梁州府,白子琪打马赶路,却没有向着灵州府去,直奔他之前走过的那条路,那是通往山茅子的路。

    那个柳颜,已经不是真正的柳颜,而是一个穿越者,和自己一样,和哑姑一样,都是来自那个世界的人。

    而且,这个柳颜,不是别人,正是刘小岚。

    穿越了也就罢了,生前的三角恋冤家,想不到在另一世里都出现了。

    这是好事呢还是坏事?

    白子琪纵马疾驰,大风劈头盖脸吹打,他仰起头,在风里大喊:“亚楠,前世我辜负了你,这一世再也不会了,我要保护你,就算刘小岚已经知道你是谁,就算她寻找重新翻出前世的心机和手段来暗算你,我都不会让她在得逞,我要保护你――我要好好保护你――”

    (最近有事,大家久等了吧,不好意思,新作开始写了,会很不错,大家期待新年看新书吧,哑姑也会慢慢写完的。)(未完待续。)

303 国难

    战火一旦燃烧起来就迅速以熊熊之势在西南边境上蔓延。

    白狼关、青龙关、德胜关、清涧关、宣武关……越来越多的关口成为失陷之地,敌国的铁骑不但在这些攻陷的土地上耀武扬威地奔走践踏,将他们的旗帜插上城头在风里飘扬,更是一路烧杀劫掠,驱赶着失地上的百姓为他们提供粮草杂役。

    白狼关辖内,一群破破烂烂的百姓在田地间流窜奔逃。

    他们扶老的,携幼的,牵羊的,抱鸡的,破破烂烂的衣衫下藏匿携带着自认为很值钱的那点家当细软。

    一个老婆婆扭着小脚,死死护着怀里一个鸡蛋篮子,那里面藏着她积攒起来舍不得吃的几十个鸡蛋,跑着跑着,一个跟头栽倒,篮子翻了,鸡蛋全部磕碎。清清黄黄的蛋液流了一地。老婆婆一边哭一边大手抓着蛋液,边抓边往嘴里抹,嘴里哭着喊:“孩儿爹爹呀,我对不起你,早知道这鸡蛋会打了,我们还不如当时一把火炒了吃进肚子,我们都舍不得,现在还不是一样全糟践了――”

    一个小媳妇抱着她才出月的幼儿。

    有跛了脚的小伙子背着年迈多病的母亲。

    “我们往哪里逃?”他们茫然地互相问着。

    “还能去哪里?自然是我们东凉国国都啊,那里有我们的皇上,有我们的将军,只有他们才能驱逐敌人,为我们保护家园夺回田产。”

    一个白胡须的老者喘着气,扯着嗓子喊。

    大家不再迷茫,向着前路奔走,不敢走大路,畅通的官道早被侵略者侵占,走哪里只有死路一条,他们只能沿着长满庄稼的田地跑,这些齐腰深的庄稼还能起到掩护遮蔽的作用。

    “大家当心啊,尽量不好踩踏庄稼,等赶走了敌人我们还回来收割呢,庄稼可是养活我们的救命恩人哩!”

    白胡子老汉一遍遍吩咐。

    大家都很乐意听他的,可还是有人慌不择路踏倒了大片嫩生生的麦苗豆苗,心疼得老者直叹息。

    回头望,村庄毁了,家被烧了,一处处曾经温暖的家园冒着青烟,腾起尘烟,鸡飞狗跳,牛羊嘶鸣,不用说,侵略者进村了,刀光闪烁,人头翻滚。

    “尔等贼寇,不顾仁义,杀生抢掠,没有人性,有一天必遭天谴,必遭天谴啊――”老者顿足,痛心地哭喊。

    想必这老者是读过几天圣贤书的,但是在侵略者面前,再多的圣贤书也是没用啊。

    尘烟滚滚,他的怒骂质问有谁听到得呢,难民们一群群一堆堆从他身边经过。

    侵略者马不停蹄,每攻克一道关隘,首先将守关兵士全部清洗,然后沿途遇上一个村落杀光一个村落,村民们闻声逃走的算是捡了一条命,抱着幻想留下的,还没有来得及逃走的,全部杀,一个不留,大将军说了,对于东凉国人不要手下留情,有多少杀多少,能杀多少杀多少。

    终于,大军一路顺利,杀到了离西南军营最近的最后一道西南关隘:一字并排布置的三个关口,三险关、四治关、五保关,大队装备整齐,气势汹汹的人马准备向着三道关口发出最凶猛的进攻。

    “大人,三险关失陷。三百二十名将士全部战死无一生还。”

    营门外,飞龙军喊。

    营内大帐里,轻歌飞扬,曼舞渺渺,透明纯冽的酒液在梭罗女子的双手里缓缓流下,泄进纯白细瓷酒盏里,激起一串串美丽的透明泡沫。

    秦简横卧在松软的坐塌里,懒洋洋瞅着梭罗女子酥软饱满的胸脯走神。

    “大人,前线飞报,四治关也失陷了――”报信小兵的嗓子沙哑得冒血,却还是扯着脖子大喊,试图让自己的声音穿透眼前那层层叠叠的华丽大帐。

    秦简端起一盏美酒,自己不喝,向着刚刚歇舞的索罗女子摆手。

    那女子噙着勾魂的笑一步步挨近。

    秦简抬手,酒盏高高扬起,那女子柔软如蛇的脖子已经同时高高扬起,杯中酒液成一股线,清亮地飞溅,落进女子浓艳欲血的红唇。有些酒液倾斜了,溅出小小的樱唇,在半透明的纱质胸衣上迸溅,很快女子前胸一片精湿,胸前一对凶险万分的丰***高俏俏突现眼前。

    “美人儿――丰*臀圆**红*唇嫩舌――哈哈――”

    秦简的声音,浸泡在蜂蜜里一样偷偷别样的甜意。

    “都监大人好功夫――”随着娇*滴滴的**,女子轻*佻地笑着,笑声摄人心魄,一直穿透层层账幔,像尖利的刀子,一下下扎着年轻的飞龙军的心。

    飞龙军慢慢抬头,仗着胆子四下里看,除了帐外泥塑一般站立不动的哨兵,不见一个活人。

    秦都监醉生梦死这是谁都知道的,可是别的人呢,军中那么多将军将士,这会儿总得有个人出来说句话啊,都哪里去了?

    飞龙军年轻的脸上带着迷茫,等不到里面回音,只能慢慢站起来,他是带着十万火急任务来的,现在叫他如何回去面见那些守着关口死死抵抗等待救援的弟兄们?

    大帐里静悄悄的,其实西南大营的所有将官都在,他们一个个坐得端端正正,几十双眼睛傻傻看着秦都监嬉戏。

    秦都监早年不是这样的人,他的腐化是随着一步步掌控西南军事势力后出现的,他带着弟兄们吃香的喝辣的,私分粮饷,强征税物,强占民女,欺凌百姓,作为镇守一方的军事头领,他们其实俨然就是西南地界上的统治者。

    由俭入奢易,这步路一旦踏进来,再要他们改了毛病,由奢入俭,却感觉十分艰难。这享受惯了种种特殊待遇,一旦剥夺,谁都会不适应。

    为了维持眼前的利益,他们紧紧跟随秦都监,和他早就是同一艘贼船上同呼吸共命运的利益共同体。

    只是眼下战事吃紧,秦都监却还是醉生梦死,上瞒下欺,说实话,作为铁党的他们,也一个个感觉到这样做实在是不妥。

    “都监大人――”终于有人忍不住试图,“这,情势好像真的有点危险啊――我们是不是――”

    别人纷纷注目,齐刷刷望着首领。

    整片西南地面都要被敌军占领,你说被占去一个两个小关隘,山高皇帝远的,只要把消息封锁严密,京都是无法得知的,可眼下已经不再是一两个三五个贫瘠的小关隘小镇子小县城了,连着十几个关隘全部失陷,现在大兵压境,马上都要逼近西南大营了,难道,还能观望,还能装作不知道?

    再这么下去,丢掉国土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大家的脑袋只怕都要搬家了――

    大家沉默着,没人接话。

    案几上的菜肴一点点凉下去,酒液在大家的眼里也开始变得浑浊。

    “相爷的意思还不知道,我们再等等。”秦都监忽然抬起头说,日夜沉陷酒色,他的眼睛显得血红血红。

    “相爷怎么迟迟不来信呢?难道他老人家……”有人犹豫着疑问。

    “京中形势多变复杂,估计是一时难以决断,我们再等等无妨――”秦都监目光炯炯盯着在座的每一个人,毕竟是多年行伍出身,就算这几年浸泡在酒色缸里,这一刻爆发出的气势还是很震慑人心的。

    那就等等吧。

    大家悄悄舒一口气。

    只要京中那靠山一直稳稳安坐,他们这帮人天塌下来也用不着害怕,自有人扛着。

    “喝酒――”有人举杯。

    “再上几个热菜――”有人吩咐。

    飞龙军茫然地踉跄着脚步奔出大帐门口,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一个报信的小角色,携带着天大的急信,却没人理睬,他是该重新沿旧路回去呢,还是一直在这里等,等到大营里的最高决策者终于酒醒了,清醒了,再记起来召唤自己?

    心里苦恼,闷头走着,忽然一头撞进一个硬硬的怀抱。

    “对不起――长官对不起――小人不是故意的――”

    飞龙军抱拳道歉。

    胳膊被一个强劲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你这衣着,不是我们大营的兵啊,好像是……关隘上报信的飞龙军?”

    一个汉子问,声音干脆,低沉。

    飞龙军抬头,看到了一张刚毅年轻的脸。面色红彤彤的,像抹了血。

    这是一张充满生气的脸。

    一股别样的情绪在飞龙军胸口奔突,说实话自从他不远百里一路赶到这大营本部,他感觉一进门就没遇上一张有生气的脸,一个个都养得膘肥体壮,但那神色却和边远关隘上抗敌苦守的兵士们不一样,似乎这里的人一个个都缺乏了一种军士必须的刚劲和杀气。

    眼前这个人却不一样。

    “我是来报信的,从白狼关一路算来,大大小小十六道关口全部失陷,现在连三险关也失了,敌人正在进行四治关,也许这会儿也已经被攻下了,接下来自然是五保关,哈哈,东凉国大片西南疆土,就这样不动一炮一火,就被弹丸小国轻易拿下,吾辈吃军饷多年,口口声声要保家卫国,国难当头,却一个个缩头乌龟,丝毫不做抵抗――”

    飞龙军说完就走,摸着脸上哗啦啦留下的泪水。他实在是悲愤难当,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国破家亡,他一个小小飞龙军,除了抹一把辛酸泪,还能做什么?

    “你站住――”身后那个人喊。

    飞龙军回头,心里说要杀要剐由你,反正我回去了也是跟着守关的将士们一起死。大不了都是一死。

    “我叫杨晋文――”红脸上害羞一般腾起一朵红云,那脸更红了,一只大手伸过来,拍了拍飞龙军单薄的肩膀,“你错了,这里并不都是吃闲饭的,我跟你走,七尺男儿,国难当头,我们抵抗――”(未完待续。)

304 哑谜

    “爷爷——”白子琪几乎是飞一般跨步奔进卧室。

    “哎,不许吵,不许打搅白爷爷,他刚睡着——”

    灵儿伸出双臂紧紧护在床前,由于紧张,他一张小脸儿憋得通红,都要急哭了。

    白子琪一愣,看到眼前是一个胖嘟嘟的小屁*孩,穿了一身簇新的绸布袍子,显得越发圆润,小脸上显出十二分的认真,看样子只要谁敢靠近他就跟谁拼命。

    白子琪不由得一笑,你谁呀你,跑我们家里来还这么霸道?时候我的爷爷我不能看了,倒是轮到你来看护了?

    “我是他孙子,我看看我爷爷可以吗?”白子琪忍着不发火。

    “是谁都不行!”小胖子咬着牙,一副油盐不进的固执样儿。还狠狠地瞪了眼白子琪。

    这一来他们两个人才算真正对上眼,互相瞅着看。

    “呀,你是大哥哥!”小胖子大喊,同时飞一般扑进白子琪怀里。

    白子琪早就笑呵呵接住了飞来的胖乎乎身子,“是你呀灵儿,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和谁来的?怎么找到路的?你爷爷呢,还好吗?”

    灵儿欢喜得早就忘了自己一直守护的白爷爷不能被吵到,他抱着白子琪胳膊叽叽喳喳一口气就把自己和爷爷离开九茅山来清州府的过程交代得一个字不少。

    白子琪再给亲昵地捏了捏灵儿的圆脸,掉头看爷爷,“爷爷他要紧吗?对生命无碍吧?是不是疼坏了?”他一看爷爷合眼睡着,就压低声音问灵儿。

    “哈哈,本来疼,可我的琪儿回来我就不疼了,这不是好好的嘛,躺着歇上十天半月,爬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白峰笑着睁开眼。

    白子琪扑上去抱住了他。

    灵儿不甘落后,掀开被子叫白子琪看,“白爷爷的胳膊断了,是我接的呢,好多的骨头渣渣,都被我接上了。”

    灵儿的口气里满是炫耀。

    这可是他做过最难做的一个接骨病人呢,“我是学着大哥哥教我的办法,把骨肉割开,把骨头碴子对接起来,然后缝合的。保证能让爷爷跟没断之前一模一样。”

    白子琪心里咯噔一声,就要解开来给自己看看,白峰躲开了,“已经包起来了,何必再看,自己会慢慢长好的。”

    看到白峰手臂缠裹得扎扎实实,再看白峰脸色,清瘦多了,想必真是疼坏了,看看爷爷,再看看灵儿,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呢,这小胖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凭着那次看自己接骨,就真的敢对爷爷下手啊,再说爷爷也真是莽撞,怎么就轻信了他呢?

    白峰看他面色稍微不悦,抬起健全的手拍了拍伤臂,爽朗地笑了,“灵儿真是个好接骨大夫呢,年纪小,接骨术却很高明,这以后要是到战场上去,不知道要救治多少伤残将士呢。”

    白子琪被提醒了,“爷爷,看来情势真的不好了,我去的时候路上逃难者零零星星几个,来的时候大批大批的难民在路边奔走,这么下去只怕……”

    白峰却好像对这事丝毫不在意,笑着摇头,“你快去洗脸吃饭吧,这些大事儿自有大人物操心,我们这些闲散乡民,只管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是了。”

    白子琪一愣。

    白峰明显看穿了孙子的心思,“你看看,我现在就是心有余也力不足了,这老胳膊也断了,这不等于整个人都废了吗?所以啊,咱还是过好咱的安稳日子才是道理。”

    白子琪有些郁闷,回想爷爷从前那些豪言壮语,这个老人虽然赋闲在家,在外人面前满嘴里都是甘心隐退含饴弄孙安享天年的颓废之语,只有白子琪知道,爷爷那只是说给外人听罢了,等只剩下祖孙俩的时候,爷爷保持着骑射练武的习惯不肯放下,更是夜夜挑灯读书,那孙子兵法被他读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如果偶尔饮点小酒,爷爷带着微醉总是给小孙子讲自己的心里话,说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有大报复大作为,苟安在家,终日饱食,虚度光阴,那不是男儿本色,所以爷爷渴望着重新去边境,去保家卫国,去建功立业。

    爷爷也一直拿这些豪言壮语栽培着孙子。

    今儿爷爷怎么啦?怎么颓废如此?

    难道折了一条胳膊,就个整个人的志向报复都消磨得一点不剩了?

    不等白子琪想明白,前厅传来人语声,赶紧跑出来看,父亲白玉麟抱拳躬腰,正带着几个锦衣官袍的人往小院而来。

    这时候阿淘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看到白子琪,它显得比灵儿好高兴,紧紧咬住白子琪裤管不丢,白子琪有心事,只是弯腰草草一抱就松开了,没时间逗它玩。

    “家父这次算是彻底残废了,一整条胳膊,骨头碎成了粉末,请了多少名医都说没救了,只能这样养着,以后就是个独臂人了。”

    白玉麟一路陪着笑,大声跟来人解释。

    “对于老将军突遭灾祸,我们知府大人十分挂念,一听到消息就放下手头无数公务特意赶来亲自探视。一路上大人还念念不停呢,既然清州地界上没个有用的大夫名医,还是到京都去请吧。万一能治好呢。”一个干瘦的师爷模样的官儿一路走一路唠唠叨叨解释。

    一个青袍官人看样子就是清州府知府了,他矜持地笑着,一路快步直奔白峰卧室。

    白子琪觉得不能接受,刚要拔步去阻拦,灵儿乖巧地捏住他的手低声阻拦:“这几天一直这样,前来拜访、看望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都是当官儿的,有钱的,有头有脸的,白老爷说了,不能拦,白爷爷也说了,来几个都要一个不少地带进卧室去看看他。”

    白子琪愣愣,这什么意思?

    都伤成那样了,还流水一般接受外人的探视,来一拨人就要分出精力来陪着他们说话,这多劳累啊。

    等客人走后白子琪再进卧室,“爷爷,我不明白,您平日里不是最厌恶这些迎来送往的虚套吗?为什么还要抱病勉强自己?您怎么能好好养伤?”

    白峰伸出手摸摸白子琪的脸,慈祥地笑了,“孩子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等你真正的长大了,明白了这世道的险恶,你就会明白爷爷今日的苦心。”

    阿淘不甘心,跟着一路窜进门,缠在白子琪脚上不走,嘴里呜呜叫着。

    白峰叹一口气,眼里真的有了疲倦,“琪儿你知道自从我伤残的消息传开,已经有多少人来看过我了吗?多得我也记不清了。现在清州府界面上算是全部来过了。接下来更麻烦的还在后面,我估摸着,京都的人也快来了。说不定还有御医呢。”

    白子琪傻傻望着祖父。

    “很佩服你爷爷是不是?觉得我很深沉很老辣很沉稳是不是?其实啊,等你活到了我这个年岁,经过了大大小小的风雨波折,你也会明白的。”

    白子琪呆站着,忽然一拍脑袋,“爷爷,不用等到以后,现在我似乎有一点点明白了,您这么做,其中有着很深的用意是不是?您是为了我们白家以后的道路做打算是不是?”

    “你只说对了一半,”白峰笑眯眯的,“我还在为天下的黎民百姓做打算。一个长远的打算。”

    “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打算,但是我知道,这一定是个经过深思熟虑的计谋。”

    这爷孙俩在说什么呀,好像在打哑谜,灵儿听不懂,也没兴趣听,他只能抱着阿淘逗它玩。(未完待续。)

305 大喜

    五月的灵州府,早已是一派花红柳绿的景象。

    柳府的高墙内,一切井然有序,日子照旧不紧不慢地过着。

    丫鬟兰梅搀扶着明显出怀的大太太走出中院,道旁花草长得繁茂,一路走来花团锦簇,景色十分宜人,陈氏看得心情大好,频频点头。

    兰梅机灵,含笑说道:“肯定是大太太您身怀贵子,连草木都有感应,要赶着凑个吉祥的瑞景儿,今年咱府里的花儿开的比以往哪年都要好呢,芍药竟然还是双头的,奴婢来府里这些年还是头一遭儿遇上呢。”

    陈氏听着心里舒服,含笑望着兰梅看。

    兰梅乖巧,知道这话太太爱听,干脆硬着头皮往下说去,“不止是奴婢高兴,就是厨房里柴房里那些干粗活儿的嫂子大娘们也都一个个整日家念佛呢,等着您早日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嫡亲少爷出来呢。”

    陈氏嘴角含着蜜,这话可是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她笑吟吟望着兰梅,“你这丫头呀,真是越懂事了虽然谢先生早就说过是个男胎,不过这脉象有时候还真的不能完全可信呢,咱先不敢拿定十足的把握,还是等孩子生出来再说吧”

    还没说完,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小跑着过来,嘴里一叠声喊着:“喜事,大喜事啊大太太呢,我得给大太太禀报”

    说着就要往中院门里冲。

    兰梅一眼看出这是三姨太的小丫鬟。

    顿时喝住:“你毛毛躁躁跑什么?怎么不见兰蕊出来走动?倒是你这小毛丫头到处乱闯?大太太的中院哪是你随便就能进去的?”

    小丫鬟吓呆了,收住脚步低下头,喏喏地挪步过来,“奴婢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请姐姐教训就是只是我有大事儿要去禀报大太太,这事儿不敢耽误。”

    陈氏摆手,示意兰梅不要为难她。

    “这就是大太太,满府里谁不认识大太太呢,你倒是好,当着面儿还认不出来,你可够糊涂的。”

    要是一般懂事儿的,这会儿肯定赶紧趴下规规矩矩磕个头,认个错儿,这一页也就揭过去了。

    谁知道这小丫鬟偏偏心眼实,左右瞅着陈氏看了看,冲兰梅摇头,“姐姐,你何苦来诳我,大太太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大太太不是才三十出头吗,应该很年轻才是,你拿这个大娘来忽悠我,我才不信呢”又歪着头上上下下瞧陈氏,看到陈氏一身宽松家常袍子罩着身,脚上也是随意的宽松布鞋,头更是随意地垂着,显得越不愿相信了,“我们老爷多年轻呢,头胡须都那么黑,腰板比二十岁的小伙子还挺直,大太太肯定也是貌美如花,比哪个姨太太都年轻,才不会是这个有了年岁的大娘呢,不说了,我去见大太太了”

    说着就要撒腿跑。

    陈氏本来心情大好,这小丫鬟一番话就像一大盆凉水兜头泼下来,她傻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女人最怕的是什么,就是怕别人说自己不够年轻,不够美貌,更何况她是个大户人家的大太太啊,她丈夫身边花团锦簇地绕围着那么多比她更年轻更美貌的姨太太小妾和丫鬟,她最怕的就是有人说她不年轻了,和老爷不般配了。

    兰梅哪里料到自己一番逗笑的话,竟惹出这小丫头一番不高不低的傻话,吓得她也浑身冷,脚跟软,恨不能对着自己打嘴巴子。

    “哎哎,你回来,你个傻大姐儿,你满嘴里胡嚼什么蛆呢,这才是正正经经的大太太,瞎了你的狗眼啊,当着大太太面儿胡说八道柳妈,柳妈,快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蹄子拉去板凳房狠狠教训,叫她也知道点规矩!”

    几个婆子闻声赶来。

    小丫鬟被这阵势吓傻了,这才相信一切是真的,自己闯祸了。

    她赶紧跪下,砰砰砰磕头,磕了一串头,一想仅仅是磕头肯定还是挽不回自己的过错,想起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大太太您不要生气呀,奴婢是一时高兴糊涂了,就糊涂油蒙了心,您知道吗,我们三太太也有喜了,大喜啊,刚才大夫来诊脉了,是个男胎呢,都一个月了!奴婢是奉老爷的命来给您送信儿,老爷说今后我们双鹤苑的伙食大厨房不用做了,他要给三姨太专门请一个可靠大娘伺候着,想吃什么就给做什么,想用什么就去找管家拿,也不用回禀您这里知道了,您只管养着你的胎就是了。”

    一看大家都傻傻站着。

    她赶紧再说:“老爷还说了,还叫我们姨太太以后饮食出行都注意着点儿,熬药要在自己院里来,大夫也要由老爷亲自安排请,除老爷外就算是大太太您给请的郎中也不能去给姨太太把脉保胎,老爷说了,他希望我们姨太太母子平安!”

    这傻大姐儿还真是缺心眼儿,一着急把什么都喊出来了,闻声赶来的丫鬟婆子们一个个都是人精,平时能从一句半句的字缝儿里扣出深层含义的人,听了这傻丫头喊的话,一个个都直了眼,谁都不敢说什么。

    三姨太怀孕了。老爷给她请了谢先生诊脉,现在断定是个男胎。这当然是喜事。天大的喜事。可是后面那些杂七杂八的话,谁都听得出来老爷不可能叫丫鬟传给大太太的,那肯定是老爷守着三姨太,两个人高兴,一时间说的悄悄话,被这傻丫头听来了,也嚷嚷出来了。

    “三妹妹有喜了”陈氏望着兰梅,目光里除了深深的意外,就是一种透骨的愤恨。

    兰梅在这目光里一寸寸矮下去,她不敢和大太太对视,她感觉大太太的目光像刀子,恨不能把自己逮住了刺上十万八千刀才能解恨。

    不知道何时,六姨太、七姨太、八姨太、九姨太都来了,女人们齐刷刷站成一排,目光幽幽地一起望着陈氏。

    陈氏忽然觉得好冷,一瞬间就已经从这阳光明媚的五月天被人丢进了冰窖。

    她暗暗的一咬牙,把一抹微笑挤出来,挂在因为怀孕而显得臃肿福的脸上,“各位妹妹都来了啊想必你们都听到了,三妹妹有喜了,怀上了,还是个男胎!确实是喜事啊,天大的喜事!我们府里又要添丁进口了,我们做女人的,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比给夫家绵延子孙传宗接代更重要的呢,我们得好好地乐一乐贺一贺,呵呵,我们这就去双鹤苑看看三妹妹吧”

    带头拔步就走。

    兰梅的惊吓还没有散去,双腿比她的主子还软得厉害。

    跟在身后的四个小老婆不声不响跟着,她们谁都看出陈氏走路的双腿颤抖得像风摆杨柳,不过话说回来,她们四个中谁又没有颤抖呢?包括已经有了儿子的九姨太,心里也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这个院子里,哪个女人的肚子里有了喜讯,还是男胎,对于别的女人来说都是灾难性的打击。未完待续。

306 怀念

    306 怀念 (第1/1页)

    人群散去,终于双鹤苑里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三姨太蜷缩在床头,下意识地摸着小腹,其实小腹那里还平坦坦的,“兰蕊,我记得你前儿说过,那株梅花还活着?它没有死?”

    兰蕊忙着在火炉前熬保胎药,“真的呀,前儿奴婢经过角院忍不住在门口望了一眼,那梅树好好地活着呢,还冒出一片片的叶子呢。”

    三姨太摸着肚子慢慢躺倒,“也真是奇怪了,那么折腾着挪了过去,又被摘完了满满一树的花儿,谁都说它肯定死定了,想不到还是活着,这生命呀,有时候真是说不清楚。”

    兰蕊高兴得眉眼里都是笑,“就是啊,有时候就是这么奇特呢,比如三姨太您吧,我们努力了这些年,为了调理身子您吃过的草药渣子都够堆起一座小山了吧,却还是没个动静,谁知道现在悄没声儿地就怀上了,是吃了她的药怀上的呀,三姨太,奴婢觉得吧,这一方面是您行善积德感动了上天,另一方面,也是那个小哑……哦不,小奶奶的手段实在神奇……”

    说到这里兰蕊忽然傻柱,愣愣望着三姨太。

    她慢慢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难道自己哪句说错了?惹三姨太不高兴了?

    躺着的三姨太神情怔怔地,眉目间看不出是悲还是喜,只管瞅着眼前头呆,好像沉浸在很久远的心事里,想得走了神。

    “三……”兰蕊试着喊。

    “兰蕊,扶我起来。”三姨太却忽然醒过神来,伸一只胳膊过来,兰蕊赶紧上前掺住,主仆俩站起来,三姨太脸上的神色已经回转过来了,眼神清明,口气清楚:“我们多久没去角院看看了?走,去看看吧。她人不在,那花儿也许寂寞呢。”

    兰蕊有些惊诧,偷偷看主子脸色,三姨太神情安稳,不像是忽然心血来潮,兰蕊心头飞快转动,大白天的,去看看也无妨吧,角院虽然僻远点,但也不算是阴晦之地,再说三姨太肚子之所以能鼓起来,还不多亏了那小院里住过的那位小姑娘帮忙。

    想到这里兰蕊释然了,心里忽然就明朗了,扶着三姨太,两个人迈步出门,一路往角院走去。

    角院其实不远,但是三姨太怀着身子,再加上心情好,两个人有意走得很慢,一路走,一路看风景,五月的柳府花红柳绿,燕子在高墙内外呢喃飞扬,花香在空气里浮动,这风景她们从前怎么就没现呢,现在用心看真是无比美好呢。两人沿着甬道转了几个弯儿,才看见众多粉墙绿柳掩映下的小院墙角。

    果然是很久没人居住的样子,门前的草都有了,深绿浅绿交织成一片,“小心点儿,万一草深处有蛇——”兰蕊赶紧走在前头,不忘提醒主子。

    “还早呢,”三姨太轻笑,“这个时节的蛇就算从洞里出来了,也忙着躲起来生育后代呢,不会轻易伤人的。”

    说完还摸摸自己的肚子。

    兰蕊不由得抿着嘴笑了,女人真是有意思,这三姨太自从怀上以后,整个人变得越好性子,好像心里装了很多的母性,看什么都充满了爱。

    三姨太望望紧闭的大门,再看看脚下的草,抬脚踩了踩,新的青草分外柔软,踩上去绵软如一匹毯子,她心情更好了,探头推门,门没上锁,一推就开了,这门扇本就单薄陈旧,哑姑走后越失修,经过一段时间的风雨侵蚀,油漆脱落的更严重了。

    三姨太摸了摸门环,两个人迈步进门,迎头就看到一树花儿开得正好。

    五月天气,其实已经是晚春了,偏偏这梅树因为移植后适应水土的缘故,花期硬生生推迟了,所以这个点儿才开。

    主仆两个人绕着树走了半圈儿,兰蕊毕竟还是个孩子,玩心重,本来还时刻记着照顾主人,现在见了花香,顿时天性显露,欢喜起来,踮着脚尖揪住花枝闻香,一边看,一边啧啧地赞叹不已。

    应该折几枝回去插瓶,就算现在的花儿不如寒冬里的白梅珍贵,但是看着也挺稀罕的,再说这院子现在没有主人,这梅树也就是没人照料的了,她折一抱回去应该是可以的,再说现在三姨太都怀上了,以前三姨太活得低调,她这做丫鬟的也跟着没少受气,什么时令的花儿草儿根本轮不到她们院子,现在可好了,主子肚子里怀着老爷的亲骨肉呐,这以后的日子还不是越过越好……

    兰蕊越想越有底气,干脆动手折了一根粗壮的花枝,带着满满一大蓬怒放的花朵。

    拿回去用清水养着,估计十头八天是不会枯萎的,三姨太怀孕心情难免烦躁,闻着这清香味儿,肯定会好很多……咦,三姨太呢?

    梅树下没有三姨太。

    兰蕊抱着花转过树木,看见主子站在房门口,两个手推开了屋门,身子定定立在门口,在望着门里的世界看,整个人看呆了。

    “三姨太。”兰蕊陪着小心喊。

    她也跟着凑过来,把门完全推开,一层阴凉顿时袭来,她赶紧挥手驱赶,一边护着三姨太往后退,怕寒凉袭着三姨太。

    三姨太挣脱丫鬟的手,干脆走进屋子。

    “好久没住人了,这里头瘆得慌。”兰蕊心里不踏实,赶紧阻拦。

    “没什么。我们瞧瞧。”三姨太口气淡淡的。

    兰蕊不敢再拦,两个人一起进屋,站在地下看。

    3o6 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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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7 局势

    梁州府衙,正内厅。

    青砖漫地,一面屏风静悄悄竖立。

    屏风后,有人在对弈,黑白子排满棋盘,看样子两人对弈良久,却进展缓慢,很久都听不到落子之声。

    梁州知州大人捻着一枚棋子,久久不落,年轻的脸上显出踟蹰不定的神态。

    对面的师爷悄悄观他神色,不好催促,只能耐心等待,面前杯盏内茶水早就放凉。

    “真的伤了?他武将出身,半世戎马生涯,饱经历练,怎么说伤就伤了呢,难道真是老了?”知州大人慢慢地说,在自问。

    师爷捻捻胡子,悄悄舒一口气,俩人面对面这么枯坐半天,终于听到大人吐字出言了,哪怕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询问。

    “哎,依你看来,我们如今该怎么向上上报?”他忽然盯着师爷问。手里终于落下一子。

    师爷在心里一声冷笑,心里说你跟我耍花样,难道不觉得嫩了点?

    师爷故意装出没明了上司的话,反问:“您说的是西南大营还是朝廷?”

    “自然是朝廷了。”知州好像早想好了,“西南大营虽然是统辖西南三州府军事,但是和我青州府衙不是直接隶属,我们用不着跟他们上报吧?”

    师爷摇摇头,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知州看到这种笑忽然忍不住心里发虚。

    师爷叹一口气:“罗都监,走的可是尹相国的路啊。”

    这一点知州何尝不明白。

    但是他还是心里有个结解不开,“都说罗简是当年白帅收下最得力的干将,是一手提拔栽培的爱将,如今……”

    “如今……”师爷接过话去,却不继续了,沉吟着:“世事难料——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是谁识时务,他没有再多说。

    但是知州也是了然于心。

    两个人不再说话,盯着棋盘专心下棋。

    忽然,师爷冒出一句话:“真假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这究竟玩的是哪一出?”说完,落下一子,把知州大人刚落的子吃了。

    知州忽然双眉一挑,反问:“不至于吧?他一个武将,能有多少花花肠子可玩?真要是善耍手段之人,也不至于落到今日田地。”

    还是太年轻了!

    你要认为这人只是一介武夫那你大错特错。

    但这样的话自然不能说出来,师爷只能心里再度冷笑。

    “武夫也有武夫的手腕。”师爷不动声色地笑笑,终于还是忍不住想在这年轻的上司面前卖弄一下自己的高见:“真假都不要紧,依属下愚见,我们只要据实上报伤情就是。”

    “武夫的手腕?”知州沉吟,“这话用在白老将军身上似乎不太妥当吧。白老将军,对我朝可是立下赫赫战功之人,想当年,他率军出生入死,征战沙场,一举平定了西南西北边境战乱,换来我朝西南西北边境漫长几千里范围的安稳日子,别的不说,仅是驱逐摩罗国那一场战役,可是留下了好多英勇无比感人至深的故事呢,想当年,本官祖父经常讲起白老将军的事迹,听得我们一干子孙忍不住热血沸腾,摩拳擦掌,恨自己迟生了几年,未赶上那样的机会去追随白老将军一起杀敌报国……”

    知州一口气说了半天,发现面前师爷的脸在静静看着自己,知州一怔,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顿时有点为难,赶紧调整方向:“本官的意思呢,据我了解,这些年他隐居这里,在我们眼皮底下缩着脖子做人,也算是安分守己本分度日,看上去,白峰不像是心怀叵测之徒。”

    师爷还在静静看着对面的年轻男子。

    老狐狸!

    知州心里暗骂。

    说实话,正是因为年轻,他在这名老资格的师爷面前总是有种摸不透对方心思的担忧。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成熟,他忽然又加一句:“不过,也不好说对吧,像他这等久经杀伐历练的人,都老成精了,表面老实,谁知道裤子里揣着一条什么样的狐狸尾巴呢?”

    说完狠狠地敲落一子。

    这才算开窍了啊。

    师爷再落一子。再次吃掉知州一子。

    师爷八风不动,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精瘦脸上的皮肉扯了扯,笑得比哭还难看,斟酌着词句:“仕途就是这样。谁也看不清楚谁的衣裳里藏着什么样的尾巴。不过,就算赳赳武夫相对脑子简单,不过在烂泥坑里,摸爬滚打时间长了,难免不摸出一点半点经验教训来。”

    知州不由得点头,还确实是这样。久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道理。仕途凶险,谁又能几十年出淤泥而不染呢。武官就算相对来说没有文官那么多花花肠子,但是也不简单。因为在官场当中简单你就活不下去。

    “如今天下局势稳定,朝廷看重有治国理政才能的文臣,武官难免不大得意,可这样的不得意又只能装在心里,除非战乱再起,国家重新依仗武将人才,可是,这样的事情,段时间看来是不太可能的——”说到这里师爷忽然笑了,为自己洞察天下大势的精明头脑和锐利目光。

    知州点头,接着又摇头,“朝廷如今重文轻武,确是实情。可是师爷,你说我朝天下四方稳定,本官倒不敢苟同,据本官了解,民间百姓纷纷议论,说我朝征战之力早就衰退,远远不如前几十年。尤其西南军营,腐败糜烂,军纪废弛,军心散涣,拉帮结派,有时候甚至军匪勾结,戕害百姓。此等消息,尤其令人忧心,试想,一朝平定,来得何尝容易,百姓过几天安稳日子,实在难得。”

    说到这里,他年轻的面庞上,显出忧戚之色,不由得自己摇头。

    师爷静了一会,心里在打着一把小算盘,这知州上任才有小半年,平时说话办事透着年轻人才有的认真劲儿,他作为一个混了几十年基层官场的老油子,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既不成熟,又太认真的上司。所以现在听着他再一次真情流露,师爷心里有些不耐烦,但还不能说出来。

    他想了想,不想再和知州大人兜圈子,干脆直奔主题,慢腾腾地:“不管他是披着羊皮的绵羊,还是真心归隐已经做了一头老老实实的绵羊,我们青州府衙这些年都一直和他不远不近不亲不疏,就算他有什么响动,那也和大人扯不上关系的。大人你只要稳妥处理,在这节骨眼上不要出大的闪失,等外放三年一满,进京就任的事情就基本妥当了——”

    师爷做久了就练成人精了,遇上知州大人这样的年轻人,对官场的人情世故总是不够圆熟,还得他这做师爷的一步一步提点,而且这提点不能太露骨,不能伤着大人面子,让大人心里有丝毫的不舒服,所以就得拿捏一个度。他一直在巧妙地把握着那个度。他知道在何处烧柴、在何处点火,以什么样的度来煽风点火才算是把马屁拍到无声无息又恰到好处。

    果然,师爷这句话一刀子戳到了知府大人的软肋。这年轻的知州就算是满口家国天下,但真要是牵扯到自己的乌纱帽,还不是一样窜起来赶紧保护。

    哗啦一声响,知府大人不再犹豫,已经站了起来,宽大的袖子拂拭而过,黑白子儿下雨一般叮铃铃落了一地。

    “来人,笔墨伺候——”

    静悄悄候在屏风前面门口的小听差早就闻声赶来。

    师爷一脸平静,跟随大人抬步往前厅走。他知道,自己的提点又一次点到了最关键的位置,大人心里那个疙瘩终于有了答案,也拿定主意了,他知道该如何上报朝廷了。

    身后早有侍女悄无声息跑出来,跪在地上一枚枚捡拾那落了一地的黑子白子。

308 枪法

    “刷——刷刷刷——刷刷——嗨——”

    白衣白裤的身影,挥舞着手中一杆长枪,挑、劈、刺、扎、冲、撤……那动作一气呵成,绝不拖泥带水。那身影,潇洒俊逸,看上去又如行云流水,真是无比好看。

    “好——”灵儿拍手,鼓掌,圆嘟嘟的小脸上满是开心和赞赏。

    “怎么样?”白子琪一趟枪法演完,收回步子,冲面前座椅上的爷爷抱拳,听到灵儿喝彩,他心里有点小得意,也期待听到爷爷的夸赞。

    白峰摇摇头,“表面看上去确实进步不少,看得人眼花缭乱的。但是——”

    他这一但是,白子琪的心凉下去了,他真的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自从从山茅子回来他就哪也不去,啥也不干,只专心埋头苦练这套枪法。

    想不到爷爷还是不满意。

    “熟练倒是熟练了,”白峰摸着颔下胡须,眉头微皱,“可是精髓还没有完全领会。琪儿啊,你要知道,我白家枪法不是用来观赏的花拳绣腿,只图个架势好看,那都是花架子,算不得数。是骡子是马,拉出去溜溜才能确定高下。你的灵性和勤恳都有了,可我总是感觉还是差着一点火候。”

    白子琪握着枪不肯丢手,“爷爷,不就是这些招式吗,您说说,我还差着哪点火候?我再多下点功夫就是。我就不信世上有练不好的枪法。”

    他最近确实是起鸡叫睡半夜,没少吃苦。

    白峰看到孙子磨得泛红的手心,心里心疼,指指灵儿,“你来,给你哥哥走一趟。”

    灵儿早等着这命令了,“得嘞——您看好哈——”

    小家伙一个蹦子跳进场子,刷——拉开架势,手中一杆比他身子高出一半的长枪,雄姿英发立在那里,接着嗨一声,扎开马步一招一式地练起来。

    白子琪定睛看着,心里禁不住好笑,这毛都没长全的小家伙儿,难道会比自己练出更高的境界?看不出哪里好了。

    远处,习武场和院子之间的一排树木花草丛前,几个花花绿绿的身影躲躲闪闪藏在那里,是几个女孩子,拿着小扇子准备为公子扇风的,端着茶盏等候公子喝茶的,举着帕子专门伺候公子擦汗的。娉娉婷婷的身姿,娇艳如花的面容,浅浅热热的微笑,和前后的花树相映,组成了一副天然的美景。

    这是白子琪的几个贴身侍婢。

    她们属于大丫鬟,不用像粗使丫头一样成天干活儿,只要伺候好公子就成。所以只要公子在家里,公子走哪里,她们恨不能全天跟到哪儿。可惜公子近来不断外出,她们清闲倒是清闲了许多,可这心里又觉得寂寞呀,心里眼里只盼着公子爷能一天到黑守在家里,这样她们就能时刻看到公子爷。

    可惜公子爷脾气古怪,总是不愿意接受姊妹们的各种侍奉,尤其这次出事后,再次归来的公子爷,表面上看不出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但是近身伺候的几个姐妹,还是感觉到了不一样,好像,公子变得越来越不愿意接近她们了,小时候还常和她们开玩笑,现在连玩笑都不开了,没事就躲起来看兵书,那些帮她们调脂抹粉的事儿,再也别想出现在他身上了。也许是经历了这一场磨难,人就长大了吧。

    可是,这样的长大,究竟是好事呢,还是不好?

    是好事,他的很多事儿,包括穿衣吃饭和沐浴穿鞋,都很少让她们伺候了,大男人嘛,成熟点是好事儿,再说少爷眼看就是能定亲的人了;可是,这样也意味着少爷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和她们没有距离的少爷了呀,他变得矜持,也有心事了,他和大家拉开了一个距离。

    他究竟有什么心事?为什么要疏远姐妹们呢?

    一个心思最细腻的大丫鬟手托腮帮,望着那个修长俊美的身影不由得走了神,曾经,她是和少爷关系最好的丫鬟,那时候她甚至幻想,有一天少爷能要了她,这样伺候几年,后面就能被收房,做少爷的姨太太。

    可惜,这样的机会她没有抓住,是少爷不给她机会啊。

    “少爷都出汗了,满脸的汗,可为什么老爷还是不满意呢?明明我们少爷已经舞得很好了呀——”一个丫鬟望着白子琪的身影苦恼。

    “少爷肯定口渴了,这冰糖梅子饮,新鲜着呢,现在要是喝几口,肯定舒爽极了。少爷少爷,您倒是转过头看一眼我们呀,这都等您半天了!”另一个丫鬟手里托着盘子嘀咕。

    可惜白子琪只顾看灵儿舞枪,始终不看这树荫之下的花团锦簇。

    灵儿身形短小,但不失灵活,一杆枪竟然也舞出了飒飒风声。

    “怎么,悟出一点门道没有?”爷爷问。

    白子琪有点茫然,摇头,一个小孩子,无非比自己显得娇小可爱罢了。

    “琪儿你还是缺少军营经历的磨炼。”白峰脸上的沟壑一道一道,那都是岁月的痕迹,更有军旅生涯留下的刀劈矛刺的伤痕。

    “如果真要带兵打仗,琪儿你信不信,你不如灵儿有天赋。”

    这倒出乎白子琪的意外,他有些恼火地看着爷爷,“爷爷你偏心。”

    爷爷哈哈一笑,伸手指着远处苍茫大山的影子,“这一点你还别不服气,别看你从小生在锦绣堆里,吃得好穿得好,从小到大几乎没吃过苦。这灵儿从小在山野里自由自在地长大,这保持了他天然的本性,也磨炼出了一副自在洒脱无拘无束的心胸。这样的本性最是可贵,你看看他每一枪劈杀出去的姿势,看似是依照我白家枪法路数,但细看是不是又有一点不太完全相似?这就是脱离了藩篱的束缚,而你,太过遵守规矩,太过中规中矩的话,表面看似没什么大问题,但实在是缺少随机应变和跟随外在环境及时调整的灵活性。”

    白子琪按照爷爷指点,再细看灵儿身姿,竟然还真是有那么一点道理。

    “为武为人都是一样的道理,治军打仗更是如此,墨守成规纵然是好,但也难免古板不活,只有根据具体情况实施调整,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我明白了!”白子琪喊,搂住爷爷肩膀,给他揉着,“不就是灵活运用随机应变嘛,您老人家明说就是了,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儿。”

    爷爷指着树下那几个如花女子,笑哈哈:“身为男人,终身之事自然属于头等大事,这样的事情,也需要爷爷一再操心吗,就不能灵活点儿?灵州府柳家的几个表妹难道就没有一个能入得了我孙子的眼睛?”

    白子琪苦笑,“爷爷,您不常说吗,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天下为重,如今局势不稳,烽火又起,我还想着能参军打仗去呢,就先不用急着娶媳妇了吧?”

    “谁说你要去参军来着?我和你娘答应你去了吗?不好好在家里养着,成天脑子里胡想的什么?”随着语声,白玉麟快步走来,他听到儿子说要参军,还真是急了。

    他走近一看老父和儿子只是在随口说说,这才一颗心落了地,“我说琪儿,你已经长大了,也早点把正事儿定了吧,早日娶进门来,我和你娘也好早早安心。你爷爷也盼着抱大胖孙子呢,对吧爹?”

    白玉麟成天荒唐,混在脂粉堆里度日,但在传宗接代这一点上确实不含糊的,真的着急给儿子娶亲呢。

    白子琪一看这阵势头就大了,怕什么就来什么,这次回到家他总是躲着白玉麟,想不到他堵到练武场逼宫来了。

    “我娘呢,”白子琪赶紧顾左右而言他,“爹,咋没见我娘,是不是又被您气得关起门吃斋念佛去了?”

    白玉麟拍一把儿子肩头,“好小子,不要给我耍滑头。这事儿今天就得定下来。你娘妇道人家,不在场也行。只要我跟爷爷在就可以。爹,您来拿个主意吧,依我看柳家那五丫头就不错的。”

    又是五丫头,真不知道这成天和美妾娇婢厮混的爹,从哪里得知那个柳映的好,还咬住不丢手了。

    灵儿一套枪法演示完毕,笑吟吟提着枪凑过来,白子琪给他摇手,示意他赶紧救场子。

    灵儿鬼精灵,一对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大人看一圈儿,“爷爷,伯伯,是不是要给我大哥哥娶媳妇?娶媳妇是不是要坐花桥,挂红灯笼,吃喜宴?还闹洞房?到时候我来抬轿子好不好?”

    “你来入洞房吧。”白子琪气得瞪他,伸手在他头上压一把。

    白峰闭上眼睛在思考,看样子在考虑究竟求娶谁家的姑娘合适。

    白子琪心里发愁,这一关还真是躲不过去了?

    封建大家庭就是这样,他又是嫡长子的身份,这说媳妇娶亲的事,家长真要给做主,那也就只能依着大人了,难道他能说自己有心上人了,是一个有妇之夫,童养媳妇!

    会闹出天大的笑话。

    可是,真的愿意任由别人摆布,眼睁睁看着娶一个自己没感觉的女人来过完这一辈子?

    不,不能。

    这时候爷爷睁开了眼睛。

    白子琪心里打鼓。

    “这事急不得。”老爷子说。“如今形势不好。我们家处境艰难,下一步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还有,摩罗国又来进犯了,灵州地面西线已经沦为战场,灵州府也是岌岌可危,这时候我们还能有什么心情忙于孩子们的婚嫁呢?麟儿啊,为父知道你半生荒唐,那都是为父还能庇护你们平安度日的时候,现在可能不行了。以后的日子,我们白家究竟什么境况,谁都难说啊——”

    清风吹来,白老爷子一头白发在风里轻轻飘摇,看上去无比萧瑟。

    白子琪心里有喜有悲,为暂时延缓的婚事而高兴,又为眼前白家的处境跟着担忧。

    “爷爷,我有个想法。我想去参军。”白子琪忽然说。

    “我也要去。跟着大哥哥上阵杀敌。像白爷爷您当年一样英武无双。”灵儿瞪着大眼睛,眼神里都是期待。

    “才不带你。刚才还拆人家台子呢,这就忘了?”白子琪吓唬他。

    灵儿才不怕呢,冲着白子琪吐个舌头。

309 想法

    “你去参军?为什么会有这想法?”白玉麟盯着儿子问。

    “快听,是不是老太爷又逼着咱们公子定亲呢?”丫鬟们注意到这边的变动。

    赶紧竖起耳朵关注他们的对话。

    “不是,”一个听力不错的丫鬟快嘴,抢着说:“好像是,公子爷要去参军打战!”

    “参军打战?是咱家公子爷?!”

    几个俊俏丫鬟顿时个个紧张,就连那个坐着发呆想心事的,也终于不能淡定的,拿手里的帕子擦一把额头忽然冒出来的汗,“咱家公子怎么能去参军呢?打战是多危险的事儿,他可是老太爷的心头肉呢。”

    是啊,是啊,就算谁去都可以,她们的公子怎么可以去呢?

    真要是去了的话,战场上可是刀剑无眼呐,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不要说夫人活不了,她们这些做丫鬟的也会没法接受啊。如果那俊美的青年要是死在战场上,她们这心里会有多难受呢。

    陈氏的屋里,她满脸愁容,对着窗外一束昨夜刚开的石榴花儿走神,都说石榴花开代表着红红火火,石榴也是多子多孙的象征,她窗外就栽了石榴树,偏偏这子嗣却不多,这些年就生了一个宝贝疙瘩儿子,当命一样在掌心里护着,好不容易盼着长大了,如今又开始为他的婚事发愁,本来这次他回来,她就准备派人去灵州府提亲,偏偏外头不太平了,虽然她是深闺中的妇人,这几日也能听到白玉麟不断带回来的消息,说是西边起战事了,半个灵州府都被敌国占领了,那整个灵州府还能太平吗?她最忧心的就是妹妹妹夫柳丁卯一家人了,也不知道现在是守着静观战况变化呢,还是离开灵州逃难了?她想派人去看看究竟,好歹带个实信儿回来,可丈夫白玉麟不赞同,说这种紧要关头,你派谁去都是送死,还是不要多生是非的好。

    她现在只能每日里烧香拜佛,祈求佛祖多多保佑他们都能平平安安的吧。

    想到这里,她转身,点燃一炷香,还没插进香炉,门口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人,“奶奶,大奶奶,不好了,不好了——”

    是她的丫鬟。

    “风风火火的像个啥?火烧眉毛了吗瞧你这毛躁样儿!”陈氏呵斥。

    丫鬟难以淡定,几乎是喊着说:“少爷,咱家少爷,他要去参军,打战!奶奶您快去劝劝啊,这要是老太爷点头了,我们少爷真去了,丢下您怎么办呐?”

    她竟呜呜地哭起来。

    原来她已经由参军这件事想到了战场上的刀剑无情,继而又联系到万一少爷把命送在战场上,大奶奶岂不是成了无依无靠的人?

    “吧嗒!”陈氏的衣袖带落了香炉,青瓷香炉碎在地上,陈氏刚才还骂丫鬟毛躁,听到这消息她本人比丫鬟还着急,一张脸顿时白了,一把拉住丫鬟的手,“快,快带我去找人,少爷在哪里?这混小子他好好的这是闹得哪一出啊?他要是有个好歹,我也就不活了——”

    花树下几个丫鬟竖着耳朵等着下文,还好,她们的担忧没有持续多久,就听到那边老太爷的声音:“不成,琪儿,爷爷不赞同你去参军。灵儿,你可以去,但是得等你爷爷来了,他要是点头,你就去。”

    白子琪有点失望,“爷爷你就放我去吧,现在国难当头,真是用人的时候,您说我练这白家枪法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现在挺身而出,去报效国家?再说您是一代老元帅呢,难道真的愿意看到自己的后代每日里吃饱了睡,睡醒了再吃,一辈子混吃等死就这么白白地虚度着大好年华?”

    白子琪一边说,一边抱住爷爷肩头,试着像小孩子一样撒娇。

    “不能去。你可是白家嫡长子。你娘就你一个儿子,你要去了,你娘咋办?到时候天天闹着跟我要儿子,我的日子就难过了。”白玉麟赶紧插嘴。

    白子琪瞪一眼这个除了好色没有任何别的本事的爹,有点恨他此刻帮倒忙。

    灵儿高兴得跳脚,“那我等爷爷快点回来喽,爷爷回来带我去打仗,我要抢一把最长最长的弓,像爷爷送给大哥哥的弓,我就可以拉弓射箭了!”

    阿淘在边上静默,此刻看到小主人这么高兴,它也跟着凑热闹,汪汪汪地叫,撵着灵儿的脚跟打转。

    白子琪瞪一眼那狗,心里说这狗东西在山里的时候看着那么可爱,怎么一出山变得和它主人一样不可爱了呢!

    远处陈氏扭着碎步跑来,跑得气喘吁吁的,白子琪老远一眼就知道有人坏事,把消息告诉他亲娘了,他一个头两个大,不等小老太太发威,主动扑上去扶住她,“娘,娘,不要担心,那都是玩笑,我跟爷爷说笑话呢,我哪都不去,就守在家里天天陪着娘亲,还有爷爷!我一辈子都守在家里,一直到胡子跟爷爷一样白也不出远门!”

    陈氏知道儿子这话没谱儿,赶紧看公公,老公公历来严肃,现在就板着脸,说:“麟儿媳妇,你放心,有我在,琪儿哪都不去。就算真要上战场,也轮不到你这细皮嫩肉的小孩子,我这皮粗肉糙的老家伙倒还是可以出去挡上一阵子的。”

    陈氏一颗心这才落了地,她拉住儿子的手,紧紧捏着不丢,好像只要松开这个宝贝疙瘩就会飞走了。

    白子琪哭笑不得,身在这样一个大家庭里,这样绵绵不绝的宠爱,还真是叫人无法消受啊,这么多年他没有被培养成一个娘炮真是太难得了。

    “既然不上战场去杀敌,还练枪法做什么?还有那些兵法书籍,我看它们究竟有何作用?爷爷,你究竟怎么想的?”白子琪说着,把枪狠狠插进兵器架,掉头就走,也不管胳膊上挂着伤的爷爷了。

    花树下几个丫鬟顿时眉开眼笑,一个个小心脏又开始热热地跳荡,这就好,只要老太爷不同意,那少爷肯定就不能去参军打战了,以后院子里还是能看到少爷的影子,她们还能时刻侍奉少爷。

    白玉麟看着儿子自顾自走了,他向着陈氏一笑,上前搀扶起老爹,“这孩子都是我们给惯坏了,爹爹莫怪,回头我和娘子一定好好管教他。”

    白峰一把甩开儿子的手,“好孩子从小就是好孩子,要是等你们去管教,黄花菜早都凉了。你小时候我也没少管教啊,瞧瞧你现在的出息样儿,难道也是管教的结果?”

    白玉麟没想到平白地惹来一顿骂,不敢吭声,看着老爹在前头噔噔噔走远了,他才给夫人一个苦笑,惹得身后的丫鬟偷偷乐。

310 交心

    晚饭白子琪拒绝吃。

    他一回屋就包头睡了。

    丫鬟们轮流试着伺候他吃饭,他都是一个字,“滚!”

    最后还一把掀翻了丫鬟手里的盘子。

    饭菜撒了,丫鬟的手被汤水烫了,多亏那汤已经晾了,丫鬟不敢叫屈,悄悄地擦了手,站在门口抹眼泪。

    要是平时公子爷一般不会叫丫鬟这么为难的,丫鬟要是委屈,他也会过去安慰几句,今天奇怪,他硬是装作不知道,只管包着头睡。

    “不吃饭?那可不行,万一饿着呢。”陈氏听到宝贝儿子不吃,自然着急了,就要赶过去看。

    白玉麟倒是发起火来了,下达命令:“要不叫饿一顿,放心,一顿半顿饿不坏的,也叫他尝尝饥渴的滋味儿!张口就是上战场,也不想想,那战场是说上就能上的吗,走出这家门,一踏上灵州府土地,那就是狼烟遍地,烽火连绵,到时候谁还管他吃饭不吃饭的事儿呢,饿肚子是常有的事,有时候渴急了马尿都喝,还有,连死人肉都吃。他以为上战场是去走亲戚呢,说去就去,去了可就由不得他了!真要那么好去,老子我早就上八百回了,也不用老是被人戳戳指指说我就是个躲在老先人衣襟下吃闲饭的!”

    陈氏抹眼泪,“你就不能说点好的?琪儿他又没有上过战场,哪里知道战场的残酷呢!他还不是从小听爷爷讲当年的故事,那些精忠报国建功立业的事情听多了,孩子心里就以为这事儿挺容易的,可他哪里知道,这真去了可能连小命儿都会丢在死人堆里。”

    白子琪静静躺着。

    心里其实没有表面上流露的那么气愤,那都是装出来的。

    想去参军打战的念头倒是真的,战乱来了,他想去亲眼见识见识冷兵器时代的古人究竟是怎么布阵打仗的?他小时候读过孙子兵法,三十六计早就熟烂于心,再加上这几天看了白老将军书架子上的好几本排兵布阵行军打仗的兵书,心里越发技痒,想去亲自实践一番。

    想不到他低估了白家的长辈对这个长房长孙的爱。

    死活不让去。

    那只能先装作发脾气,躲起来静一静吧,躲在这被窝里把事情顺一顺,打算一下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门轻轻一响,又有人进来了。

    又是哪个丫鬟端着饭来了?

    来了就来吧,这回他准备不发脾气了,想吃饭,还真饿了,没有道理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不是。

    一个大手隔着被子在头顶上摩挲。

    谁?陈氏?白玉麟?还是……

    白子琪一把掀开被子,刚要发火,愣了,是爷爷,白峰老爷子。

    他亲自来看这闹脾气的孙儿了。

    “还生爷爷的气?”老爷子一脸慈祥,笑眯眯摸孙子的脸,白子琪想躲,又没躲,在这样的长辈面前,被疼爱,其实挺幸福的。

    他呲牙,有些难为情,“没有,谁说人家生气了。就算生气,也不敢生爷爷的气嘛。”

    爷爷呵呵笑了,“就是嘛,我的亲孙子嘛,才不会那么不懂事的。”

    就算他极力想要表达对孙子的溺爱,但是那握了一辈子兵器的大手实在是粗糙得厉害,摩擦在白子琪的脸上,像一把老刀子在擦过,疼得白子琪暗暗吸气。

    “孩子。”白峰的神色凝重起来,叹一口气,“你要体谅爷爷的用心。爷爷从小教导你那么多大道理,绝不只是嘴上讲讲,也不是爷爷不热爱这个国家还有这个国家的黎民百姓。爷爷十几岁从军,从死人堆里一次一次爬出来,吃过的苦,经历的战争,那真是数都数不清啊。如今,天下烽烟又起,爷爷就算年岁已高,但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爷爷那长枪夜夜都在兵器架上颤栗啊,那是在召唤,在期待,在呼喊我再次踏上战场,荡平敌寇,驱逐贼子!”

    他的老手在颤栗,颤栗之下,白子琪的脸面灼痛,像火烧一样。

    他忍着不动,承受着这样的摩挲。

    “孩子啊,跟你说句交心的话,爷爷时刻都没有忘记自己是一名将士,是东凉国曾经人人敬仰交口赞颂的白帅。同时我也希望,我们白家能再出几个像我一样的,有真本事的,能治军,能带兵,能打仗,能立战功的好儿男!”

    叹一口气。

    “古人常说,强,不过三代,这话有道理。你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哪里有我白家男儿的血性和才干?过太平日子,他行,要维持白家的荣耀和战功,他指望不上。这也是我为什么毅然退隐山野,做一名乡间老农的原因。我们在这偏远贫瘠之地,安分守己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不招摇,不惹人,不和外界来往,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过长久的平安日子。”

    白子琪听得入神,其实白家的这些事他已经知道个大概,但是真从这名老翁嘴里说出来,还是给人很震撼的感觉。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现在我才忽然明白,就算我再与世无争无欲无求,哪怕沉没如最普通的乡野贱民,也还是有人不会放过我们,这一份清贫安稳的日子,他们不会允许我过得太久。”

    边感叹,边用手指默默捻着一串白玉珠子。

    白子琪有些惊诧,夕阳的光从窗口斜射进来,经过窗户纸的过滤,那光线清淡,单薄,像梦幻一样不真实。

    但是眼前的老人是真实的,他那张远看总给人不怒自威的脸,现在竟然布满了褶子。层层叠叠的皱纹,好像在诉说着人世的艰辛,和他这辈子吃过苦,操过的心。

    “你被绑架就是一个苗头。一个不容小觑的端倪。那么计划周密的行动步骤,那些躲在山洞里的兵痞子,抓住你逼着你承认的那些罪证,说明了什么,说明都是有计划有安排的预谋。是谁在背后操作了这样的阴谋?我一直在苦想,有时候觉得有答案了,有时候我又不愿意承认是这样的答案。最近我逼着自己把自己这辈子的经历从头到尾又细想了一遍。爷爷这辈子其实不亏,也算是风风光光地活过,奋斗过,辉煌过!可我不能只为我一个打算啊,当年我放弃身后军功地位和大好前程,只身隐退,只想用这样的大牺牲,换取一点点的小安稳,到如今我才忽然醒悟过来,那是不可能的,他们不会允许我们得到这样的结果,只要我活在世上一日,他们的内心深处就一日不得安稳。所以,我想好了,只有一条路可走了。是他们逼我走上这条路的。这是我们白家不能逃脱的命运,也是历朝历代有功臣子难以逃脱的命运。唉,为人在世,真是进退都难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