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大明全文阅读 第12分节

第八十四章 .内书堂刘清.

    人的心态转变,总是在不知不觉之间。

    记得赵俊臣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还把德庆皇帝当做自己最大的依仗,虽不能说忠心耿耿,却也把如何讨好德庆皇帝当成了自己的首要之务。

    然而时过境迁,随着对时代环境越来越熟悉,也越来越融入了如今的角色,虽说德庆皇帝依然是赵俊臣最大的依仗,但赵俊臣却开始不甘于再受德庆皇帝的控制了。

    这种不甘越来越强烈,甚至不受赵俊臣的控制,以至于时不时的,赵俊臣的脑中总会浮现出“如果德庆皇帝如果不在了会如何如何”的想法,当初在考虑如何从赵家女子中选秀的时候,这种想法就出现过,同样的想法,如今则是再一次出现了。

    “不能操之过急。”

    赵俊臣喃喃自语,把脑海中浮现的这种冲动,再次压到了心底深处,恢复了寻常思绪。

    赵俊臣并不喜欢冲动做事。

    ………

    就在赵俊臣暗思之间,已是回到了赵府,赵俊臣下了马车后,正准备入府,旁边的许庆彦突然提醒道:“少爷,看样子那辆马车有些来意啊,刚才就看它一直在街口转角处等着,如今少爷你一出现,它就过来了。”

    听许庆彦提醒,赵俊臣转头一看,正好看到一辆马车向着赵府门口处缓缓驶来。

    马车看似寻常,样式低调,但无论做工作料,还是拉车的大马,皆是非同寻常,绝非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

    赵俊臣微微一愣后。已是认同了许庆彦的说法,索性也不回府,就站在这里等着。

    不过片刻间,马车已是来到了赵俊臣身前,待马车停下后,那驾车的车夫掀开斗笠,抬头对着赵俊臣一笑,说道:“赵大人你总算回来了,府里可有热茶让咱家暖暖身子?这天寒地冻的。咱家在等你的时候,身体可都快冻僵了。”

    见到车夫的样子,赵俊臣神色一凝,若有所思的向车厢中看了一眼,却见车厢遮的严严实实,但下一瞬间已是换成了一幅受宠若惊的笑脸,口中连声道:“哎呀,原来是张德公公,实在是怠慢了,快来进府。府里虽然没什么好东西。但热茶还是有的。”

    说话间,赵俊臣已是态度亲热的拉着张德入府。

    原来,那赶车的马夫,竟然是德庆皇帝身边的近身太监张德!

    以张德在内廷中的身份地位。如今竟然自甘作为马夫,这坐在马车里的人物,怕是非比寻常。

    但也正因为如此,赵俊臣也知趣的没有追问探究什么,只是对着许庆彦打了一个眼色后,就任由赵府下人接手马车。并驱赶着马车从侧门进入了赵府。

    ………

    却说赵俊臣领着张德进入赵府后。没有去正堂休息,而是带着张德向着放置马车的偏院走去。

    而张德显然也明白赵俊臣的心思,笑吟吟的跟着,却也没有说破,只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赵俊臣的府邸。

    路上,赵俊臣上下打量着张德身上的车夫装扮,问道:“张德公公今日的装扮倒也有趣。刚刚见到公公的时候,可是把我吓了一跳。不过。公公今日不用伴驾吗?”

    张德哈哈一笑,说道:“今天咱家难得轮休。年关将过,难免寂寥。就来找赵大人你了,也幸好赵大人还愿意见咱家,听闻赵大人这些日子与咱们这些内廷中人不大对付,咱家原以为要吃闭门羹呢。”

    说到这里,张德神色间多了些感慨,又道:“不过,赵大人想来也不知道,咱家原先可是御马监出身,那时候还是一个小太监,这驱车赶马的事情,都是由我来做。如今旧业重操,倒也没有手生。”

    “公公说笑了,你来我府中,我欢迎还来不及,又怎敢让公公吃闭门羹?不过,能让张德公公你重操旧业,坐在马车里的那位,身份怕是不简单吧?”

    赵俊臣问道。

    张德却没有接话,只是好似回想一般,缓缓说道:“其实咱家在御马监也没呆多长时间,不过半年,正好就赶上了先帝又一次整顿内廷,一场清洗下来,内廷里的大太监有过半都去了断头台,虽然也托了那场清洗的富,内廷人手空缺之下,得以步步升迁,才有了咱家的今日,然而如今回想起来,依旧是心有余悸。”

    赵俊臣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当年的事情我也听闻过,先帝时期,因为魏忠贤的事情,确实把内廷压制太过了。稍有不对,就是一场清洗,前后被杀的大小宦官,据传不下万人,想想就觉得可怕。”

    (注:关于明末时期的太监人数,一说是有十万人,一说是有七万人,个人觉得这些数字都有夸大之嫌,毕竟明史是在满人的主持下编订的,刻意抹黑的地方实在太多,但明朝后期,平均每年录用的自宫者人数都在千人左右,却也是事实,所以总数也应该不小。)

    张德亦是认同,说道:“是啊,先帝最恨内廷干政,屡屡清洗整顿,现今陛下在位,虽说宽和了许多,但德庆三年,以及德庆十九年,依然有过两次清洗,那个时候咱家已是入了司礼监,虽说和陛下亲近些,却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牵连进入,亦是整日惶惶不安,连睡觉也睡不安稳。”

    说到这里,张德语气微顿,转头看向赵俊臣,就在赵俊臣以为张德就要切入正题的时候,张德却胡锋一转,说道:“赵大人你不是一直想见刘清师傅吗?只是刘清师傅年岁已大,身体也不好,出入宫禁又多有不便,虽然早就明白赵大人你的盛情,但总是找不到时间,不过今日……”

    听张德此言,赵俊臣面容一正,惊讶的问道:“刘清前辈来了?”

    张德笑着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没办法,如今这般局势,刘清师傅他不来不行啊。”

    赵俊臣对着张德拱手示意后,向着侧院走去的脚步,不由加快。

    刘清掌管内书堂多年,如今内廷二十四衙门的那些掌事太监,大都出自于他的内下,在内廷中声望极高。影响极大,对于这般人物,赵俊臣可不敢多有怠慢。

    见赵俊臣如此,张德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含笑的跟在一旁。

    片刻后,赵俊臣已是来到偏院,却见一名老者,正在赵府下人的扶持下,正缓缓的步下马车。

    这个老者虽说面容白净,气质也有些儒雅。却极为枯瘦,垂垂老矣,颤巍巍的,不见精神丝毫。赵俊臣虽只是远远的看着,但依然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的生命流逝,浓郁刺鼻的药味隐约传来。留给赵俊臣的印象,就好似这名老者已经走到了岁月尽头,早已是油尽灯枯。

    见到这名老者后,赵俊臣转头向着张德看去。却见张德对他点头示意。

    得到确认后。赵俊臣面色一正,快步走到刘清身前,躬身行礼道:“晚辈赵俊臣,见过刘清前辈。”

    见赵俊臣如此客气,刘清老脸一笑,声音不似寻常太监那般尖锐刺耳,即沙哑亦温和,缓缓说道:“赵大人过于客气了。老朽不过是区区内书堂的管事太监,低贱的很。大人你却贵为二品尚书,外朝大员。又怎么能向老朽行礼?”

    说话间,刘清也向着赵俊臣拱手示意,并意欲弯身还礼,却被赵俊臣扶住,在赵俊臣挥手之间,赵府下人退到一旁,刘清被赵俊臣亲自扶着,向着赵府正堂走去。

    对于赵俊臣的恭敬,刘清似乎叹息了一声,却没有拒绝。

    一路上,赵俊臣细细观察着这位闻名已久的老人,从外表上看,好像只是一位年迈太监,但从他浑浊的老眼中,赵俊臣总能看到某种强自坚持的意味。

    赵俊臣很清楚,他如今随着扶着刘清走路,但只是虚扶,刘清虽说脚步颤颤,却根本没有依靠赵俊臣的意思,全凭着自己的力量在行走。

    仅此一点,赵俊臣已是看出,这个刘清,看似寻常,但心中的倔强刚强,怕是不下于世间的任何一个人,这种品质出现在一个年迈的太监身上,让赵俊臣不由有些诧异。

    待众人来到正厅之后,分宾主落座,赵府下人亦奉上了热茶,赵俊臣浅饮一口后,看着一旁的刘清,说道:“晚辈早就想见前辈一面了,可惜总是无缘,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心中当真欣慰。”

    刘清亦是颤巍巍的放下了手中杯盏,说道:“赵大人的盛情,老朽早已从小德子那里听说了,只是老朽的年岁实在是大了,身子也一直不好,这些年来能不动弹就不动弹,却是一直没能与赵大人相见,不过赵大人的意思,老朽也明白,亦是让内廷的人与赵大人你重修于好,奈何这世上之事,总是不如人意,如今赵大人与内廷之间的对峙,反而比往前更重了。”

    听刘清这么说,张德面现尴尬,显然刘清口中的“小德子”,指的就是张德了。

    只不过,能称呼张德为“小德子”的人,怕也只有眼前这个刘清了。

    另一边,赵俊臣亦是叹息,道:“是啊,这世间不如意之事,总有十之八九,晚辈与内廷交好,本是诚意十足,好处也一向给足,奈何内廷上下却不似晚辈这般有诚意,不仅收了银子没办事,让晚辈平白欠了人情,更是想要一个解释而不可得。”

    说到这里,赵俊臣微微一笑,又说道:“若是前辈您,先是被人背叛,后又被人看轻,这种时候,应该如何应对?”

    刘清一笑,脸上的皱褶也因此而挤到了一起,看似和蔼,但口中的话语却冰冷无情:“报复,立威,杀鸡儆猴。”

    赵俊臣点头,说道:“晚辈与前辈的想法是一样的,所以也就这么做了。”

    刘清一叹,说道:“但赵大人你如今的所作所为,却不是报复立威,也不是杀鸡儆猴,反倒是有着灭人满门的意思。这么说来,即使是周尚景、黄有容他们,也没能说服赵大人你啊。”

    “晚辈的性子,从某方面而言,其实也算是颇为固执,这种心存侥幸的试探,自然无法让晚辈信服。”

    刘清又是一叹:“是啊,老朽也是这般想的,可惜内廷中总是有些人想要试一试。这件事情,确实是内廷方面做错了,老朽在这里亦在这里向赵大人告罪,并向赵大人保证,这种事情今后绝不会再发生了,老夫的话,在内廷里也算是有些分量,不知赵大人你可愿意放过内廷这一次?”

    赵俊臣却摇头道:“诚意,晚辈需要内廷展现出一些诚意来,晚辈自然信得过前辈,但经此一事,晚辈却不大信得过这种口头保证了。”

    “那么在赵大人看来,内廷如何做,才算是有诚意?”

    赵俊臣淡淡的说道:“刘清前辈您能亲自前来,自然是诚意的表现,但晚辈还要一个解释,为何首辅大人要伴驾南巡这种消息,晚辈会受到内廷上下一同隐瞒,最终只能从七皇子殿下那里得知?”

    听赵俊臣这么说,刘清沉默良久后,终于缓缓开口道:“其实这般情况,缘由为何,内廷早有通晓赵大人你的意思,前些日子,赵大人曾与小德子的徒弟、如今养心殿的掌事太监张秀有过一番详谈,而张秀所说的那番话,正是内廷上下想让大人你知道的,而事情的前后缘由,也与赵大人你心中猜想没有什么大的区别。这般答复,赵大人你可还满意?”

    赵俊臣若有所思,轻笑道:“我说嘛,那天为何张德公公会碰巧不在,而张秀公公与晚辈也态度过于热切了些,原来如此,看来内廷上下,却是早有预谋啊。”

    顿了顿后,赵俊臣突然问道:“只不知,内廷如今的立场,是从属?是合作?还只是押注?”

    对于这般询问,刘清却避而不谈,只是问道:“既然已是有了解释,不知赵大人你可愿意放过内廷这一次?”

    虽然没有得到准确答复,但赵俊臣心中也有了答案,并不气恼,沉吟片刻后,突然笑道:“前辈此言何意?晚辈与内廷一向合作亲密,又哪里有放过不放过的?说起来,内廷需要上交的那批布匹绸缎,数量如此巨大,竟是早在三日前就送到了内库,足见内廷办事之干练。”

    听赵俊臣这么说,刘清与张德皆是一愣。

    而赵俊臣则接着说道:“说起来,刘清前辈来的正好,晚辈正好有一个消息要通知内廷,如今内库那边运转良好,银钱充足,今后内库给予内廷上下的分红,晚辈有意再加一层,前辈意下如何?”

    刘清突然一笑,神色竟似极为欢畅:“赵大人年纪轻轻,当真是好手段,不过如此一来,今后内廷与赵大人合作,老朽也就放心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赵俊臣缺席.

    年初七,朝会再开。

    虽说年关与寿典已过,但随着春闱与南巡两件大事临近,在上朝的时候,德庆皇帝依然兴致颇高。

    其实,对历代帝王而言,平日里的生活,说是无聊至极也不为过,虽说富有天下,却被诸般规矩规则束缚着,什么时候应该起床,什么时候应该用膳,什么时候应该理政,什么时候应该去应付后宫嫔妃,什么时候应该入寝,都有着详细的规定,会被《起居录》记载,亦被无数人盯在眼中,属于自己的时间与自由,说根到底,根本没有多少。

    平日里的一举一动,诸般细节,亦需要细加考量,万般小心,谨慎行事,否则哪怕仅仅只是一件小事,一时疏忽下让人会错了意,说不定就是一场大乱……如此种种,所谓帝王心术,看似深不可测,但实际上却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并非“天下属于帝王”,而是“帝王属于天下”,这种差别,即造就了无数英君明主,也造就了许多昏聩帝王。

    “陛下,应该起身了”、“陛下,应该用膳了”、“陛下,应该上朝了”……

    类似的话,每位帝王每一天都要听到无数次,这“应该”两字,看似好像还有其他选择,但实际上对帝王而言却是半强迫性质的,据赵俊臣所知,德庆皇帝就对这两个字就极为厌恶,虽然并没有表现出来,但赵俊臣在德庆皇帝面前,却从来不会说“应该”二字。

    这也是德庆皇帝宠信赵俊臣的重要原因之一,在德庆皇帝面前,赵俊臣一向只考虑“德庆皇帝想要做什么”,却从不考虑“德庆皇帝应该做什么”。

    也正因为如此,对于春闱、南巡、庆典这种事情。历代帝王总会无比热衷,虽说到时候依然会被无数规矩束缚着,但与平日相比,总算是有些变化,也多些热闹。不会那般无聊。

    ………

    正是出于这般期待,这一日上朝时。德庆皇帝是笑容满面的。按照计划,无论春闱还是南巡,从这一日开始,都要按部就班的开始准备了,出于这般期待,德庆皇帝并不介意今日早朝持续的时间长一些,讨论的内容详细一些。

    然而,待德庆皇帝驾临,群臣山呼万岁后。德庆皇帝看着御阶下的群臣,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众爱卿起身。”

    德庆皇帝说话之间,在群臣之中细细打量,总算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赵俊臣竟然不在!

    不过,赵俊臣如今还只是二品尚书。上朝时所站的位置,也只在中间靠前,并不显眼。所以德庆皇帝也不好表现出来,装作一幅不知情的样子,缓缓说道:“年关已过,今年的诸般大事,亦要开始着手安排了,这首当其冲的,自是春闱和南巡了。朕的意思,春闱是我朝选材大事,乃是重中之重,礼部应该尽早拿出些方案来,至于这南巡嘛,也不能疏忽耽搁,可由户部尚书赵爱卿先行准备着,各位爱卿觉得如何?”

    说话间,德庆皇帝低头看去,一番寻找下,好似才发现一般,眉头一皱,问道:“咦?今日赵爱卿怎么不在?”

    出乎德庆皇帝意料的是,最先出列答话的,即不是管理群臣行为的吏部,也不是监视百官德行的都察院,而是一向与赵俊臣最不对付的太子朱和堉。

    朱和堉神色间看似严肃,但些许喜色,却跃然于眉目之间,出列后扬声道:“父皇,赵尚书怕是不能负责南巡安排了,今日早朝之前,赵尚书刚刚在午门前下轿,还没走两步,冷风一吹,就昏倒了过去,这些日子怕是不能理事了。所以还请父皇把南巡的诸般安排,暂交由他人负责,依儿臣看来,礼部左侍郎鲍文杰经验丰富、精明干练,正是合适人选。”

    德庆皇帝眉头一皱,却没有理会朱和堉后面的话语,只是问道:“赵爱卿竟在午门前昏倒了?怎么回事?是风寒还是什么?怎么朕没有得到消息?可有御医诊探过?”

    说话间,德庆皇帝瞪了朱和堉一眼,显然对朱和堉这般幸灾乐祸并趁机抢权的动作心思有所不满。

    注意到德庆皇帝的神色,朱和堉似乎也觉得自己心态不对,不似君子所为,垂头不语。

    而对于德庆皇帝的连串询问,朝中百官在羡慕赵俊臣圣眷之隆的同时,却是面面相觑,显然对于德庆皇帝的询问,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终,还是工部尚书左兰山出列答道:“陛下,当时事发突然,只是时辰未到,午门未开,却也没有御医可以召唤,我等医术不精,却也查探不出什么来,只是帮衬着把赵尚书扶到了轿中,并回府治养。期间赵尚书清醒过来一次,但面色惨白,身体虚弱,虽依然坚持着要上早朝,但被我等给劝了下去。如今这个时候,想来赵尚书已是回到了府中,正在被大夫诊治,不过,赵尚书年纪尚青,又一向身体康健,想必再过些时候就能病愈,还望陛下不要担心。”

    另一边,户部侍郎詹善常亦是满脸的赞叹,出列之后,从袖中掏出一沓折子,说道:“是啊,陛下,赵尚书忠君爱国之心,当真是让人赞叹,刚才赵尚书离去之前,生怕耽搁正事,强撑着精神,把这些折子转交于微臣,乃是户部去年的出入结算,以及今年的出入预算,还请陛下审阅。”

    说话间,自有伺候在一旁的太监把折子转交给了德庆皇帝。

    德庆皇帝却未审阅,只是沉吟片刻后,说道:“既然如此,传朕的旨意,从太医院派遣三位御医,马上赶往赵府,为赵爱卿诊治病情,旦有发现,马上来禀报于朕,在赵爱卿病愈之前,那三名御医就常驻赵府吧。”

    随着身边太监应声后快步离去安排。德庆皇帝目光一转,却在周尚景、黄有容、以及沈常茂三人之间定了下来,突然开口道:“朕听闻,赵爱卿他前日才与周首辅、黄阁老以及沈阁老三位在聚德饭庄聚餐,怎的突然就病倒了?”

    那日黄有容宴请周尚景、沈常茂与赵俊臣三人。德庆皇帝自然不会不知,只是这种朝臣私下相聚。诸般争锋交易。本是常事,德庆皇帝也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此时联系到赵俊臣的突然病倒,德庆皇帝不免会心生怀疑。

    周尚景缓缓出列,叹息着说道:“是啊,陛下,老臣也觉得奇怪,那日黄阁老摆宴,老臣与赵大人都去了。只是那时赵大人看起来颇有精神,根本不见丝毫身体不适的迹象,反倒是老臣身体不佳,那时赵大人还劝老臣注意身体,却没想到老臣最终无事。反倒是赵大人突然病倒了。”

    随着周尚景的话声落下,黄有容与沈常茂也是连连点头,表示赞同。与此同时,神色之间亦恰到好处的露出了些许疑惑不解之意,但更多的,还是幸灾乐祸与幸喜。

    而这般表态与神色,落入德庆皇帝的眼中,反而将德庆皇帝心中的疑虑打消了一些。

    ………

    早朝之上,自然不能因为赵俊臣的缺席而耽搁什么,诸般事情,该商议的还是要商议,该决定的还是要决定。

    而其中的重中之重,自然是春闱与南巡的诸般准备了。

    其中,春闱会试每隔三四年就举办一次,自有规程旧例可循,也不用朝中君臣商议太多,按着规章制度办事就是了,毕竟还只是准备阶段,主考官的人选虽然任谁都看着眼热,却还不到决定的时候。

    反倒是南巡事宜的准备,已是不能再有耽搁,负责之人又大有好处可捞,本来赵俊臣是理所当然的人选,掌管着户部与内库,又有工部支持,并在礼部影响不小,再加上德庆皇帝的全力支持,任谁也无法与他争。

    但随着赵俊臣突然病倒,这般肥差自然会引来无数人的争抢,不仅太子一党磨刀霍霍,周尚景、黄有容、沈常茂三派,更是态度强硬,一幅势在必得的样子,而以左兰山为首的赵俊臣一党,则竭力主张这般决定应该先行搁置,等赵俊臣病愈后再行商议,争吵之间,诸般热闹,自不待提。

    只是,赵俊臣的病倒,毕竟事发突然,朝中各派系皆是没有准备,各派所提出的人选,总会遭到其他派系的全力攻击与否定,再加上德庆皇帝的不置可否,态度暧昧,最终这负责南巡安排的人选,终究还是没能定下来。

    而朝中各派的态度,争吵争夺之间,亦是将德庆皇帝心中的疑虑再次打消了三分。

    在早朝结束之前,黄有容甚至迫不及待的提出了“赵尚书养病期间,户部没了主事之人,应早做准备”云云,显然是想趁着机会插手户部,眼看随着黄有容的提议一出,太子一党、沈常茂乃至于周尚景,皆是眼神一变,皆是蠢蠢欲动,德庆皇帝却突然宣布下朝了。

    只是,黄有容等人趁机抢夺赵俊臣权势的作为,德庆皇帝心中的疑虑,却又消减了一些,只剩下三四分了。

    但对德庆皇帝而言,虽只是三四分的疑虑,却足以使他心中不安了。

    眼前形势明显,随着朝中各派的相互牵制,提出的人选各有不足,这南巡安排事宜,反而最有可能被太子一党抢到手中。

    只是,若是由太子一党负责南巡事宜,带来的诸般害处,德庆皇帝自然能够想象,却是颇为不愿。

    所以,下朝之后,德庆皇帝刚刚离开太和殿,就向身边太监肃声问道:“赵俊臣的病情如何?可有消息传回来?”

    侯在一旁的张德摇头道:“回陛下,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但想来也快了。”

    德庆皇帝眉头一皱,沉吟片刻后,突然开口道:“给朕准备一身便装,朕要去亲自看看赵俊臣。”(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德庆私访(上).

    第八十六章.德庆私访(上).

    “给朕准备一身便装,朕要去亲自看看赵俊臣。”

    随着德庆皇帝的话声落下,周围太监皆是大吃一惊。

    回过神来后,以张德为首,一众太监齐齐跪在了德庆皇帝面前,张德更是颤声说道:“陛下不可啊,您关系天下安危,怎可离宫私访?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或是传了出去,朝野议论纷纷,那……”

    德庆皇帝平日里其实还算好说话,一些小事,身边太监劝谏几句、哀求几句,也就能不了了之,但仅仅只是小事罢了。

    这一次,德庆皇帝却是态度坚决,不待张德说话,就已经挥手打断,瞪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张德,声音冷厉:“如果你想抗旨,自己去司礼监领罚,从此也别想再朕身边伺候,若是不想抗旨,就快去给朕准备。”

    说话间,也不理会张德面色惨白,左右为难,德庆皇帝环视左右,看着周围的一众太监,声音愈加的冰冷,一字一顿道:“朕今日微服私访,事关重大,若是传了出去,朕也不会去查是谁传出去的,只是在场之人,全部杖毙。”

    随着德庆皇帝话声落下,左右太监皆是身体一颤。

    见德庆皇帝态度坚决,不敢违背之下,张德一咬牙,终于起身去准备了。

    只是,在离开了德庆皇帝的视野后,张德唤来了一个亲近的小太监,对着小太监耳语几句后,那小太监亦是向着宫外快步离去了。

    内廷刚刚才与赵俊臣重修于好,德庆皇帝要微服私访赵府的事情,张德自然会在第一时间通知赵俊臣。

    虽然德庆皇帝态度严厉,并表明这件事情一旦传了出去知情者全部杖毙,但张德相信,赵俊臣是绝不会让德庆皇帝发现的。

    ………

    却说此时的赵府,赵俊臣正躺在卧室之中,御医们已经离开,而赵俊臣则在方茹的伺候下喝药休养。

    这次病倒,虽只是做戏,但赵俊臣这些日子确实也受了些风寒,只是并不严重罢了。

    不过,赵俊臣这些日子确实累了,身体也透支了些,装模作样迷惑外人的同时,也正好趁机休养。

    苦涩的中药喝下去后,赵俊臣脸上闪过一丝苦色,接着转头向方茹点头道:“这一次多亏你了。”

    方茹把药碗随手递给了旁边的下人,笑道:“只是一个小伎俩罢了,上不得台面,下九流的手段,要瞒过那些街头上的赤脚大夫,怕是有些难度,但要瞒过这些只为达官显贵诊治的高明御医,却还是可以的。”

    说话间,方茹虽然笑着,但神色之间却是闪过了一丝黯然,似乎回想起了一些不愿回想的事情。

    原来,周尚景虽有过保证,称太医院那边他自有安排,但终究不是自己的力量,赵俊臣也不信任,而这一次德庆皇帝又是一口气派出了三位御医,赵俊臣更要小心行事。

    对于自己装病的事情,赵俊臣并没有对许庆彦、方茹这些身边人隐瞒,而在方茹的建议下,赵俊臣装病的时候,却使用了一些小手段。

    这个时代的诊断手段,不外乎就是“望闻问切”四方面,脸色可以通过化妆变得苍白些,神态可以通过伪装变得无力些,声音也自有手段可以变得沙哑虚弱,但脉象这一关,却很难隐瞒。

    但方茹因为出身的原因,却知道一些下九流在讹人钱财的时候会用的手段,简单的说,就是在腋处压上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石头,血液受阻下,脉象就会变得虚弱无比,甚至时有时无。

    虽然这种脉象会显得很奇怪,但正如方茹所说,这种下九流小手段瞒不过街头上的赤脚医生,但瞒过那些只为达官显贵看病的名医却是绰绰有余,御医们出于一贯的小心谨慎,对于这种奇怪脉象,参考了声音面色以及赵俊臣的自我描述后,亦会归咎于身体虚弱、积劳成疾。

    如此一来,即使这些御医出了问题,赵俊臣也能应付过去。

    注意到方茹神色间的黯然,赵俊臣轻轻的拍了拍方茹的肩头以示宽慰,然后转头向着许庆彦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在赵俊臣的示意下,许庆彦继续向赵俊臣描述着早朝上发生的事情,虽然早朝刚刚结束不过半个时辰,但诸般细节,许庆彦却是清楚无比,显然自有眼线。

    赵俊臣虽然装病,但却依然紧紧盯着庙堂形势,一旦情况不对,赵俊臣亦会随时“康复”。

    将早朝的前后经过向赵俊臣讲述了一遍后,许庆彦笑道:“这周尚景、黄有容、沈常茂三个老家伙倒也会做戏,经过他们这样一闹,陛下他就算有所怀疑,如今怕也被打消了。”

    赵俊臣却摇头一笑,轻声说道:“做戏?倒也未必,必要时候,他们说不定也会假戏真做,不过如今他们倒也还算规矩,形势也在咱们的掌握之中。”

    说话之间,赵俊臣想起了些什么,又问道:“如今府里的客人都还没有离去?”

    原来,自下朝之后,满朝的官员,如今却已是有大半来到了赵俊臣府中,名为探病,但实际上其中一半是为了趁机讨好,另一半怕是为了试探,看看赵俊臣病情究竟如何,否则也无法解释为何连太子的人也都来了。

    听赵俊臣的询问后,许庆彦神色似欢喜似烦躁,说道:“不仅没有离去,反而越聚越多了,如今朝中百官,怕是有近半来到了咱们赵府,粘着不走,非要见少爷你一面才是,烦得很,不过今天咱们府里倒是收了不少贵重礼物。”

    赵俊臣笑着点头,说道:“就说我病情不轻,尚无法与他们见面,全都推掉吧。否则就这么聚在府里,也是麻烦。”

    许庆彦点头后,刚准备说些什么,就听门外就人敲门,许庆彦转身开门,接着又与门外的赵府下人说了几句后,回来的时候,手中已是拿着一封短信。

    “少爷,是内廷那边传来的消息。”

    赵俊臣点了点头,把短信展开一看,面色瞬间变了。

    信纸上,只写着四个字——“陛下私访”。

    这四个字,不仅赵俊臣看到了,旁边的许庆彦、方茹皆是看到了。

    方茹也是面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豁的站起身来,对旁边候着的赵府亲信下人吩咐道:“快,把府里的那些官员全部轰走,把府里所有的奢华装饰也全都藏起来,看着越简朴越好……”

    赵俊臣却已经恢复了情绪平稳,挥手打断道:“不用,来探病的那些人愿意留就让他们留下,府里的贵重器物也不用隐藏,不仅不能隐藏,再从库里搬些金银玉器装点下卧房,如今看起来终究还是太简朴了些。”

    见方茹面露疑惑,赵俊臣淡淡的说道:“府里来访的官员,若是突然全被赶走,动作太大,会引来陛下怀疑,而我越是奢侈,陛下才会越安心。”

第八十七章 .德庆私访(中).

    随着德庆皇帝微服私访的消息传来,赵府之中,自有亲信之人诸般忙乱。

    但这般忙乱,却并非为了给德庆皇帝留一个“好印象”,而是为了给德庆皇帝留一个“安全印象”。

    简而言之,在不引人注意之间,赵府突然变得愈加奢华了,而府里的下人丫鬟们,也在管事们的提点下,突然多了些趾高气昂的样子。

    尤其是赵俊臣所在的卧室——来到这个时代后,因为不喜奢华的缘故,赵俊臣常呆的卧室与书房,如今已是颇为简朴,除了日常用品,其他无用之物,像是金银玉器,或是名贵字画,皆被收了起来。

    然而此时,不仅这些贵重物件全都再次从库存里搬了出来,被摆了回去,许多赵府珍藏,亦被摆放到了显眼的地方。

    比如一颗高达两尺的珊瑚树,即使宫中也少有见到。

    “少爷,你看这般布置如何?”

    待收拾完毕后,许庆彦来到赵俊臣身旁,指着遍布金银玉器的卧室,向赵俊臣征询意见。

    赵俊臣打量着眼前充满着暴发户气质的卧室,奢华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以许庆彦一贯的品味,由他来主持这般布置,倒也算是人尽其用了。

    “好了,接下来咱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们就把我当成病人细加照料就是,表现的慌张无助些,别动神色,想来陛下他如今也快要到了。”

    吩咐之间,赵俊臣举着镜子打量着自己通过化妆而变得苍白的脸色,听着自己因为一直口含桂枝而变得沙哑的声音。亦是轻轻点头。

    ………

    正如赵俊臣所料,随着赵府布置完毕没多久,德庆皇帝已是微服出宫,向着赵府快速赶来。

    虽说是微服私访,但实则却是拥从甚众,浩浩荡荡,明里暗里,不只有多少人跟着,任谁一看。都知道是有大人物出现了。

    在去赵府的路上,张德再次扮演起车夫的角色,德庆皇帝则坐在马车之中,但车厢之内,却并非只有德庆皇帝一人。

    温采宁,医术为太医院之翘楚,德庆皇帝最信任的御医,此时正小心翼翼的跪坐在德庆皇帝面前。

    此时,德庆皇帝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而温采宁则心惊胆战的陪在一旁。身为德庆皇帝最信任的御医,温采宁接触德庆皇帝的机会较多,德庆皇帝此时的心情如何,他自然也能隐约看出来。

    “温太医。”德庆皇帝沉吟之间。突然开口:“这赵俊臣突然病倒,你怎么看?朕前些日子才见过他,不像是身体有恙的样子,怎么如今说病倒就病倒了?”

    温采宁犹豫片刻后,解释道:“陛下,正所谓‘病来如山倒’。可见人之病发。最是突然,若非细心观察,且医术精良,是少有能发现什么预兆的,事实上,多病之人,反而少有会生什么大病,而一向少有病症之人。却往往是一旦病发,就会变得极为麻烦。赵大人这次突然病倒。微臣尚未查探,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是听说了一些当时情景,据说是一阵冷风吹过后,就突然晕了过去,应该是体内虚积多时,又受了风寒,压抑不住,突然爆发了。”

    德庆皇帝眉头一皱,问道:“你是说赵俊臣他体内元气有损,积劳成疾?”

    见温采宁点头,德庆皇帝轻轻一叹,说道:“这倒也有可能,赵俊臣他自去巡查潞安府后,这几个月来就没休息过,不仅管着内库与户部,朝中党争、胰子的事情、南巡事宜与朕的寿典,怕是都耗了他不少心力元气。”

    这番话语,看似对赵俊臣极为关心,但语气轻顿后,德庆皇帝话锋一转,对温采宁意味深长的说道:“所以,你随朕到了赵府后,要对赵俊臣的病情细细查探,不可怠慢丝毫,无论他有病没病,病症为何,诸般细节,都不可向朕隐瞒。”

    温采宁原本还有些奇怪,赵府之中既然已是派去了三位御医,德庆皇帝为何还要让他伴驾前去赵府查探,此时听及德庆皇帝的吩咐,终于隐约明白了德庆皇帝的心思,神色间有寒意一闪而过,但还是郑重其事的点头应是。

    说话之间,车厢外张德的声音传来。

    “陛下,赵府到了。”

    ………

    德庆皇帝这次微服前往赵府,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是颇为突然的。

    来到赵府后,德庆皇帝直接表明了身份,趁着赵府之人惊慌之际,让宫中侍卫们把形势控制了下来,然后也不让人通报,就让赵府下人带路,直接向着赵俊臣卧室方向赶去,没有耽搁丝毫时间,说是突袭也不为过。

    在前往赵俊臣睡房的路上,隐约听到赵府正堂方向喧哗阵阵,德庆皇帝不由眉头一皱,向领路的赵府下人问道:“你家大人病了,怎么府里还这般喧闹?”

    那赵府下人第一次见到皇帝,惊吓之下,连话也说不清楚,磕磕巴巴的说道:“回、回陛下,那些人是、是来给我家老爷探病的朝中同僚。”

    德庆皇帝似笑非笑,又问道:“来的人不少吧?你家老爷可有见过他们其中哪位?”

    这位赵府下人并非赵府亲信,知道的事情也都是假象,却也实话实说:“来、来了好多人,小的听府里的管事说,说、说是老爷面子大,如今朝中大臣,有近半都来了。不过我家老爷突然病倒了,回府后就被扶到睡房休养,如今醒没醒来都不知道,又被一众大夫照看着,却也没、没有见谁。”

    “你家老爷在朝中地位不低,如今病倒了,同僚们来探望一下也是正常。”见这名赵府下人不似说谎的样子,德庆皇帝神色间闪过了一丝轻松:“说起来,你家老爷病情究竟如何?你可知道什么消息?”

    “好像、好像说是积劳成疾,体虚力竭。又受了些风寒,但具体的事情,小的也说不准,老爷病倒了,府里乱成了一团,小的又一心招呼来府的客人,不、不清楚更多。”

    听赵俊臣的病情与温采宁的猜测相似,德庆皇帝亦是轻轻点头。

    德庆皇帝脚步极快,说话间。在这名赵府下人的带领下,已是来到赵俊臣的睡房之外,却见这里的慌张气氛明显,睡房之外,一众赵府下人来回奔走,熬药的熬药,伺候的伺候,各自忙乱着,与无头苍蝇一般。

    其中,德庆皇帝之前派来的那三位御医。此时正聚在一起,面色严肃的商议着什么,在三名御医身旁,则有一名娇小妩媚的女子静静的听着。看似强自镇定着,但眼神之中依旧存着些许慌乱,眼眶微红,似乎刚刚才哭过。

    随着德庆皇帝再次表明身份,一众赵府上下人等又是一阵慌乱,跪迎山呼。自不待提。

    而德庆皇帝一句“起身”之后。却没有过多理会,而是来到三名御医身前,一脸关切的问道:“赵爱卿的病情如何了?你们可有查出来什么?”

    三名御医相互对视一眼后,为首者犹犹豫豫的说道:“陛下,赵大人从病情上来判断,应该是积劳成疾,元气心力,耗不及补。为风寒所引,所以才病倒的。只是……”

    德庆皇帝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赵大人的脉象,却颇为奇怪。”

    德庆皇帝眼中似乎有寒光一闪而过。面色微凝:“赵爱卿的脉象?如何奇怪了?难道明明病倒了,还会是与常人无异不成?”

    那答话的太医慌忙摇头道:“不是,只是赵大人的脉象,实在太过虚弱,甚至会时有时无,这般脉象,倒不似积劳体虚,反倒似……”

    听太医这般说,德庆皇帝似乎反而放松了些,但面色却愈加的凝重关切:“反倒似什么?你身为太医,难道连一句工整话都说不清楚吗?”

    那太医一咬牙,说道:“回陛下,按理说,积劳成疾,元气心力损耗过多,脉象虚弱些也是应该的,但却也不至于时有时无,只是赵大人如今的脉象,反倒似得了积重难返的重症,又或者是多日进补不良,又正值体内元气有损的样子,而赵大人如今的病症不似得了重症,只是积劳成疾,但赵大人身为朝廷大员,又怎会进补不良?所以微臣着实感到奇怪。”

    这名太医早已被周尚景收买,本应该按周尚景吩咐的说辞来向德庆皇帝解释,但看到跟在德庆皇帝身后的温采宁后,再加上赵俊臣的脉象确实奇怪,终究还是不敢说谎。

    而听到这名太医的解释,德庆皇帝也是心中疑惑。

    确实,赵俊臣家财多少,德庆皇帝心中也能隐约猜到,说是京城里数一数二也不为过,又怎会进补不良?

    就在德庆皇帝心中疑惑时,站在三名御医身旁的那名娇小妩媚的美貌女子,突然发出一阵低声抽泣,引起了德庆皇帝的注意。

    见其在赵府身份不低,德庆皇帝问道:“你是何人?”

    那娇小妩媚的女子泣声道:“妾身赵府侍妾方茹,见过陛下。”

    “你就是方茹?听闻俊臣这些年来对你颇为爱护。”对于方茹的存在,德庆皇帝显然早有知晓,问道:“你家老爷的病症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当真是进补不良?”

    方茹抽泣声突然大了些,肩头起伏间,自有一番我见犹怜的味道:“老爷这些日子以来,忙于政务,审阅折子之际,常常拖到子时往后也不能休息,连带着食欲也颇为不振,每日用食,比之往前,少之又少,妾身虽有心劝谏,但老爷就是听不进去,只说什么如今朝中财政渐宽,银子得来不易,如今花销出入甚多,要为陛下好好看管才是……”

    说到这里,方茹轻轻抬头,双眼已是红肿,神色之间却满是自责:“都怪妾身,若是那些时候能多劝劝老爷,也就不会……也就不会……”

    说话之间,方茹已是泣不能声,一幅想要大声哭泣,但又生怕在德庆皇帝面前失礼的模样,不见丝毫作假。

    若是赵俊臣看到这般场景,必然会心生赞叹。

    经过方茹这般表演,就算是赵俊臣自己,怕也会心生“哦?我前段日子竟是这样?”的自我怀疑,更何况是不知真情的德庆皇帝?

    经过方茹的这番表演,下意识的,德庆皇帝对赵俊臣生病的事情,已是信了九成以上。

    另一边,听到方茹的恰到时机的解释后,之前答话的那名御医,也是点头道:“陛下,既然如此,倒也可以解释了,久坐不动,作息不良,确实会造成食欲不振的情况,如此一来,赵大人进补有缺的事情,倒也可以解释了。”

    德庆皇帝轻轻一叹,说道:“原来如此,这些日子以来户部与内库确实事情太多,当真是苦了赵爱卿了,其实如今既然国库充裕,他又何必……”

    叹息之间,众人身前的睡房,突然传出一阵喧闹。

    接着,一道虚弱至极却又强自坚持的沙哑声音,在睡房中响起。

    “陛下、陛下来了?快!快扶我前去拜见……”

    似乎,因为房外的喧闹,把赵俊臣惊醒,亦让赵俊臣知道了德庆皇帝来访的消息。

    听到睡房内的动静,德庆皇帝亦不再耽搁,转身向着睡房内走去。

    推开房门,却见赵俊臣脸色苍白,看起来虚弱至极,脸上似乎还冒着虚汗,此时正强自坚持着要从床上起身。

    见到德庆皇帝出现后,赵俊臣神色之间既是受宠若惊,又似诚惶诚恐,好似又隐约有些愧疚不安:“陛下您真的来了?臣未能迎驾,罪该万死,还请陛下责罚。”

    说话间,赵俊臣就要撑起身来,结果似乎体力不足,竟又跌回到床上,神色间满是焦急。

    见到赵俊臣这般模样,德庆皇帝心中的怀疑再次消减,只剩下了一丝一毫。快步走到赵俊臣的床头,按着赵俊臣的肩膀,宽声说道:“俊臣,朕来看你了,你也不必多礼,既然身体不便,就不要再守那般君臣礼制了,好好休养身体为重。”(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德庆私访(下).

    赵俊臣的演技,不似方茹那般自然而然、恰到好处,这种事情其实最需要天赋。但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官场磨练,赵俊臣也已经可以做到心里想一套,脸上另一套,谎话连篇而面不改色了。

    所以,在听到德庆皇帝的宽慰之言后,赵俊臣一脸强自镇定的模样,但神色间的感动与激动,却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了,被德庆皇帝压着靠坐在床头后,赵俊臣声音之中满是虚弱,亦满是自责,道:“陛下,臣给您添麻烦了,您就这样出宫,若是传了出去……”

    德庆皇帝伸手一挥,打算了赵俊臣的话语,声音宽和:“你的病情朕已是知道了,积劳成疾,心力元气耗损,正是因国事而起,既然如此,朕来探望你,本就是理所当然。”

    说话间,德庆皇帝却突然一叹,说道:“不过,你给朕添了些麻烦,倒是真的,如今因为你突然病倒,这南巡的准备工作,朕却没什么知心人可以托付了,几位阁老都举荐了些人选,太子他也有自己的人选,但各有各的短处,不似你般能让朕放心。”

    德庆皇帝满是感慨,但眼中余光却紧紧盯着赵俊臣的反应。

    赵俊臣虽然面色虚弱,却神色坚决,想也没想,急声说道:“陛下,臣的身体不碍事的,只要休养一两日就可痊愈,难得如今国库充裕,陛下您又对这次南巡期望极高,其他人不明陛下心思,怕是很难让陛下满意,并非臣自大,但这件事除了臣。怕也没有其他适合的人选。所以这南巡的安排,还请陛下交付于臣,臣绝不会让陛下失望。”

    说话间,赵俊臣似乎想要证明自己身体无碍,又强撑着意欲起身,但不出意外,却再一次跌靠在床头。

    而这般作为,似乎也消耗了赵俊臣最后残余的一丝体力,身体动弹不得之余。苍白的脸色上,愧疚、焦急的神色,也愈加的明显。

    见赵俊臣这般模样,德庆皇帝还未有所表态,但跟着德庆皇帝进来的方茹,却忍不住又是一阵低声抽泣,眼眶红红的,看着赵俊臣强自挣扎的样子,眼中满是心疼,想要阻止。但看了德庆皇帝一眼后,又贝齿轻咬,犹豫着没有行动。

    方茹的这番作态,引起了德庆皇帝注意的同时。却也让德庆皇帝想起了方茹之前的那番话语——“老爷他这些日子以来,忙于政务,审阅折子之际,常常拖到子时往后也不能休息,连带着食欲也颇为不振,每日用食。比之往前。少之又少,妾身虽有心劝谏,但老爷就是听不进去,只说什么如今朝中财政渐宽,银子得来不易,如今花销出入甚多,要为陛下好好看管才是……”

    两相联系,即使对于赵俊臣的突然病倒。德庆皇帝依旧存着些许怀疑,但心中依然不由的生出些许感动。

    再次拍了拍赵俊臣的肩头。德庆皇帝缓声说道:“俊臣,既然如今国库充裕。诸般银钱出入,你又何必盯得那么紧?诸般账目,掌握个大概就是了,你从前不是曾对朕说过,‘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如今又何必要如此耳目清明?朕可是知道,前几日为了一些布匹绸缎,你险些都把内廷逼入了绝境了。”

    赵俊臣叹息一声,语气愈加的虚弱了,似乎犹豫了片刻,然后终于开口:“陛下,正因为如今国库内库银钱充裕,臣才必须要紧紧盯着,陛下您之前不是说过,要仿江南园林,建一处皇家避暑之地吗?臣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在琢磨这件事,甚至地点都选好了,就在热河,那里夏季温和多雨,秋季凉爽宜人,又离京城也不远,正是难得的避暑胜地,但这般建造,前后花费极大,臣得陛下信任,国库内库两边都管着,自然需要早做准备。如今能多留一分银子,将来那避暑之地建造之时,可用的银钱也能宽裕一分,总之要让陛下满意才是。”

    赵俊臣的这番回答,显然是在德庆皇帝的意料之外。

    他没能想到,赵俊臣的目的,竟是如此。

    沉默了片刻后,德庆皇帝却没有接话,反而话题一转,缓缓说道:“朕这次来看你,把温采宁也带来了,温御医的医术,向来是太医院之首,由他为你诊断,朕也安心。”

    说话间,德庆皇帝转头,向温采宁吩咐道:“温太医,你来为俊臣诊断一番,看看俊臣的身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温采宁点了点头,来到床头,伸手为赵俊臣把脉。

    然而,手指刚刚搭在赵俊臣手腕上,温采宁就是不由一愣。

    无他,赵俊臣的胳膊实在是太冰凉了。

    这是因为,自德庆皇帝出现之后,赵俊臣就把一颗玉石压在腋下,而这般手段固然可以控制脉搏,但同时也阻碍了血液循环,时间稍长,臂膀处的体温就会降低。

    用这般手段修改脉象,体温降低,肌肤僵硬,正是最大的破绽。

    只是,正如方茹所说,这般下九流的小手段,瞒不过行走于民间的赤脚医生,但要瞒过一向只为达官显贵们诊病的御医,碍于经验见识,却反而容易。

    所以,温采宁虽然感到奇怪,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归咎于体虚加风寒的缘故,按下心中的疑虑,继续为赵俊臣诊断着。

    诊脉结束后,温采宁又向赵俊臣询问了些身体的状况与感受,终于带着一些迟疑,向德庆皇帝禀报道:“陛下,赵大人的脉象确实奇怪,虚弱无比,时有时无,不过结合赵大人的描述,应该是积劳体损之症,需要多加休养。”

    随着温采宁的禀报,德庆皇帝心中仅剩的最后一丝疑虑,终于彻底消除。

    而赵俊臣却面色急切,向温采宁追问道:“不知要多长时间才能痊愈?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我的身体可拖不得。”

    听赵俊臣迫不及待的追问。德庆皇帝叹息一声,拍了拍赵俊臣的肩头,说道:“俊臣你虽病的不巧,但生老病死,总是不如人意,你接下来安心养病就好,户部那边,朕是不会让别人插手的,你放心就是。只是南巡的诸般安排,怕是要让其他人来负责了。”

    见赵俊臣似乎有些不甘,德庆皇帝又是一声轻叹。

    心中再无疑虑之后,想及赵俊臣的忠心表现,德庆皇帝突然又说道:“俊臣,这些日子苦了你了,不仅朝廷的银钱安排,以及庙堂上的勾心斗角,就是太子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怕也让你寝食不安吧?”

    赵俊臣面现惊色。迟疑片刻后,却是沉默不语。

    德庆皇帝缓缓道:“朕在这里,给你留一句实话,只要你用心为朕做事。只要朕还在位,这庙堂之上,就不会让人与你为难。”

    ………

    “只要你忠心为朕做事,只要朕还在位,这庙堂之上,就不会让人与你为难。”

    在不久前。德庆皇帝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离去了。

    赵府上下,如今大都前去恭送德庆皇帝离开,赵俊臣虽有心相送,却被德庆皇帝阻止了。

    此时,赵俊臣正靠坐在床头,心中回想着德庆皇帝的这句保证,神色间似喜似忧。

    这次德庆皇帝微服私访,赵俊臣与德庆皇帝。各自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德庆皇帝确认了赵俊臣的“病情”,而赵俊臣。则得到了德庆皇帝的这番保证。

    或者说,赵俊臣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德庆皇帝对自己的底线。

    事实上,这次装病,赵俊臣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表现忠心,用尽各般手段,尽可能的感动德庆皇帝,加升在德庆皇帝心中地位之余,亦趁机试探德庆皇帝对自己的态度与底线。

    至于与周尚景、黄有容、沈常茂三人的合作,陷害太子朱和堉等等事情,则只是顺便为之。

    德庆皇帝这次微服私访,虽然出乎赵俊臣意料之外,但就算没有这次微服私访,在明天的早朝上,赵俊臣依然会上演一出“带病上朝”的戏码,只是效果没有现在这样明显罢了。

    “只要我忠心,只要你还在位,我就能确保无忧吗?”

    回想着德庆皇帝的保证,赵俊臣喃喃自语,但却没有什么开心放松的样子。

    对一位帝王而言,这番保证,虽然已是恩宠至极,但赵俊臣却明白,保证只是保证,但德庆皇帝能不能遵守,却是另一回事了,“说话算话”、“遵守承诺”之类的品质,并不属于帝王,所谓“金口玉言”、“一言九鼎”,也只是一种伪装罢了,若说翻脸如翻书,怕是没谁比帝王们更加熟练。

    更重要的是,这番保证,德庆皇帝设定了两个前提,一个是“继续忠心”,一个是“自己还在位”。

    而这两种保证,本身就是一个前后矛盾的驳论。

    若是继续为德庆皇帝忠心办事,以德庆皇帝的性子,赵俊臣就需要不可避免的为德庆皇帝背黑锅,如此一来,赵俊臣在朝野间的名声越来越臭,等德庆皇帝退位或者百年后,改朝换代下,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即位的帝王,又如何能放过赵俊臣?

    “高宗对秦桧,世宗对严嵩,乃至于乾隆对和珅,怕是都有过类似的保证吧?虽说只是没什么用的口头保证,但知道了德庆皇帝的态度底线,心中也能安定一些,至少,接下来我在庙堂之上,若是动作大一些,有了这番保证,德庆皇帝也会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德庆皇帝对赵俊臣的底线态度究竟为何,一直是压在赵俊臣心头上的一块石头。

    但如今,明白了这般态度底线后,赵俊臣却开始思考着更深远的事情。

    ………

    就在赵俊臣暗思接下来计划的时候,房门轻敲。

    “少爷,我回来了。”

    却是许庆彦的声音。

    许庆彦没有做戏的天赋,所以德庆皇帝来的时候,虽然方茹的身份并不合适,但诸般应对之事,赵俊臣还是全交给了方茹负责。

    而事实证明,方茹做的确实很好,甚至超乎赵俊臣的想象,赵俊臣之所以能取信于德庆皇帝,方茹前后的诸般表现,堪称首功。

    至于许庆彦,为了避免他露出马脚,赵俊臣让他暂避了。

    “进来吧。”

    随着赵俊臣的话声落下,许庆彦推门而入。

    “陛下离开了?”

    许庆彦点头道:“刚刚离开。”

    赵俊臣又问道:“陛下私访的消息,可传了出去?”

    许庆彦一笑,说道:“虽然陛下叮嘱这次私访要尽量保密,别让其他人知道,但来探病的几位朝中官员,在咱们的安排下,却正好看到了陛下离去。如此一来,怕是一天之内,朝野之间就会都知道陛下来访的事情了。”

    赵俊臣点了点头,轻声道:“如此正好,圣眷这东西,就是要给别人看的,虽然并不是越多越好,但有些时候总也有些用处。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将装病远离朝堂,庙堂上发生的事情,也只能看着,无法直接干预,这个时候,总会有些人心存侥幸,想要讨些便宜,让百官明白陛下对我的看重,也能让他们多些顾忌。”

    许庆彦赞道:“还是少爷看的明白。”

    就在两人说话之间,方茹亦是推门而入。

    此时的方茹,笑意盈盈,巧目盼顾之间,满是媚态,又哪里有丝毫之前的担忧样子?

    心中暗赞方茹的演技之余,看见方茹神色间的某种期盼,明白了方茹的心思,赵俊臣一笑,对着方茹招了招手,方茹亦来到了赵俊臣的床头。

    “今天你做的很好,咱们这位陛下最是多疑,若是没了你的前后表现,想要消除他心中的疑虑,我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说话之间,赵俊臣拍了拍方茹放在床上的白嫩小手,又说道:“有你在身边帮衬着,是我的运气。”

    “还不是老爷你的计划得当。”

    听赵俊臣的称赞,方茹神色之间,愈加开心,好似一个纯真孩童,得到了最喜欢的糖果一般。

    倒是旁边的许庆彦,突然轻哼了一声。

    他依然对方茹看不大惯。

    看着方茹的开心模样,赵俊臣却在暗暗想着,是不是该给方茹多些信任,让她帮着自己多做些事情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闲看风起云涌.

    赵俊臣说德庆皇帝心性多疑,不好对付,其实一旦人在高位,难免会下意识的对周围人少几分信任,多几分戒备。

    即使是赵俊臣自己,如今也习惯了从“性本恶”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对于朝廷同僚、门下官员、乃至于身边亲信,总是在用的时候,还暗中防备着一手。

    自来到这个世界,赵俊臣唯一真正信任的人,也就只有许庆彦了,但许庆彦的能力心智,却又注定了他的不堪重用。

    有时候,赵俊臣甚至会想,自己之所以如此信任许庆彦,除了对许庆彦知根知底外,是不是也是因为许庆彦能力心智只是寻常、又心思单纯,容易被自己操控看透的缘故?

    虽然对于许庆彦,赵俊臣总是恨铁不成钢,但反过来想,若是许庆彦有一天能力心智皆是大涨,超乎赵俊臣的意料,甚至让赵俊臣觉得无法掌控,那么赵俊臣是否还能像如今一般对他信任有加?

    这种想法,近些日子经常在赵俊臣脑中浮现,但赵俊臣总是下意识的不敢深想。

    因为,若是一旦想透了,赵俊臣害怕到时候连自己都会厌恶自己。

    “人都说‘高处不胜寒’,但这高处之寒,究竟是源于环境,还是源于人心?”

    暗思之间,赵俊臣喃喃自语。

    ………

    “老爷,你在说什么?”

    听到赵俊臣的轻声自语,旁边的方茹好奇问道。

    赵俊臣笑着摇头,收敛了突然而来的复杂思绪,说道:“帮我倒杯茶来润润嗓子,这桂皮含在口中。固然能让嗓子沙哑,但也实在让人难受。”

    方茹连忙去为赵俊臣倒茶,然后端在手中轻轻的吹着气,直到温度适宜后,才捧到赵俊臣的面前,看着赵俊臣慢慢浅饮,神色专注,颇有些小女人的味道。

    赵俊臣在饮茶润喉之间,则思考着自己对方茹的安排。

    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对于方茹的心思,赵俊臣已经基本放心,考虑到方茹的能力,就任由她这般闲着,也是浪费。

    官场上的事情,赵俊臣并不打算再让方茹插手,但私底下的一些安排,倒可以让方茹帮衬着些。比如“悦容坊”的事情,看似只是一家寻常店铺,却又牵扯到了赵俊臣一派的诸多利益。

    而且。按照赵俊臣的既定计划,玻璃的制造与贩卖,珍妮纺纱机的研制与安排,也马上就要提上日程。这两样东西的盈利能力。还要远高于“悦容坊”的胰子与香水,用来拉拢朝廷官员,与某些势力利益捆绑,也最为合适。

    此外,赵俊臣如今还欠缺一个有效的情报网络,用以监视朝野中枢的诸般变动。

    而这些事情的安排与负责。方茹都是较为合适的人选。

    这般想着。赵俊臣抬头对方茹说道:“茹儿,‘悦容坊’那边的事情,一直都是由府里的管事赵安负责,只是那赵安虽说稳妥有余,却魄力不足,事情无论大小,总是向我请示,先不说他这么做会耽误多少时机。‘悦容坊’的事情我也没时间去管,这段时间。‘悦容坊’的分店扩张,也因此慢了许多。我的意思是,那边的事情今后就由你来负责安排,你看如何?”

    听赵俊臣这么说,方茹忍不住面现喜色。一来是赵俊臣称呼她“茹儿”,比以往要亲近许多,二来是方茹这些年来已经习惯了为赵俊臣做事,并以此来加重自己在赵俊臣心中的分量,赵俊臣如今重新用她,表明信任,亦让方茹感到安心。

    所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方茹已是点头应下,眼中闪过一丝柔情,轻声道:“老爷你信我,那我就帮着分担,不会让老爷你再为‘悦容坊’的事情费心就是。”

    见方茹看似神色寻常,但又忍不住暗暗开心的模样,赵俊臣笑着摇头,说道:“‘悦容坊’那边,其实就算我想不费心都难。事情并非你想的那般简单,这‘悦容坊’的每期分红,关系到我的势力根基是否稳固,不可忽视。此外,随着‘悦容坊’的扩营,我也有心借着机会培养一批可用的人手,过些日子,我还要再开办另外两处产业,盈利之高,还远在‘悦容坊’之上,有了可用的人手,到时候也方便许多。”

    说到这里,赵俊臣面色一正,又道:“此外,在这批可用之人当中,我还有心挑选一些机灵忠心的,用来在京城中枢营建情报网络,如今咱们在京城里就跟瞎子聋子一般,别说是风吹草动了,就算是一些大事情,也总是后知后觉,这般情况若是持续下去,将来迟早要吃大亏,却也要趁早准备。”

    听赵俊臣这么说,方茹的面色亦变得严肃,沉吟片刻后,向赵俊臣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老爷你尽管放心,这些事情我都会着手安排的。”

    赵俊臣亦是点头,笑道:“你办事,我放心。”

    见赵俊臣如此表态,方茹忍不住又是一阵开心,大大的眼睛,弯成了两轮月牙。

    另一边,许庆彦却不大高兴,如今的方茹,虽然已经取得了赵俊臣的信任,不再是隐患,但因为以往两人之间的种种争锋相对,旧怨冲突无数,对于方茹的存在,许庆彦却依然看不顺眼。

    眼见赵俊臣与方茹商议之间,自己根本插不上嘴,许庆彦忍不住开口打断,问道:“少爷,‘悦容坊’那边,终究只是小事,你如今对外称病,就算是左兰山、詹善常这些亲近官员也避而不见,庙堂上的事情,难道就当真不管了?”

    赵俊臣淡声道:“无碍的,我如今刚刚病倒,生病就要有生病的样子,左兰山、詹善常他们自然还不能见,否则就会露出马脚,而我也正好能趁着机会,看看这些人的能力与忠心究竟如何。更何况如今陛下态度的分明,我在朝中的权益,就算左兰山他们应付不过来,也自有陛下帮衬着,若有必要,我也可以随时病愈,无需在意。庙堂上的那些风起云涌,咱们安心看戏就是。”

    顿了顿后,赵俊臣轻轻一笑,又说道:“其实我这次装病,固然是按着计划行事,但那几位前辈,怕也各有各的打算,随着我退到幕后,庙堂中枢各派系的相互制衡,也会随之被打破,若是我所料不错,接下来这朝堂之上,怕是会出些混乱。那南巡事宜的安排,也只是其中一环罢了,与此相比,周尚景、沈常茂、黄有容还有太子朱和堉他们,会趁着混乱做出怎样的动作,才是我真正期待的。若是时机恰当,浑水摸鱼的事情我虽然并不擅长,但倒也不介意去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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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天第一更。(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同济庙(祝大家中秋快乐).

    第九十章.同济庙(祝大家中秋快乐).

    随着赵俊臣病倒的消息传开,朝野之间,自是一阵混乱。

    不说那庙堂之上的诸般争夺,单说一些清流书生以及民间百姓,因为赵俊臣病倒的消息,竟颇有不少人奔走相告,鸣鞭庆祝,街头巷尾间,弹冠相贺者,抚掌大笑者,聚众欢呼者,屡屡可见。

    赵俊臣在京城中的声名狼藉,由此可见一斑。

    这般情况,虽在赵俊臣意料之中,但也让赵俊臣哭笑不得。

    不过,对于这般情况,赵俊臣并不在意,想要扭转京城百姓对他的印象,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更何况,自来到这个世界后,赵俊臣也确实没做过多少好事。

    虽说近些日子以来《潞安府灭蝗实录》传播渐广,但对京城人而言,可信度终究成疑。

    只是,赵俊臣虽然并不在意,但并不代表着赵俊臣的身边人不在意。

    “这群刁民!!”

    方茹坐在马车之中,突然听到不远处鞭炮连响,又隐隐有欢呼声传来,不由贝齿轻咬,妩媚的双眼中,冷色连闪。

    如今京中百姓的情绪想法,方茹也心中有数,自然明白这些鞭声与欢呼意味着什么。

    伺候在一旁的随身婢子小碧,见到方茹这般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由有些害怕,犹豫片刻后,终于还是劝慰道:“夫人,这些事情,老爷都不在意,您又何必与那些人置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方茹虽只是赵府侍妾,却最喜欢让人称呼她为“夫人”,每次听到这般称呼,方茹都会心情好转。

    但这一次,方茹却依旧不见开心,轻哼一声后,说道:“老爷是做大事的,自然胸怀宽广,我只是一个小女子,心胸小些又如何?如今老爷病了,竟有人大肆庆贺,我没去找他们的麻烦,就已是强自忍耐了,难道抱怨两句都不成了?”

    听方茹这么说,小碧终究不敢再劝。

    别看方茹在赵俊臣面前千依百顺,一幅小女人的模样,但也仅限于赵俊臣罢了,在其他人面前,方茹却是泼辣严厉,手段决绝,许庆彦一直敌视方茹,却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小碧虽然不敢再说话,但方茹却也不在意,只是坐在那里喃喃自语道:“不过,正如老爷所说,如今老爷在民间的声名,确实也需要扭转一下了,否则长此下去,终有不便。”

    喃喃自语间,方茹眼中露出深思之色:“这同济庙虽只是老爷当初随手押注的一颗暗子,但或许也能起些作用,罢了,先看看这同济庙如今的规模如何了吧。”

    ………

    原来,方茹此次离府,却是为了前往同济庙。

    对外,方茹去同济庙的原因,是为了给赵俊臣纳善祈福,但实际上,方茹此行却是为了代赵俊臣视察同济庙的发展情况,并按照赵俊臣的意思,向同济庙指示接下来的发展方向。

    自方茹重新得到了赵俊臣的信任后,赵俊臣的许多布置,也不再向方茹隐瞒,而当初在赵俊臣的扶持下,由潞安府来到京城发展的张道全,以及他所主持的同济庙,正是赵俊臣的暗子之一。

    而如今,对于这颗闲置已久的暗子,赵俊臣却是要打算用一用了。

    就方茹暗思之间,所乘的马车已是来到了同济庙所在的城南方向。

    随着马车渐渐靠近同济庙,方茹掀开车厢上的窗帘,向外看去,却见同济庙附近颇为热闹,人来人往,其中有不少都是前去同济庙烧香拜神的信徒,而且越是往同济庙的方向走,信徒就是越多,显然这些日子以来,经过赵俊臣传授的那些手段,以及暗中的诸般支持,已是让同济庙在京城之中渐渐产生了影响。

    待到了同济庙门外,更是热闹,许多信徒们正冲着一些半埋在土里的神像磕头请愿,让许多不知情者颇为惊异。

    据传,当初张道全来到京城后,盘下了一座小庙改为同济庙,共拜天下神佛,由于教义略显荒诞,所以信徒寥寥,只有一些从潞安府跟来的信徒能撑些场面。

    而张道全对此却毫不在意,只是让人在同济庙的周围,每日洒上一些清水和一些香灰。

    接下来,让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那些每日洒下香灰与清水的地方,竟然慢慢的有大量神佛的石像裂土而出,虽然同济庙并没有刻意宣传此时,但依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被信徒们视为神迹,再加上同济庙里又时有着神光、神音等诸般奇迹,没过多久后已是声势大涨。

    按照张道全给赵俊臣送来的暗信,自称如今的同济庙已是有了信徒近两万人。

    对于这般数字,方茹原本还有些怀疑,但如今看同济庙周围的热闹,却也不由的信了。

    看了一眼那些正在叩拜神佛石像的一众信徒,方茹合上了帘子,但眼中却有不屑与讥讽之色一闪而过。

    同济庙的这些招数,本就是赵俊臣传授,方茹自也是心知肚明,所谓神佛石像裂土,只是石像下面埋着大量的黄豆罢了,每次洒下的香灰只是掩饰,洒下清水才是目的,黄豆吸水后,裂为豆芽,膨胀之下,自然会把预先埋好的石像拱起。

    至于同济庙里的所谓“神光”、“神音”,也都是弄虚作假,不过是光芒折射、视觉错觉以及一些机关作怪罢了。

    “不过,虽只是弄虚作假,但如今同济庙也算是声势渐成,倒也可以用一用了,这同济庙依仗着老爷传授的手段和银钱,有了如今的成就,希望他们能可堪一用,莫要让老爷失望才是。”

    暗思之间,马车已是进入了同济庙的外院,在那里,早已得到消息的同济庙上下,在张道全的带领下,已是等待多时。

    下了马车之后,见张道全已是把无关的信徒全部支开,留下的都是亲近之人,方茹也不多作态,对着张道全微微点头示意后,就已是向着同济庙的正殿走去,张道全不敢怠慢,亦是连忙跟上。

    “见过夫人,夫人万福。”

    来到正殿后,不待方茹说话,张道全已是抢着向方茹行礼道。

    行礼之间,张道全面色自如,动作不急不缓,颇有些得道高人的样子,然而眼神中的谄媚,却又是那般分明。

    仅此一点,方茹已是知道了张道全的品行为人如何,所以也没有客气,一边打量着眼前正殿,一边似乎漫不经心的说道:“张道长无需多礼,我看你这同济庙颇为热闹,影响已成,但这一切都是谁带给你的,想来张道长你也心中有数。”

    见方茹突然直切正题,张道全不由一愣,但还是连连点头,赔笑道:“小人自然明白,这一切全是赵大人的抬举,没有赵大人,小人如今不过是偏远之地的一个神棍罢了。赵大人的恩德,小人铭记心中,丝毫不敢忘记。”

    方茹一笑,媚态自然而生,即使张道全见多识广,也不由刹那失神,但方茹口中的话语,却突然变得冰冷:“没想到张道长还是一个知恩之人,倒是难得,但依我看来,知不知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知恩后要图报,若是知恩不图报,反而百般糊弄应付,面上一套心里一套,这般为人,就没什么可取之处了,没有了可取之处,也就没必要再留着了,张道长你说是不是?”

    听方茹话语之间威胁明显,不留丝毫余地,张道全不由身体一颤,只觉得方茹要比之前负责与他联络的许庆彦难对付的多,连忙说道:“夫人,您说的可是前顺天府治中魏平的事情?夫人,这件事小人当真用心去查了啊,在顺天府任职的信徒,我都想方设法的试探过,但当真没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方茹冷哼一声,道:“你究竟有没有用心去查,你心里明白,怕是当时魏平刚被毒死,六扇门查的紧,你担心惹上麻烦,所以才应付了事吧?你当真以为赵大人不知道你的小算盘?你在顺天府任职的信徒,总共只有四人,但这四人之中,有一人乃是通判,已经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没来你这同济庙焚香祈福了,其他三人那里,你有没有去打探,我并不清楚,但我却知道,那顺天府通判,你从未主动联络过。就这样,你还算是用心打探过了?”

    张道全连忙解释道:“那通判和六扇门多有联系,若是从他那里入手,我担心……”

    话没说完,方茹已是挥手打算,冷声道:“担心什么?担心自己惹上麻烦?”

    不待张道全再说什么,方茹突然一指同济庙外,冷笑道:“张道长,你说,若是我派人把你这里的神像裂土、神像神光、神像神音之类的把戏一一拆穿,外面那些敬你如神明的信徒,会怎么对你?若是我家老爷去道录司随便说几句,没了人来给你撑腰,你说京城的佛寺道观会怎么对你?”

    听方茹这么说,张道全不由冷汗直流。

    “做人不能忘本。”方茹冷冷的盯着张道全,一字一顿道:“因为,当初有人既然能把你抬起来,就能把你摔下去!抬的越高,你就死的越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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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中秋之际,祝大家阖家欢乐。

第九十一章 .渗透与阉人巷.

    在方茹的威胁与攻势下,张道全一时之间,竟是连出言解释也不敢,冷汗直流,不住用袖子擦拭着。

    之前,赵俊臣与张道全之间的联络,一向是由许庆彦在负责。而许庆彦虽然看似性子嚣张不讲道理,但对张道全这个老江湖而言,却很容易对付,只要不给许庆彦发飙的机会,顺便态度恭顺些,总能打发糊弄。

    但方茹却是不同,自一见面开始,就处处占据主动,不留丝毫余地,一言一语,威胁隐含之间,更是直指张道全本心,而强势之余,却又把诸般利弊一一将明,威势道理皆是占尽,让张道全根本反抗不得。

    见张道全的慌张模样,方茹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之色,又说道:“人可以自作聪明,但绝不能把其他人当成傻子看待。你的这点小心思、小算盘,我身为妇道人家,都能做到心里明白,难道我家老爷会不清楚?原本按我的意思,按你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说是忘恩负义也不为过,正应该严加处理,杀一儆百,将你同济庙上下,包括你在潞安府的根基,连根拔掉,赶尽杀绝才是,而且这般想法,我已经向我家老爷说过了。”

    听方茹此言,张道全身体一颤,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慌乱,跪在了方茹面前,面色苍白,声音颤抖:“还请夫人宽恕,小人再也不敢了,今后必然尽心尽力为赵大人做事,绝不敢再存私心……”

    对于张道全的求饶与保证,方茹却没有理会,神色间恰如其分的闪过一丝不耐与遗憾,挥手道:“这些话你对我说没用,该如何处理你,终归要看我家老爷的意思。可惜了。虽然我想要对你严加整治,但我家老爷终究心软,念及旧情,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

    说到这里,方茹垂头。让张道全能够明明白白的看到自己眼中闪过的冷意:“记住,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再让我家老爷失望。就算老爷他不说什么,我也绝不会让你张道全、让你张家老小、让你同济庙上下,有任何一人能够活着离开京城,明白了吗?”

    听及此言,张道全放松之余,却又更加紧张,连忙再次保证道:“多谢赵大人慈悲,多谢夫人慈悲,小人保证。那魏平的事情,今后必然竭尽全力去查探清楚,绝对会给赵大人与夫人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方茹冷冷一笑,道:“魏平的事情,如何查探。本就是你的本分。尚不说如今你还没有查探清楚,就算查探清楚了,也用不着你来邀功。更何况。魏平既然已死,他的事情也只是小事,我这次来见你,却是按着我家老爷的意思,吩咐你几件事情。”

    张道全连连点头,道:“还请夫人吩咐。”

    “第一件事,从今往后,许庆彦另有事情要做,你这边将由我来负责,我的为人如何,如今也算是接触过了,想来你也能猜到一些,立功则大赏,有错则严罚,所以从今往后,你也莫在心存侥幸,把我当做那个许庆彦来糊弄,否则下场如何,你自己去想。”

    已经见识到方茹厉害的张道全,不由面色一苦,但下一瞬间,神色之间,却也愈加的恭敬谦卑,依然是连连点头。

    见张道全如此,方茹似乎态度缓和了一些,语气也轻了一些,又说道:“这第二件事情嘛,从明天开始,会有一些信徒陆续来你同济庙投靠,顺便帮你同济庙做事,你有事的话也尽可以吩咐他们。只是,这些人今后要做什么,你不用去管,但他们有什么要求,你却要尽量满足,绝不可怠慢。今后打探消息的事情,也不再由你来负责,你安心发展信徒影响就是。”

    张道全神色复杂,似喜似忧,方茹的想法他自然能够看的明白,今后收集消息,将会由那些前来投靠的“信徒”们负责,如此一来,他同济庙上下似乎是省去许多麻烦,也少了许多危险,但反过来想,却也意味着他张道全在赵俊臣心中的地位大幅降低了。

    不过,面对方茹,张道全终究不敢违背,所以又是连连点头,诸般保证自不待提。

    方茹又从袖子抽出一份名单,随手递给了张道全,说道:“这里是那些信徒的名单,你看过后就烧掉,刚开始人会少一些,但今后来投靠你的信徒会越来越多,你做到心中有数就好。”

    顿了顿后,方茹接着说道:“至于这第三件事,却是重中之重。”

    说话间,方茹再次抽出了一份名单,递到了张道全面前:“这份名单里的人物,今后你要重点接触,就算无法把他们发展成信徒,也要把他们身边的人发展成信徒,这方面你最擅长,要亲近负责,但把这些人发展成信徒后,你就不用再管了,之后的事情,自有我安排在你这里的人手来负责。”

    关于这般安排,张道全倒是轻车熟路。

    当初他还在潞安府的时候,赵俊臣就曾交给他一份名单,让他尽力把名单上的人物发展成信徒,只是当初的那份名单,上面的人物大都是朝廷官员,虽职位较低,但位置却大都紧要。

    而这方面的事情,张道全倒是一向都做的不错。

    只是,这一次的名单,却与之前的大不相同,名单上的人物,大都没什么官职在身,除了一些内廷宦官之外,剩下的都是一些不知名的人物,管事下人丫鬟之流,其中以七皇子朱和坚、太子朱和堉、以及几位阁老府下的人物较多。

    “还请夫人放心,其他不敢说,以咱们同济庙如今的手段与声势,把这些人发展成信徒,小人倒是还有几分把握的。”

    听到张道全的这般保证,方茹的心情似乎又好了一些,也不再让张道全继续跪着了,缓缓开口道:“你起身吧,莫要一直跪着,我只是赵府里的一个侍妾。而你如今却也算是京城里的头面人物了,你向我跪着,又成何体统?”

    张道全见方茹神色渐缓,也赔笑的站起身来,讨好道:“夫人过谦了。小人虽然知道的不多,但也听说过。在赵大人府中。您可是与正室没什么区别,大人府上的事情,无论大小,都是由您一手管着,赵大人对您的信任,可是非同一般,小人又怎敢把您当成寻常侍妾看待?要我说,您就是赵府的正牌夫人,将来就算是赵大人娶了正室。这赵府上下,怕还是要以夫人您的意思为主。”

    与之前的演戏不同,听张道全这么说,方茹不由开心了些,嘴角亦是下意识的翘起。

    见方茹如此。张道全哪里还不清楚自己的这番马屁终于拍对了地方?接下来又是无数恭维不提。大都是称赞方茹为赵俊臣办事得力,受赵俊臣重视,赵俊臣与方茹“夫妻和睦”云云。

    然而。方茹终究不是许庆彦,这般恭维讨好,虽然能让方茹开心一些,却无法扰乱方茹心思,更不会让方茹忘乎所以。

    所以,张道全的恭维讨好,没说多久,就已经被方茹挥手打断:“这恭维话就不用再说了。我这里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吩咐于你。”

    “还请夫人吩咐。”

    虽然方茹的心情看似好转,但张道全却依旧不敢怠慢,连忙说道。

    方茹轻轻一笑,说道:“这最后一事,对你却是大有好处,我家大人的意思是,既然你同济庙如今在京城已是站稳了脚跟,并影响渐大,那么眼光就要放得长远些,不要再拘泥于京城一地了,从今天开始,你也要寻摸培养些人才,只要人手足够,那么你这同济庙大可以到京城以外传播教义,建设庙观,银钱方面,自有我家大人帮你,不拥有后顾之忧。”

    听方茹这么说,张道全自是大喜,连连称谢。

    ………

    当方茹在同济庙“焚香祈福”结束后,在同济庙上下的恭送下,也没有再耽搁什么,就乘着马车离去了。

    回府的路上,靠坐在马车中,想着之前与张道全的接触,方茹柳眉轻蹙,暗暗想道:“这张道全倒是心思玲珑剔透,怪不得许庆彦对付不了他,可惜了,正如老爷所说,这聪明的人往往难于控制,又有着诸般私欲,难以同心。但可以控制的人,虽然忠心,却往往不够聪明。”

    在方茹看来,这世上,有心智有手段又对赵俊臣忠诚无比的人,或许就只有她自己了。

    甚至,在方茹看来,她自己甚至比许庆彦还要更忠心于赵俊臣。

    不说方茹这些年来一颗心全都扑在赵俊臣身上,为了赵俊臣的利益可以不折不手段并不顾一切,单说这次与张道全的碰面,就足以证明她的忠心更高于许庆彦。

    并非说许庆彦不够忠心,而是许庆彦为赵俊臣办事的时候,总有一种要向赵俊臣证明自己能力的迫切冲动,有时候为了证明自己,甚至会在不知不觉间牺牲了赵俊臣的利益。

    就拿这次与张道全见面为例,若是由许庆彦负责,在威胁恐吓张道全的时候,许庆彦说出的话语,或许就会是“我家大人有心拿你杀一儆百,但我却为你求情,终于给你争取了最后一次机会”云云。

    但在方茹的口中,这般话语却变成了“我有心拿你杀一儆百,赶尽杀绝,但我家大人心软,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

    两者看似作用相同,都能够达到警告的目的,甚至许庆彦的这般表态,还能让他自己更容易控制张道全,但同样的,却也会减少张道全对赵俊臣的认同。

    而方茹的这番表态,却是给了张道全一种“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印象,虽然方茹自己扮演了恶人,但却能增加张道全对赵俊臣的认同感。

    为赵俊臣办事的时候,心中只考虑着赵俊臣的利益,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这正是方茹对赵俊臣的忠心体现。

    “不过,这般区别,总要想办法让老爷注意到才是,这样的话,老爷他才会更看重我。”

    想到这里,方茹又暗暗想道。

    方茹并非是那种傻乎乎的只懂得付出的女人,她为赵俊臣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增加自己在赵俊臣心中的重量,自有一些小女人才有的小心思。

    “小人虽然知道的不多,但也听说过,在赵大人府中,您可是与正室没什么区别。大人府上的事情,无论大小。都是由您一手管着。赵大人对您的信任,可是非同一般,小人又怎敢把您当成寻常侍妾看待?要我说,您就是赵府的正牌夫人,将来就算是赵大人娶了正室,这赵府上下,怕还是要以夫人您的意思为主……”

    想到之前张道全的奉承,方茹眼中闪过刹那失神,喃喃自语道:“正室吗……”

    想到自己的出身来历。又想到赵俊臣如今早已经到了迎娶正室的年龄,方茹不由的轻轻叹息一声。

    ………

    就在方茹心思百转之间,回府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同时,在车厢之外。响起了阵阵喧闹,似乎有人在对骂,又有人在欢呼。颇为混乱。

    “去看看怎么回事。”

    方茹急着回府去见赵俊臣,见行程被耽搁了,自是有些不喜,眉头一皱,向着在一旁伺候的小碧吩咐道。

    见方茹如此,小碧连忙应声下了马车,没过多久后,就气呼呼的回来了,神色之间,略显怪异。

    方茹见小碧如此,不由奇怪,问道:“小碧,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碧气呼呼的说道:“夫人,回去之后您要好好的教训一下今天的车夫才是,这车夫为了抄近路,竟是把咱们带到了阉人巷,这阉人巷左近,一向最是乌烟瘴气的,又据说阴气极重,咱们平日里都是避之不及的,怎么能从这里路过耽搁?前面现在正有两帮阉人在厮打,另有一帮阉人在看热闹,结果把路给堵了。”

    听了小碧的解释,方茹亦是眉头一皱。

    在明朝后期,太监虽然没了阳根,绝了后代,会被人看不起,但从某方面而言,亦是一个很有前途的职业,至少,有内库供养,衣食无缺,若是运气好些,能在内廷站稳脚跟,更是有权有钱,处处威风。

    虽说近些年来内廷屡遭压制,但在寻常百姓眼里,对于内廷的太监,却依旧不敢小看。

    而如此一来,自然有会许多人心存侥幸,想要入宫成为宦官,或是因为迫不得已,或是因为好吃懒做。

    但颇为残酷的是,明朝内廷在选拔新太监的时候,选取范围是“自宫者”,也就是说,那些有意入宫者,仅仅只是为了参加一次选拔,就必须先行自断阳根,如此一来,若是最终没能入选,这些“自宫者”命运之悲惨,自不用提。

    在明朝后期,内宫每隔三年,都会招收一次太监,而且每次招收的“自宫者”都有两三千人之多,看似数量不少,但实际上落选者更多。

    事实上,在明朝中后期,这些落选的“自宫者”数量极多,已是已是成为了京城之中较为严峻的社会问题之一。

    “自宫者”没能成为太监后,又遭世人鄙夷,大都自暴自弃,更让人不敢靠近,为了活下去,为了等待着下一次的选拔,他们用尽了一切合法或非法的手段,有乞讨的,有当相公的,有坑蒙拐骗的,其乌烟瘴气之处,自不用提。

    而这些“自宫者”聚集的地方,则被世人称为“阉人巷”。

    在许多人看来,阉人巷这种地方,即使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也会沾上满身晦气,皆是避之不及。

    正是因为如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发现自家马车从阉人巷路过后,即使一向性子柔顺的小碧,也会如此的气愤了。

    ………

    想及“阉人巷”的种种,方茹自然也不高兴,轻哼一声,说道:“回去之后,跟府里管事说一下,今天带路的车夫马夫,以及一众随从,每个人都扣掉一个月的工钱,其中提议者直接赶出赵府,他们为了操近路,想从阉人巷走也就罢了,但事前就是没人想到与我请示一声,却是失了规矩。”

    小碧点了点头,又说道:“夫人您前些日子没有管事,府里上下确实都忘了规矩,回去之后要好好整顿一番才是,要婢子我说,咱们赵府,可离不开夫人,否则迟早都要乱套。”

    听小碧的讨好之言,方茹不可置否,反而说道:“还是老爷他看的明白,有心通过‘悦容坊’的扩营,为赵府锻炼一批有用的人手,如今咱们赵府里面,可用的人终究还是太少了,不管做什么事,总是不方便,已是成了瓶颈。今后我要管的事情不少,府里的小事怕也没精力去管,就这么乱下去可不行。”

    小碧笑道:“这是自然,老爷看重夫人,让夫人帮衬的事情多着呢,夫人自然不能因为府里的一些小事就分了精神。”

    方茹轻轻一笑,却没有再说什么,眼中反而露出了一丝若有所思之色。

    之前赵俊臣与内廷的前后冲突,方茹自然看来眼里,在方茹看来,内廷之人,终究一个个都是目光短浅之辈,与之合作,反而不如直接控制。

    赵俊臣想必也有着同样的想法,只是无处下手罢了。

    然而,这一天偶然路过阉人巷,却给方茹提了一个醒。

    阉人巷里虽然污秽不堪,但里面住着的可都是太监候选,若是从这里下手的话,未必不能成事。

    “恩,回去要记得和老爷提一声,想来老爷他到时候自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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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二合一大章节。(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好意与恶意.

    第九十二章.好意与恶意.

    “你是说阉人巷啊。”

    赵俊臣坐在床头,听着方茹的汇报,轻声慢语间,若有所思。

    而方茹则坐在一旁,静静的等待着赵俊臣的答复。

    沉吟片刻后,赵俊臣点了点头,说道:“这倒是一个渗透内廷的好办法,日后咱们确实可以对阉人巷那边多关注一些,若是有可用之人,亦可接触一下,有咱们资助银两的话,想来从中挑选些人入宫也容易,而这些入宫之人,日后说不定就会有大用。”

    顿了顿后,赵俊臣又说道:“不过,阉人巷那边太过混乱,那些没能入宫的阉人,良莠不齐,多为泼皮无赖,茹儿你与他们接触多有不便,这件事就由庆彦来负责吧。”

    听赵俊臣这么说,一旁的许庆彦点头应是。而方茹眼中却闪过了一丝失落之色。

    这般失落,倒不是因为赵俊臣把事情交给了许庆彦负责,方茹本身也不愿意与那些阉人多有接触。

    只是,这通过阉人巷向内廷渗透的办法,虽只是方茹的灵光一闪,但方茹也对它抱有着极大的期望,本以为会引起赵俊臣的重视才对,但没想到赵俊臣在得知后,虽然同意了她的计划,但神色之间,却是一副兴致寥寥的样子。

    方茹的失落,自然没有瞒过赵俊臣的眼睛。

    “茹儿,你对内廷终究不是很了解。”赵俊臣宽声解释道:“如今内廷里的那些掌事太监,一个个都是识文断字之人,若是大字不识几个,是很难在内廷中出头的。而内廷历年来在挑选新近太监时,也自有标准。其中首选,当为识文断字者,当然,这种人毕竟只是极少数,毕竟有了识文断字的能耐,也犯不着去当太监了;接下来则是年纪尚幼者,其中聪明伶俐者,更会被送到内书堂传授学问;内廷二十四衙门,各殿各宫,诸多掌事太监,大都是这般出身。剩下的名额,则会挑选些身强体壮者,但这些人入宫之后,就只能做些粗活累活,大都不会有什么出息。”

    顿了顿后,见方茹若有所思,赵俊臣接着说道:“而阉人巷里的那些人,十有八九都是落选之人,可见他们各有缺陷,或是心性不好,或是年岁太大,或是能力有缺,用些银子贿赂管事太监,把他们送入宫中并不困难,但这些人想要在内廷出头,却是难上加难,对咱们的帮助也不大,最多也只能传递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而想要掌控内廷,重点还是内书堂、司礼监和御马监这三大衙门。”

    “原来如此。”赵俊臣虽然解释清楚了,但方茹反而愈加失落了,只觉得自己在赵俊臣面前出丑了,低声道:“还是老爷看的明白,是妾身想当然了。”

    “也不能这么说。”赵俊臣抬手轻摆,笑着宽慰道:“你这计划其实也不错,投入小,风险也小,但收获却不一定低,安排入宫的这些人,虽说很难出头,但只要咱们多投些银子,让他们上下打点,却也不一定就会无用。更何况,当年魏忠贤权势汹天,又何尝不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可见万事无必然,但若是咱们运气好些,也未必就不能成事。”

    本只是宽慰方茹之言,但说着说着,却是连赵俊臣自己,也觉得这般方法未必不能一试。所以话声刚落,赵俊臣又对着许庆彦叮嘱道:“庆彦,这件事既然由你负责,你也要用心些,若是真能找到些人才,咱们大可以鼎力相助,说起来,内廷那边也快要补充人手了。”

    许庆彦自是点头答应,道:“少爷你放心,阉人巷里阉人无数,想来总有几个可用的人,我自会为少爷用心挑选。”

    赵俊臣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捧起手中的折子,垂着头继续检查。

    这份折子,赵俊臣已是准备多日,几经修改,如今终于近乎完工,此时正进行着最后一次检查。

    见赵俊臣如此,方茹神色之间,不由闪过了一丝无奈。

    赵俊臣这些日子以来虽说对外称病,但却依旧不见丝毫休息的样子,不仅庙堂中枢的诸般风吹草动,都一直在紧紧盯着,从不疏忽,而诸般谋划,更是不断的耗费心力,不见有丝毫放松。

    对于赵俊臣如此,方茹虽然劝过,但赵俊臣如今已经习惯了事事计较、时时谋划,对于方茹的劝告,虽听了进去,却又总闲不下来。

    ………

    如今,据赵俊臣对外称病,已是过去了五日时间。

    然而,这南巡的诸般安排,究竟该由谁来负责,却依然没有定论。

    只是,当初在定计的时候,赵俊臣与周、沈、黄四人,终究还是小觑了德庆皇帝保护太子朱和堉的决心,这般吃力不讨好,并极有可能损害清名的差事,德庆皇帝可以交给赵俊臣,甚至可以交给朝堂上任何一个人,却绝不会交给太子朱和堉。

    如此一来,虽说朱和堉每天都会给德庆皇帝上折子请愿,虽说周尚景、黄有容、沈常茂三人一直都在明争暗助,虽说太子一党如今已是最有力的竞争人选,但因为德庆皇帝的缘故,众人却依旧不能如愿。

    而这般僵持,迟迟不能决定,随时都会生变,自然不利于计划,赵俊臣看不下去,终于决定出手,“帮助”朱和堉得偿所愿。

    ………

    而赵俊臣的办法,就是他手中的这封折子。

    将折子再一次检查后,赵俊臣突然递给了方茹,说道:“茹儿你看看,我这篇折子写的如何?”

    方茹微微一愣,因为赵俊臣已经很久没让她参与朝堂之事了,但还是听话的点头接过,打开后细细查阅。

    然而,这篇折子,方茹却是越看越觉得吃惊。

    待读完之后,方茹更是满脸的不可思议,向赵俊臣问道:“老爷,这封折子你当真要呈给陛下?”

    原来,赵俊臣的这份折子,是关于南巡准备的一些建议。

    南巡的花销极大,但归纳起来,不外乎只是五大方面:南巡仪仗、随行人员的吃穿住行、各地官员的迎来送往,行宫的建设、以及南巡路线的准备。

    而如今中枢对南巡之事的提前准备,却只有一个方面,即“南巡路线的准备”。

    说起来简单,但实际上却又涉及了方方面面,比如路线的勘察、比如道路的修整、比如河路的扩宽、比如龙舟马车等物的准备等等。

    而这些事情,却又最容易造成劳民伤财之举。

    赵俊臣的这封折子,正是有鉴于此,而想出的应对之策。

    总的来说,赵俊臣折子里的建议,可归纳为了三方面。

    其一,路线的勘察、龙舟马车等物的准备,不经地方官府之手,由朝廷中枢直接负责,所需花费,也由户部与内库共同承担。

    如此一来,即能做到公平公正,也能减少民间征兆。

    其二,道路修整与河道拓宽,需要大量的民工劳力,为了减免民怨,这民工劳力的征集,可任凭百姓自愿,只是百姓一旦参工后,就能获得奖励,各地官府可凭借着该百姓出工出力的程度,在接下来的三年中减少税赋,甚至表现优良者还能得到银钱奖励。而一众参工的百姓,以家境贫寒者优先。

    如此一来,不仅能节省民力,减少民怨,更能为百姓赠富,回赠民间,并扶持贫困百姓。

    其三,为了保证道路河工的修建质量,中枢可对道路河段进行分段,南巡路径的每州每县,都由当地官府具体负责,中枢只负责监督,并根据道路河段的长短、以及修整的难易程度,进行审核后拨出银子,却不直接插手,待建成后进行评断,速度质量皆优的府县,不仅该地的父母官会被吏部记功,并着重提拔,该府县在日后也会得到朝廷的优惠政策。

    如此一来,不仅能节省朝廷中枢的精力人手,也能保持工程质量,最重要的是,将来即使出现了什么岔子,其错也在地方官府,而不在中枢。

    这三点建议在后世只是寻常,但在这个时候却颇为新颖,至少在方茹看来,若是按照赵俊臣的这些建议做事,负责之人不仅不会招惹民怨,清名有损,更能得到朝野双方的一片赞誉,正是名利双收。

    ………

    想到这里,方茹忍不住说道:“老爷,你这封折子一旦呈了上去,陛下他见到好处,必会把事情交给了太子,而太子他若是也依策行事,这次南巡准备,不仅害不了他,反而会增加他在朝野的清名声誉,讨得陛下欢心信任,如此一来,岂不是与老爷你的打算截然相反了?”

    听方茹这么说,赵俊臣却似笑非笑,问道:“你当真以为这些是良策?”

    见赵俊臣神色悠然,方茹不由愕然,思考片刻后,却还是点头。

    赵俊臣一笑,悠悠道:“在这世上,好意恶意,两者其实最是分辨不清,就拿这次南巡的准备来说,我想让太子他亲自负责此事,看似好意,但心中却存着陷害他的想法,而我如今准备的这三条‘良策’,除了暗助太子得偿所愿之外,效果也是相同。”

    顿了顿后,赵俊臣神色间多了一些感慨,又说道:“古往今来,朝野之间,所谓良策,数不胜数,但最终能落得好结果的又有几条?原因为何?其一,时机与环境不恰当,其二,想当然耳,其三,具体负责之人存了异心。而我这三条所谓‘良策’,却全都占了,看似前景良好,但具体实施之后,比起依旧例行事,所产生的祸害,恐怕还要更大。”

    听赵俊臣这么说,方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第九十三章 .尘埃落定.

    第九十三章.尘埃落定.

    见方茹若有所思,似懂非懂,赵俊臣笑了。

    若是已经有了提示,方茹却依旧不能想透的话,那么赵俊臣的这般手段,或许也真能瞒过德庆皇帝。

    另一边,方茹试探的问道:“老爷您是说,即使太子他按着你折子上的建议来安排,下面地方那些具体负责的官员,也极有可能会去坏事?”

    赵俊臣并非神秘主义者,不喜欢故弄玄虚,见方茹询问,也会解释清楚,笑道:“不是极有可能会坏事,而是必然会坏事。”

    顿了顿后,赵俊臣接着说道:“咱们如今的大明朝,缺银子、缺人才、缺文事、缺武功,但就是不缺欺上瞒下、自作聪明的贪官,若是按着我的建议行事,中枢把南巡的诸般准备,下放给地方官府,看似与中枢撇清了关系,但地方官府亦会变得肆无忌惮,如此一来,不出乱子当真就是见鬼了。”

    轻轻一笑后,赵俊臣又说道:“更何况,我的这些建议,本就留着诸多陷阱,比如说,按照我的建议,南巡之前,道路河工的修整,不再强招百姓,而是全凭自愿,但另一方面,进度质量最佳的府县,该地的父母官却能得到吏部记功,如此一来,那些县官府官,为了争赶进度,哪里还会任凭百姓自愿?……”

    “……再比如说,一旦中枢不再直接干涉,任由地方自行准备,那些地方官员为了在南巡之际讨好陛下,必然会大动干戈,诸般手段自不用提,但若是大动干戈,就必然需要银子,然而中枢拨下来的银钱毕竟只是定数,绝不够用,如此一下,剩下的银子又哪里去找?……”

    “……又比如说,自愿参工的百姓,以家境贫苦者为先,可以得到减免税负的奖赏,但面对减免税负的诱惑,地方上的那些大户又岂会无动于衷?要知道,贫困百姓减免些税负,也不过一二两银子的数量罢了,但那些大户人家稍减些税负,怕就是要以千百两银子来计算了。到那时候,诸般贿赂下,怕是许多百姓辛苦修路扩河后,却会发现自己的功劳全都记在了别人的头上……

    “……如此种种,类似的弊病,还有许多,这样一来,又怎会不出乱子不生民怨?……”

    听了赵俊臣的解释,方茹才发现,赵俊臣所提出的这些建议,这些原本让她赞叹不已的“良策”,竟还有如此之多的弊病。

    另一边,赵俊臣却感叹道:“许多政策,看似前景良好,但也仅止于‘看似’罢了。有时候,某些策略只适合于一地一时;有时候,两个同样利国利民的良策,同时实施反而会变得祸国殃民;有时候,某些策略固然可以见效于一时,但时机环境稍变,就会流害百年。类似的教训,历朝历代皆有,然而世人却总是得不到教训,某些策略被提出后,皆是只顾盯着成功后的美好前景,至于策略的可行性,以及失败后会产生的祸害,总是被下意识的忽略了。”

    想到后世自己所熟知的一些事情,赵俊臣的这番感慨倒是真心,虽然他正打算向德庆皇帝进呈一份祸国殃民但却前景美妙的“良策”。

    方茹明白了赵俊臣的深意后,却也愈加的疑惑了,又皱眉问道:“老爷,只是如此一来,诸般乱子民怨,皆是地方官府所为,你想要抹黑太子朱和堉的目的,怕也无法达到了。”

    赵俊臣摇头道:“将来出了乱子之后,太子他最少也是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他的清名必然受损,办事能力也会被陛下怀疑。更何况,你觉得以咱们这位太子的性子,南巡的诸般准备,他当真会安心的下放地方衙门?插手是一定的,只是他插手越深,将来的罪责也就越大。”

    说到这里,赵俊臣又是意味深长的一笑,说道:“到那时候,一旦出事,犯事的那些地方官员,说不定还会倒打一耙。毕竟按照我的建议,银钱的拨放会由太子亲自负责,而以太子的性子,拨给地方官府的银子,必然会是精打细算,那些地方官员,到时候大可以说太子拨下的银子太少,他们诸般劳民伤财的作为,皆是被太子逼得。”

    “原来如此,还是老爷睿智,算无遗策。”

    听赵俊臣这么说,方茹眼中闪过钦佩仰慕之色。

    赵俊臣笑道:“这封折子的用意,你既然已经明白了,那就帮着抄录一份,然后再把你抄录的折子托人送到宫里去。”

    方茹微微一愣后,终于明白了赵俊臣让自己看这封折子的用意,笑道:“是啊,老爷你如今正值病重,连笔也不能提,但心系国事,一心为陛下南巡考虑,由妾身代笔,于卧病之中口述了这封折子,若是陛下得知了这般情况,必会为老爷你的用心良苦而感动的。”

    赵俊臣挥手一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情况要讲明白,具体如何描述,你看着办就是。另外,在这封折子的最后,你更要讲明,我之所以要上这封折子,是为了举荐工部尚书左兰山,左兰山熟知水路政令,这南巡的诸般准备,由他负责也说得过去,可不是为了帮太子说话。”

    “这些妾身自是明白,老爷不用担心。”

    方茹亦是笑道。

    ………

    第二天,紫禁城,养心殿。

    此时,德庆皇帝正审阅着赵俊臣的折子。

    “臣赵俊臣,于卧病之中冒昧进呈:臣虽病养于家中,然如今庙堂之事,亦时有听闻,亦明白陛下为难之处,亦为此而辗转难眠,忧心忡忡。然南巡之准备,已不能再有耽搁,为与陛下解忧,臣思虑多日,终有所得,奈何身虚气弱,手不能提笔,口述之际,由他人代笔,还望陛下见谅。臣以为,此次南巡,难得国库内库银钱充足,南巡威势之盛,必然远超之前,然展露皇威之余,为陛下百年名声计,亦需要注重民生民力,有虑于此,臣应对之策有三……”

    当德庆皇帝收到赵俊臣的折子后,看到折子前的提语,亦是不由为赵俊臣的忠心而感动,竟是在卧病之际还不忘为自己解忧。

    但这般感动只是一瞬间,接下来德庆皇帝已是面现深思之色。

    德庆皇帝以帝王心术见长,但国家建设却并非他的长项,一向好大喜功的性子,又注定了他容易被这些所谓“良策”的美好前景所蒙蔽。

    所以,看到这封折子里的提议后,德庆皇帝虽然也想到了地方官员会坏事的可能性,但更多的,却还是是如方茹一般,觉得赵俊臣的这些建议实乃良策。

    虽然赵俊臣举荐的人选是左兰山,但在这个时候,德庆皇帝却想到了太子朱和堉。

    德庆皇帝并不喜欢朱和堉,更不喜欢朱和堉远甚于自己的贤名,但为了江山传承考虑,在看到朱和堉屡屡被朝中权臣压制后,还是会为朱和堉细加谋划。

    在之前,关于南巡的诸般安排,德庆皇帝并不同意由朱和堉负责,正是为了朱和堉考虑,但随着赵俊臣的这些“良策”出现,德庆皇帝却又觉得,这南巡的诸般安排,由朱和堉来尝试一番倒也未尝不可。

    “……赵俊臣的这些建议,倒是不错,南巡的诸般安排,中枢与地方分离,中枢只负责检查进度、拨付银两,具体准备则由地方衙门负责,如此一来,一切顺利的话,功在中枢良策,即使出了什么乱子,错也在地方而非中枢。更何况,按着这般建议行事,虽说会多花些银子,但未必就会劳民伤财,说不定还有扶持民力之效,能得到朝野赞誉……”

    “……如此一来,这件事倒是可以由太子负责,成则有功,败则无碍,待朕南巡之后,太子即有功劳也有声誉,能力也能得到百官认同,再加上南巡期间的镇国历练,太子他也就能够名正言顺的参与政事,为朕分忧了……”

    “……不过,赵俊臣举荐的人选却是左兰山,左兰山是赵俊臣的人,虽是私心,但这般良策毕竟是赵俊臣所提,若是贸然交给太子,赵俊臣那边怕也会心不舒服,却也要想办法安抚才是……”

    暗思之间,德庆皇帝终于定计,扬声传旨道:“传朕旨意,户部尚书赵俊臣于国有功,着授资善大夫,赏银三千两,绸缎百匹,明珠二十颗,玉璧三对。另,着人在内库中挑选些上好补药,一同给赵俊臣送去”

    资善大夫,虽只是二品散官,但也是少有的荣耀,非大声望大功勋者而不能授,德庆皇帝的这番安排,自是为了安抚赵俊臣了。

    待身边太监应下后,德庆皇帝执起御笔,将折子上赵俊臣的名字全部抹去,然后又吩咐道:“派人去东宫,传朕旨意,着太子入宫觐见。”

    ………

    第二日,早朝之上,太子向德庆皇帝上了一封折子,却是由赵俊臣的折子修改而成,署名却由赵俊臣变成了太子朱和堉。论及南巡准备的应对之策,侃侃而谈之间,更是折服了一众朝臣。

    而德庆皇帝也一反常态,支持由太子朱和堉来主持南巡的诸般准备。

    周尚景、黄有容、沈常茂等人虽有异议,但终究竞争不过,最终只能恨恨作罢。

    南巡的诸般准备,争了多日的主持人选,也终于尘埃落定。

    朱和堉入朝以来,少有的赢了周、黄、沈等人,自有一阵踌躇满志,但就在朱和堉得偿所愿的时候,却不知道,他的灾难,会因此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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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看大家一直都在催更,本想今后用行动证明,但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几句,还希望大家能看看。

    权谋文一向最是难写。再加上虫子不喜欢那些智商不足的大配角,诸般争斗,各种布局,都要考虑全面,一言一语,细微神态,也需要仔细琢磨。每小时能写一千字,就已经算是神速了。如此一来,投入与收获自是无法成正比。

    但虫子确实想写一本这样的小说,也会认真写下去,只希望大家可以继续支持。

    更新方面,人品节操什么的,如今连虫子自己都找不到了,只能保证自己一定会尽力,能写多少就写多少,绝不会断更。但更多的保证,几次食言后,也不敢多说什么。没办法,离开了校园,步入了社会,时间就由不得自己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