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姑玉经全文阅读 第34分节
331 开洞
白天的时候,哑姑和浅儿在张小姐房内说话,被柳万一声惊喊召了回去。
赶回房间,深儿和长安呆呆站在门口,看着柳万,两个人都神情古怪。
柳万一看哑姑回来了,高兴得直跳:“媳妇媳妇快来看,通了,我终于挖通了——”
浅儿抢在前头来看,就在后墙的半人高的地方,柳万用铁铲挖出了一个碗口大的洞,洞刚打开,还没有修理,洞口堆着一些泥土。
柳万擦一把脸上的汗水,有些得意地笑:“我也没想到这墙壁这么不经挖,很快就挖开了,可惜了,这个洞挖的不够圆。”
哑姑没说话,只是看着那洞口。
浅儿心里忐忑,小心翼翼地看哑姑,又把柳万都在身后,“小奶奶,他就是太贪玩了,都是不小心才闯下了大祸,你不要怪他。”
“我为什么要怪他?”想不到哑姑张嘴反问,问完就坐在桌边写字去了,在一个册子上写着有关接生和妇女治疗的例子和方子。这样的册子她已经写了两本,给徐大夫留了一册,给兰草送了一份,这新的一份又准备送给谁呢。
浅儿心里还是不踏实,在好好的墙壁上打一个洞出来,小奶奶不生气才怪呢,她偷偷看深儿,想向她求救,深儿却不理她,只是抿着嘴偷偷笑。
气得浅儿唾一口她。
这么个洞敞着不是好事情,她干脆动手和泥,要把这洞口给堵上去。
“不许堵。”柳万站过来,拿身子护住。“人家好不容易挖出来的,你个坏女人,为什么要泥上?”
“好我的万哥儿呀,你快点让开,你说你也太任性了,谁家里过日子是这个样子呢,好端端地在自己家后墙上开个洞!就算我们在这里只是暂住,但也不能胡来呀!你说要是在灵州府家里的话,大太太会答应你这么做?肯定早拉去打板子了。弄不好把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也都送进板凳房受刑去了。你看,为你的事,她又生气了,她一天到晚都为你操心,昨儿夜里为了给你换个药方子,她可是在灯下冥思苦想坐了好半夜呢,你说这世上还有谁能像小奶奶一样疼爱你呢?”
浅儿性格温柔,就是生气着急,声调还是十分温婉动听,小脸儿红突突的,那又急又气的神情,显得说不出的可爱。
柳万一听这话也愣住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些孟浪了。
“那怎么办?她真生气了啊?那我怎么做她才不生气呢?”柳万咬着嘴唇,带着忐忑问。
“我们泥上吧。”浅儿率先动手。
柳万呆呆站了一会儿,偷偷看臭媳妇,发现她不喜不悲,实在看不清她此刻的心思,再查看这室内的气氛,气氛怪怪的,好像大家都不怎么赞同在后墙上留一个大洞,但是又不敢说。看来真是自己错了,他只能弥补错误,也挽起袖子准备帮忙。
“既然挖了,为什么要泥上?”哑姑忽然问。
浅儿愣住了,不让泥,那咋办?
“留着挺好的,夜里万哥儿你要是想白表哥的时候,可以和他聊天啊。随时都聊。但是我有个要求,这个洞可以留着,只是以后你不要再去爬树,树那么高,你身子那么单薄,万一一脚踩滑,跌下来谁负责任。”
浅儿和柳万一起回头看,小奶奶的声音居然那么温柔,一点都看不出有恼意。
“你真的答应啦?没有哄我?”柳万猜度着臭媳妇的心思。
半年时间的相处,他已经不知不觉地对这个臭媳妇产生了依赖,他知道她对自己好,但是她板起小脸的时候他还是害怕的。
“我什么时候哄过你?你是我的小丈夫,身为媳妇儿,我哪里有胆量哄你呢?只要你答应不再爬树就留着吧。”
“嗷——”柳万蹦起来老高,欢叫:“你们都听到了吗,臭媳妇答应了!臭媳妇,好媳妇,我太爱你了——”他说着窜到桌前,拉住哑姑的手,踮着脚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哑姑被突然袭击,手里毛笔掉在地上,墨汁溅了满脸。
雪白的小脸上涂上乌黑的墨汁,越发衬托得她头发乌黑,小脸儿白俏,她咕噜噜转动眼珠,那墨汁就在睫毛上一滴滴地落。
恰好今天下身穿一条月白布裙,墨汁溅落上去,就像一朵朵梅花灿然绽放。
这无意中营造的一幕竟然看上好像一幅自然天成的水墨画。
“啊!”深儿轻轻赞叹。
“新媳妇你好美!”柳万拍手,情不自禁地绕着哑姑打转,前看看,后看看,“我今天才第一次发现,我家媳妇一点都不丑,长得挺好看啊——”说着伸出红红的小舌头舔舔嘴唇,一副垂涎欲滴的小色*样,“原来我交上桃花运啦!”
惹得浅儿深儿笑得抽筋。长安就算听不见,但看他这小色*鬼的模样,也猜出个大概,跟着笑。
哑姑不笑,好像有一种预感,她忽然抬头,死死地盯住墙壁看。
众人跟着她目光看过去,那个柳万刚刚挖出的洞口,残余的泥土已经被清理光了,洞口明晃晃开在那里,一张脸正趴在洞口往这里看,眼珠子盯着哑姑的脸,直勾勾的,好像看傻了。
“白表哥!”柳万首先欢叫。
“我们能聊天了,夜里也能聊!臭媳妇她答应了!”
“但是我没答应可以偷*窥。”哑姑不看墙洞口那张脸了,掉头看深儿,“你找一片布吧,做个帘子挂在那儿,免得有些居心叵测的登徒子贼溜溜地偷看。”
臭媳妇生气了。
柳万跟白表哥挤眼,白表哥也给表弟挤眼。
“也不准挤眉弄眼!”哑姑厉声喝。
吓得柳万一哆嗦,但是不甘心就这样当着外人的面被臭媳妇训斥,凑到洞口给白表哥解释:“她就这臭脾气,动不动乱发脾气。不过对我挺好的,我们小两口挺恩爱的。”
听他这口气,俨然一个大男子在跟别人夸赞自己的婆娘能干。
“明白明白,你多保重啊——我先忙去了——”白表哥笑嘻嘻消失了。
深儿还没行动,浅儿已经抢着拿一片布,简单做个小帘子挂在了洞口上。
柳万这下可有事干了,搬个小板凳坐在洞口,笑嘻嘻盼天黑。
“万一今晚人白表哥不失眠呢,他是不是就不会和我聊天了?”他忽然发愁。
“放心,他这种人,费尽心思地撺掇你墙上开洞,不就为的是失眠,就算不失眠,也会自己把自己弄失眠的。”哑姑换了衣裳,又开始在册子上写字,抬头看一眼那新挂的小帘子,淡淡说道。
这话深奥,浅儿深儿都有些不解,柳万更是没明白,不过他挺高兴,因为他只听懂了一句,夜里白表哥一定会失眠,那就好,至于臭媳妇话里埋下的伏笔,他不懂,也懒得去懂。
332 分床
今晚的夜色是在柳万的期盼下慢慢降临的。
等到外头终于黑下来,柳万跳着脚欢呼:“啊,天可算是黑了——快快快,你们快闪开,我要等白表哥,我们要开始夜聊了!”
几个女孩子没一个理睬他的,他也不理她们,吃夯吃夯,把一把木椅子搬到洞口边,坐着有点低,又去塔下找砖头,抱了四块青砖回来,撅着屁股给椅子的四个腿下垫砖头。
浅儿本来想帮忙,哑姑丢一个眼色,浅儿也不帮了,站在边上笑着看热闹。
气得柳万大骂:“你们这几个小丫头片子,这是要造反吗?”
没人理他,大家一起嘻嘻哈哈地笑。
外面夜色落下,屋内浅儿就把灯点起来,深儿去大门口落了门闸,再进来把屋门关紧。
这个点睡觉还早,一般都要在灯下再坐一会儿。深儿在学习记账、算账等,她虽然从梁州万户巷的万记生活馆被挤兑出来,但总是觉得心里有一口气不能舒展,还是喜欢算账管账等这些店铺生意的活计,所以一有空就在那里捣鼓。哑姑也不说什么,倒是有时兴致来了,会随时点拨几句。
浅儿性格恬淡,似乎没什么大的志向,永远都在绣她那永远都绣不完的花儿。
哑姑指点长安看一些妇产科护理的基本常识,长安这孩子口不能说耳不能听,学东西自然要比一般孩子慢一些,有时候哑姑也觉得要教育这样一个孩子实在是很困难,不过只要想到自己这具身体也曾经是哑巴,受尽别人的欺负,心里便同情起来,也就耐着性子教长安。
还好长安挺勤奋的,不贪玩,能静下心用工钻研,这让哑姑欣慰,觉得这小小的哑姑娘确实值得让人疼爱。她教起来也就更用心,用笔在纸上一点一点地画,一般简单的接生怎么完成,刚出生的孩子怎么剪脐带,怎么包扎,怎么包裹,怎么洗澡,怎么喂奶……她本来是接生和婴幼儿护理一起教,最近忽然发现,长安对照顾孩子更有天赋,她渐渐地也就倾向于教导她更多的婴幼儿护理知识。
大家各忙各的,平时柳万在这个时段内没事干,只负责捣乱,这里瞅瞅,哪里看看,跟浅儿扯几句淡,扯扯深儿的发辫,躲在臭媳妇背后冲长安吐舌头扮鬼脸。
今晚他早早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等那边的动静。
“万哥儿,难道你今晚准备一夜不睡?”深儿打趣他。
柳万皱着眉头有些苦恼,“这确实很麻烦。床离后墙太远了。我要是睡在床上呢,就没法和白表哥说悄悄话了。要是守在洞口呢,我总不能真的一夜都不睡吧?”
深儿吃吃笑,不看柳万,只看哑姑,“小奶奶,我怎么发现这个人越来越傻了呢,干的事儿傻,说的话傻,你看今晚这举动,是不是傻到有些可爱?”
柳万再傻也明白这小妮子在编排自己,就狠狠瞪她一眼,这小丫头片子,被臭媳妇惯着,越来越没大没小没规矩了。
“要不我们帮你把床搬过去?”哑姑忽然指着床发话。
柳万没有多想,拍手:“好啊好啊,我们把床搬过来,我睡最里头,这样能随时听到白表哥说话,估计他翻身我们也能听到。”
哑姑冷冷接过他的话:“不至于翻身吧,还有打嗝、放*屁、磨牙、说梦话呢,你统统都听得一清二楚。”
“呀——”深儿叫。
“小奶奶,你太能说笑了——”浅儿喃喃。
长安抬头傻傻地看大家,一脸不解。
“还有更刺*激的呢,他那边的动静我们一览无余,我们这边呢,我们也翻身、放*屁、打嗝、磨牙、说梦话,”说着站起来,手指着浅儿,再指深儿,指长安,最后指自己,“你,你,你,还有我——包括我们所有人,我们夜里发生的一切,都能被别人听到,听得清清楚楚一个字不少!就像有人守在我们枕边监视我们睡觉一样。”
“啊?”
“呀,这这这……”
深儿浅儿同时大叫。
这回她们的声音已经不是欢快嬉闹了,而是惊讶,慌乱,不能接受。
哑姑不笑,绷着脸一本正经,指着那洞口:“看看,碗口大,足够把一个胳膊伸过来,想想吧,夜里你们正在熟睡,有一只手,忽然从那个洞口慢慢地慢慢地伸过来,毛茸茸的,黑乎乎的,在你们的脸上摸啊摸——”
“不要说了!”深儿尖叫。
“吓死人了!”浅儿也捂住了脸。
柳万冲着哑姑啐一口,“你们都别信她胡说八道,臭婆娘就知道吓唬人,人白表哥才不会伸手过来乱摸呢。”
哑姑不理他,继续比划着,“那个魔爪一样的手啊,不光摸脸,还摸——”故意不说了,表情夸张地在自己胸*脯一点点摸下去,手一直摸进衣服深处,“这个大手哇,他还爱摸女孩子身上的……女孩子身上的……女孩子身上的……”她拖长声音迟迟不往出说,浅儿深儿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胸,好像有人已经在摸她们娇小的胸*脯了。
“专摸哪里啊?”柳万憋不住问。
“不告诉你!”
哑姑冲深儿浅儿挤眼睛。
“现在明白了吧,这个洞口开在我们房间的墙上,有多危险知道了吧?各位,这房间可不是一般阿猫阿狗住的地方,也不是农户家里圈牲口的地方,是我们女孩子的卧室,是闺房!女孩子的闺房,你说弄个大洞和外界保持联系,而且墙那边住的是一个,一个什么呢,嗯,这个,这个,身体健壮、发育良好、情绪正常、欲望强烈的……男青年。柳万大公子,你知道你这行为叫什么吗,叫自讨苦吃,叫吃饱了撑的,叫……”
“叫引狼入室。”
一个声音掺进来,说。
把几个女孩子吓得够呛。
“那里!他果然能听到我们所有的话。”深儿指着墙洞喊。
墙洞上,那片小布帘子被揭开了,用一个竹竿高高地挑起,露出一片黄灿灿的灯光,灯光下一张年青年的脸正趴在洞口。
男青年目光有些幽怨,似乎他很委屈:“可是,我是狼吗?”
“你怎么是狼呢。你是白表哥。”柳万过去望着他的白表哥,一脸仰慕,他是真诚崇拜这个风度翩翩对他极好的白表哥。
“友情提示一下哦,有时候,狼也会披着羊皮出现。而且装得比绵羊还更像绵羊。有些人要是执迷不悟不愿意相信,那我也没办法了,要是到时候输得精光,连媳妇也输了,别怪我没提醒过。深儿,来,我们搬床。把一对儿相亲相爱的男同志给撮合到一起去。这么隔着墙,再隔着床,人家多累呀,也显得我们不够人道。”
哑姑一喊,深儿马上跑过来,浅儿也跟过来。
要干什么?
柳万眼神警惕,以为这臭婆娘后悔给墙上留洞了,要泥上。
但是她们真的搬床,本来大家睡觉的床是由三个木板床拼到一起的,为了防止柳万半夜里忽然发病掉下去,他被围在最中间。哑姑指着最边上那张床,“搬过去,给他睡,从此我们大家分开,我们几个女孩子睡一起,你自己睡一张床。”
柳万大叫:“这可不好,夜里谁替我挡着?万一掉下去?我可是半夜要发病的!”
“那你问问这几个人,看谁有胆量陪你睡?愿意的,我绝不干涉!”
深儿吃吃笑,浅儿不笑,但是也没勇气跟他睡一床了,万一半夜里真有一只手伸过来在身上乱摸……
“独自睡就独自睡,我还就不信了,离开你们几个臭丫头片子,本小爷还不睡觉了!”
柳万跺脚,看着浅儿替他铺好床,剩下两个床,深儿麻利地归置被褥,四个枕头摆成一排,本来他的枕头一直在最中间的,现在等于被从他们的群体里踢出来了,他有些失落,心里酸溜溜的。跳上床,钻进被子,脸向着墙洞,“白表哥,我们说话吧,大声说,一夜不睡地说,把这些臭丫头片子都给吵死。”
“好的——你先等等,我得去洗脸漱口泡脚,完了陪你。”
333 不幸
不幸被言中了。
就在刘尧名和白仁两位五胜关最高将领犹豫要不要打开关门,放难民借道通关的时候,他们接到了流动探子传来的飞信。
“敌距我五里地,忽停,遂分数路,四散而行,呈扇面,向前速推进。”
飞信是在紧急情况下草草写就,捆在军用信鸽脚上隔空带进来的。
刘尧名草草扫一遍,递给白仁。
白仁细读,陷入沉吟,神色大变。
“敌军距离我五胜关五里地时候,忽然分成几路,散开,像一道扇面,快速地往前赶路……”白仁喃喃念叨,手在半空里缓缓划动,滑出一个扇形状,这个扇形划到最大,忽然停在半空,静静不动。
垛口火把熊熊燃烧,照出白仁一张清秀的脸,这脸在痛苦惊讶地抽动:“好阴险的用心,先兵分数路疾驰前行,然后,然后……然后就以五胜关为中心,往前聚拢收缩,把我们铁桶一般围在当中!”
“不至于这么简单。”刘尧名摇头,他虽然表面看似暴躁粗野,但在军事方面有着独特的敏锐感觉和独到见解。
白仁眉头紧绾,反复回味飞信承载的精短内容,悬在半空的那只手收缩,狠狠一握,“对,他们确实另有打算,是想四面围拢,把四散的流民追赶堵截到关口,再利用他们逼迫我们开关。”
“好恶毒的贼娘居心!”刘尧名狠狠自语。
关口,城下,难民越聚越多,还有人不断从四面逃窜而来。
在死亡的威胁之下,他们只有一个念头,身后是敌国铁骑,唯一可能救他们性命的,只有自己国家的将士,只有自己国家占据的关隘,只有逃奔在没有失陷的土地上,才可能活下命来。
背着妹妹的男青年,终于在茫茫夜空中,看到前方的灯火,那灯火,在半空城楼上遥遥闪动。
那就是五胜关,那就是五胜关上燃烧的火把。
“妹妹,妹妹快看,我们到了,到五胜关了——”他激动无比,沙哑着嗓子喊。一路逃命,他的嗓眼里窜烟,几乎要冒火了。
“啊,五胜关——我们的关隘,我们真的要安全了对吧哥哥?”妹妹从昏迷中苏醒,喃喃地说,眼神里闪烁着明亮的希望之光。
“是啊,是啊,你再坚持一会儿,哥背你过去,我们马上就能入关,借道出关,只要过了这道关口,我们就进入西南大营防卫境地,那里驻守着我东凉国三大战营之一,他们肯定能保证我们黎民百姓的安全。”
“是啊。我们可算是看到希望了,老天可怜,这条贱命又算是捡回来了——”一个老汉跟着感叹。
“天可怜见,但愿我们能顺利进关。”
趴在哥哥背上的妹妹,感受到哥哥的汗水湿透衣衫,也沾湿了自己的衣衫。她摸着哥哥的脊背,泪眼迷离,乱世当中,才发现这世上对自己最好的人就是至亲骨肉。
这时候一个消息从前方人群中穿了过来。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不开城门?不放过关?”老汉的声音,惊讶,愤怒,绝望。
“为什么不放我们进去?难道他们不知道除了这条路我们已经没路可走了吗?北面四治关所辖地面全部沦陷,到处都是摩罗大军在烧杀劫掠,南边,南边是万丈绝壁啊,我们只有五胜关这条路可走!”有人高喊。
“就是,就是,我们从敌人屠刀下拼死逃了出来,唯一的指望就是从这里进关,现在不让我们过,那不等于眼睁睁看着我们等死?”
一股痛苦恐惧的情绪,瘟疫一样迅速在人群中流窜,很快每个人都笼罩在这种悲痛绝望的氛围之中。
青年再也无法乐观,也没有力气背着妹妹了,他自己的身子也在这一瞬间迅速坍塌了,他缓缓地下蹲,跪在了地上。
背后的妹妹咕嘟栽倒在地。
她双手支撑爬起来,“哥,哥,你不要管我,你还是快掉逃命去吧,你一个人身体利索,带上我就是一个累赘。”
她说着从衣衫深处摸出一个小小的玉石挂坠,“哥哥,娘留给我的,你带走吧。以后想我们了你就看看它。”
当哥的一把将挂坠推回去,吼:“你胡说什么?谁说我们要分开了?我说过,我们一家人一辈子不分开的,哥还要带你返回故乡,帮爹娘收尸入土安葬,如今我们的爹娘是没了,但是你放心,还有哥呢,以后哥照顾你。”
话是这么说,但他眼里分明已经有了浓浓的绝望,本来一路满怀希望地挣扎着逃到了这里,现在关口不让过,那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他自己也迷茫了。
“我们去求求守关的将军大人吧,怎么能不放我们过呢,我们可是东凉国的子民呀,难道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军队会不管我们的生死?”
“求也没用啊。早就有人求了,有人把脑门都磕破了,有人直接就死在了关下,可就是不开,人家说了,这门不能开,开了敌军就会混进去。”
“这叫什么屁话,难道真不管我们了?我们这么多人啊——”
“我们算什么啊,在这些官老爷眼里至多就是一钱不值的草民,我们的贱命他们才不会在乎呢。”
“呜呜,难道我们就这样等死?”
哭声,骂声,诉苦声,交织成一片。
他们从三险关、四治关甚至更远的地方,徒步奔逃几十甚至上百里,忍受着饥渴和疲劳,经历了九死一生才赶到这里,现在这样的消息,彻底打垮了他们心底苦苦支撑的那一缕希望。
他们再也走不动,连站立都变得困难,一个个瘫痪在地上。
男青年坚持着不倒,拉着妹妹的胳膊,“走,我们到前头看看去。”
兄妹俩搀扶着踉踉跄跄穿越在东倒西歪的人群当中。
他们还没走出多远,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轰隆隆——轰隆隆——”
声音在滚动,似乎贴着地面往前推进。
“啊——摩罗大军来了——”
“真的是摩罗军,还是骑兵啊——”
难民们如梦初醒,纷纷翻起身就跑,仓皇中真是首尾难顾,一时间抛爹丢娘的,失散子女的,夫妻各奔东西的,哭声喊声响彻天地。
男青年再次背起妹妹就跑,此时唯一的方向就是五胜关,那里驻守着东凉国将士,那里是还未失陷的祖国土地,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那里啊。
身后追来的果然是摩罗军队,而且是大军中的先锋队——骑兵。
难民们最先看到的只是尘烟,一道一道地滚动着向前疾驰冲来,同时伴随有隆隆马蹄声。
这些难民都是从战乱中逃出来的,早就见识过敌军来犯一路冲突的样貌,所以一看这阵势,马上就知道是敌人又杀来了。
随着尘烟逼近,果然是一匹匹跑得发疯的战马,马背上驮着全副武装的摩罗战士。正是摩罗军队中最厉害的骑兵先锋队。
骑兵先锋队全副武装,战马,盔甲,长枪长矛,一个个跨骑马背,健硕的身子在起伏,刀剑闪闪,一个个铁盔之下的脸面赫然可见。
难民们赶紧四散而逃,躲避马蹄践踏。
摩罗骑兵哪里会允许他们逃散,哗啦啦抽出长刀长剑,劈砍出片片寒光:“要活命的,去找你们的守关将士,去五胜关,他们会救你们——”
摩罗骑兵一边奔走驱赶,一边扯着嗓子喊。
大多数人一听这话顿时向着五胜关奔跑,也有部分难民试图往相反的方向逃命,摩罗骑兵抡起手中武器纷纷砍杀下来,顿时便有人头翻滚,鲜血喷溅百尺。目睹的难民再也不敢忤逆,纷纷掉头,向着摩罗兵逼迫指点的方向奔去。
难民们像被某种魔咒牵引着一样,纷纷往前方逃,很快拧成一股绳冲向五胜关。
334 断奶
“想吵到我们?”哑姑笑,笑得眉毛弯弯,眼神清亮,那模样十分叫人怜爱,可柳万心里警惕,这臭婆娘又要想什么馊主意整治我呀?
果然,他的臭婆娘嘴角上翘,笑得像一朵花,“深儿,我记着院子里的塔下有一些木板子,你们搬一些进来,我们做个屏风。”
连夜做屏风?
浅儿没有反应过来。
但是深儿已经明白了,笑着点头,带头跑出去搬木板。
修塔的工匠留下了几件工具,要做一个简单的屏风应该没有问题。
深儿浅儿搬木板,哑姑跟出来找工具,铁锤、锯子、凿子,她挑拣一些抱在怀里回屋。
柳万看着稀奇,瞪眼睛:“媳妇媳妇你究竟要做啥?难道真要做什么屏风?”
哑姑不理他,蹲在地上对着木板摆布,这些木板工匠们早就锯好了,她一片一片竖起来摆成一个半月形,然后用锯子锯出一个个豁口,再把两块板子上的豁口交叉着对到一起,用锤子敲打,慢慢地铆合到一起。
柳万看几个女孩子做得投入,手心痒痒,“媳妇,要不我给你帮忙?我一个大男人在边上看着,你们妇道人家忙这些,万一叫外人看到了笑话。”
臭媳妇瞪眼:“还知道你是大男人啊,以为你永远长不大呢。得了吧,谁叫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倒霉,遇上你这样的臭男人。不知道保护自己的女人也就算了,还费尽心思地引狼入室。是真的很想给自己弄一顶绿帽子戴?”
柳万虽然小,也不够早熟,但绿帽子指什么还是清楚的,气得翻白眼:“臭婆娘——无法无天。”
心里总算是有了一点点警觉,不由得看墙上的洞,还好白表哥没在洞口,这话叫白表哥听去,自己这男子汉的颜面又得打折扣,柳万松一口气,拿脊背把洞口堵上。
四个女孩子嘁嘁咣咣地忙,终于用木头板子订成了一副所谓的屏风,哑姑指挥三个丫环把屏风扶起来,又给左右加了固定的底座,屏风就稳稳当当立在地上了。
她们一起用力,挪动,屏风向着柳万移动,把他和他的床,还有他身后那个洞口,都给堵起来了。
“干什么干什么?”柳万喊,本来他以为臭媳妇做屏风只是心血来潮睡不着胡折腾,所以他也就没有多想,可这所谓的破屏风做成了,竟然把自己给围起来了,这是要干什么?是把本少爷一个人隔离围困起来的架势?他赤着脚跳下床,伸手推搡,拒绝这玩意儿摆在自己身边。
“许你墙上开洞,就不许我们弄道安全屏障?”哑姑瞪眼,一脸鬼精灵的坏笑,还伸手摸摸柳万的小脸蛋儿,“我的亲亲的小老公啊,你得站在媳妇儿的角度考虑一下,我们呢,四个女孩子,冰清玉洁的好女儿家,和你住一屋吧,是没办法的事,一来情况特殊,我是你媳妇,虽然只是童养的也还没有圆房,但好歹是媳妇对吧。她们三,是我们的丫环,按你们柳家的家风,丫环是可以和主子一屋居住的。
其二呢,我们这不是出门在外吗,出了门我们就是同命相连的流浪汉,所以要互相照顾互相疼爱,我们女孩子需要你大男人的保护,你自己呢,也需要我们的照顾,所以呢,我们住一屋是说得过去的。可是,”
她抬手指柳万身后,“那啥意思,你好好地开个洞,让那个偷窥狂随时都能偷看我们,我们心里不踏实啊,隐私随时都会暴露,没有一点安全保障。所以,这屏风呢,必须装。”
本来做这个屏风浅儿深儿都还没太理解是什么用途,她这一说,大家恍然明白,深儿嘴快:“就是的万哥儿,你不能只顾着贪玩,而不管我们的安全。”
浅儿本来也想说点什么,但看着柳万既委屈又羞愧的样子,不忍心再说什么。
柳万看看这几个丫头片子,再看看自己身后的洞,再看看这个丑陋粗笨的大屏风,还是不能接受,“为什么不围住你们呢?这么难看的东西,我不要!”
“不要也行啊——”哑姑嘻嘻笑,伸手又在他脸上捏一把,“我马上撤掉它,但是,你得和点泥,把你个破洞给我堵上。”
她干完活儿刚洗了手,那手滑腻腻的。
柳万躲闪,“不许占我便宜!”
哑姑哈哈笑,“舍不得堵是吧?那好,我们扯平了,这屏风你就好好使唤吧,瞧瞧,它多实用,同时也把我们和你这个大男人隔开了。从此我们也算是男女有别了。”
说着招呼几个小丫环上床,吹灯,睡觉。
柳万发现自己的抗议无效,而且几个丫环都向着臭媳妇,就连浅儿也不来帮自己,顿时郁闷,一个人坐着生了一会儿闷气,墙上白表哥的声音出现了:“表弟,我失眠了,你呢?”
柳万这才高兴起来,钻进被窝,面对着墙上的洞,有些忧伤地告诉他的表哥:“臭婆娘越来越不像话了,我感觉这么发展下去,自己都要压制不住这几个丫头片子了。表哥,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我这算是家丑吗?”
白子琪笑得肚子疼,捂着肚子,“算,也不算,因为我不是外人呀,我是你表哥,我们是一家人。”
这话柳万爱听,他给洞口点头,“对对对,太对了,我们就是一家人。那你多教我一些整治臭媳妇的办法。”
哑姑忽然冒出来一句:“与虎谋皮!”
深儿浅儿都竖着耳朵留意听那边的动静。尤其浅儿,第一次没有亲自照顾柳万睡觉,她不放心,总怕他凉着。但是小奶奶这么安排,她也不好说什么。
那边声音低下去了,也不知道那边表兄弟俩在嘀嘀咕咕说什么,估计真是在商议着怎么整治柳万的童养媳妇。
浅儿心里不安,爬起来喊:“万哥儿,你早点睡吧,把被子盖好小心着凉,还有,不要编排咱小奶奶啊,她为了你可是没少操心。”
哑姑伸手,把浅儿的嘴捂住了,打断了小丫环的婆婆妈妈,“比小老太太还啰嗦!他不是你儿子,你也不是他妈,你不能替他操心一辈子。从前他病情严重,看着也实在可怜,我们多照顾照顾也是可以的,现在你们也看到了,他一天比一天好,已经和正常孩子差不多了,所以从今晚起,我们必须给他断奶。”
断奶?
深儿捂住嘴偷偷笑。
浅儿脸烧起来,喃喃辩解:“小奶奶,你说什么呐,他又没吃谁的奶。”
这段时间她是柳万近身伺候的人,要说这柳万吃谁的奶,那就只能是她了,可这是没有的事呀,所以她害羞。
哑姑在黑暗中伸手过来,抹一把小丫头的脸,笑:“胡思乱想啥呢,你才多大啊!这个断奶不是你想的断奶,而是,怎么说呢,就是要培养他的生活能力,换句话说,就是他要自己照顾自己,自己吃饭,自己喝水,自己穿衣裳,自己洗脸,自己梳头,自己上茅房,自己睡觉,自己叠被子……反正就是自己能干的事儿,再不要等着别人去伺候。
他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可以通过念书考个秀才啥的换一碗饭吃,还可以当个兵啥的,他呢,这么大了文不成武不就,如果再没有照顾自己的基本生活能力,岂不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那就是真正的废物了。如果有一天真的离开我们,他就只有等死的本领了。”
浅儿听呆了,“小奶奶,可以这样吗?小哥儿要是把什么都自己干了,那还要我们这些丫环做什么?我们就是府里买来伺候你们的。”
哑姑摇头,感叹:“看来要把你改造过来,还真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呢。”
她还没说完,那边柳万忽然喊:“臭媳妇,我要尿尿!”
浅儿往起翻身,习惯性地要去为他拿夜壶。
“干什么,不许去!”哑姑伸手压住她。
柳万平时都是浅儿片刻不离地伺候着,早就强烈地依赖他人了,他等了一会不见来人,扯开嗓子再喊:“我要尿尿——你们听不见吗?你们都死光了吗?听见了吭声啊——”
哑姑吭声了,“喊什么喊?不就是尿个尿吗?夜壶就在你床边,自己点灯,自己下床,自己脱裤子,自己尿!”
柳万被这一嗓子吼晕乎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忽然就咚咚咚擂床,踢被子,大叫:“不活了不活了我不活了——快来人呀,臭媳妇欺负人,臭婆娘虐待本少爷——我不活了——”
浅儿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再次往起来翻身。
“必须扛住!”哑姑的手死死压着她,“断奶必然出现的应激反应。这时候我们千万不能慌,更不能妥协。就像熬鹰一样往下熬,熬过这一关就好了。”
柳万哭喊一阵,竟然还是没人理睬。
他无可奈何,这四个死丫头片子,真是反了天了,竟然敢不理本少爷,装睡是吧,那本少爷就敢把尿撒在床上。
他浑身一松,某个地方一松,尿水刷剌剌响。
“他尿床了。”浅儿急得哭起来。自从她照顾柳万以来,除了柳万发病的时候自己不知道大小便失禁在身,或者夜里睡梦中不知道尿床,平时都很少醒着把小便拉在床上。
哑姑把灯点起来,鞋也不穿,蹬蹬蹬下床,冲在浅儿前头,一把掀开被子,两把拔下柳万的亵裤,对着柳万的屁股啪啪啪就打。
柳万杀猪般哭起来。
哭着哭着忽然断了声儿,两眼一翻,昏死过去了。
是发病了。
335 夜谋
圆月从窗棂挪上西墙。
雕花窗内,雕花灯台上高高擎着的上好红烛静静燃烧,时间在这种燃烧中慢慢流逝。
主人不睡,下人们就不能睡。
东凉京城的左相府里,相爷书房做事儿的大丫环静悄悄守在门口,感觉时间差不多了,该添水了,她无声地进门,无声地添水,身影穿梭在室内单薄得像一个无声无息的影子。
室内坐着七八个人,围绕着最中间那把花梨木椅子里的主人,尹左相。
他们在商议大事。
每当遇上重要的大事,老爷书房内的烛火就会彻夜不息。
大丫环挨个添完一圈水,默默退出门,把双扇雕花木门从外面轻轻阖上。
她没有回到属于下人待的耳房,而是悄悄蹲在窗下,像一个轻薄的影子一样蹲着,抬头望天上,月亮也在看她,月光清幽,像梦幻一样子脸上摩挲,她呆呆地出神,心神不宁,不知道书房内老爷和他的幕僚们商议的事情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端茶倒水的时候她也听到了只言片语,从中她已经知道,他们商议的事情和西南战事有关。
西南局势危急,这消息她早就从下人们当中知道了,灵州境内大半土地被摩罗敌军占领,铁骑还在不断推进。对于一个小丫环来说,国土失陷,国家面临危亡,这些她其实都不懂,也不关心,她真正关心的,是陷入战火的老百姓,听说摩罗军很残忍,经过的地方大量杀害黎民百姓,这消息让她胆战心惊,因为她的老家就在灵州五胜关。
就在刚才,她倒水的时候听到相爷说,接到最新战报,四治关已破,接下来摩罗进攻的对象就是五胜关。
五胜关,她的爹娘家人都在那里生活,虽然他们从小就把她卖了出去,她也曾恨过他们,但当听到他们将面临生死大难的时候,她这心里再也顾不上怨恨,只剩下深深的担忧和牵挂了。
相爷连夜召集幕僚们议事,是准备派兵增援西南战场呢,还是要干什么?她很担忧,因为她担心相爷不会增援,相反,会想尽办法阻挠朝廷增援。
自从摩罗国进犯西南以来,她时不时听到相爷和幕僚们聚集商讨,本来按照她们做丫环的规矩,她们被要求伺候的时候不能长耳朵,主子们说的事情她们听到也要当做没听到,出门就得彻底忘记,更严禁私下议论传播。这些年她一直按这样的规矩要求自己。但是当听到西南,灵州,三险关,五胜关,战争,死人等字眼的时候,她再也不能平静了,更不能当做听不到了。
所以她胆战心惊地关注着屋内的商讨内容。她也深深知道,今晚这场连夜商议的结果,很有可能就会左右明早朝堂之上的廷议,进而影响西南战局,甚至关系到很多人的生死。
“陛下究竟是什么心思,相爷可看得出一二?”一个幕僚问。
尹左相书房内,连夜展开的一场谋划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尹文桦神色不定,摇头,又点头,之前和袁凌云争执引起的怒火,现在可算是稍微平息下去了,不过还是很激动,“难说。自古天意高难测,我们这位陛下的心思,各位是知道的,历来就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一位上了年岁的老幕僚摸着山羊胡子,插嘴:“陛下连夜在静斋召见,还同时召见我们相爷和右相国,见了又不明确自己的观点,只是看着相爷您和右相国争吵,难道是说……陛下他……只是忽然心血来潮,想听听你们两位相国的吵架?”
是啊——确实有些奇怪——众幕僚点头附和。
右相国沉思:“陛下确实很奇怪,我们吵得那么凶,他居然不出言制止,也没生气,一直很有兴趣地听着。他的耐心比白天朝堂上还要好。”
“是不是这兵马大元帅的帅印该由谁来挂陛下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还犹豫不决,所以,想从两位相国的言语中寻求答案?”
“有这可能!”尹文桦点头,“所以我还是坚持白天的观点,让罗简挂帅。把两个大营的兵马交给罗简去统领。”
“袁凌云老头首先就不答应吧?”一个幕僚问。
尹左相一不高兴那眉头的皱纹就更深了,“这老头和我针锋相对地反对倒是没什么,问题是他抛出了一个致命的杀手锏,杀了我个措手不及。”
“他又有什么新说辞儿?”
“他抓住罗简西南大营消极殆战延误军情的把柄不放,还说这是别有用心,是拿整个东凉国的安危当儿戏,应该受到严厉惩罚,现在不但不反思,还变着法地拿西南的战局当赌注,和朝廷进行利益交换。”
“老家伙敢这么肆无忌惮?但愿陛下千万别信,这罪名要是落实了,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一个幕僚叫起来。
吓得门外发呆的丫环一个激灵,她以为是有人要出来了,连忙闪身离开。
尹相国把目光转向灯火最暗处一个始终没吭声的幕僚脸上:“伊泽,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众人目光顿时都聚集在伊泽身上。
伊泽慢腾腾放下手中茶盏,清清嗓门,说:“属下现在担忧的是,右相国那句话陛下听进去多少,心里难消化的有多少,要知道这句话可是一把软刀子在扎人呐,如果陛下真要是在意了,那罗简我们保不了,搞不好连相爷您也受牵连。”
此言一出,众人默然,都不自禁地点头,是啊,罗简真要是挂上这样的罪名,罗简身后的靠山左相府,肯定也要受牵连,毕竟正禧皇帝是个多疑的君主。
软刀子扎人,可能不会太疼,但是等你察觉的时候,刀锋已经入肉太深,甚至入骨,后果很严重。
“伊泽说得对。”尹文桦狠狠地握紧了拳头,“所以袁凌云这老头儿,是要把我左相府往绝路上逼哇。”
老幕僚:“相爷,要不要明天就上书,划清我们和罗简的关系。那罗简本是白峰手里培养的人,您只要坚持说他是白峰的人,而白峰和我们左相府水火不容这一点陛下不是不清楚,依陛下狐疑多变的性格,就算不会全信,也至少能信一部分。只要一部分我们就足够了。下面我们再找一些罗简和白峰表面不睦,实际一直藕断丝连的证据,只要这证据足够扎实,相信会把局势扭转过来的。”
尹文桦摇头:“要撇清我们和西南大营的关系,现在是不太可能了,这些年罗简和我们的关系,天下人人皆知,那罗简为了和白峰阵营彻底划清界限,这些年没少张扬我们的关系,正是这一点才换来了陛下对他的信任,这也是朝廷让他统领西南大营这些年的原因。这时候我们要甩掉罗简这泡臭狗屎,不是上策之算。倒是你说的证据……证据……”
他忽然眼前一亮:“证据现成就有!只是这证据不是给罗简准备的,而是换个方向,相信这证据抛出去,足够挽救我们的尴尬处境。”
“证据?”幕僚们齐刷刷看尹相国。
都是一脸不解。
只有伊泽一个人安稳坐着,一脸了然于心的淡笑。
“还是伊泽懂我。”尹文桦冲伊泽努嘴:“你来给大家讲讲。”
更鼓声远远传来,蹲在窗外的丫环悄悄打一个哈欠,好困啊,抬头看月亮,月亮从西墙高处已经滑下来好大一截。他们还不散啊——她都听瞌睡了,可惜他们迟迟不谈西南战事,反复提到的都是朝廷啊,右相国啊,白峰啊,这些她既不懂也没兴趣。
“这证据要说远嘛,可能远在天边,要说近,近在我们相爷手里攥着。”伊泽似笑非笑,“早在几个月前,就有人不远千里辛辛苦苦给相爷送来了。而且送这证据的人,正是白峰老元帅派来的。”
“哈哈哈,伊泽幽默。”尹文桦得意地笑起来。
他这一笑,本来压抑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众幕僚一个个如梦初醒,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纷纷给尹文桦竖大拇指。
“那一箱子软玉!”有人喊。
“对,软玉。”伊泽点头。
“难道呈给陛下?告诉他白峰私藏软玉,还给相爷行贿?那岂不是把我们相爷也牵扯进去了,等于告诉陛下我们相爷收受贿赂?”三个幕僚,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
“非也非也。”伊泽摇头,为同僚的愚蠢苦恼,“我们相爷会做这样亏本的买卖?相爷,您还是说说您的高招吧。”
尹相国笑得满脸的皱纹开了花:“本相也是刚才脑中灵光一闪有了主意,再说要不是姓袁的老家伙步步紧逼,逼我走上绝路,我也有点舍不得这几块上好的软玉啊。但是情势到了这一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步棋不得不走了。”
窗外的丫环连连地犯困,想走,又怕错过了最关心的事,不走么,这些老爷们说的话她越来越听不懂了。
“这软玉抛出去,变成白峰当年私吞、窝藏、贩卖大量软玉罪名的有力证据,另外,我们再努力一把,给他制造点别的证据,比如贩卖软玉从而倒卖军火,拉拢京中大营将官,拉拢贿赂右相国,甚至还可以弄点里通外国的事情,反正我们这位陛下别的爱好没有,最感兴趣的就是这方面的谣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只要有谣言流传,再有那么一点点的证据来佐证,就足可以让白峰彻底去死,顺带着把李度念拉下去,到时候陛下再不把帅印交给罗简,他可就找不出第二个可以担此大任的人。我看袁老头到那时候还有什么经可念?”
原来是这样的打算。
众幕僚中,除了伊泽比别人明白的早,大家都是听完这番话才彻底明白。
他们汗颜,作为给相爷出谋划策的人,有时候他们的智谋真是赶不上相爷。
不过还好,相爷不计较,并没有因为他们不够聪明就解雇他们,而是依旧养着大家。
尹相国左右看看的大家的反应。
顿时一片叫好声,纷纷冲他竖大拇指,既然是后知后觉,那么唯一的弥补办法就是狠狠地拍马屁。
相爷果然被拍舒服了,笑哈哈的,说:“这事大家回去再琢磨琢磨,务必拿出一个稳妥可行的办法来,最迟明晚吧,我们的证据就得出门上路,去它该去的地方。”
一场深夜的密谋终于画上了句号。
门外的丫环深感遗憾,她没有听到自己关心的内容。
她的家乡,她的亲人,将面临一个什么样的命运,她不知道。
336 临产
柳万昏过去了。
哑姑的巴掌停在半空中,她也有点傻眼。这也太不经打了,这段日子明明看着他已经好转了许多,人也变得皮实了,爬树不在话下,有时候蹭破了皮也不哭,尤其挨骂的本事明显长进,她怎么讽刺挖苦都不哭,至多口头抗议说臭媳妇欺负他,看上去也就生点小气,很少真正的伤心。
所以,她推断这孩子的病情在一步步好转,那么,就需要进一步的刺激来进行磨炼,因为这孩子从小就病着,长期的病态生活,让他养成了一个病态的心理,如果不帮助他建立一个正常健康的生活方式,那么以后怎么办,自己不可能陪伴他一辈子,就算浅儿对他是真心的好,但也只是丫环对主人的好,这样的好还是不牢靠,万一以后生活有什么变故,他不再是主人了,那么这样的好还能维系吗,一个人终究是要靠他自己才能活下去,就算她可以在离开之前帮他赚取足够多的生活资金,开在梅家镇子和灵易的万记都是他的资产,但是,一个连基本生存能力都没有的人,一旦离开了别人的帮助,他又有什么本事打理他的资产呢?再多的资金只要落在柳家大太太手里的话,还不是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所以,她的断奶行动也不是心血来潮。
可是,他竟然昏过去了。又一次发病了。
这倒是出乎了她的预料。
看来还是自己太性急了一些。
浅儿扑了过来,嘴里唤着万哥儿,两个手忙着处理,近来他发病少,她的处理手段明显生疏了,所以人就更慌乱。
“平躺,别叫咬手——找片布塞进嘴里——”哑姑提醒。
这时候柳万好像被提醒了,抬手就把自己的手往嘴里塞。
惊得浅儿啊了一声,慌乱中哪里去找布,偏偏自己的帕子睡前洗了,她心一狠一把扯住柳万的手,把自己的小手塞了进去。
柳万可不客气张嘴就逮住了,牢牢咬住。
疼得浅儿泪花扑簌簌落。
深儿也有些慌乱,忙着又点两根蜡烛端过来,替柳万扒拉尿湿的裤子。嘴里惋惜地念叨:“这明明好了嘛,这些日子都没有发病了,我们以为彻底好了,谁知道又是这样了……唉,真是没办法啊……”
浅儿含着泪瞪一眼哑姑,“都是小奶奶太鲁莽了,动手打他,还下手那么狠,他不能惊吓的。”
深儿呆呆,看着浅儿,这小妮子行啊,为了护万哥儿,居然连小奶奶也敢当面数落了,小奶奶一直不都是她最喜爱的人吗?怎么,和万哥儿比,小奶奶不占优势了?
哑姑拉开深儿,示意她不要多嘴。她伸手戳戳柳万的脚心,柳万马上缩回脚,还狠狠地蹬了几下。
哑姑又动手翻柳万的眼皮,看里头的眼仁,一碰他眼睛,他哇叫了,这一叫,嘴里叼着的浅儿的手掉了,他马上又张嘴来咬,哑姑早就备好了一根木棍,乘机塞进他嘴里。他狠狠地咬着再也不丢。
“会伤着牙齿的。”浅儿哭,使劲扯那根棍子,同时又要把自己的手伸进去。
“死不了——”哑姑骂,“真是愚忠。对这样的狼心狗肺,你怎么好他都不记好,他就是个喂不熟的不要脸,枉费了你对他的好心。”
“小奶奶,你就不要再骂他了,他已经够可怜了。”浅儿抱着手哭着求,她的手背被咬烂了,血淋淋的,哑姑一看这手再也骂不出来了,先包扎伤口再说吧。
但是门口响起敲门声,是秧儿的声音:“我家小姐好像不好了,疼得厉害。”
哑姑把一瓷瓶药粉丢给浅儿,“自己敷药吧,至于床上那个装死的家伙,你给我等着,本大娘回来拿你下油锅——小兔崽子,敢跟我耍心眼!”
冲长安摆手,长安麻利地背起一个小木箱子,两个人出门直奔隔壁张小姐屋子。
浅儿抹着泪,看床上,“他怎么会装死呢,他明明就是发病了呀——”
深儿默默帮柳万扯下尿湿的裤子,再换上干爽的。
柳万好像真的死了一样,静静地躺着,但是他毕竟心虚,眼皮在不断地眨巴。
哑姑进门,看到张紫蓝蹲在地上,抱着肚子直哼哼。
“来——躺倒——”哑姑摆手,“不要哭,哭没用的,生孩子都这样,疼是免不了的。要不怎么叫过鬼门关呢——”
说到这里她忽然刹住,觉得好好地提一个鬼字不吉利,赶紧在心里骂自己,呸呸呸,臭嘴,这样的话真不能随便乱说,毕竟在这个社会,不像从前,想说什么说什么,百无禁忌,因为在那里接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一般情况下一切都不用太担心:胎头太大,侧切——;贫血——输血;胎位不正或者提绕颈或者心音不强或者羊水太少或者发育太好……都难不住妇产科大夫,先进的现代医学技术和设备,提供了很好的辅助,最不行,还有剖腹产可以选择。
现在呢,一切为零。她只能靠自己的双手,还有丰富的经验。所以,她忽然就迷信起来了,心里默默的念了句上天保佑,一切顺利!
哑姑不是头一次接生,但人家张紫蓝小姐可是头一回生娃,张小姐一把抓住哑姑的手,好像落水者终于逮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可怜巴巴地哀求:“你得救我啊——我疼死了——”
“真不用慌。”哑姑柔声哄道,“有我在,你就安心生产吧。别忘了我可是大家公认的接生仙手。”
张紫蓝稍微安心了一点,含着泪点点头,在秧儿的帮助下爬上床,然后秧儿就傻站着不动了。
“脱呀——”哑姑吩咐,同时打开小木箱,麻利地摆出需要的工具。
可惜部分工具留给了兰草,她这里没有及时补充回来,不过张紫蓝胎位正,孩子发育也不是太大,应该没多大问题。
秧儿和长安不动手,同时往后缩,可怜巴巴看着哑姑,叫她们动手脱小姐的裤子,她们下不了手,太不好意思了。
哑姑回头瞅一眼俩女孩,不由得笑了,是自己大意了,毕竟还是俩小女孩呢,面对产妇白花花的身子,她们肯定惶恐。
“这样吧,秧儿你把那帘子拉过来,把你小姐堵在里头,多点几根蜡烛,然后你俩在帘子外头等着,我叫干啥你们就麻利点配合哈。你先烧水,烧半锅开水来。”
秧儿麻利地烧水去了。
哑姑亲手为张紫蓝脱裤子。
“干什么呀?”哑姑的手刚碰到张紫蓝身子,张紫蓝一把抱住裤腰喊起来。
“脱了生娃呀,不脱我怎么给你接生?”哑姑板着小脸骂:“说句难听的,当初怀的时候怎么就不害羞?现在倒记起害羞了!你要不脱我也没办法,那我走了啊,这娃你自己生吧。”
说着真的转身要走。
张紫蓝慌了,扑起来拉住哑姑胳膊,哀求:“别走,我脱还不行吗?”
一个名门闺秀,要在别人面前脱光自己,而且这个人还是同性,所以从小三从四德温良恭俭的官家小姐张紫蓝不由得流下了羞耻的眼泪。
哑姑不由得心软了,替她擦了眼泪,心不由得软了,“刚才口气不好,别多心啊,我们都是女人,你说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脱了衣裳我和你一样,所以,听我的,放松,哎,不要紧张,完全放松,我来检查——”她的手裹上了开水烫过的新白布,然后慢慢地探进张紫蓝身体。
337 男子
一道粉色的帘子,隔出了里外两个世界。
里外一共点了六七根蜡烛,红红的烛火映照在粉色帘子上,室内一片温馨的暖色。
把长安和秧儿隔在帘子外面。
长安是穷人家孩子,从前连肚子都吃不饱,自从跟了哑姑才算是过上了好日子,但现在看着这烛火映照得红彤彤的房间她很吃惊,也很羡慕,这是张紫蓝小姐的房间——虽然张小姐也是临时住在这里,但室内的布置,和隔壁哑姑他们住的房间完全是不一样的布置,小木桌临时充当的梳妆台用上好丝绸蒙了一层苫布,窗帘也是用好丝绸做的,眼前那道帘子更是名贵绸缎做的,在灯火映照下,滑溜溜的,闪烁着粼粼波光。就像她小时候见惯的暖河面上的水波,荡漾着一种说不出的美。可惜她无法把这感叹说出口。
秧儿此刻和长安是完全不一样的心情,她甚至都没心情理睬这傻乎乎的小哑巴,她现在心情很复杂,小姐在生孩子,她是又担心又欢喜,盼着小姐能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可是听到帘子内小姐一声接一声的呻*吟,她又担心,万一,万一,万一呢……唉,呸呸呸,我这臭嘴啊,胡思乱想啥呢,我们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怎么会有万一呢?绝对不会有万一,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生产的!
可是时间都过去好久了呀,窗外的满月已经从东边挪到了中天,又向着西边转去,这都有两个时辰了吧,可为什么小姐就是迟迟生不出来呢?
帘子里小姐的呻*吟声越来越大,在呜呜地哭。哑姑在哄,一会儿喊秧儿换开水,一会儿又喊她再裁剪一些新买的白布。
秧儿心惊胆战地忙着。仅仅这开水她都烧了好几次了,端出来的血水也泼掉了好几半盆了。怎么还没生出了呀。秧儿都要急疯了。
终于,帘子一动,伸出一个手,这个手裹着一层白布,白布上赫然全是血,“帮我脱下来——”哑姑说。她嘴上也蒙了一片白布,白布带子一直绕到脑后系起来。
秧儿吓得心突突跳,手颤抖着,抓住哑姑手上的白布,可她吓软了,就是扯不下来。
长安一把推开她,麻利地扯下来了。
“我们小姐怎么样?”秧儿颤声问。
“没力气了。”哑姑解下“口罩”,匆匆回答:“睡前是不是没好好吃饭?生到中途没力气了。”她的口气有些沮丧。
拉开门匆匆跑了出去。
这分明是躲起来了。
秧儿一下子软在地上,哭起来:“小姐小姐你怎么样了?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害了小姐,我们就不该听这小女子的花言巧语,跑这么远躲出来生产!你说现在这荒郊野外的,叫奴婢到哪里去找有经验的接生婆呀,要是您有个万一连个大夫都找不着——都是太太耳根软,怎么就接受了这个小女子的蛊惑呢,你说她才多大呀,还没圆房呢,哪里就真的懂得女人生育的事情了!”
她一着急就把心里压的担忧、顾虑和抱怨都说出来了。
里头张紫蓝勉强地笑:“秧儿,你不要抱怨,如果我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记着,一定叫她保住孩子,这是我和你哥唯一的骨血,也是你们家唯一的后代。到时候你抱着孩子走,抚养他长大。不要怪人家哑姑,也不要怪太太,更不要怪你自己,都是命……我认命就是……”
秧儿一听小姐这么说,分明是在交代后事呀,她心里刀子绞着一样,忍不住大声哭起来:“小姐,小姐,都是奴婢的错——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一定不会饶过这个小女子,一定叫老爷把他们都抓起来,统统都投进监牢里去——”
“你——你呀——”张紫蓝有气无力地喊出半句,又气又急,昏过去了。
秧儿再也顾不得什么了,一头冲进了帘子。
天哪,她的小姐,仰面躺着,擦血的白布丢了好大一堆,小姐面色蜡黄,跟死了一模一样。
秧儿抱着张紫蓝大哭不止。
“都是骗子——他们都是骗子呐——说得好好的,什么保证我家小姐平安无事,把我们从府里骗出来跑到这鬼都不来的地方住着,现在可好,小姐都这样了,你们倒是躲起来了——想丢下不管是不是?”
她哭着骂着,噔噔噔冲出门,噔噔噔冲进隔壁屋,抬手就骂:“好你个狡猾的小女子,当初说过的那些大话呢,怎么都不兑现了?现在没本事了是吧,想躲起来是吧?我告诉你,我们小姐要是死了,我首先就把你撕碎——”嘴里骂着,人已经扑上来,紧紧抓住了哑姑的衣领。
浅儿长安反应慢了半拍,但是也反应过来了,扑上来就扯,顿时几个女孩子花团锦簇地绕成一团。
深儿从门里跑进来,“干什么干什么?秧儿你问问清楚了再胡闹成不成?谁说我们小奶奶撒手不管了?她这是遇到了难题,在想办法好不好?”
“想什么办法?明明是躲起来不管了,还花言巧语说什么想办法?你们这些狠毒的女子,可把我们小姐害苦了——”
深儿冷哼:“你去厨房看看好不好,参汤我已经熬上了,用的可是小奶奶珍藏的最好的参,给我们万哥儿才舍得吃的,你别不知好歹啊。”
哑姑乘机从她们之间抽出身,她根本没时间理睬几个女孩子的瞎折腾,自顾自在地上走,神情焦躁,苦恼,无奈,嘴里喃喃:“明明胎头不大,孩子发育也良好,也到了预产期了,产妇的血压、心律也都还行,可为什么还是这么困难呢?羊水早都破了,胎儿迟迟不见动静……难道我哪里忽略了什么……”
秧儿一看这边不行,风风火火跑了回去,回去一看,小姐昏迷了,她忙忙地掐人中,摇晃,小姐迷迷糊糊睁开眼,抓住秧儿的手:“我怕是不行了,你记着,保孩子——”
秧儿哭得气绝,“小姐小姐,你死了,奴婢也不活了,奴婢陪你去——”
隔壁室内,哑姑还在地上走动。
柳万这会儿已经换了干爽衣裳,人也清醒了,坐起来看着他媳妇,“媳妇媳妇,你不要在这里走动嘛,晃得我眼晕,你应该去隔壁守着张小姐的呀——”
“不要打断小奶奶——”深儿瞪柳万。
哑姑喃喃自语:“我心里乱,在她跟前心里更乱。先让我离开一会儿,就一小会儿,我整理整理这浆糊脑子——”
柳万吐吐舌头,“脑子都成浆糊了?我看臭媳妇这回真是没辙了。要是我们灵州府的王巧手在就好了,她啥都懂的。”
“王巧手!”哑姑忽然一拍脑门,欢喜地惊叫,叫完跑出去了。
来去都是一阵风。
深儿浅儿长安一齐跟出去,情势紧急,她们哪里还能坐得住,都跑去帮忙。
剩下柳万一个人在床上打滚:“谁来伺候我呀——本少爷成光杆司令了——”
深儿的参汤熬好了,端过来,秧儿拿勺子准备给她小姐问,哑姑一把夺过碗,先喝一口开水漱了口,再大大喝一口参汤,掰开张紫蓝嘴巴就凑上去,嘴对嘴往里头灌。
秧儿看呆了,也无语了,她又不傻,看得出人家这是在救她家小姐呢。
哑姑一口接一口地灌,还好张紫蓝只是浅昏迷,昏迷中还能张嘴吞咽,把参汤一口口咽下去。
“有条件输液就好了。”哑姑叹息。
秧儿惊讶,没听明白这小女子又在嘀咕什么。
张紫蓝醒过来了。
“我知道你迟迟不生的问题在哪里了。”哑姑给她笑,笑得很温柔。
张紫蓝看到这温暖的笑,顿时心里踏实了许多,真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要看到这小女子的笑脸,就心里忽然有了一种踏实感,好像这小小的女子是可以指靠的一座大山。
她泪水迷离,抓住哑姑的手,“保孩子——谢谢你——”
“不许胡说——”哑姑甩开她的手,“最不爱听的就是这句话!这是对一个接生大夫最大的侮辱你知道吗?我要的是母子都平安!”
母子都能平安吗?秧儿的眼里再次涌上希望的火苗。
“只是我们还缺个帮手。一个个子高大,又有力气的人,最好是个男子。”哑姑匆匆说。
“男子?”秧儿犯愁,“这里哪有可以信赖的男子?门口那些护卫倒是男子……不不不,他们可不能用!只要一个人知道,不出几天,我们小姐生孩子的消息就会传遍梁州地面。”
哑姑比秧儿苦恼,在地上踱步,灯火摇曳,照出她小小的身影,像一束火苗一样在那里晃动。忽然回头,下了决心:“这个人我有,而且,可以保证不走漏一丝一毫的风声。只是……”
“只是什么你快说呀——他是谁,你说出来我去请,哪怕是磕头下跪我都愿意,哪怕是给他很多很多的银子都成!”
“不,”哑姑摇头,“这个人谁都请不来。只有我亲自去请。”
339 苍生
夜静如水,月光白苍苍的,像一种饱含悲悯的目光,在无声而怜惜地望着这充满灾难的人间大地。
马蹄声越来越清晰,。
“哒哒哒,通通通——”像鼓声,像雷鸣,在耳畔响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在一寸一寸践踏着东凉流民的神经。
摩罗铁骑和东凉难民之间的距离在缩短,二里,一里,近了,更近了……
死亡的阴影笼罩了五胜关下这片开阔的野地。
“快逃啊——”刘尧名喊,手紧紧抓着腰间的大刀,“这些无知愚民,怎么还不知道逃呢,散开往四面八方逃,能逃出一个算一个啊,为什么齐刷刷聚在关口不走?是等死吗?是要死给我们看吗?是要以这样的方式惩罚我们吗?”他的撕喊其实已经变成了喃喃自语,他嗓子几乎哑了,喊不出来了。
身边白仁佐领,和几个副将,都静静地站着,不再有人替刘尧民将军传达这劝退、遣散流民的命令了,因为谁都知道,已经太迟了,摩罗铁骑已经把关口的难民全部围起来了,站在这城门高处看,摩罗骑兵在不断地收缩包围圈,随着他们的驱赶,流民在不断往一起聚拢,有不听从的,有试图逃离的,摩罗兵挥起手中长刀,削铁如泥的摩罗长刀毫不手软地挥起、落下,人头滚动,鲜血喷溅,死尸像稻谷捆子一样翻倒在尘埃里。
哭声喊声求救声,全部被淹没在战马的嘶鸣和马蹄的震天声响里。
此刻,就算这些难民后悔了也没有逃跑的可能了。
谁都看得出来,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刘尧民眼仁都红了,大手一直在颤抖。
白仁悄悄叹息一声,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卫好这座关隘,替东凉看护好西南地界最后一道最重要的关口。
弓上弦,刀出鞘,长剑在黑夜里闪着寒光。
哪怕是拼尽一死,也要和五胜关同生共死!
“列队——列队——”摩罗骑兵用带着浓郁摩罗腔的口音喊,指挥着东凉难民,“所有老弱病残妇女往前头站——健壮男子往后排——”
难民们心里忐忑,猜不透这些刽子手要玩什么花样。
“乖乖地排队,听从指挥就留你们一条生路——胆敢反抗不从的,一律砍头!”
大刀的寒光闪到哪里,哪里的流民就乖乖听从指挥,老人孩子妇女全部往前头走,成年男人被迫向后面挪动。
可难民们都是携家带口掏出来的,路上走散的死掉的,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折损的亲人,这一路上可是饱尝了国破家亡的痛苦呀,现在侥幸还没有离散的,怎么舍得就这样眼睁睁分开!
一时间哭爹喊娘的,抱着孩子舍不得松开的,拉着妻子的手无法撒手的,背着年迈的爹娘不忍散乱的……
可是摩罗马蹄踏过,顿时便是脑浆飞溅;大刀砍过,血肉翻飞,再不生离,便是死亡。
死亡面前,一切都得退后。
大家只能分离,父亲丢开吃奶的娃儿的,儿子看着年迈老父被人流淹没的,年轻的小夫妻被活活拆散……只有哭声才能表达他们的悲哀和愤恨。
流民们被分成前后两队,前面全是妇女、孩子和老人,还有缺胳膊少腿的残缺人,后面是壮年男子。
妇孺们相扶相搀,哭哭啼啼,不知道自己要迎接怎样的命运,一个个面如土色,身子筛糠。
男青年和妹妹紧紧搀扶在一起,死死不愿分开。
“找死啊——”一个摩罗骑兵冲过来,手中刀光寒冷,映出一张苍白无血的脸,那是妹妹,她的腿伤一路流血,能逃到这里已经属于奇迹了,她的血都染红了哥哥的后背。
“妹妹——”男青年扑过去护住了妹妹,仰头看着摩罗骑兵,“饶命啊官爷,我妹妹她受伤了,需要我照顾——”
“照顾你妹!”骑兵狞笑,刀忽然就劈了下来。
男青年躲闪不及,这一瞬间再也顾不得自己,扑上去紧紧把妹妹护在身下,嘴里喃喃道:“妹妹,哥最后护你一次,只要哥活着就不会让你受委屈。”
可是他没有等到大刀劈透身躯。
也没有感受到锥心的疼痛。
难道是……摩罗兵发慈悲了?
他仰起头看,摩罗兵年轻的脸上扬起残酷的笑,提起刀在他身上来蹭,刀刃一下一下摩擦,一股血腥味扑鼻。
男青年感觉到身下自己拼死相护的身子在抽搐,接着就一动不动了,他感到一股热烘烘的血腥味忽然就弥漫开了。
是妹妹,妹妹被大刀劈死了。摩罗兵从一个他难以防备的角度入刀,活活地砍死了他的妹妹。
妹妹死了?
他忽然大脑一片空白,觉得整个世界都空了。
爹娘死了,死在了三险关的故乡上,他和妹妹逃出来了,他答应过妹妹,一定带着她逃到没有战乱的地方去,他要替父母看顾妹妹一辈子。
可是他没有做到,妹妹已经死了。
“啊——”他忽然抬头,脖子弯出一个巨大的弧度,双手张开对着天空,他喊:“苍天啊,你不公平——你不长眼——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我们有什么错——”
他的声音像一把利剑,在乱糟糟的人群中响彻。
“前头去——”摩罗骑兵拿刀背狠狠地撞他。
“不——”他忽然低头,抱住了妹妹尸体,抱着舍不得丢,他知道只要丢开,妹妹马上就会被成千上百的脚步践踏成肉泥,他的妹妹,他舍不得,他要找一个地方把她安葬下来。
“作死——”摩罗骑兵大喝,大刀翻动,从刀背忽然就换成刀刃,向着他身躯砍杀。
“啊——”一声爆喝。
看看那刀刃的寒光恶狠狠劈向男青年。
下一瞬就是血肉翻飞,男青年活生生被劈死。
旁边的难民已经麻木了,几十双眼睛呆呆看着又一个同胞被残害。
“啊——”随着惊叫,大刀脱手,在半空里飞了半圈,落向地面。
众人的目光被惊艳了,那个注定被剁死的东凉男青年,没有被劈死,就在大刀劈到身子的那一瞬间,他忽然飞起一脚,踢飞了摩罗兵手中的刀,同时飞快抓住了飞起来的大刀,不等摩罗兵反应过来,他手起刀落,狠狠砍下去。
人头落地,死尸翻滚,但是,这一回死的不是东凉难民,而是全副武装的摩罗骑兵。
难民们先是惊诧,接着纷纷后退,一个个魂都没了,“杀了摩罗贼子,这可怎么是好,他们会报复的,我们都活不成了——”
巨大的惶恐在人群里荡漾,人群更乱了,哗啦啦往四面涌动。
“有人反了!”摩罗兵喊。
同时三五个骑兵举刀,向着男青年扑来。
“乡亲们躲开——一人做事一人当,祸是我刘阿年闯的,我一个人面对,和你们无关!”
男青年扯着嗓子喊。
他嗓子沙哑,声音撕裂,听上去十分骇人。
人群哗啦啦地涌动。
刘阿年向着前方空旷去逃去。
三五个摩罗骑兵同时追赶。 338 共死
人群剧烈骚动,这时候摩罗骑兵总领队从后方发起了新的命令。
命令一下,众摩罗兵纷纷拔刀。
“向前——向前——”他们挥舞着指挥难民,“去吧,向你们的守关将士求救吧,求他们开门放你们进关,他们才是你们的亲人,如果他们不救你们,他们就是六亲不认猪狗不如!去吧——去吧——不去我们就杀了你们——从后面开始杀起——只要前面不开城门,我们就把所有难民全部杀死为止!”
数百摩罗骑兵同时高喊,同时举起了手中屠刀。驱赶着难民们向五胜关发起了进攻。
“我们不能去啊,我们这是去逼着我们的将士开门,守门将士大多是我们的亲戚朋友,他们不会忍心眼睁睁看着我们送死,他们要是开门五胜关就会失守,我们都是东凉的罪人啊——”
一个老人,忽然喊了起来。
众人难民一怔,傻了,麻木地看着。
每一个的心里都在痛苦万分地熬煎。
摩罗骑兵果然从后面开始杀起,死亡的血腥味震撼着难民们,顿时哭喊声雷鸣一般涌动。
“什么罪人不罪人?”一个中年人跳出来,举着胳膊喊:“我们都是最穷苦的贱民,东凉朝廷什么时候在意过我们的性命?乡亲们,不要听这老头儿胡说八道蛊惑人心,活命要紧——我们冲啊——”
众人放弃内心的纠结,纷纷骚动:“是啊,是啊,我们只是小老百姓,我们要活命,什么国仇家恨,什么国家大义,和我们有屁关系——”
他们潮水一样涌向城门。
“上苍不仁,上苍不仁啊,眼睁睁看我东凉黎民百姓遭受这样的大难——”城楼上的刘尧民看着这一幕,捶着胸大喊。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白仁仰天长叹。
城下的阵营已经十分清晰了,正如白仁一开始预料的那样,摩罗军在利用这些东凉的难民来打头阵,用他们的血肉之躯,为摩罗铁骑的迈进铺开一条血路。
“将军,怎么办?”
刘尧民咬着牙根,声音冒血:“死守——传令各处,死守城门——这是敌军的诡计,我们不能上当——五胜关不能丢!”
“将军,将军,可是难民中不少都是我们的亲人啊——”
“是啊——是啊,我们当兵,连自己的亲人都保护不了,我们还在守什么关,卫什么城?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将军三思!”
“将军,将军,弟兄们军心不稳,无心抵抗——”
“……”
城头众将士齐刷刷跪倒一片。
就连几位副将也身在其中。
只有白仁直挺挺立着。
刘尧民举目远望,城下,明亮的月色映照着,摩罗骑兵趾高气扬地挥舞着大刀,恶魔一样驱赶着难民,哭喊声在风里传送,像一场噩梦眼前上演。
刘尧民看白仁,身边火把明亮,和月光交织着落在他脸上,他的眼神像个孩子一样无助。
白仁慢慢从腰间拔出长剑,高高举起:“弟兄们,三险关破了,四治关破了,今晚,悲剧轮到我五胜关。据城外游探最近飞报,摩罗骑兵只是一小部分打头阵的,后面摩罗大军正在源源不绝奔赴而来,五胜关,摩罗贼子是势在必得,不破不退。
所以今晚,我们守,最后关破人亡,我们落个宁死不屈为国捐躯的英名,但是,我们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姐妹父老乡亲死在我们眼前;
不守,我们和亲人们一起死。还有这座城,我们城破人亡。
东凉国如果最后没有亡国,那么,东凉的史书上,史官将会为我们集体写下一个罪名:集体弃关,不战而败,千古罪人。
何去何从,大家集体决定。”
众兵士齐刷刷陷入沉默。
沉默如山。
每个人都在痛苦中挣扎。
现在,他们终于体味到了刘将军和白佐领的痛苦。
之前他们心里只有抱怨,觉得刘将军不开城门,不放流民通关,简直是不近人情六亲不认,现在抉择的担子分到了每一个肩头,他们才知道这份担子的沉重。
城下,哭喊声一波一波涌动,摩罗骑兵的厮杀一刻也没有停止。
此刻,守在正门口的几位士兵,内心经历的痛苦和煎熬并不比城头众将领轻。
城门外,吊桥边,爬满了求救的难民。
就连那求救哭喊声也十分清晰,声声入耳。
“救救我们吧——”
“小三子,我是你大舅啊,你开开门吧——”
“大虎我的亲侄儿啊,你难道能眼睁睁看着亲叔叔去死——”
……
“死,我们一起死——”忽然,跪成一片的五胜关将士中,爆发出一声高喊。
这一声喊,春雷一样惊醒了沉默的人群。
“对,我们去死——和亲人们一起死——”
“生不能护卫他们性命,那就死在一起!”
“一起死!”
呼喊声里饱含着悲怆,愤怒,愤恨!
“好——”白仁手中长剑忽然飞动,刷啦,砍翻了最近一把松节火把,“那就一起死!传令,开门,迎战——”
刘尧民像个迷路的孩子忽然找到了前进的方向,腰间大刀再次出鞘,喊:“弟兄们,随我出城,去和摩罗骑兵拼个你死我活——””
“去死——你死我活!”
消息迅速传播,整座五胜关沸腾了。
大家纷纷武器出手,列队奔向城门,这些日子以来苦守这座关隘,他们真是觉得憋屈,愤怒,尤其今晚这种情绪累积到了极限,这城门如果再不开,如果眼睁睁看着东凉难民割稻子一样齐刷刷死在摩罗大刀下,他们这些吃军粮却不能护卫百姓安全的士兵们,真会愤怒郁闷而死。
这一刻,他们豁出去了,生死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发泄心中的愤恨,是挽救自己的亲人,哪怕是拼上这条性命,哪怕是一腔热血喷溅,也值了——好男儿,活一口气,这一口气真是憋闷得太久!
白仁站在最高处,“传令——城门打开以后,不许乱,作战步兵由刘将军带领,从两边出口,放难民有序进门——城内听我指挥,守将们各就各位,不许乱,坚守各自岗位——”
吊桥边,难民越来越多,后面还在源源不绝地往来涌。
五胜关地势高险,难民们像蝼蚁一样仰望高高在上的城门,那城门始终紧闭,无情地拒绝接纳他们。
可此刻的他们,除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没有了退路,后面摩罗铁骑的战马和大刀还在挥舞,驱赶着更多的人往这里奔涌。
“完了完了,今晚要死在这里了。”
“早知道会在这里送命,还不如当初不要逃跑,就死在自己家园之内,这一把尸骨最后好歹是落在了故土里。”
“苍天不开眼啊,——”
哭喊声中,忽然有人惊喜地喊道:“城门开了——快看,城门开了——”
“啊,城门真的开了——”
惊喜像潮水,再次席卷了绝望至极的难民们。
“我们的将士,终于来救我们了——”
大家纷纷爬起来冲向城门。
没人阻拦他们,城门确实开了,畅通无阻,一直通往关内,通往东凉未曾失守的大片土地,这就意味着他们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难民们流水一样奔涌而进。
摩罗骑兵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东凉守兵开了关口!”探子喊。
骑兵头领这才醒过神,但是顿时兴奋无比,“好啊,东凉守将都是怂包蛋,这仗还没开始打呢,就弃关而逃了!将士们,冲,月落之前我们肯定拿下五胜关!”
摩罗铁骑再次隆隆,践踏着难民,冲开一条血路,直奔五胜关大门。
但是,他们遇到了最强有力的抵抗。
五胜关守将刘尧民,和他的部下们,并没有预料的那样弃关而逃,让摩罗骑兵取下这座关隘轻松如囊中探物。
他们没有逃跑,他们没有退缩,他们齐刷刷站在城下,一张张脸上闪动着视死如归的坚毅,展开了和摩罗铁骑厮杀的阵势。
(两个章节数目写错了,前一章应为338 ,此节应为339.)
340 握手
柳万终于在室内待不下去了,一个人怪没意思的,想下床去看看,可这鞋袜已经脱了呀,外衣也脱了,没人伺候他怎么出去?
柳府的少爷,就算是个病患,也一直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没人伺候他不适应。
喊浅儿,小妮子不知道忙什么呢,死活不答应。
他想哭,想再次发病,但看这情况,大家的心思都在那边的张小姐身上,估计自己就是病死也没人来理睬了。墙洞那边的白表哥也不来和他说话,唉,这世上的人都是狼心狗肺啊,都听那臭婆娘的指挥,根本没人听他这位大少爷的。
他叹息着,自己试着穿袜子,长筒布袜不好穿,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套上去,然后穿鞋,最后披上外衣,算是马马虎虎把自己穿戴好了,拉开门出去。
院子里月光很好。
他看见几个身影在梨树下晃动。
干什么?难道要连夜偷偷砍树?不是自从墙上有了洞口,自己不再爬梨树了吗,那这梨树也就不存在砍掉的必要了呀,难道臭婆娘又有什么馊主意,要拿这梨树开刀?
柳万愤愤不平赶到跟前,看到浅儿抱着树在扶一个人往上爬。这人够笨,撅着屁股,以狗刨式往上爬,样子够狼狈的。
走近仔细看,爬树的不是别人,是臭婆娘。
柳万差点乐出声。
臭婆娘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爬树?这说明几个意思?难道是给人家接生失败了,怕挨骂,想连夜逃走?还是玩性上来,想学自己,也过一把爬树的瘾?还是想……
哑姑很努力地爬树,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在爬树这件事上,自己没有一点点天赋,甚至都不如小病秧子柳万。
浅儿和深儿同时在下面撑着,哑姑踩着两个小丫鬟的肩膀才爬上去几尺,刚刚离开浅儿肩头,她就哧溜一脚踩滑,亏得深儿麻利一把撑住了哑姑脚心。
柳万看不下了,上前拍树:“臭婆娘,爬树这事还是我来吧——”
“不行——”哑姑蹬一脚柳万的手,“必须我亲自来。事关人命,没心情跟你开玩笑。”
爬树怎么跟人命挂上钩了?
柳万嗤鼻,想逃就直说吧,还转着弯地为自己开脱。
秧儿冲出来,“你们干什么?我家小姐都要死了,你们竟然有心情爬树?你们也太不牢靠了,早知道自己没本事,就让我们另外去请稳婆嘛,现在这大半夜的,害得我们生不能生,死不能死的,你们还有心情胡闹?回头我家老爷饶不了你们一个个的——”
气哼哼扔下话,奔向大门,她想好了,豁出去了,先派护卫去附近村里找稳婆,好歹先把小姐的命救下来再说啊,然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可是深儿忽然跟上来,一把抱住了她,往里拖着走,“你干什么?难道不顾你家小姐清誉了?”
“都这时候了还顾什么名声呀,救命要紧,这可是一尸两命呀,都是你们害的——”
秧儿哭得声泪俱下。
深儿死死缠着就是不许她到门口求救。
梨树上,哑姑终于爬到了最高处,这树平时看着不高,等真的爬上来,才发现一低头就犯晕,她要从树干再爬到墙头去,这一步不是一般的难。
她作难了。
正在犯愁,墙头上忽然冒出来一张脸。
是白子琪。
他脚下踩着木梯子。
脸上含着热热的笑,“是你啊?有事说一声我就来了,何必冒这个险?”
听这口气,好像人家跟你很熟。
哑姑气得直瞪眼,想张嘴就骂,但是,有求于人,只能忍着。
“是有事请你帮忙。”
“早说嘛。”白子琪笑,忽然就身子一跃,蹿在了墙头上。
像个猴子一样蹲着。
哑姑顿时愣怔,有些傻眼,她记得清楚,他是恐高的,和自己一样。
曾经去游乐园玩过山车,他们都不敢上去,只能在下面看着别人玩。
现在为什么不恐高了?
是因为……因为他其实已经不是那个他,而是白子琪,对,白子琪,其实眼前这个白子琪,已经是两个人的糅杂,不完全等同于前世那个人,也不等同于白家的公子,而是一个结合体。
而自己厌恶和憎恨的只是那个他,那么,把心里的愤怒和偏见都发泄在眼前这个人身上,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公平呢?
你不能心软——从前都是心软才吃了大亏!
对,不能心软。
一双手忽然就抓住了她的手。
哑姑吓一跳,下意识地抽手。
可是他抓得很紧。
那么紧,她都抽不出来。
这一刻她忽然再次明白过来,自己其实也已经不完全是那一世的那个王亚楠,而是,和一个叫哑姑的小童养媳妇结合在一起。很多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就站在小童养媳妇的角度考虑问题,比如此刻,她的手,怎么能叫别的男子握住呢?
这是大大的丑闻,是不守妇道,是大逆不道。
但是他握得那么紧,好像为这一刻的相握等待了太久。
一旦握住,就再也舍不得松开。
他的手心那么热,滚烫滚烫的,显然,这一刻他其实很激动很忐忑。
“对不起。”
他说。
她忽然无比愤怒,心里浪涛一样翻涌着往事。
可是,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一滴一滴,清亮亮的,在月色映照下,落在两个人的手背上。
“对不起。”他喃喃重复。抬手为她擦泪。
“他们在干什么啊?”梨树下的阴影里,踮着脚尖扯着脖子仰望的柳万大声嘀咕。
哑姑忽然就抽出了手。
眼泪也刹住了。
她狠狠擦一把眼睛,朗声说道:“请你去帮一个忙。一名难产的女子,需要一个有力的男子去帮一下忙。”
白子琪毫不犹豫,“走吧。很愿意为你效劳。”
他想扶着她下树。
但是她甩开了他的手。
可她终究是不行,抱着树干吓得战战兢兢不敢动弹。
“还是那个倔脾气。”白子琪叹息,大手硬生生伸过来抱住她,扛在肩头,一步一步趴下树。
“这游戏好玩。”柳万看到了拍手,“哪天白表哥你也扛着我爬一回树好不好?”
秧儿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喊出声来,这个小女子,怎么和一个外男子肌肤接触了,她难道不知道一个有妇之夫是不能和别的男子接触么,男女授受不亲啊,就算这男子不是外人,是亲戚,可这也不行啊。
这时候哑姑跳跳脚,冲白子琪一点头,“走吧,救命要紧。”
白子琪跟上就走,走向张紫蓝小姐的卧室。
惊得秧儿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