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姑玉经全文阅读 第32分节

311 求静

    白子琪静静听着。

    他惊呆了,心在噗噗直跳。

    心里直哆嗦,原来这个白家长房长孙不好当啊,弄不好有随时掉脑袋的可能。

    还好眼前有个白老爷子,这老爷子真不愧是人中豪杰,别看人老了,这智商还是一等一的水平啊。

    “更是你,你不能逃脱的命运。”

    爷爷的手继续摩擦孙儿的脸,粗糙的掌心在努力地表达着一个五尺汉子内心的温情和慈爱。

    “身为白家的后代,你一定要有心理准备。准备好有一天,面对你必须面对的命运。”

    白子琪不由得心神激荡,他感觉到一种沉重的担子,正在徐徐地压向自己的肩膀。

    他竟然无处可以逃避。

    “你没法逃避的孩子。”爷爷又叹一口气,“我也曾经试着逃避过。可是这重担就像一副枷锁,套在我们身上,就再也无法挣脱,我们能做的,只能是勇敢地扛着它,一步一步地走,把该走的路走完,把该尽的责任尽到。”

    身为一个大户人家的家长,身上肩负的,不仅仅是自己那一份责任,还有更多人的,上至列祖列宗,下到儿孙后代,这份责任,细想确实挺重,要扛着这样的担子走完一生,又怎么能不艰难呢!”

    白子琪默然,心里有种难以说清的滋味。

    “这副担子太沉重啊——”老爷子感叹,“所以,你必须争气。你也不得不争气!你要是不争气的话,我们白家就彻底没希望了。你爹爹荒唐了半辈子,其实有时候我真是挺羡慕他的,吃吃喝喝,玩闹戏耍,娶自己喜欢的女子,夜夜小酒小曲儿伴着,神仙才有那样的日子!他能这么过,是他的福气,有我这样的爹在前头扛着,他自然有福享受他想要的。但是你想过没有,真要有一天白家败落了,面临的可能就是家破人亡的结局。爷爷行伍半生,官场浮沉也不是没有见过,这世上的起起落落,就像走马灯一样地轮换着来呀,我们白家,更是走在刀刃上呀。”

    白子琪摸一把额头,他被老爷子这番话吓出了一身汗。

    “不过,你不要太忧心。”爷爷看着白子琪的眼睛,“自古起落兴衰,都有天命注定。人力,只是各尽其责罢了。我们白家,世代忠良,忠心可鉴,相信上苍有眼,是不会太过苛责我们的,只要我们再尽人力做一番挣扎,还是有望赢取一个光明前景的。你长大了,这些话在爷爷心里装着这些年,日夜忧心,跟你爹爹也不能说,今天说给琪儿,就是因为你长大了,经历了这次绑架事件的磨炼,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了,成熟了,我们白家的希望,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接下来,我们要走好一步棋——”

    “那爷爷,这步棋,您究竟准备怎么下?”

    “静观其变。”白峰双目炯炯,看着孙子,“静观,才能看清后面的变化,才能走出想要的那步棋。”

    白子琪自然还没明白,但是也不能显得太弱智不是,他点头,没懂装懂。

    “这段时间你先别急着上战场,有空儿好好研习那些兵书吧,尤其这本,是爷爷我这辈子南征北战记下来的一点心血。好饭不怕等,总有你上战场的那天,真到那时候,好小子,你可不能丢我们白家的脸,不能叫爷爷失望哦——”白峰说着,最后摸了一把白子琪的脸。

    疼得白子琪直抽冷气,但是他忍着,大丈夫是不可忍,孰能忍!

    白峰从袖管里掏出的是一本线装的薄册子,《白峰行伍笔记》。果然是爷爷亲笔撰写的行军感悟。

    他随意翻看,只看个开头就被吸引住了,文字简练,文笔流畅,和那些枯燥乏味的兵书不一样,将深奥的道理讲得浅显易懂,不愧是本心血之作。

    他把册子压在枕下,一脸小孩子撒娇的神情,“爷爷,那我好好读书就是。”

    “枪法也得练。只有勤练,才能不断领悟。真有一天爷爷再次披挂上阵的话,我希望我白家孙子能够和我并肩作战,再立战功。”

    白子琪忽然感觉这样的期望是不能够辜负的,坐起来,“爷爷放心,我一定尽力。”

    白老爷子刚走,身后就探进来一张脸,小脸俏生生白嫩嫩,一对清白眼眸咕噜噜转动,眼里含着委屈:“公子爷——”

    是丫鬟。

    白子琪知道是被自己汤水烫到的丫鬟,顿时心里歉疚,摆手:“进来,我饿了。”

    丫鬟顿时大喜,端起桌上盘子,“那我去厨房热热!”

    “不,我喜欢吃冷饭。”白子琪不想再让她劳累。

    丫鬟端着饭菜小心翼翼走近,公子爷最近脾气不好,她吃了一回亏,心里不由得防备着。

    “你喂我吃。”白子琪伸出嘴巴。

    丫鬟不由得欢喜,忙不迭地喂。

    一口一口又一口,白子琪吃得香甜,丫鬟也跟着高兴,好像她立了什么大功一样。

    白子琪解下腰间一枚小玉佩,压在丫鬟掌心,“送你了。那碗汤,烫着你了,我不是故意的,跟你道歉啊。”

    丫鬟大吃一惊,吓得连连推辞,这怎么可以,她怎么能拿公子爷的东西,还是贴身佩戴的玉佩呢。

    白子琪冲门口摆手:“你们,都进来吧,不用躲在那里偷看了。”

    门帘哗啦抖开,几个花花绿绿的身子嬉笑着挤进来。

    原来这些丫鬟早就躲在门口偷看。

    “你们听着——”白子琪宣布,“这枚玉佩,我赏给她了。之前那碗汤,不是我有意泼她,而是我不小心打翻的,我已经跟她赔礼道歉了。所以,你们,不许再当笑话乱讲让她难堪哈。”

    “啊,公子爷,你也太偏心了吧?”

    “那可是公子爷你最心爱的玉佩呢!”

    “就知道公子爷偏心眼儿——”

    一时间,众丫鬟叽叽喳喳嘻嘻哈哈闹成一团儿,把那个得到赏赐的姑娘围在中间,争着抢着看玉佩。玉佩戴在公子身上的时候,她们只有乘着帮助宽衣的时候才匆匆看看摸摸,根本没有奢望自己能得到,现在一个姐妹得到了,她们免不了要好好摸上一摸。

    白子琪抱着爷爷留下的兵书,下地就走,连鞋子也不穿,脸上苦笑,一路小跑,真怕再不逃走的话,日夜和这样一群妙龄姑娘厮混,难保自己不动心不沦陷不失*身啊……

    白子琪站到白峰床前,光着脚,喘着气。

    “?”白峰看着孙子,怎么能失仪到如此衣衫不整的地步?

    白子琪苦笑,“爷爷,求您一件事,这回您无论如何都得答应。再不答应的话,您孙子肯定要被那帮小姑娘活活地烦死了。我想找个安静的去处,住下来好好读书,不求别的,只求安静。日夜都清静。”

312 字迹

    哑姑在菜地里松土,一铲一铲地挖,最近雨水少,泥土缺水干裂,锄头挖下去在菜蔬之间发出轻微的咣朗声。

    深儿站在阳光底下,手里抱着一片白布在绣花。

    哑姑抬头擦一把额头的汗,“怎么不去屋里绣呢,这大太阳下,不怕眼花啊?”

    深儿努努嘴,“吵啊,咱家那位爷又开始折腾了。屋顶都快要被掀掉了,哪里还有清静地儿让我坐着绣花呢。”

    哑姑失笑,“有那么夸张?他不过是馋病犯了。”说着腾出手掐几把青菜叶子,递给深儿,“告诉他,我们今天吃‘万紫千红’,只是材料远远不够,还得派个人去一趟集市买回来才是呢。”

    深儿一听也笑了,她也馋那一口呢,“要不派个护卫去吧,反正他们一天到晚也是闲着。再说,我们吃他们也跟着吃呢不是。”

    哑姑没有接话,深儿这脾气就是改不了,和浅儿比,她嘴快,舌头利索,事事上头都爱占个便宜。这样的脾气,以后肯定吃不了亏,她现在担心的是浅儿,那孩子太好性子了,对柳万也好,问题是太好了,几乎都被柳万欺负住了。深儿嫌柳万闹腾,总是躲起来,那浅儿就不知道躲,总是守着柳万任由那皮小子欺负。

    她想着心事进了茅房,蹲下去忍不住歪着头望高处的塔,修葺的进度持续进行,按目前来推算,再有五六天吧,所有塔内梯子就该修缮完毕,到时候自己就能登上去……真要走吗,好像还有些事儿没有安排好呢,比如小长安,还有兰草,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张小姐,马上就要临盆,是等她生了再把她做个妥善安排走呢,还是只顾自己,马上就走?

    按她内心的急迫程度,真的很想马上就走。

    可是,那样的话,丢下他们怎么办?张小姐首先就面临着灾难性的考验,还有她的孩子,还有跟着她的秧儿,自然,还有柳万深儿浅儿长安,还有……怎么心里忽然就觉得有了这么多牵绊呢……

    心里难过,眼神迷离,懒懒在墙上划过,有三个字慢慢地映入眼底。

    她揉揉眼睛,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但是,确实是三个字,排成一行,出现在茅厕的黄土墙面上。

    “王亚楠。”

    “王——亚——楠——”她喃喃地念。

    再念一遍:“王亚楠——”

    她确信是王亚楠三个字。

    刻在她心里的三个字,就是死了也不会忘记的三个字。

    恰好浅儿来上茅厕,刚把头探进来,看到里头有人又缩回去,在茅厕门口等着,禁不住好奇,问:“小奶奶,您念叨啥呢?是不是没拿手纸?”

    哑姑赶紧咳嗽,示意她进来。

    浅儿为难,这上茅厕呢,叫她进去做啥?小奶奶的心思有时候很古怪,明明看着是一个十分瘦弱的小女孩子,但倔强劲儿上来还是挺让人震撼的,比如她带着兰草学习接生,兰草说硬生生逼着她看女人生娃娃的地方,可把兰草差点吓死。

    叫我又有什么事儿?

    浅儿忐忑着,刚凑到门口就被一个小手一把拉了进去。

    浅儿吓得捂眼睛,怕看到小奶奶的裤子没提起来。

    “帮我看看这个。”小奶奶说。

    浅儿慢慢松开手,才发现小奶奶穿戴整齐,手指着墙面。嗯,在墙面上看什么呢?臭烘烘的茅厕,又有什么好看的。

    她顺着哑姑所指慢慢看下去,发现黄土墙面上有几个字。

    是第三个字。

    浅儿慢慢念:“王——”

    她跟着小奶奶学了一些常用的字,而且是中草药名的汉字为多,这三个字里头她只认得一个“王”字,是王不留行的王。

    但是她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小奶奶,这不是你写的吗?”

    哑姑摇头。不是她写的,是她写的,她就不会这么惊讶了。

    浅儿眉头挽成一个疙瘩:“你看这字的模样,和你写的一模一样呀。对了,就是你不模仿兰花姐姐写的那些字儿的时候,你一个人很快就能写出来的那种字儿,奴婢觉得和这三个字很像。”

    “是吗?”哑姑歪着头打量。

    但是她又来问浅儿:“不是你写的,那会是谁写的?”。

    浅儿苦恼,“这是茅房呀,能进这里头的,除了你我还有小少爷,还有张小姐和秧儿,之外就没有外人了呀,长安她不识字的。外头那些护卫自然是不能进来的。那边修塔的工匠们,也是不能来这边的。除非……我记起来了,白表哥,他不是那天来过吗?我记得清楚着呢,他还上过我们的茅厕!”

    “白表哥?真是他?……只能是他……除了他,还有谁会写这样的字体……又恰好是这三个字……世上不会有这样的巧合,只能是他了……”哑姑喃喃,陷入了沉思。

    浅儿深感不明白:“就是白表哥。难道你忘了?”

    哑姑脸上忽然落了一层严霜,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吩咐:“以后这个人要再来,吩咐门口,不准放他进来!”

    浅儿吓一跳,但是小奶奶脸色实在难看,她不敢多问,悄悄去门口跟护卫交代,以后凡是男子求见,一律拦着,等里头的主子们同意了才能开门。

    等浅儿返回屋里,看到哑姑坐在一张小木桌子前,桌上摆着笔墨纸砚,这是要写字吗,她赶紧过来,伸手帮助研磨。

    “不用你忙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小奶奶拒绝了。

    被小奶奶拒绝了,浅儿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又摸不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悄悄把长安拉出去,比划着问她究竟谁惹着小奶奶了?

    长安摇头,脸色比她还茫然。

    柳万一看哑姑要写字,他跑过来干扰,喊:“媳妇儿,媳妇儿,不许写字,写字有什么好玩的,你陪我玩吧。闷死了。”

    哑姑头不抬,说:“滚。”

    柳万早就被惯坏了,平时跟臭媳妇没大没小地开玩笑,哪里知道人家今天是真的不高兴,小猴子一样伸手来拉扯,嘴里哼唧着,“就要你陪我嘛,你是我媳妇儿,你不陪你家相公,想陪谁?难道是想那暖河上的臭鱼王了?不许你想,你是我媳妇——”

    还没嚷嚷完,忽然哑姑抬手,啪,给了他一个嘴巴。

    “滚。人家烦着呢。不会自己玩去?这世上没人能陪你玩一辈子,你记住了啊!”

    柳万一看媳妇脸色像寒冬的天气,阴沉沉的,是真的在骂他呢。

    “你、你——”

    只吐出半句,他就两眼一翻,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嘴角慢慢地翻出白沫来。

    浅儿慌忙去拉,他这好些日子都没有犯病了,现在忽然一发作起来,她几乎都要忘了该怎么应付了。

313 憋屈

    阳光很好,照在忘世塔上,站远了望,那塔闪烁着一种淡白的光,浅儿从屋里出来,望着塔瞅了几眼,看到塔影下一个身影蹲在那里,正低头在地上慢慢地划着什么。

    那是小奶奶。

    浅儿不由得把一声叹息咽进肚子里。慢慢走过去,但是不敢靠得太近,站在三四步之外,默默地看这个蹲在地上走神的人。

    她的小奶奶在地上反复划三个字,王字她认识,另外两个字笔画太多,她不认识。

    但是浅儿能肯定,那是出现在茅厕内墙壁上的三个字。

    这都好多天了呢,小奶奶怎么还在琢磨那三个字?难道那里头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价值?

    她不敢问,小奶奶不高兴,她不敢贸然去触碰这个钉子。

    浅儿发现自从发现墙上那三个字以后,小奶奶整个人明显变了,变得不爱说话了,没事总是坐着发呆,眼睛望着窗外的高塔,傻傻地走神。好像那塔顶上有什么把她的魂儿给勾走了。以前她每天都好几次去张小姐屋里,询问情况,并且和张小姐坐着聊天。现在也不去了,好像她忽然就累了,懒了,连动都不愿意多动了。

    浅儿心里不踏实,上茅厕的时候偷偷查看,发现划在墙上的那三个字不见了,黄土墙壁有被树枝刮过的痕迹。

    她把字擦掉了。

    那是什么意思?

    难道小奶奶有什么秘密?

    小奶奶是有很多秘密,她做了她的丫鬟后,就感觉到小奶奶是有很多秘密的,但是那些秘密她早就习惯了,也从不敢去追问,再说,人活着,谁能没有几个小小的秘密呢。

    可是,小奶奶在这里新添了秘密,这可是大事情,而且这秘密让小奶奶变了,变得心事重重的,一天到黑不是对着那个高塔发呆,就是一个人蹲在地上慢慢地用指甲写字,写一个,抹掉一个,再写一个,又抹掉了。

    既然写了,又为什么要抹掉呢?那还不如不写呢!就像一个女人绣花儿,难不成绣成一幅,再拆掉一幅?那对着灯火熬夜绣花,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熬灯油,还有折磨自己的眼睛?唉,谁知道小奶奶心里都怎么想的!

    哑姑反复在那里写,刚开始指甲不适应这样的磨炼,指甲缝疼,还隐隐地冒血,后来就不疼了,麻木了,感觉指头跟一根木棍儿没什么区别。

    她反复写一个王字,反复写一个亚字,再反复写一个楠字。

    写出来,望着它看一会儿,心里的某个地方在疼,疼得全身都在发软,都要瘫痪,整个神经在一点点变麻木。

    好疼啊——那么高的楼顶,就那么推下去了,不疼是假的。

    右手的中指早就磨烂了,血冒出一层,把字迹都淋湿了。她不管,继续写,毁掉一个血字,再写一个血字。一个一个都是从心里挖出来的委屈啊。

    浅儿终于看不下去,噔噔噔回屋,又噔噔噔跑出来,手往哑姑面前一伸,“给!”

    哑姑扫一眼,看到是一个手套,小丫头昨夜连夜赶着缝出来的,缝制得很结实。是浅儿专门给她的小奶奶戴着写字的,没有那么糟蹋手指的道理,手指的主人不心疼,她这在边上看的人还心疼呢。

    “不用。”哑姑说。

    浅儿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这倔强的女子啊,认定的事情,就是你套八匹马去拉,她都可能不回头。

    “你得用。”浅儿喊。激动,紧张,愤怒,心疼,她的嗓音都在颤抖。

    但是,她没有退缩,而是踏上前一步。既然开了头,那就干脆把心里窝的话一股脑儿都倒出来吧。

    “昨儿的血痂还没好呢,今儿又来了,你这是要做什么?有你这么糟践自己的吗?心里有什么难受你尽管说出来啊,为什么这样折磨自己?这不是你的性格,不是你的风格,你一直都是爱憎分明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人,什么时候你变了一个人?”

    “我变了一个人?”哑姑忽然抬头,眼神冷冽,在瞪着浅儿。

    浅儿豁出去了,顾不得害怕了,牙一咬,说:“你就是变了个人!我刚认识的那个小奶奶才不是你这个模样呢。她虽然身份低下,只是个小小的童养媳妇,住在最偏远的小院里,连柳映姑娘都可以抓着头发往假山上撞头,但是你没有退缩,也没有忍让,更没有把所有的欺凌都装在心里,你带着我们做了那么多事,你给九姨太接生,给大太太看病,还和大太太做条件交换,救乔妈母子,让兰花姐姐顶替柳家的姑娘嫁给了张翰林,把四姨太和四姑娘都带出了那个大院,你开万记,和鱼王成了最好的朋友,连徐掌柜那么古怪的人你都打动了,柯掌柜那么骄横的人也乖乖地和你合作开万记养生馆,最最最让人内心舒畅的,是把胡妈张妈那三个成天搬弄是非的长舌妇给直接卖了!

    小奶奶你想想,你是个多么让人佩服的人!

    你很善良,很勇敢,也很聪明,你不断地发明新式发式,还有新衣裳的款式,你制作的那些药丸,还有你接生的本事,在奴婢们的眼里看来,你真的是没有一点缺点的人,我和深儿、还有长安,我们都在偷偷地学习你啊,学你走路的样子,学你想问题的样子,学你快人快语心里不藏事,总是给大家带来快乐的样子!

    可你为什么就不高兴了?你这些日子都是这个样子,你知道我们心里有多难受吗?你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也不跟我们说究竟有什么心事,我跟深儿、长安我们都跟着吃不香睡不稳,难道你没发现吗,就连万哥儿也跟着不开心了呢,你肯定没有注意到,他这两天饭量都减了。这样下去对他的病可是不好啊——”

    浅儿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说完她摸着心口窝喘息。

    心在跳,跳得很厉害,但是她忍着,憋了这几天,她实在是憋不住了,再这么忍下去,小奶奶自己的手指头肯定得残废,她们旁观的人,这心里也会憋出病来的。与其这样忍着,还不如说出来。一口气说出来,不管小奶奶怎么惩罚,那就叫她惩罚吧,反正她都认了。

    哑姑站了起来,是要抡巴掌打我了吗?

    浅儿不躲,不退。站着等巴掌落到脸上来。还没见过小奶奶打人呢,她最多就是在柳万脸上拍拍,谁都看得出来,那是在逗着玩呢,她才舍不得下狠手欺负万哥儿的。

    哑姑的手落在浅儿脸上,但是不疼,轻轻的,她的手摸着这张带着明显婴儿肥的小脸,她忽然捏住了脸蛋,笑起来:“你呀——小妮子长大了啊,没看出来啊,原来是人小鬼大,这小小的心脏里竟然为我们大家操着这样的心呢。连我都没想到的事情,你也想到了。”

    浅儿的脸感受着这小手的摩挲,她知道自己不会挨骂也不会挨打了,小奶奶没有怪罪自己。自己的话让奶奶听进去了。

    果然,哑姑抬脚在地上踩,把她写划过的字迹全部都蹭掉了,拉起浅儿的手,“你说得对。女子汉小丈夫,咱有事说事儿,不能这么跟自己怄气,更不能带累大家跟着受委屈。”

    浅儿看小奶奶的脸,这张俊俏的小脸上果然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笑容还是那么真实,那么灿烂,小奶奶心里的那道坎儿应该过去了吧!

    浅儿高兴地吐出一口憋了这么多天的浊气。

314 恩爱

    哑姑一高兴,浅儿、深儿、长安的脸上都绽开了笑容,柳万也跟着有了笑颜,缠在哑姑脚后跟上,说自己想吃白玉点骨了。

    说起那道美食,几个小丫鬟没有不怀念的,但是小丫头们都知道讲个分寸,至多陪着柳万悄悄咽了几口口水,没有人真嚷嚷说要吃到。

    只有柳万特殊,既然开了口,就玩起了软磨硬泡死缠烂打的把戏,干脆吊在哑姑胳膊上打起了秋千,哑姑在院子里翻晒草药,他跟着,说:“媳妇儿,人家就是想吃嘛,都多久没吃了呢,都要忘记那白玉点骨是什么滋味了。”

    哑姑不吭声,晒完草药去张小姐屋里,柳万还是黏糊在胳膊上,跟着一起进屋,说:“媳妇儿,你就满足人家一回嘛。人生在世,有钱就花,不要舍不得嘛,攒那么多钱做什么呢?你又不娶姨太太!”

    他这样子看得张紫蓝小姐目瞪口呆。

    这张家姑娘自从住进山茅子白塔下的小院落里,虽然和哑姑等人近距离相处,但一来哑姑怕她腹中的秘密败露,特意嘱咐她不要乱跑,所以她除了偶尔出来散散步,一般只在自己屋里呆着,很少看到柳万这般泼皮模样;

    二来她毕竟是官家小姐,就算如今不得不依靠哑姑等人在这里避难,但骨子里还是觉得自己高着一等,那从小就被培养出来的矜持感,让她不允许自己和别的男子近距离接触,所以她一直都远着柳万,尤其柳万近来发病次数少了,越来越像个正经的小男子汉了,这张小姐就完全把他当做一个外姓男子在看待。

    现在柳万不但跟进了张小姐的房间,还当着外人的面这样死皮赖脸地缠着他媳妇,张小姐觉得不可思议,哪里还有半点大丈夫的模样?这以后还怎么降服得了自己的媳妇?

    更让张小姐吃惊的是,哑姑不但不生气,还低头伸出一只手,在那小公子的脸上腻腻地摸着,揩油揩得很陶醉,脸上笑嘻嘻的,说:“好我的老公,你嘴馋是不是?受不了是不是?媳妇儿我有个办法,你去吧,去外面那塔下找个青砖,然后把舌头在青砖上舔啊舔,你就不馋了,舔青砖很解馋的,我小时候经常这么治我的馋病。”

    说完鼓着腮帮子,望着被捉弄的小公子哈哈地笑。

    这是一对什么样的夫妻呀,怎么能这样没有正形呢?

    张小姐不由得皱眉。

    哑姑为张小姐把脉,然后又准备查看肚子。

    张小姐拿眼睛瞅着这个异性男子,自己不肯掀开肚皮来。

    张小姐的意思是你把你家丈夫请走,我们再听胎音。

    哑姑却站起身就走,说:“午后吧。等我把这催命鬼哄睡午觉去了,我再来给你这里诊断。”

    然后她一手拧上小公子的耳朵,“小老公,咱走,老婆带你去吃好东东——”

    那小公子明显不疼,还装出很疼的样子呲着牙,喊:“去哪里做什么?我现在哪都不想去,只想吃一顿白玉点骨,一大碗!海碗!”

    哑姑笑哈哈应和:“成啊,一大碗哪够,咱吃一盆!先跟我去睡觉,醒来了再惦记着祸害美食行不行!”

    就那么一个拉扯,一个趔趔趄趄跟着,两个人嘻嘻哈哈笑着闹着走远了。

    张小姐望着那远去的笑声不由得发愣。

    秧儿嗤了一下鼻子,“小姐不要见怪,毕竟是没什么教养的粗野之人,跟我们府里的家教是没法比的。”

    张小姐还在回味,“我怎么觉得这一对小夫妻那么恩爱呢,秧儿你说,这是不是正是传说中的打情骂俏呢?”

    秧儿吃吃笑了,“他们还恩爱?小姐你快不要多想了,我看他们就是一对冤家。欢喜的时候像孩子,不欢喜的时候啊,就不好说了,闹起来那个样子,要是叫我们家夫人老爷见了,肯定把双腿都给打断了。太没有规矩了,男人不像男人,妇道人家也没个妇道人家的样子。”

    秧儿是这么说,但是张小姐没有点头,她懒懒地靠在被子上,望着这狭窄的小屋子看,眼里满是艳羡,就算那一对小夫妻在秧儿眼里确实没有一点规矩,可是细细去想,他们又是多么真实,多么快乐,早早晚晚都陪伴在一起,吃饭睡觉也不分离,这样打打闹闹也是一种幸福啊,这样的幸福,只有失去的人才能体会到它的珍贵,她就算出身高贵,身为知州大人的千金小姐,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是,她却没有和心上人相陪相伴相守的福气,哪怕是一天,不,几个时辰,像那一对小夫妻一样,哪怕是斗一会儿嘴,现在也是无法实现了。

    秧儿看小姐忽然心情就不好了,摸不着她哪里不痛快了,也不好多问,就拿出针线活儿做,都是为小姐腹中的小孩子准备的小衣裳小鞋袜小帽子。

    张紫蓝拿起一个小衣衫抖开看,眼神迷离,说:“秧儿,你说,如果再给你哥哥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会选择和我好么?尤其是好过之后,他被我父母活活地填埋进井里葬送性命?他最后后悔了吗?”

    秧儿呆住了,眼里泪水扑簌簌落,但是她很快一把擦掉泪水,仰起脸努力地笑,“小姐小姐,你为何忽然要这么胡思乱想呢,哥哥人死不能复生,你再来问这样的问题,又有什么意义呢?现在我只盼着你能平平安安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儿子,把我哥哥的血脉给续上,我家祖上就积大德了。”

    张紫蓝摸着鼓鼓的大肚皮,在地上慢慢走动,满脑子都是那一对小夫妻在这里打闹淘气的情景,想着想着不由得笑了,“世上还真有这样奇特的夫妇,要不是亲眼看到,这辈子打死我都不能相信的。可他就是活生生在我们眼前呢,我现在倒是不笑话他们不守规矩,没有教养了,真的秧儿,我觉得世上的夫妻都如果能那样相处,那闺房之中的乐趣不是增加了好多吗?”

    我家小姐真是魔怔了!

    秧儿悄悄在心里喊,瞧瞧这个人啊,怎么那么快就被那一对儿疯疯癫癫的小夫妻给毒害成这样了,看来这忘世塔还是不能多逗留,等孩子生下来就得赶紧想办法把小姐送回知州大人家里去。

315 拒客

    柳万闹着不睡,还是要吃白玉点骨。

    浅儿抚着他胳膊耐性地哄着说只要他好好睡觉,快快长大,长大了就能自己去灵易的久香居吃白玉点骨了,想啥时候去都可以,没人拦着他。

    “就是,你看我们,一帮娘们,一个个弱不禁风的,哪个比你彪悍了?哪个有魄力带你跑那么远的路程去,就为吃一个菜?”哑姑拍着他脑门,拍得啪啪响,笑着说。

    柳万咬着牙恨恨地:“一点都不心疼人家。臭婆娘,越来越没有爱心了。人家还是个小孩子好不好?就这样虐待!真是个心肠歹毒的人!”

    惹得哑姑哈哈笑,“要不咋说世上最毒妇人心呢!”边笑边在地上走,忽然啪一拍她自己的脑门,嚷:“笨死了,我笨死了!咋就没有想到这一茬呢?不就是个白玉点骨么,专用瓷罐煮的暖河胶鱼,会有多难做呢,只要我肯用心,肯定能做得出来的!”

    柳万跳起来,“媳妇媳妇,你要给我做白玉点骨是不是?那你就是我的好媳妇,最好最好最好的臭媳妇!我爱死你了!”说着嘣一声脆响,竟是他跳起脚在哑姑脸蛋上亲了一口。

    浅儿和哑姑都被这个亲吻给惊呆了。

    自从离开柳府以来,这一路上大家朝夕相处,夜里没有宽裕的地方分开睡,也为便与照顾,这柳万一直和哑姑等人在一个屋里睡觉,总是哑姑给他铺一个铺位,像哄孩子一样哄他入睡。柳万变得越来越黏糊人了,有时候还拉拉扯扯的,对着哑姑抱一把胳膊,拍一下肩膀,已经是常事了,哑姑没有在意,一个小屁孩嘛,该发育的地方都还没发育好,在她面前也就是恋母情节流露吧,所以她不但不生气,还会嘻嘻哈哈地拧他耳朵,摸他小脸。

    可没想到他今儿敢亲脸蛋了。

    浅儿首先羞红了脸,低下头装作没看到。

    小少爷和少奶奶这关系越来越好了啊,越来越像小两口了。

    “占我便宜!”哑姑反应过来,大叫,一巴掌拍过来,打在小男人的嘴上,这回拍得很结实,没有留情。柳万不喊疼,捂住嘴笑着躲,“你是我媳妇,就是给我亲的,我亲自家娘子,有什么不可以?”

    他还瞪着大眼睛,一副无辜又很有理由的神情。

    哑姑简直笑抽了,这都什么歪理邪说,小小年纪,毛都没长全呢,封建思想倒是装了一脑子。

    几个人正说笑呢,大门外传来拍门声。

    “啪啪啪!啪啪——”

    屋子里的张紫蓝首先吓得一个哆嗦,秧儿丢下针线忙来搀扶小姐上床,躺下,拿被子把身子盖起来,装作一副病得要死的模样。

    万一老爷等心急了,派人来询问女儿病情呢,再万一老爷要是爱女心切,亲自跑来看视呢,被她家老爷撞见一个即将临盆的大肚子,天就塌了。

    “有人来了?”深儿坐在门口绣花,首先跑过去看。

    小奶奶上次吩咐过,一切闲杂人等不经过她允许,不准放进这小院儿来。

    “谁呀?”她隔着门缝问。

    “是上次来的那个白家少爷。说要见你们小奶奶。”知州老爷派来的护卫说。

    深儿深呼吸,竟然是他,真是怕什么偏偏来什么,哑姑的死命令下了这才几天呐!

    “白表哥,有事儿吗?奴婢替你传达。”

    “先开门啊,我进去见了你们小奶奶和万哥儿再说。”确实是白子琪的声音。“我带了好多食材,专门做万紫千红用的,还有梁燕街上现宰的羊肉,又鲜又嫩,是万哥儿的最爱!快开门吧。”

    吃万紫千红的食材?

    深儿咽一口口水。那万紫千红真是好吃,哪怕你昨儿刚吃过,今天还是想吃。似乎永远都不会吃厌。

    白表哥带着食材来了,那这门开不开呢?

    深儿忍不住掰开一点门缝,探头出去看,可不是呢,白表哥自己一身新作的长衫,手里拿一把扇子,乌黑的头发,雪白的脸盘,似乎这几天不见,他身上添了一种说不出来的俊逸。

    再看他身后,还跟了一个男子,中等身材,打扮朴素,看样子是白表哥的小跟班,他正笑吟吟看着深儿,那目光滴溜溜的,透着精明。

    深儿不由得就紧张了,真是奇怪呢,她也算是经历过磨炼的女子,尤其被柳颜卖出去在梅家镇子的人窝里就见过好多男子,那些男子拿着银子要来买她的第一次,人窝里的老*鸨子喜欢得上蹿下跳,逼着她赶快接*客,那时候深儿手里攥着一把剪刀,顶在自己心口窝上,宁可死,也不肯答应。还好最后被赎回来了。也算是见过不少的世面呢,可是为什么看到那个小男人自己就紧张了!

    小男人脚边放了好几个麻袋,他抖开麻袋口,示意门里的人看,他家少爷没撒谎,这里确实都是食材,专门在梁燕街头采买了,然后雇车一路拉回来的,差点累坏他了呢。

    深儿看到了各种菜蔬,还有一大块羊肉,还有好几种蘑菇,还有大香、花椒、辣椒、生姜等调料。

    那这门开不开呢?打开的话,像上次一样,择菜的择菜,洗菜的洗菜,切肉的切肉,烧火的烧火,捣蒜泥的捣蒜泥……大家热热乎乎围着桌子吃一顿万紫千红。

    就连门外的护卫也馋了,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深儿。门里的人只要吃万紫千红,就少不了他们门外的各位,他们也想吃万紫千红。

    可是深儿想到了小奶奶的吩咐。以后来的人都不许放进来,谁都不行,除非我同意。

    白表哥可以例外吗?

    好像是不可以。

    上次小奶奶就是在送走白表哥之后,冷着脸吩咐的这句话。

    还是先去问问她吧。

    深儿掩上门跑向房间。

    “不行。”哑姑根本不做思考,马上就给出结果。

    “白表哥来了?!”柳万刚闭着眼睛培养了一点睡意,一听这话顿时要爬起来,“为啥不放他进来?他可是白表哥!媳妇儿你是不是吃错啥药了,不放白表哥进门?”

    “啥药都没吃错。”那张小脸儿本来笑呵呵的,从张小姐屋里回来就不断逗着柳万说笑呢,现在已经变了一张脸,完全是两个人了。那脸,都能拧下半盆子冷水来吧。样子很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不要说白表哥,就是黑表哥,灰表哥,哪怕是红表哥绿表哥来了都不成,我说过,谁都不许进来,所有的人,一律不能踏进这道门槛半步。谁敢放他进来,别怪我翻脸无情,连他一起赶出去!”

    深儿呆了,柳万也呆了。

    浅儿心里打鼓,她悄悄冲深儿摆手,示意她不要惹小奶奶不高兴,好不容易她这几天高兴起来了,别再惹她不痛快了。

    柳万不甘心,拧着脖子望窗外,“可是他带了羊肉和菜蔬哎,可以吃万紫千红哎,媳妇你没听到吗,放他进来,我们马上可以吃万紫千红。白玉点骨现在是吃不上,那万紫千红也不错嘛。”

    听到白表哥带了那么多羊肉,他这嘴里都已经跑馋虫了。

    可恶的臭媳妇儿,两眼冲柳万一瞪,一把把他按倒在床,“躺下,闭眼,睡觉,必须的!”

    柳万其实从骨子里还是怕这个小媳妇的,人家不翻脸的时候,他可以顺着杆子爬爬,揩点油,讨点温存,这人家真要是变了脸,他就蔫了,不敢再去摸母老虎的胡须,只能乖乖地睡着,但是心里还是不甘心呐,白表哥一个大活人哎,这大太阳下就站在门口晒着,臭媳妇这是要干什么,难道真的要这么残忍!

    “媳妇媳妇,你记得在角院吗,那时候白表哥可是对你不错的,人家不断从我母亲那里要东西送给你们角院,百子柜,药材,笔墨纸砚,炭火,好吃的,你都忘了?做人可不能忘本哦——”

    “啪——”他挨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差点打晕了他,拍臭虫也不用这么带劲吧!恶婆娘!

    柳万知道臭媳妇今儿是铁了心不开门了。

    他不敢再纠缠,闭上眼睛乖乖进入午觉模式。

316 隔墙

    深儿给浅儿挤眼睛,示意她出来,有话和她商量。

    偏偏浅儿这死妮子今儿要上天了,竟然跟人打起了马虎眼,她装作看不到深儿焦急的样子,深儿都成热锅上的蚂蚁了,可恨浅儿还稳稳坐在屋里,陪着小奶奶一边悠闲地聊天、绣花儿,一边给柳万打苍蝇。

    “你来,你去跟白表哥说吧”深儿哑声喊浅儿,“不开大门,不放人进来,这样的话我可说不出口。这好好的,上次还一起坐着吃饭了呢,有说有笑的,真不知道小奶奶这是哪里不对劲了呢,忽然就不给人开门了,这是哪家的待客之道呀”

    深儿念叨一阵,喊不出浅儿去顶桩,又不能叫人白表哥一直在门口干晾着吧,她只好硬着头皮再次走向大门。

    “不让外人进门?”

    听了深儿转达的话,白子琪反问。

    深儿真是感觉很不好意思,都没有勇气再看那主仆两人的眼睛了。

    可是白表哥只问了一句,就再也没有问,连半句都不作重复,这倒意外,本来深儿以为他至少会纠缠好半天呢,最少得问个为什么吧,好好地亲戚关系,上次还一起说笑吃饭,这次为啥忽然就闭门拒客了?总得有个理由吧。

    她为给不出这个理由而苦恼,小奶奶真是的,一直都很通达的一个人嘛,干啥都讲道理,为啥忽然就不讲道理了?

    想不到白表哥一点都不计较,他居然能一脸淡然地笑了笑,给深儿抱拳,又给护卫抱了抱拳,“谢谢你们,我知道了。既然不让进,那我们就不进去了。”

    不让进,就不进来了?

    难道跑这么远就为在门口吃个闭门羹?

    吃了闭门羹还能这么高兴?

    深儿深感摸不到头脑。

    白子琪给他的随从点头,他们主仆竟然是一样的反应,那小男人拖上脚边的麻袋就走,两个人从门口消失了。

    走了?

    就这么走了?

    深儿关好门回去找小奶奶回禀。

    她的心里竟然莫名其妙地觉得失落,好像把什么很紧要的东西给丢了。

    管我什么事儿?又不是我的表哥表弟!

    她在心里开解自己。

    “真走了啊?”浅儿看小奶奶,但是她只重复了这一句,就不再多话了。

    深儿有些恨这个浅儿,感觉她肯定和小奶奶有什么秘密,在瞒着她深儿呢。

    “走了好。我们清净。你们记住了,我们跑这么远找到这里,为的什么,不就是求一个清净吗,现在真是求仁得仁,我们沾张小姐的光,外头有专门的护卫给我们看守大门,我们才能过上这不受打扰的日子,所以,外头那些阿猫阿狗的人,就都不要招惹了。”

    哑姑说。

    但是她的目光不看浅儿,不看深儿,她似乎很烦,前几天的那种恶劣情绪又来纠缠她了。

    深儿一看这脸色不敢再说什么,默默地出了门,站在院子里看长安,长安正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还是长安好啊,脑子比谁都单纯,一天吃饱了啥都不用想,所以苦恼就少了很多。

    这时候她听到隔壁墙外有人在说话。

    “就选这里吧,地势平,视野开阔,紧靠着这道墙,很适合盖房子。不要太麻烦,就随便搭一个窝棚吧,晚上能凑合睡觉就成。小九子,快去雇人搬运木材吧,也赶紧去请木匠,最好找两个,一个搭建窝棚,另一个给我做一把梯子,要和这道墙一样高的梯子。”

    深儿走到墙根下,竖着耳朵听,听得清清楚楚的,说话的是白表哥。

    白表哥怎么在墙外?他没走?还要请木匠来,搭建窝棚,做木梯?那是什么意思?

    深儿怕自己听错,这世上声音相似的人还是有的,万一听错人了呢?

    墙根下有一棵梨树,树杈分开,部分枝杈扑在地上。正好能够容一个人站上去,她踩着树杈爬到高处,扒着墙头悄悄望外面。不错,墙外那站在一块平地上正对着随从下命令的,不是清州府的白子琪表哥还能是谁!

    他没走?还要在这里搭建一个窝棚,他要做什么?

    深儿迷惑,溜下树一个人站着发了会儿呆,觉得怎么想都不能明白,干脆回去找哑姑。

    “没走?还要找人搭建一个窝棚?你确定他这么说的?你没有看错吧?”哑姑看上去也觉得不可思议,反过来问深儿。

    深儿觉得委屈,“我亲眼看到的,还能有假?他那个跟班都已经去请木匠了,还说要做一个梯子。”

    浅儿惊得手里的绣花针都掉地上了,小脸儿也白了:“小奶奶,他们这是要干什么?是在跟我们赌气吗?难道我们不放他们进来,他们就要强行从墙上爬进来?”

    “对,梯子可不就是用来爬墙的!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深儿叫。

    把柳万吵醒了,他坐起来就揉着眼窝追问:“谁爬墙?在哪里爬墙?是你们吗,为什么不带我,我也要爬墙玩。”

    这没出息的贪玩样儿气得哑姑拍他屁股,“我们去死。你也跟着一起去死吗?这性子咋就长不大呢,急吼吼,火爆爆,你娃已经不是三岁小屁孩了知道吗,这不稳重的猴儿性子得改知道吗?”

    被称为猴儿的柳万一点都不生气,马上呲牙咧嘴扮出一副猴相,搔首弄姿地喊:“媳妇媳妇,别以为我不知道,是白表哥要爬墙对不对?我看这事都怪你,你不开门放人家进来,他们只能爬墙头喽!”

    “先看看再说吧,眼见为实,说不定人家不是爬墙呢”哑姑忽然站起来,带头就走。

    这正是柳万盼望的,几个人排着队跑到梨树下,哑姑把食指压在嘴唇边,做一个嘘声的姿势。大家都是聪明人,顿时集体噤声。哑姑率先爬上树去。柳万不甘落后,争着也爬,浅儿怕他摔着,赶紧两个手搀扶。

    哑姑探头到墙头上看了一眼就下来了。

    柳万身子弱,一爬到高处就双腿打颤,吓得浅儿一个劲儿低低地哀求他不要看了,快下来。

    柳万好奇心上来哪里肯听劝呢,扯着脖子一步一步往高处攀。

    哑姑忽然伸手,拽住他一只脚就往下拉,慌得柳万双手紧紧抱住树身不敢动,但他也不是好惹的,一生气就张开了嘴,大喊:“哎呀呀呀臭媳妇你干什么?快来人呀,臭媳妇要谋杀亲夫啦哎呦呦我的娘哎”

    喊声很大,像有人拿着刀子要杀他一样。

    “哎呀哎呀,你不要出声他们听见了!”浅儿吓得都要哭了,抱着树恳求。

    柳万越发得意了,冲树下的哑姑瞪眼,“臭婆娘,死婆娘,想谋杀亲夫,你别忘了我表哥在那儿呢,有他在,看你还敢猖狂不!”

    “跟你表哥一个德性!”哑姑说,说完转身就走,噔噔噔回屋去了,看样子这外头的事,她再也不管了。

    浅儿深儿一起合力把柳万接了下来。

317 砍树

    柳万在屋里坐一会儿就待不住了,跑出去扯着脖子在树下张望,浅儿出去把他拉回来。

    可他只坐一小会儿就又跑出去了,好像浑身痒痒,不出去心里就难受,还一次次试着爬树,要爬到最高处和白表哥说话,还想看到白表哥究竟在做什么?

    “这可怎么好?万一摔着呢?他可不比人家那些皮实的哥儿呀——”浅儿苦着脸念叨。

    哑姑坐着不动,望着窗外的白塔走神。

    浅儿把柳万又拉回来,可转眼这小子又溜出去了。

    两个身影就这样进进出出地晃悠着。

    长安也要跟着去看热闹,哑姑冲她摆摆手,她就不去了,很乖巧地凑过来,拿起浅儿丢下的针线活儿练习着做。

    这孩子最大好处是听话,懂事,也聪明,尤其对哑姑,那是言听计从,只要曾经的大哑巴跟她这个小哑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小哑巴马上就能理解,并且很听话地配合。

    深儿偷眼观察小奶奶,再看看那不停闹腾的万哥儿,心里真是猜不透小奶奶现在的心思,究竟是愿意让那一对主仆进来呢还是不愿意,难道真想让人家爬墙进来?这要是被张小姐主仆知道了,肯定不高兴,放男子进来也就罢了,还从墙头上爬进来,传出去这都成什么话儿了!

    那么,小奶奶还是不愿意让他们进来的,所以才不高兴万哥儿搭理墙外。所以,小奶奶的脸色很不高兴……嗯,一定是这样的。

    深儿以为自己摸着了小奶奶的心思,所以顿时高兴起来。

    “好像墙外面有吸魂鬼在勾引他的魂儿!”深儿嘀咕。她在说柳万。因为她看到柳万这样一次次乱跑,小奶奶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了,那小奶奶肯定是不愿意他这样的。

    哑姑忽然回头,拿意味深长的目光看深儿。

    深儿不由得心虚,解释:“没说你,说万哥儿呢,越来越不听话了,这么来来回回跑,要是叫外头的白表哥看到,肯定笑话我们呢,我们能管住自己,可还是管不住他不是。”

    哑姑却摇摇头,反问:“谁叫你管着他了?腿长在他自己身上,难道我们能拿绳子把一个大活人给捆上?”

    “这个——”深儿无语,也感到委屈,她不甘心,试着再问:“要不要我给门口的护卫说一声呢,叫他们把那主仆两个赶走!正要从墙头爬进来再赶就来不及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人家爬进来了?还是人家哪个亲口告诉你,他们准备爬进来?”

    “这个……这个……”深儿结巴起来,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再说,人家只是在外头闹腾,出了这道门,外头就已经不是忘世塔的地儿了,护卫凭什么管人家?再说清州府白老将军的孙子,说出来谁不知道?就是借他梁州府的护卫一个胆儿,也不敢去刁难人家!”

    这是在斥责人吗?

    深儿的委屈更多了。

    小奶奶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在为那个白表哥辩护呢?她究竟什么意思啊?难道是希望白表哥真的从墙头上翻进来?难道小奶奶是喜欢白表哥的?唉,不可能,这不可能的,小奶奶是有妇之夫,是嫁了人的人,怎么还能喜欢别的男人呢?真要是动了这样的心思,叫府里老爷和大太太知道,那就是了不得的事,万一传到族里,可是要被浸猪笼、沉水塘的呀!哎呀,我这是怎么啦,这心里怎么就那么乱呢?好像老是惦记那个人,那个叫小九子的人。

    深儿心里乱成一团麻。

    搞了这半天,她好像还是没摸着小奶奶的心思。她干脆不费这劲儿了,自己也拿个针线躲到一边图清净去了。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琢磨,小奶奶她这态度究竟是什么意思?把人从大门口拒绝了,赶走了,然后人家不走,要在后墙搭个梯子,她不许院里的人搭理人家,难道真的等人家梯子做成,爬过墙头的时候再做补救?那岂不是太迟了?

    墙外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这一回很响亮,是工具对付木头的声音,哗啦哗啦响,还有挖坑栽桩的声音,和泥的声音,一群男人的声音交汇成一道热闹的劳作奏鸣曲。

    “哎,他们拉来了好多木头哎——”柳万扯着脖子看清楚,溜下来就往屋里跑,兴冲冲给媳妇报告。

    他媳妇不理睬。

    柳万没一点点的尴尬,又爬到树杈里去看,窥探一会儿,又屁颠屁颠跑回来,“哎哎,他们真的在做梯子,很长的一个梯子,到时候白表哥真的就可以爬进我们的墙头来了,臭媳妇,到时候你可不许再赶人家走哦!”

    臭媳妇还是不理他,一张脸只瞅着窗外那个阳光下静默的白塔。

    柳万的兴奋劲儿越来越高,气喘吁吁又冲进屋:“哎,他们把几个粗木头栽倒地面上的坑里,还给上头搭了好多木棍,最后苫了干柴,这是要盖房子吗?难道他们住在这里?”

    “盖房子?难道他不光爬墙头,还准备长住,和我们做邻居?”浅儿喃喃。

    这情况终于戳中了某人的心脏,哑姑噌一声就跳起来,“无耻!”她忽然喊。“真是脸皮够厚啊,这是要做什么?在这里扎根?赖着不走了?”

    她太激动了,都吓着别人了,深儿不敢来招惹,默默走开了,浅儿急得直埋怨柳万,没事儿说这些消息干什么,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折腾去,反正小奶奶不是说了吗,人家在外面折腾,我们在里头关起门过我们的日子,两不相干,人家干什么我们就当不知道。

    柳万却不怕,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媳妇儿,你啥意思?人家白表哥看样子要在外头盖一个房子。要住下来。然后跟我们一样,也靠着这座塔求个清净啊,这忘世塔又不是我们家的,我们凭什么管人家呀?”

    哑姑就差气得吐血。

    这小东西,现在翅膀硬了啊,敢拿这样的话来挤兑媳妇?

    不过,小家伙说的倒是很有道理。

    可是她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呢,她忽然跑出门,找到那把锄地的铁铲,扛在肩头噔噔噔跑,冲到梨树下,对着梨树的那个大分杈动手就砍。

    秧儿出来了,脸色有些难看,“我家小姐让我来问问,这忘世塔还算是清净之地吗?后面光哩咣当地吵,前头你们又砍树,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秧儿的口气虽然还保持着一点客气,但那脸色真的暴露了她和她小姐内心那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愤怒。

    “这是烦恼根,剁了就清净了。”哑姑边说,边挥舞着铁铲砍。她力气小,要砍断这根老梨树,估计到天黑也不一定有结果。

    柳万一看急了,“臭婆娘,你为难一棵树做啥?难道是为了阻止我看白表哥?你也太不讲理了吧,白表哥他究竟哪里惹你了?”

    臭媳妇不说话,还是砍,铲刃劈下去,木头渣儿乱飞。

    柳万气愤,抱住树往上爬,心里说你有本事砍了我的腿。

    人家不砍他的麻杆腿,还是砍树。

    柳万使劲地往高处爬,想赶在树砍倒之前爬到最高处,和白表哥说上几乎话。

    秧儿实在好奇:“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我听外头折腾的明明是你们的那个表哥,你们既然是亲戚,为什么不想见,而是关起门来这样折腾?”

    “我们啊——”哑姑还是一下一下地砍着,一脸的淡然,口气比凉水都淡,“我们是吃饱了撑的。”

    吃饱了撑的,这叫什么话,是在跟人赌气么?可是,究竟在跟谁赌气啊,还是这么大的气。

    秧儿知道小姐马上临盆,最后生产的大事还得靠这小女子呢,所以不敢多得罪她,但是心里忍不住嘀咕:怎么看着这么拧巴呢,就不会跟人好好说话啊?真是贫苦人家出来的小女子,差着教养!

    柳万经过好几轮的努力,终于最后高高地爬到了最顶端,他完全能看到白表哥忙活的那一摊子,“哎,媳妇儿,你知道吗,白表哥他真的在盖房,还在做一个梯子呢。还有那些护卫大哥们,他们都在帮白表哥干活儿呢——”

    哑姑砍树的动作更狠了,恶狠狠的。

    吓得浅儿咬手指头,“小奶奶,小奶奶,你不要这样了好不好——万哥儿,万哥儿,你下来吧,我求你了,我求你们了,你们这都吃错了什么药呀,一个个都这么冲,这是要干什么呀?”

    “他人缘真好,”深儿跑过来,仰头望柳万,“怪不得外头那么热闹,速度也快,这小半天功夫就把窝棚搭起来了,原来连护卫大哥们都在帮忙!”她在真心夸赞那白表哥呢,当然还顺带着夸赞那个叫小九子的随从呐。

    “大家好好干,加油干,都辛苦了,房子一盖成咱就歇工,我在我家里请客,犒劳大家,我们吃万紫千红!”

    一个郎朗的声音,透过墙,清清楚楚地传过来,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白表哥——”柳万挥手,喊。

    “万哥儿——”白子琪也挥手,故意放大音量,“小孩子不要爬树,危险!等表哥把家安顿下来,你们就可以来串门子了,到时候请你吃好的!”

    “噢——”柳万乐得抱着树笑。

    “安家?说得出口——真不要脸!”哑姑在树下自言自语,还是一下一下地砍着。

318 有钱

    梁燕县,小巷深处,小院里,杨大娘在忙着翻晒一些容易回潮的草药。她现在也能简单识别一些常用草药并知道它们的效用了,一边摆放,一边翻检。给屋里喊:“兰草,陈茵不多了,咋办?”

    身后一个细细的声音问:“这里就是兰草的家吗?”

    “对,人在屋里呐!”杨大娘顾不上回头看,只是大声招呼一声。

    “这——”来人似乎在迟疑。

    杨大娘还是只顾忙自己的,活儿太多了,自从兰草姑娘擅长接生的消息传开,附近城里、郊区、四乡八村的人,都打听着找到这里来了。

    她这小小的院子里成天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兰草忙得昏天黑地,杨大娘也跟着变成了大忙人。

    她接待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该忙啥忙啥,来人肯定不是找兰草姑娘出诊接生,就是要求建立妇女生育档案的。

    这兰草姑娘真是新奇,也不知道那小脑子里哪来那么多想法,自从建立妇女生育档案以来,她就没个清闲的功夫,光拿纸张钉成的本子就准备了厚厚几大本,一有空儿就往上头写档案。

    那个询问的人迟迟不进屋去,杨大娘发现后忍不住提醒:“就那个屋,你自己进去吧,啥情况跟兰草说。”

    一个声音低低地“嗯”了一声,还是不见来人露面。

    杨大娘好奇,停下手里活儿,到门口大树下看,这时门口风风火火冲进来一个妇女,劈头就问:“这就是传说中那个接生仙手的住所?”

    杨大娘吓一跳,打量这妇女,来人是中年样子,穿戴很整齐,头发尤其梳得很光,油灿灿的闪着亮光,一个圆圆的发髻堆在脑后,面皮白净,看脸面十分精明。

    这时兰草从门口探出头:“大娘,你说陈茵不多了?那你出去告诉乡亲们多采点,我们的需求量大。”

    杨大娘笑呵呵点头,这事儿她乐意干。自从兰草住进这里后,看病的人多,收取点儿看病费,接生费,这家里的日子就跟着好过了,尤其是兰草建议附近的村人可以到山里去采集药材,晒干了交到她们这里,兰草出的价钱比药堂的高得多,所以乡亲们都高兴,现在大家看杨大娘的目光也不一样了,都透着感激呢,杨大娘这穷苦的妇女,这一辈子过的可怜,哪里得到过这样的待遇,所以感觉自己在乡亲们眼里都有地位了,她这些日子高兴得不行,每天忙着收药、晒药,一点都不觉得累,成天乐呵呵的。

    她给冲进门来的妇女摆手:“兰草在里头。我先忙去了。”

    没想到那妇女进去又风风火火跑出来:“好好地,你为什么要骗人?耽误了我女儿生娃的事,你负得起责任吗你?”

    杨大娘只能收住脚步,扭头问:“你究竟是不是找兰草的?我没骗人啊。”

    “是啊,不找她我跑这里来做什么?这巷子也太深了,路也不好走,马车进不来,我是走进来的。”

    看样子她走这一段路挺委屈的。

    杨大娘不动声色地看她,这巷子是深点,路也不好走,但杨大娘和乡亲们都走了几十年了。从来都没觉着委屈呀。

    哦,看来来的是个有钱人家的太太。

    杨大娘耐着性子再次告诉她,屋里那就是她要找的兰草。

    妇女眼神疑惑,“接生婆不是你?就那小姑娘?”

    杨大娘无语。

    病人第一眼认错人,这个很正常,不少没见过兰草的人第一次来都错把她当做接生婆了。也许是她年岁上相当,又穿了兰草送的新衣裳吧。真是人靠衣装啊,她低头看自己身上的新衣衫,用昂贵的九紫稠裁剪的,盘扣整整齐齐从腰间一路系到脖子下,把她整个人衬托得精干利索,好像还比从前年轻了不少呢。

    “这么年轻啊,就是个小姑娘嘛,我还以为是个上了年岁的大娘呢!”妇女嘀咕。

    杨大娘没时间跟她解释,准备出门,这才记起刚才好像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是在询问兰草的,怎么好半天就是不见人?

    “哎哎哎——”妇女又叫起来,跟上来拉住杨大娘胳膊,“我怎么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你说这接生婆自古以来不都是成年妇女吗,最少也得是成了亲、生过娃的女人,她,那么小的人,打死我也难信就是接生婆。莫非我找错了?难道这不是那个传说中医术很厉害的兰草仙手?”

    杨大娘哭笑不得,“就是,她就是兰草。我这么大年岁了,真用不着骗你。你看我这还有事呢——”

    这时大门口那棵树下探出一棵脏蓬蓬的小脑袋,一张小脸上挂着泪水,原来是个小男孩,正拿犹豫不决的目光向这里张望。这娃穿得破破烂烂的,甚至还光着一对脚丫子。

    “哎,你哪家的孩子,咋躲在这里?没事到外面去玩吧,出了门顺巷子走,拐个弯就是大路,我们都忙,没人陪你玩。”杨大娘喊,冲他摆手。她以为是哪家串门走迷路的孩子。

    小男孩不走,慢慢从树下走出来,两个手在一起绞着,“大、大娘,我是来找兰草的,我娘要生了——”

    “哦——”杨大娘一把拉过孩子打量,记不起这附近哪家有这样的孩子。

    “大娘,叫进来吧。”兰草喊。

    孩子噔噔噔跑进屋去。

    那中年妇女一看有人要跟她抢接生婆,慌了,也跟着冲进屋:“你真的是兰草仙手啊?我女儿说你的本事可高了,她哪个接生婆都不要,梁燕地面上所有的接生婆她都看不上,就是要你去给她接生。”

    她嘴里虽然这么说,但那目光还是带着极度的不信任,上上下下打量兰草。

    兰草似乎浑然不觉,都没看这来的是谁,只顾在桌前忙着写什么。

    妇女偷偷看,她心里还是不踏实,这姑娘也就十五岁的模样吧,瘦瘦弱弱的,长相倒是看着机灵,可再机灵也还是让人不放心呐,一个自己都没成亲都不知道生育是咋回事的人,能给别人接生,这事想想都玄乎。

    那兰草回头看小男孩,“你哪个村的?你娘叫什么名字?”

    “深沟的,叫——叫——”他结巴了,看样子是记不得了,一时间急得小脸儿都红了。

    中年妇女在一边忽然嗤鼻:“连个名字都记不住,那还能请走仙手?你们家人也真是架子大,这仙手可是要亲自来请的,难道你一个小屁孩就能请走的!我告诉你,我们家可真是实心实意请人来呢,马车都来了,就停在巷子口。”

    男孩怯怯地看一眼中年妇女,被她的强势吓住了,不敢说话。

    兰草低头翻那些册子,翻到一页看,笑了:“深沟的,冯玉兰。临产期到了。肚子开始疼了吗?”

    男孩高兴得叫起来:“对对,就是冯玉兰。冯玉兰是我娘!”

    中年妇女惊讶,心里说这兰草还真是仙手?还有能掐会算的本事,都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就能算出来,还推算得出生产的日子?她忽然就紧张起来,这个叫冯玉兰的妇女也要生了,那这兰草要是被人家请走,自己女儿可咋办?

    这时候小男孩还在结结巴巴地说话:“我娘说肚子疼得很,她本来要亲自找姐姐你来,可她实在是走不动了,我自己就来了——可是,可是——我们没有钱,我娘说没钱只怕请不到你——我看我娘实在疼得受不了,就只能来碰碰运气了。”说完垂下头看自己的光脚,显得十分羞愧。

    中年妇女一听顿时高兴了,原来是个穷苦人家的女人,那就好,她来之前可是听人们说了,这个兰草仙手看病本事好,但是收费也高,接一个生要比一般的接生婆收费高出两倍。

    看这穷孩子的模样,掏得起那么昂贵的费用吗,既然拿不出,那就乖乖让路走人吧,这兰草姑娘她可是请定了。

    兰草不紧不慢地忙着,忙碌中抽空儿扫一眼中年妇女,她不看脸,只看肚子。现在都成习惯了,看妇女直奔主题,所有来找她的妇女,都是跟生育有关系的,这生育的事儿可不就是跟肚子有关。她时间宝贵,只要看肚子,看一眼就能马上判断妇女那身子几个月了,并判断出一个大概的预产日期。

    她扫一眼,就又低下头忙去了。

    但是嘴里问:“哪个村的?最近吃饭咋样?睡觉好不好?半夜里腿抽筋不?自己能翻过身吗?”

    老妇女本来就有些失望,不敢相信自己不远几十里赶来要找的人,竟然这么年轻,就是个小孩子嘛,这样的人,怎么能接生?开什么玩笑!生娃难道是开玩笑的事,弄不好可是要出人命的呀。所以她进门以来一直就陷在犹豫当中。

    现在这小姑娘又这么说话,她觉得越发不靠谱了,你都没问是谁要生了,你看清楚了好不好,要生娃的不是我,是我的女儿。

    她十分不情愿地回答:“唐家口。”

    “哦。”那女子还不看她,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架子倒是挺大。

    中年妇女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生娃的不是我。是我女儿。她月份大了。”

    “知道是您女儿。她预产期到了。就在今明这两天。您来的正是时候。您要是不来啊,我也准备明天一早去找你们呢。”

    小女子一边说,一边麻利地做整理,打开一个木箱子,里头密密麻麻摆满了东西,她飞快地查看,又往里头塞了些白布,哗啦合上箱子,提起绳子挎在肩头,“走吧,深沟路远,我们得赶天黑到达。”她竟是在跟小男孩说话,还伸手拉住那小手。

    中年妇女急了:“哎哎,兰草姑娘,我家在唐家口。马车就在巷子口等着呐。”

    没想到兰草看都不看她一眼,“我先去冯玉兰家接生。你那里要不先等着,要不你可以另外再叫一个接生婆。反正你们有的是钱,请得起梁燕最好的接生婆。”

    嘴里说,人已经甩开大步拉着小男孩走了。

    中年妇女呆了一下,反应过来:“哎哎哎,你不能走,我女儿可是指名要的是你呀,你走了我女儿咋办?万一她难产咋办?我可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啊——”

    那小女子已经走远,只扔下一句话:“谁的命都是命。冯玉兰孤儿寡母,家里一贫如洗,除我之外她请不起接生婆。”

    中年妇女不甘心,喊:“我们可以多给你钱,多多地给——”

    可人家已经走远。

    气得妇女在地上跺脚,这世道,竟然还有不爱钱的人?真是奇了怪了。

319 坚持

    暮色落尽,杨大娘还在巷子口徘徊,这都已经半夜了呀,咋还不见兰草姑娘回来。

    这孩子,就是太大意,都跟她说多少遍了,出门一定要叫杨大娘陪着一起去,她一个人三更半夜的跑出去接生,多不安全呐,万一遇上坏人!杨大娘只是出去在巷子里走了一圈,告诉大家赶紧采集陈茵交上来,这一趟回来就发现兰草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是那个中年妇女接走的还是那个小男孩。具体去了哪里,都没有留下半句话。

    星星都上来了,一颗颗在头顶上眨眼。

    “杨大娘,咋还不回去睡觉?”隔壁的老李头被惊动了,赶出来问。

    “兰草这妮子还没回来呀——我心里不踏实——”

    “都这么晚了,她还没回来?去哪儿你知道吗?”

    “不知道呀,她临走没有留话!”

    “这天黑路远的,万一……”另一个邻居被惊动,冒出来说。

    杨大娘急得直搓手,“就是就是,你说这孩子就是这么大意,我一步不离地陪着,一个大意她就一个人跑出去了——”

    “可能是情况实在紧急嘛,她又去救人了。”

    “那也得注意自己的安全呐,你看都这会儿了!”

    ……巷子口的人越聚越多,乡亲们听到语声几乎全跑出来了,也有人提来了风灯,有人干脆拿个火把,大家乱纷纷地议论着,有人说兰草不会有事,肯定是去了哪个深山里的村儿,夜里住那里了。有人说不会是迷路了吧。有人说这大半夜的走夜路可不好,万一碰上野物。还有人说最近聊掌柜那里安静得出奇,万一他们乘着这姑娘一个人深夜在外头走动,在背后来个突然袭击……

    杨大娘怕的就是这呀,一听这话她都吓软了,哭天抹泪的,双眼望着那巷子口,可就是不见兰草的身影出现。

    “聊掌柜阴险着呐,这段时间不见他有动静,这真的和他的为人不相符合。”

    “兰草姑娘孤身一人,又是弱女子一个,这事真不好说。”

    李老头站了出来:“我们这么干等着不是办法。得马上行动。这样,我们把全体男人分成几个小队,分队分头到各个大的路口去找。”

    “对,夜里打着火把,老远都能看到,万一兰草姑娘迷路,看到火光她就会赶过来的。”

    说行动就真的行动起来,还有几个妇女也不愿意在家里干着急,也跟上参与进来。

    乡亲们分成五队,从巷子口分开,向着不同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举着火把喊,都喊着兰草的名字。

    “兰草——兰草——”

    “兰草姑娘——看到了你就喊一嗓子——我们在这里——”

    “啊兰草,你究竟在哪里——”

    ……

    兰草正气喘吁吁走在一条又黑又长的山路上。

    本来她给深沟的冯玉兰接完生,可以住下第二天再离开,可心里放心不下唐家口那个孕妇。都是在她这里参与建档的孕妇,人家能来建档,说明对自己是信任的,自己要是不及时赶回去接生,万一出点叉子,那心里怎么过意得去。所以她替冯玉兰包裹好婴儿,留下一包产后调养的药丸,就匆匆告辞踏上了归途。

    她太高估自己的步行能力了,她以为自己赶在上灯时分能回到杨大娘家。没想到这山路越走越长,她的脚底又磨起了泡,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疼得钻心。

    真想找个地方坐下,把鞋扒拉掉,然后躺倒睡一觉。

    可这荒郊野外的,自然是不能睡觉的,连坐下歇歇都不敢,没有时间了。

    不知道什么从时候起,兰草听到身后有脚步在跟着自己。

    这脚步刚开始还离得远,“噗塌——噗塌——”响。

    后来竟然越来越近了,好像在很快地逼近。

    她干脆小跑起来,胳膊上的药箱变得好沉啊,总是要滑下来,她一次次挂到胳膊上,接着跑。

    脚步声一直跟着,她甚至都能听到喘息声了。

    是人?还是……狼?

    不管是人还是狼,这样诡异地跟踪一个女孩子还紧追不舍,都不会是好居心,那么自己只要被抓住,就不会有好结果。

    她觉得心要都从嘴里蹦出来,双腿软的撑不住自己的身子。

    跑啊,继续跑,不要停,一直跑,只有这样才可能活命,要是停下就意味着放弃,意味着死亡。

    她有点后悔了,后悔不顾自己的安危跑这么远的路来为一个并不十分熟悉的女人接生,而且这一趟还没有收取任何的费用,还自愿倒贴了一大包药丸。

    收获是什么?

    是去的时候一路劳累,是接生时候一头汗水的忙碌,是此刻的胆战心惊!

    如果只有这些,那自己就太不值了。真是太不值了。

    但是,还有。

    还有冯玉兰那满是恳求的无助的目光,还有婴儿从产*道里滑出来后发出的第一声清亮的哭啼,还有冯玉兰抱着孩子疲惫的眼里闪现的泪花和母性的喜悦,还有小男孩送她出门时感激不尽的目光……

    还有呢,还有小奶奶教给她这些本事的同时,也感染了她的那些善良用心,小奶奶不顾个人安危冒着触怒大太太的危险去为素不相识的九姨太接生,小奶奶顶着和全柳府的人对立的勇气救下了乔妈的残缺孩子,小奶奶说过,我们接生可以收费,有钱人我们应该多多地收,要是那些穷苦人家,能不收就不要收,我们都是穷人家出来的孩子嘛……

    小奶奶就是这么教她的,把所有本事毫不保留地教给她,让她一个低贱的婢女掌握了让人羡慕的本事,现在能自己挣钱养活自己,赢来了很多人的尊重。

    这些都是收获。

    就算再吃多少苦,再受多少累,都是值得的。

    可是小奶奶啊,兰草太大意了,这毛躁的毛病就是改不了,你反复告诉我要一定注意安全,看我还是没记住,我一着急就给忘了,我只顾着去接生,现在把自己弄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路上。

    身后跟的是人呢还是野兽,人的话,撵上自己要干什么,一把扯住摔倒在地,然后扒光衣裳再然后……不,不敢想了!

    还不如是一只野兽呢。

    野兽会一口咬断脖子,然后一点一点喝血,吃肉,啃骨头……肯定很疼的——

    她这穷苦的孩子,这些年没少吃苦,幸亏遇上了小奶奶,自从跟了小奶奶,日子才有了滋味,才感受到了一点人间的温暖,可惜太短了,这样美好的日子太匆匆了,就这样要结束了……

    她真的是跑不动了,双眼冒金星,嗓子里直接在蹿着一股火,她全身都是火,下一刻就会粉身碎骨化成灰烬吧……

    “兰——草——”

    “兰草——姑——娘——”

    她听到了呼唤。

    是幻觉吧?

    身后的喘息倒是很清晰,“噗塌——噗塌——噗塌——”就贴在脑后了,下一刻不是一把抓住就是一口咬住喉管……

    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像一缕黑夜里的光,在一起一伏地抖动,但是很真实,“兰草——兰草——”

    她看到了火光。

    一束火光。

    两束、三束……四束火光,像星星一样出现了,在变大,变亮,变清晰。

    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兰草——”

    “兰草姑娘——”

    “我——我在这儿——”她喊。

    她的嗓子沙哑了。

    她扯着嗓子喊,沙哑也要喊,也要把消息传递出去。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她一边喊,一边拼尽全力奔跑着,鞋子也掉了,她干脆光着脚跑。

    跑啊跑。

    那些妇女们生产到中途,忽然就不想坚持了,要放弃,双眼里闪烁着恳求和无奈的光,这时候她总是捏着她们的胳膊,掐着她们的人中,她不断地鼓励她们要坚持,只要再坚持一下前面就是胜利。

    现在她忽然相信,只要再坚持一小会儿,她就获得了生的希望。

    “兰草——”

    “我在这里——”

    她呼应着,向着光亮奔跑,耳后的喘息忽然没有了。

    确实消失了。

    而那火把似乎也听到了她的回应,闪动着,向着这里跑来。

    “我坚持住了——”兰草喊,双眼顿时被热泪迷蒙,视线模糊了,她向着第一个奔向自己的人一头就倒了下去。

320 芳邻

    有一个人也在坚持。

    是哑姑在砍树。

    天早就黑了,浅儿和深儿做熟饭,柳万在树上呆腻了,下去吃饭了。

    她不吃饭,她在砍树。借着星星的弱光砍树。浅儿怕她砍着手,提一个风灯出来挂在树干上照亮。

    她砍一铁铲,风灯就晃悠一下子。

    浅儿请她回去吃饭,请了三五遍,她都无动于衷,她就是要砍树,今天跟这棵树卯上了,只要不砍倒,她就不收工。

    墙那边,却早早完工了,一帮大男人估计真的摆开了一个场子,吃起了热气腾腾的万紫千红。

    “吃,多吃,大家都辛苦了哈,一定多吃。”白子琪在大声张罗。

    声音那么大干什么,是有意叫这边的人听到吗?

    我砍!

    “白家公子为人真豪气,这朋友我们交定了!”

    某个护卫的声音。

    “就是就是,白公子不愧是大家公子,气度不凡。”

    不凡你个头!我砍!

    “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早晚一起下下棋,说说话,也是美事一桩呢。欢迎各位大哥没事常来寒舍坐坐——”

    白子琪的声音。

    “咣——”碰杯的声音。

    他们居然还碰上了。

    “无耻——”哑姑暗骂。

    继续砍。

    手上磨起了泡,破了,疼。

    她终于气馁了,“咣”把铁铲丢在地上。工具不给力,明天换个斧子来,姑奶奶还就不相信,对付不了一个无耻之徒,还对付不了一棵树吗?

    天黑透了,但是这棵树,还是那个样子,除了砍出一个小豁口,看样子就算今晚砍到亮,也不一定有结果。树木太老,木质太硬,还有就是铁铲不够锋利,再说就凭她的小体格,也实在不是砍树的最佳人选。

    明天吧,雇一个彪形大汉来砍。

    或者,喊一个张知州的护卫来帮忙。

    就在她刚刚舒了一口气还没直起腰的时候,墙头上一个声音幽幽地问:“累了吧?真不容易,那么大一棵树呢,为什么不叫我帮忙砍——”

    哑姑抬头,一轮月亮爬上来,晴朗朗挂在头顶上,月光下,白子琪的脸比白天还清晰,他幽幽地看着低处院子里那个一脸倔强的女子。

    她还是那个样子,薄薄的衣衫,衣领交合在脖子下。一根细瘦的脖颈从衣衫里撑起,月色和风灯的双重光彩下,肌肤泛着淡淡的粉光,砍树太累了,脸蛋上挂着汗珠,也挂着红晕。因为要干活儿,裙摆被撩起来塞进腰里,所以露出下面的裤子,也露出一对穿着绣花鞋的脚。

    是的,这具身躯不成熟,但是自有一段天然的娇柔,让人看着禁不住心头鹿撞。

    白子琪看呆了,他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了这个女子,这小小的身躯,当然,还有这身躯里寄养的那个倔强的灵魂。

    “你,究竟要干什么?”她忽然问。

    她的声音很冷,冷到像从冰窖里发了出来。

    白子琪一个寒颤,从沉思里惊醒过来,他贱兮兮地挤出一个笑,“不干什么啊?就是想……”

    噔噔噔,柳万跑来了,“白表哥,白表哥,你来啦?你们吃万紫千红啦?也不给我留点!”

    “留了——”白子琪挥手,笑眯眯的,“给你们都留了,只要你们愿意,随时欢迎过来吃,本人马上给你们开火!亲自伺候!”

    “明天吧,今儿吃饱了。”柳万揉着小肚子,甜甜地笑。

    哑姑瞪眼看着,忽然一把拉起柳万胳膊:“走,回去睡觉!”

    柳万不愿意,扯着脖子回望高处,“哎哎,白表哥,你是不是脚下踩着梯子?你做个梯子是不是就为踩上来看到我们,和我们说话?”

    白表哥心情很好,笑嘻嘻的,“是啊,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隔墙的邻居。一墙之隔,有啥事情需要帮忙的随时吩咐啊——我相信我们会和睦相处,成为邻居中的典范!亲如一家人——芳邻!”

    柳万鼓着大眼珠子:“我觉得你这么做,最重要的是,想随时和我家臭婆娘说话?”

    呃——被说破秘密的某人,抬手搔搔后脑勺,笑了,但是嘴硬,“哪有啊,才不是呢,我只是……只是想看看高处的风景——你看你看,这远处的风景不错嘛——”

    装模作样地抬头望远处。

    柳万跳脚:“我又不在高处,我哪里知道爬墙头上能看到什么风景!”

    “看你个头!”哑姑拉起小男人的胳膊就走。

    “有空常来啊白表哥,我们就这样隔着墙聊天也是挺好的。唉,没办法,谁叫我娶了个河东狮子吼,管我管得死死地。”都走出好几步了,柳万还扭着脖子给后面喊。

    白子琪在墙头上笑,挥着手喊:“去吧去吧,陪你媳妇睡觉去。如今陪媳妇也是衡量好男人的重要标准呢。表弟加油哦——不许尿床!”

    柳万本来心情大好,听到最后一句顿时哑巴了,忽然不想理那个油嘴滑舌的人了。

    “这么看来,我们真的成为邻居了,那以后来往呢还是不来往?”浅儿皱着眉头问。

    “那肯定得来往么,哪有不来往的邻居!再说,我看白表哥和他家那个小九子为人都不错呢,你看白表哥,总是笑笑的,好像他看到我们就高兴。就是很开心的事。”

    “他是看到臭媳妇高兴。”柳万自作聪明,插嘴。

    “没人把你当哑巴。”臭媳妇拍他一巴掌。

    “他喜欢你!我敢拿节操担保,白表哥喜欢你——”

    柳万干脆大叫。

    “万哥儿——”浅儿吓坏了,赶紧来捂柳万的嘴。

    深儿发傻,她也被这忽然冒出来的话吓着了。

    “我去看看张小姐。”哑姑没接茬,起身,几乎是有些仓皇地逃离了这个屋子。

    身后,两个丫鬟四目相对,还在发愣。

    柳万也要跟去,浅儿赶紧拉住,张小姐不喜欢柳万,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那个秧儿尤其表现得很明显,浅儿不愿意让柳万去白白地遭人嫌。

    “我们小奶奶这是咋了?咋说到白表哥喜欢她,她就躲了?不会是……”

    “胡说啥呀?”浅儿打断了深儿。“小奶奶是什么人,是童养媳妇,是有丈夫的女人!有妇之夫!可不许你胡说,平白地给小奶奶泼脏水!这话要是传出去,我们小奶奶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所以深儿,我们都得管好自己的嘴。”

    灯火下,浅儿一脸认真,那表情,谁要是敢污蔑她小奶奶,她就扑上去跟谁拼命!

    “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小奶奶,瞧你那护短的样子!”深儿嗤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