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知全能者全文阅读 第26分节

第249章 逆流

    这是一个极为棘手的问题,棘手到,全球所有的专家,都给不出一个既定的答案,不止如此,他们的答案更会五花八门,南辕北辙;棘手到,陈致和根本都不想思考,不想回答。

    不是不知,而正是因为知得太多。

    对癌细胞进行消除,是当前国内外癌症治疗的基本思路,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

    差异和区别仅仅在于用什么手段消除而已,比如说直接用手术刀切除,用药物杀除,用激光灭除等等。

    但这些仅仅适用于癌症初期。

    过了初期,当癌症发展到中晚期,癌细胞就会像带着绒毛的蒲公英种子一样,随“风”在人体内四处飘散,又或者说,像一滴墨融进了清水中,这清水,再也不干净了。

    到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治好”这个概念了。

    所有的治疗,都只是缓解性或者说维持性治疗,目前,国内外的医学界,对那些漫延性的癌细胞束手无策。

    但是。

    无法治好不代表无法好。

    中晚期的癌症病人,好些明明只是缓解性冶疗,但是,好了,根治了。

    这还好说。

    离谱的是,有的病人查出中晚期之后,根本就不治,要么不想花那个钱,要么不想费那个事。然而,有的人,居然就那么一直活下去了……

    过个几年、十几年,再查,癌症没有了。

    莫名其妙地不治而愈了。

    这样的情况,绝非孤例,其实在国内外,有好多这样的例子。

    而医生面对这样的例子,也只能无语。

    还有,没有被查出癌症的病人,有的可以活好久,但被查出来之后,有许多病人,直接就垮了,病情会呈指数式地极速劣化。所以有医生认为,治不重要,或者说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养。——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也有一个比较离谱的情况。

    特别是国内。

    有病人,病情殊不乐观。

    医生明言相告,你这个情况,只能作缓解性治疗。

    病人不甘心,通过自己的关系网络,找到了一个“名声远震”的“老中医”,老中医告诉他,你这个病,我能治。你不信?比你这情况还要严重很多的,我都治好过!

    治啊治,治啊治,后来,这病人还真好了!

    于是,老中医的赫赫威名,光环再次扩大,光芒更加耀眼,自来水队伍,也再增了一名以至好多名成员。

    但是去考究一下这位老中医治疗前后所用的“神药”,就让人无语凝噎了,人参、枸杞、黄芪、甘草……当然,除了这些之外,肯定还要再加一些其它乱七八糟有的没的,比如说千年虫啊百节花四季木啊什么的,反正你没听说过就对了……

    这让人怎么说?

    没法说!

    你把他取缔吧,老中医还没说啥呢,病人就先不干了,说是嫉贤妒能不干人事。

    总之,说来说去,反正一牵涉到这个病,国内外,什么稀奇古怪都有。你也别说老中医啥的,还真有著名专家效仿这种手段。更别说这么玩的只有国内,国外一样有!

    此际,陈致和的好奇心上升到极点,他在无比地期待着,他的这位小师弟,到底会怎么说。

    “如果你是国之主宰,面对国之将亡的局面,会怎么做?”

    面对这个问题,许广陵其实也是皱眉。

    截至现在,许广陵对人体的了解其实已经相当深了,这一是来自于章老对他的传授,二是来自于自身的体验和感受,尤其是伏羲诀习练小成五色花绽开一朵之后。

    人体其实不是一个整体。

    不是!

    五脏五腑,各司其职。手脚大脑,各有其位。

    有一句俗语是这么说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以许广陵现在对人体的了解来看,这话,用来形容身体内的各部位,大抵也是适合的。

    于是,小病患的时候还没什么,当身体有了大病患的时候,情况就变得分外复杂。

    作为病人,你,是想要好的。

    但你的五脏五腑,未必全都和你一样的想法。它们的观点也许会出现分歧,它们的“行为”也许会各个不一,有的积极,有的消极,有的甚至是……

    和疾患站在同一立场。

    就拿癌症来说,或许五脏里的某一个,就在高呼着,“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作为主君,你做得太失职了,我们要推翻你的暴政,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许广陵确定人体内在某种情况下确实会出现这样一种“逆流”,或者说“逆天者”。

    他不确定的是,人体内的各个组织器官甚至那亿亿万万细胞,是否也存在自己的意识,或者说弱意识。

    看起来这很荒谬,其实并不。

    作为一个整体的你有意识,凭什么就不允许作为个体的它们有意识?这话其实也可以换个立场,扩大到整个世界宇宙。作为一个个体的你有意识,凭什么就不允许作为整体的世界宇宙有意识?

    两相对照,这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假设。

    当然了,这是题外话。

    诸多思绪,于许广陵的脑海中流过。

    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后,许广陵开始了他的表述:

    “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

    “杭州西湖,岳飞墓前,秦桧四人,一跪千年。在历史研究中,也有人认为,构陷岳飞的并非秦桧等,而是其背后的宋高宗。”

    “原因很简单。”

    “岳飞想战,想收复中原,想攻克金都。不仅想,在一定程度上他也有这种能力或者说可能。”

    “宋高宗不想战,不想收复中原,不想攻克金都。”

    “为什么?”

    “因为在之前的靖康之变中,宋徽宗、宋钦宗二帝被俘,这才有了宋高宗的继位。”

    “二帝现在仍然活着,倘若攻克金都后,宋高宗将面临一个很尴尬的局面,那就是,迎回二帝后,谁继续为帝?是权宜摄位的宋高宗,还是名正言顺的前帝?”

    “若让群臣投票,宋高宗不敢保证自己是胜出者,甚至败出的机率很大。”

    “所以,战,还是不战,这对宋高宗来说,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二老静静听着。

    陈致和对历史了解不多,此时,听得既有点入神,也有点莫名。——小师弟,老师刚才问你什么,是癌症治疗方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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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纸上谈兵

    许广陵的表述在不紧不慢地继续:

    “宋高宗最终的选择是,不战,而南宋后来的结果是,灭亡。万里河山,尽落敌手。”

    “这个选择是对是错?”

    “在评论对错之前,不妨再看另一个例子。”

    “靖康之变,三百年后,历史来到了明朝。一个和靖康之变极为相似的例子发生了,土木之变!在这场变故中,英宗被蒙古所俘。”

    “另一个‘宋高宗’,代宗继位。”

    “君臣齐心,战略北方,最终,在积极战斗中,蒙古方被迫释放英宗。”

    “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

    “而现在的问题是,土有二王,一山,有了二虎。”

    “于是接下来,必然是二虎相争。”

    “七年后,夺门之变发生,英宗复位,代宗被废,被幽禁,并很快逝世或被逝世,然后被谥号曰‘戾’。”

    许广陵淡淡说着。

    “宋高宗不战,于是荣华及终。”

    “明代宗战,于是身死魂灭,死后还被重重地踏上了一脚。也所以,最终他是明代宗而不是明高宗。”

    “这就是选择的不同所带来的差异。”

    “所以,战,还是不战,这真的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严峻到,关乎性命,关乎生死。”

    许广陵淡淡说着。

    二老很平静。

    陈致和看起来很平静。

    “身为国之主宰,居然希望河山落于敌手而不思收复,甚至对欲收复者痛下狠手,这看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是一分析内在原因,就很简单很明白了。”

    “癌症为何而产生?”

    终于进入了正题,陈致和精神一振。

    “其具体的原因或许很多端,很复杂,但当癌症发生之后,人体内的情况却是大同小异的,那就是敌情肆虐,河山破碎。”

    “这个时候,就涉及到一个很根本很重要的问题。”

    “那就是,作为身体主宰的‘我’,是什么想法?这个想法,将直接决定体内三军的动静。”

    “是坚决抵抗,还是心灰意懒?是坚信己方一定会取得战争的胜利,还是将决定权下放,自己得过且过?”

    “医学界目前还无法深入到人的主观意志对身体的战斗体系及免疫系统具体有多大的影响,是什么样的一种影响,但有影响却是肯定的。而我个人认为或者说相信,这种影响是根本的,也是决定性的。”

    许广陵说到这里,略顿了顿,然后道:

    “假若我是国之主宰,面对国之将亡的局面。”

    “首先,我会坚定自己的决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誓要战斗到底。就算最终战败,也必要一寸河山一寸血。想要取我的河山,很简单,拿血来换,拿命来换。我方哪怕还只剩最后一卒,也必是拿着刀剑与敌偕死的卒。”

    许广陵平平淡淡说着,语气中无半点激昂,但是其内里的铿锵与决绝之意,却是让陈致和心中一凛,然后便是震撼。

    盖因此时在他的感觉中,之前给了他极为矛盾感觉的小师弟,此时仿佛转身一变,真的变成了那个面对国之将亡局面的“国之主宰”。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这便是正名。”

    “也是正心。”

    “心正则意诚,意诚则神凝,神凝则身定。如此,身心的一切抵抗力量,都会被团结起来,凝成一股绳。”

    “当然,真正地凝成一股绳的过程,并不会这般轻易。”

    “国为什么会将亡?”

    “要么先天积弱,要么后天废驰。而不管先天还是后天,这样一种情况都是很正常的,那就是君无方,臣无主。换言之,身体内的情况,完全是一团糟。”

    “这个人,外在方面,饮食、睡眠以至作息,可能都是悖乱的,在戕害着自己。”

    “这个人,内在方面,或许太胖,气血流通长期受阻,为地方割据和作乱提供了天然的条件;或许太瘦,民瘠而乱生,正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一个正常的、处于欣欣向荣发展状态中的区域,其主体民众也都心向发展,心向和谐,是不可能有大规模的作乱心思的。”

    “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

    “总之,这并不是一个只需下定决心就能上下凝成一股绳的局面。”

    “未来也许是光明的,但过程必定是曲折的,是艰辛的。而这个曲折的艰辛的过程,便是拨乱反正的过程,是袪邪扶正的过程,是正反力量在胶着缠斗的过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这是大的战略方面。”

    “至于具体的战术方面,我有三点,也就是根据战略而来的三个字,一是‘反’,二是‘扶’,三是‘袪’。”

    “反,也是返,停止一切错误及不良的作息行为,给身体以休养生息之机,只有这样,才能让身体凝聚出足够的战斗力量。”

    “扶,是配合返的重要手段。只有返,是不够的,身体积弱已久,积习难改是其一,积弱难返是其二,这个时候,就需要外在的力量加入进来,成为生力军。”

    “简单而言,就是针对身体的综合性辅助手段,包括饮食,包括睡眠,也包括身体的气血疏通等等。”

    “老人家有一句话,叫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在这里,我们也可以把这句话改成,利用起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不忽视任何一点可以增加身体有生力量的方法及方面。”

    “用聚水成海八方支援的方式,攒聚起身体内的生命力量,让它们一点一点凝结出来,汇聚起来,团结起来,成为一个整体。”

    “这便是扶。”

    “只有扶,也还是不够的。”

    “一个盗贼,便能破坏一方安宁,一个躁动,便能搅起四处不安。因此,以狠手、重手毫不留情地打击邪恶,也是必须采用的手段,至于是全面打击还是针对性打击,则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如此,三管齐下。”

    “我方必一日比一日强,敌方必一日比一日弱。”

    “所以关键只在开始。”

    “只要能在开始时取得僵持,就是胜利。”

    许广陵的表述到这里为止。

    章老点了点头,道:“可以。”

    老人在略顿了顿之后,接下来便道:“不过这只是纸上谈兵,具体应用及落实,还大需斟酌。拙言,我有一个病人,要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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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山中何所有

    许广陵走后。

    看着门外许广陵离开的方向,陈致和久久回不过神来。

    “致和,你的这个小师弟怎么样?”陈老先生微微笑着这般问道。

    评价别人,也是在展露自己。当一个人评论其它的人事物时,反映的其实也是其自身的识见。所以陈老先生这一问,未必没有考校自己儿子的意思。

    “刚才他好像不是在分析病症,而是在陈说国家大事。”

    长长地吁了口气,似是在抒发某种情绪,然后,陈致和这么说道。

    院士,副院长,还有其它好些的职位,这些所牵涉的并不只是专业。刚才许广陵的述说,尤其是那“反”、“扶”、“袪”三字方针,从中,陈致和分明看到了国家这几十年来的某些部署。

    换言之,这不止是医案。

    更是国策。

    于是,陈院士陈副院长不得不感叹以至于震撼,心中实在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说实在的,这言论本身并谈不上如何夸张,如何了解,可是许广陵之前明明说的是医案啊,医案与国策,这种毫不搭界的共通,才是真正让陈致和感到震撼的地方。

    以一个医生且是高明医生的角度,陈致和知道这个医案是正确的,用古书中的那话来说,正是“极高明而道中庸”。

    估计哪怕是他的老师,在这大的方略上也更改不得。

    作为医案是如此。

    那么,作为国策呢?

    最为关键的是,说这话的,他的小师弟,仅仅只是一位还没什么阅历的年轻人!若让他再到世间打磨一遭……

    据说当年诸葛孔明年二十七而有三分天下之策。

    许广陵,他的这个小师弟,比之如何?

    难道天才都是这般的存在?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古已有之,这本来就是一脉相承。”

    “一个修身的大宗师,若为君,必开道之君,若为臣,必出将入相,若为佐,必一代国士,若为使,必张仪苏秦鬼谷之流。你小师弟刚才的发挥,连小试牛刀都谈不上,有什么好稀奇的。”

    章老先生淡淡说道。

    “大宗师!小师弟?”陈致和目瞪口呆。

    这简直是太惊悚了!

    他已经是把小师弟看得很高,然而……

    刚才老师的这话,他听得明白、很明白、极其明白,但此时陈致和非常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耳朵出现了问题,以至于产生了幻听?

    大宗师?

    大宗师是什么概念?

    他自己且不提,那是连边都没搭上。

    此时位于他对面的两位老人,他的父亲,他的老师。他此生惟一,不,惟二佩服以至于敬仰的两个人。圣贤皆远,圣贤皆隔世,而这两位老人,就是住在他心里的在世圣贤。

    然而。

    他的父亲,不是大宗师。

    他的老师,不是大宗师。

    他们都还距离大宗师,所差甚远。

    但是。

    但是老师刚才说什么?

    他真的没有听错?

    “你小师弟现在还不是大宗师。”陈老先生说道。

    听到老父的这话,陈致和忙不迭地喘了口气,但就在这口气才喘到一半的时候,他听到父亲接下来的那句话:“不过很快就会是了。”

    你小师弟现在还不是大宗师。——不过很快就会是了。

    这两句话连起来是这样的,陈致和听起来理解起来当然毫无问题。

    于是。

    “咳……咳咳……咳咳咳……”

    陈致和呛得满脸通红。

    许广陵从来都没有在意过大宗师意味着什么,他也根本没有这种意识。

    陈老先生及章老先生两位老人毕竟自身也算是一代大宗,而且又是亲眼看着许广陵一步一步走过来。——虽然他的这一步一步走得很是惊世骇俗。

    所以两位老人对于许广陵“即将成为大宗师”这件事,早就已经在心里接受了,视为正常,视为理所当然,然后自然而然地忽视。

    也因此,三人一直对这事很淡然。

    而现在,当陈致和这个外人而且是知道“大宗师”这三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的外人进入了这片属于三个人的天地,大宗师,也终于发挥了它本来应有的威力。

    陈致和咳呛得简直惨绝人寰。

    章老先生摇了摇头,起身离开了客厅。

    陈老先生摇了摇头,随后,跟着起身离开了客厅。

    只留下陈致和一个人。

    无语独坐。

    “不用这样刺激你儿子吧?”后院中,章老先生轻笑着对身边的老伙计说道。

    “还不是你开的头。”陈老先生侧目,然后却是沉声道:“也好让他见识一下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这小子还是有那么一星半点天资的,只是沾染世事太深,我总还是希望着有一天,他能踏出那一步的。”

    章老先生轻叹一声。

    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

    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有些东西,是纵父子师徒,亦无法相授的。

    身边的老伙计还好,儿子虽然不是天资卓著之辈,但也还是这一流的人物,而他自己的子孙,走的却完全是另外一条道路。这选择虽然说不上对错,但于老人而言,心中终还是有着那么一点遗憾的。

    不过儿孙不行,还有弟子。

    想到许广陵,章老心中泛起的一点波澜也便散去,脸上重新漾起了笑容。

    许广陵是在第二天见到了他的“病人”。

    然后,目瞪口呆、一脸懵逼的,就从陈致和转到他身上了。如果不是祖孙二人当面,他怕是直接要喊了出来。

    跟老人学习了这么长时间,嗯,当然,从绝对时间上面来说不是很长,但许广陵接受的知识和信息却是极多,时至今日,许广陵自信是可以给人看病的,至少,在诊和断以及拟定治疗方案这方面当是毫无问题。

    而且这段时间以来的针灸也不是白学的,小小地实践一下,难度不大。

    许广陵也是以为章老昨晚所说的交给他一个病人是这么回事,让他从单纯的理论学习转向半实践。

    但他绝没想到,做梦都没有想到,老人所交付给他的,是这么一个病人。——他的第一位病人!

    这是要上天啊!

    这简直就是开玩笑!

    不,这根本就不是玩笑不玩笑的事,这件事,也绝容不得半点玩笑,甚至于只是轻忽。

    只是,看着章老,看到老人脸上的认真以及神情中的某种肃穆。

    推诿的话语及心思,被许广陵收了回去。

    他只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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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初试

    见到小姑娘的第一眼,让许广陵心中有所触动的,是她的眼神。

    绝望、心灰若死等这样的词语都可以用上,但其实也都不尽恰当,面对许多情况的时候人类的语言都很贫乏,然而许广陵对这样的眼神却很熟悉。

    因为,他自己也曾经有过。

    所以许广陵并没有任何言语上的安慰。

    对拥有这样一双眼神的人来说,任何安慰,都不能起到任何正面意义上的作用,倒是负面作用,动辙则生。

    是以,许广陵只是微微笑了笑,对小姑娘道:“把左手给我,我把一下脉。”

    小姑娘略有迟疑,不知是因为许广陵的“同龄”还是其它什么原因,不过迟疑了一下之后,她还是把手伸了过来。

    许广陵看着她的手。

    指若青葱,但这青葱也未免太细小了些,而且也确实呈现着青白之色,独不见血色。而且其手腕,也是很小小的,是真的不足一握。

    至于其体重,估计在七十斤左右吧,正负三斤。

    基于现在对身体的了解,其实许广陵已经知道了其病情大体由何而来。

    只是具体,还需要略把一下脉。

    约摸两分钟后,许广陵放下了小姑娘的手腕,心中沉重。

    问题比他原先所想的要复杂得多,若根据老师所教,小姑娘的问题,在当今的医学体系中,属于真正的绝症,无法可医。当然,这个绝症并不是指癌症,而是其身上癌症的起因。

    如果不把这个病根去掉,哪怕把当下的癌症治好,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是的,对小姑娘来说,哪怕这个癌症,也只是标而不是本!

    刹那之间,章老的几乎所有专业上的教导都在许广陵的心中流过,而他自身的了解也一样夹杂其中,只是,许广陵发现自己一样束手无策。心中沉重着,许广陵面上却是微笑道:“问题不大。”

    这话,并未使小姑娘的眼神有所波动,硬要说有,也只是出现了若有若无的一丝讥诮。

    “现在吃饭情况如何?”许广陵如若无视,这般问道。

    小姑娘没有回答,倒是其祖父忙不迭地回道:“丫头吃饭一直不好,以前吃得少,现在吃了经常会吐。”

    许广陵点点头。

    一般人运动过后多是胃口大开,这其实最主要的原因并非是运动消耗了身体的能量,亟待补充,而是运动促进了身体内气血的流动,然后这种流动,带动了脏腑的运转。

    心脾胃皆在其中。

    胃口大开,真正的原因正在顾名思义之中。

    小姑娘真正的病因是心脏先天性孱弱,功能完全,但是功效弱微,然后由心而及脾,由脾而及胃,由胃而及身体的其它脏腑。

    简单形容的话,这是一个缺少“光照”的生态系统,在这个生态系统下,植物生存得很艰难,长期缺乏营养,然后久而久之,因孱弱而亡。

    “那好,我们今天的目标,是让小周能够吃下饭。”许广陵这般说着,然后对章老道:“老师,我需要为小周针灸一下。”

    章老点点头,去书房拿了银针出来。

    九针中,扎入体内的细针,在古代,多用银针。

    这并非是因为材质软硬等方面的原因,而是因为银针天然地抗菌。古人多半没有细菌的概念,但他们知道“外邪”。而使用银针,可以有效地避免外邪的入侵。

    而在现代的认识中,银离子,是地球上目前已知的所有物质中,杀菌能力最强、最全面的东西,没有之一。

    只要间隔一定的时间,没有任何细菌及病毒,嗯,任何,可以通过银针进行传播,包括乙肝病毒以及艾滋病毒等等等等,不过章老此时拿出来的银针,仍然是泡在消毒液中的。

    “将银针消毒,绝大多数情况下,不是为了消毒,而是为了让患者放心。”

    这是章老的话。

    不过若是医院及诊所,若银针使用频繁的话,消毒仍然是必须的,因为若不消毒依然会存在那么一星半点的风险。

    当然了,现代不比古代,不论在认识上还是条件上,都优越了太多太多,能使用的消毒手段太多太多了,酒精可以消毒,过氧化氢(双氧水)可以消毒,即使什么药物都不用,仅仅只是高温,就可以消毒。

    许广陵让小姑娘褪下了外套,然后露出整只胳膊。

    此时天气的温度大概在十二度左右,对普通人来说肯定是有点凉的,所以客厅中很快点起了火盆,而众人等就围在火盆边。

    之前为了利用那雾气,木料火盆这些都是现成的,现在正好用到。

    许广陵一共在小姑娘的胳膊上扎了十三根银针。

    其扎针的方位及手段,别说陈致和看得糊涂,完全不懂,就是章老及陈老两位老人,也看得不是完全懂。

    其实,许广陵此时所施,大部分是源自章老所授,而剩下的那小部分,则是源自他自身的体验。——论对心脏及全身血脉、气脉的了解,外间不说,至少在这个客厅中,应该是没有人能比得上他的。

    不论是身为“千年第一神医”的章老,还是身为一代武学大家的陈老,都不行。

    至少在这个方面,当下,许广陵已是完全凌驾二老。

    怎么说呢?

    对章老来说,人体是一个“黑匣子”,通过经验,通过探索,他对这个黑匣子认识是相当之深。

    然而对许广陵来说,这个黑匣子,有一些区域,已经是透明了,完全透明。而现在,他就在这个透明的区域内,施展他的手段。

    所以把两人放在一起作对比,其实是不公平的,很不公平。

    对老人很不公平。

    不过这也正是章老给许广陵传授的时候曾经讲过的,“中医最讲经验,又最不讲经验。”

    超越就是超越。

    这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老师,半小时后帮我取下,我先去做饭。”许广陵说道。

    章老嗯了一声,带着些兴奋。

    这一刻,老师与弟子的身份好像颠倒了,作为老师的章老似乎变成了弟子一般,坐在小姑娘的身边,极好奇极有兴致地看着她的胳膊,以及其胳膊上的那十三根银针。

    二十来分钟后,晚饭做好。

    半小时后,小姑娘祖孙二人被邀请着一起晚饭。

    在周老先生两分期待八分紧张的颤巍巍眼神中,在场中其他三人期待及好奇的眼神中,小姑娘试探着吃了点饭,然后不知不觉地,把许广陵盛给她的小半碗烩菜给吃完了,甚至隐约还有那么一点意犹未尽的感觉。

    见到这一幕,周老先生一下子,两眼便红了。

    而周小姑娘自己,眼中也多了分生气。

    其实,这就是许广陵治疗的第一步,正心,而对小姑娘祖孙来说,也可以说是“振心”。

    至于使小姑娘胃口略开,有所进补,在重要程度上,倒是次要的了。——虽然它确实也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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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正心

    “许大哥,我的病,真的能治好吗?”小姑娘这么问道,带着些急切,带着些孱弱,带着期待也带着担忧,就如一朵被风雨侵袭着的小白花。

    这是见面之后,许广陵第一次听到小姑娘讲话,之前一直就像个小哑巴一样,当然,说是木头人或许更恰当些。

    而现在,木头人的那眸子里,有了明显的生动。

    这其实也很正常,再怎么心如死灰,到底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而一旦看到了希望,那所有的心如死灰,就如冬日的原野,被春风拂过,一下子,便有遍地生机与绿意从中冒出。

    许广陵的心中,却愈为沉重。

    信心,是他给予小姑娘的,但他自己却没有信心。

    许广陵坚信“心”或者说“信念”可以影响、改变以及决定很多东西,但那也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有物质层面的条件,作为辅助和支撑。换言之,在物质的土壤里,才能开出精神的花来。

    若离了这物质土壤,是花皆败,是草皆枯。

    绝不会有任何例外!

    而现在实际的情况是,小姑娘的“物质土壤”,确实就存在着问题,而且是很大的问题。

    所以,许广陵的心中是忧虑的。

    只是这一点自然是绝不可能表露出来。

    “小周,你知道你的病,病根在何处吗?”许广陵面上是轻松的,是微笑的,然后这般地问道。

    “许大哥,我叫周青竹。”小姑娘先介绍着自己,然后才道:“许大哥,我的心脏不怎么好,以前中考体检的时候,都差点没能过。”

    “谷口春残黄鸟稀,辛夷花尽杏花飞。始怜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阴待我归。青竹,很不错的名字。”许广陵笑着道。

    事实上许广陵一点都不觉得这名字好,小姑娘瘦得跟稻草人一样,未必就没有这个名字的关系。——作为一个人最常用的随身标识和符号,名字对人的心理无疑是有强大影响及诱导作用的。

    华夏自古以来就很重给孩子起名,当然古代除了名还有字,这些并非完全无因。

    许广陵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

    不意小姑娘听到这话,却是极其的惊喜,那眼眸比之前更是又亮了不少:“许大哥,你也知道这首诗啊,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

    许广陵略感意外。

    这并非是中小学生在课堂内外会接触到的诗词,而且其流行传唱度也并不是很高。

    不过再想到小姑娘的名字和竹有关,也就可以理解了。

    “小周,小青,唔,小竹,”许广陵轻笑着,“小竹你喜欢诗词?”

    “嗯!”小姑娘猛点头,“不过最喜欢的,就是这一首了。”

    “辛夷花尽杏花飞。”许广陵重念了下刚才那首诗中的一句,然后道:“小竹,你见过辛夷花没有?”

    “在网络上看过图片,现实里没见过。”小姑娘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那现实里见过什么花?三个字的。”许广陵问道。

    “嗯……”小姑娘沉思着,微嘟着嘴,倒是很有些小可爱的样子,“桅子花,许大哥,我见过栀子花!”

    栀子花开,一首歌的名字。

    许广陵微动念间,这首歌的整首歌词及曲谱便直接呈现在脑海中,不过下一刻,这影像散去,换成了两首和栀子花有关的古典诗词,而紧接着,他缓缓把其中的一首念诵了出来:

    “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着中庭栀子花。”

    “这是唐朝诗人王建的《雨过山村》,小竹,你有读过没有?”

    小姑娘微带点小沮丧地摇头。

    许广陵便笑,“你还是学生,经常早上披星出,晚上戴月归的学生狗,空余时间本就不多,没读过太正常不过了。”

    可能是被学生狗这三字引发了情绪,小姑娘扑哧一笑,然后却又皱着眉头道:“许大哥,你说得太难听了。”

    许广陵微笑着:“没读过这首诗不要紧,根据这首诗,你能不能想到其它的另一首诗,比如说这句‘竹溪村路板桥斜’……”

    “竹石,郑板桥,郑板桥的竹石!”

    还没待许广陵把这句话完全说完,小姑娘便抢着这般说道。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许广陵念诵着,然后道:“嗯,不错,又一首咏竹的诗。那么,小竹,根据这一首诗呢,你能不能想到另一首相关的诗?”

    这次小姑娘想了快一分钟,也没想出来。

    “其实这首诗如果不看名字,我们很容易把它误会成写松树的,而就算知道它是咏竹的,把它用来形容松树,依然很恰当,半点都不违和。高山上的松树,可不就是这个样子?”

    “所以我们可以根据第一句‘咬定青山不放松’里的这个‘松’,来作为字眼,引导出相关的诗。”

    许广陵微顿了顿,然后道:“在古诗里,有两首很不错的写松树的诗,一首写小松,一首写老松。”

    “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这是唐朝诗人杜荀鹤的《小松》。”

    “森森直干百余寻,高入青冥不附林。万壑风生成夜响,千山月照挂秋阴。岂因粪壤栽培力,自得乾坤造化心。廊庙乏材应见取,世无良匠勿相侵。”

    “这是宋朝诗人王安石的《古松》。”

    “一二三四五,你看,一转眼五首诗就出来了,首首相关,只要根据第一首,就可以毫无障碍地进行到第五首。这便是记忆法中最简单的关联记忆法。”许广陵说道。

    “治疗可能会持续不短的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小竹,如果你无聊的话,就可以用这个方法来记诵一下诗词,这附近就有省图书馆可供查阅,我有时也会在那里看书。”

    “一天记上十首二十首这样,还是很轻松的。等你记到一千首的时候,我相信到时,你的身体一定会有可喜的变化。”

    许广陵说着。

    “许大哥,你记得有多少诗词?”小姑娘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道。

    “等你记到一千首的时候,我再告诉你。”许广陵笑着道。

    “哦,对了,差点把正题忘了。”许广陵呵呵着,“小竹你的问题,从根本上来讲,确实是由心脏引起的。不过恰好……”

    “在这方面,我是行家。”

    说完这话,许广陵把手伸给小姑娘,示意她把一下脉。

    任何一个普通人,找到手腕上的脉博都是很容易的,这不会比一个小学五年级的小盆友做一加一更困难,而周青竹小姑娘在把手指按到许广陵的脉博上之后,瞬间就是吃了一惊。

    嘴巴微微张开,眼睛也不自觉地瞪大了。

    约摸一分钟后,许广陵把左手抽出来,换成了右手,让小姑娘再把着。

    然后换来的是小姑娘又一次的极度吃惊。

    “嘘,不要对别人说,记得保密哦!”右手也抽过来后,许广陵竖指在唇,这么地说道,“小竹,现在,对我有没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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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不是神通的神通

    一个人较为合理的身心状态是什么?

    一、不能太忙。

    二、不能太闲。

    太忙,耗散心神,身体透支也很大。

    太闲,看起来是好事,但其实会导致心神上要么“六神无主”,轻飘飘地如浮云般飘忽,要么如槁木死灰。当然,心神上如此,身体上肯定也不会太舒坦。

    作为一个重病患者,此时仍然坚持学习显然是不妥当的。

    而一个学生,如果不学习,又能干什么呢?

    那就发展一下爱好好了。

    意外地得知其喜欢诗词,而且这东西也颇能调心适意,所以许广陵便顺水推舟或者说因势利导地为周青竹安排了一个小任务,一个适合她现阶段的小任务。

    同时也为她埋下了一个期待。

    就是那个,说等她记到一千首之后,她的身体情况会有所好转这事。

    这也可以说是心理诱导吧,当然,很初级,上不得台面,不过用在这里,也够用了。

    而后便是许广陵让她把脉。

    目前许广陵的心跳还是一分钟两百四这样。

    心跳这么快,要么是身体存在巨大的能量消耗,要么是身体的新陈代谢异常活跃。

    他现在的记忆超常得好,而且甚至都不能用简单的一个“好”来形容,他的精神也异常安静且充沛,就如一眼汩汩喷涌着的泉水,他的力气虽然不是太大,但确实是几近绵绵不绝,或者说恢复力惊人,不是太大的支出,完全能在极短时间内得到百分百的回复。

    此外,他的五官也很敏锐。

    还有零零碎碎其它的好些方面。

    这些,需不需要额外的能量消耗?

    许广陵不知道。

    便是和章老陈老两位老人一起推断,也不能在这一点上作出肯定的结论。

    答案是可能会有较大的能量消耗,但也可能恰恰相反,就如许多电器或者说电脑等的更新换代一样,功能更强大了,但是能耗却反而更小了。

    许广陵的身体是不是这样?

    尚有待进一步观察判断。

    但许广陵现在身体的新陈代谢异常活跃,这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

    身体其它的部位且不说,许广陵不太清楚。但在五色花体系下,继心脏之后,他现在的脾,代谢情况却是异常惊人。

    经过一番好些天的细细体察之后,许广陵甚至都已经能明显感受到,每天,都会有相当的一些“杂质”,从脾中排出,然后混入血液中,被代谢而出。

    而在梦中,那朵黄色的花也确实一日逐一日地纯净且明亮起来。

    简单形容来说,就如一块普通的黄褐色石头,正渐渐地变成透明的黄玉,其杂色,其暗淡,都在渐渐远去。

    见得这种情形,许广陵对于心跳的异常快速,也就不以为意了,想必若等五色花全部绽放,其速度肯定会慢下来?而若心跳果和这种代谢有关,许广陵甚至希望心跳能再快些。

    而后,在五色花中红色花已然彻底绽放之后,许广陵是无意之中发现,他能够短时地人为地对心跳进行控制,不止是心跳,包括体内任何一段血液的流动。

    也因此,他呈示给周青竹小姑娘的脉搏,是左手每分钟两百下,右手每分钟二十下。

    嗯,左右。

    许广陵还做不到那么精确。

    周青竹祖孙二人走后。

    四人,书房中。

    陈致和便满心好奇地问道:“小师弟,你的脉搏是怎么回事?我看小姑娘很是吃惊的样子。”

    章老先生微微笑着,陈老先生微微笑着。

    许广陵同样微笑,对陈致和道:“师兄你自己来看。”

    说完这话,许广陵便把他的两手同时伸给陈致和。

    陈致和的两手也同时把上许广陵的脉搏,然后几乎是立即地,他的脸上遍是震惊之色,过了大概半分钟之后,他的话语甚至带着些颤抖地问道:“小师弟,你是怎么做到的?”

    极快,很不正常。

    极慢,很不正常。

    极快与极慢本身已是很不正常,然而现在的情况却是,极快与极慢,同时存在于一个的身体上。许广陵左边的脉搏,若大江浩荡,若飞流直下三千尺,而其右边的脉搏,却如清清浅浅的一脉小溪。

    哪怕从医了一辈子,这种匪夷所思的情况,陈致和也依然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是的,不但是从来没见过,就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小师弟,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陈致和的疑问。

    许广陵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就像眼睛会看,耳朵会听,鼻子会闻,这些纯是“本能”,是自然而然。

    于他而言,现在,对身体内部作出这种调控,也只是自然而然。

    所以许广陵伸回手的同时,也只是摇摇头。

    章老先生道:“致和,把庄子这本书背熟没有?”

    曾经,陈致和跟随章老先生学医的时候,见到过章老先生拿着《庄子》在读,然后便也跟着读了起来。

    此时听得老师这么问道,便恭敬地点头。

    “那你应该记得应帝王里关于壶子的记载。”

    庄子,应帝王这篇文章里,记载了一个小故事。

    说是郑国有一个叫季咸的巫人,占卜很灵验,预测人的生死祸福,往往很快就会应验,说哪年哪月哪日出什么事,就一定会在哪年哪月哪日出什么事。

    人皆敬之畏之,然后远之。

    列子很折服。

    然后回来就对他的老师壶子说,老师,我以前一向以为你很了不起,现在才知,还有更高明的人。

    若遇到个暴脾气的老师,估计直接拿根棒子把这弟子给打死了,壶子却只是道:“我以前,只教你浅,未教你深。我教你的东西浮浅,是因为你现在只能接纳这浮浅。把你遇到的那个更高明的人邀请过来吧,让他来帮我看看相。”

    然后就发生了很有意思的事情。

    季咸第一天看壶子,以为壶子要死了,因为在壶子身上,他看到了死气。

    季咸第二天看壶子,在死气之中,看到了有生机透出。

    季咸第三天看壶子,什么都看不出来。

    季咸第四天看壶子,才看到人,直接就吓跑了,追都追不上。

    庄子讲这个故事本身,是在讲述“返璞归真”。但在这个故事之中,他提及到了两个人,一个是季咸,一个是壶子。前者占卜如神,后者……

    被老师提及,陈致和想着这段记载,再看许广陵,然后眼神就变了。

    在昨天,他还对许广陵“很快就会是大宗师”很不可思议,很难以理解,没有任何直接的感受。

    但现在,他感受到了。

    然后却是无语。

    这房间中的四个人,他的老师,医学大宗,他的父亲,武学大宗,他的小师弟,未来甚至必然凌驾他的老师与他的父亲之上。

    再看他自己。

    嗯……

    接下来,没待询问,许广陵主动地把他刚才从头到尾的所有举动,从意图,到思考,一一禀告给两位老人。

    听完之后,章老的评价还是那两个字:

    “可以。”

    许广陵甚想从老师嘴里听到一个“好。”

    但事实上,他不知道的是,这个愿望,估计是很难实现了。——

    两位老人早已决定,从今以后,再不能给许广陵一个赞字。在任何事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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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而今渐觉出蓬蒿

    回去的路上,周老先生一直沉浸在惊喜和难以置信中。

    对于癌症,他以往是不太了解的,但自从孙女被查诊出这个病症之后,老人在短短的时间内像是老了一二十岁,也同样是在短短时间内,老人对各种癌症尤其是胃癌的了解,已经是非常非常的全面。

    只是,了解得越全面,老人的心中便越是绝望。

    老人家中也算小有资产,周老先生自己、儿子及媳妇,三人都可以算是各有经营,虽然称不上豪富,但真要凑的话,一个亿还是能凑出来的。然而,这个病,花再多的钱,也没有用。

    确诊之后,老人没有带着孙女四处求医。

    国内,国外,有名的医院很多,有名的专治医院同样很多,但这些,周老先生一概都没有考虑。

    在这可以称得上是噩耗的变故面前,老人没有失了方寸,而是非常清楚地知道,对他最爱的孙女来说,现在,时间最重要!所以他在第一时间,便联系了陈致和。

    他曾经的老朋友,也是好朋友。

    陈致和并不是癌症治疗专家,但在这个关头,如果说谁给能他确切指点的话,周老先生也只相信这位老朋友。

    他没有失望。

    甚至都可以说是受宠若惊。

    这位真正的称得上是君子之交的朋友,没有辜负他的祈盼。

    “这个病,很麻烦。”

    “国内和国外,在这个病的治疗上,差别并不大。”

    “国内有一些特殊的医院,我可以给你介绍。但是老周,实话说,那也只是比外间稍好一些。”

    说完这些话后,陈副院长有一些迟疑。

    看得出来,他在犹豫着什么。

    然后,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这么说道:“老周,跟我去一个地方。”

    除此之外,其它什么都没说。

    周老先生也知趣地没有问。

    当天晚上,他们就乘机来了到这个地方。

    而今天,是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二天。

    ……

    老人心潮起伏,激动着,难以置信,也难以自持。

    天知道刚才在那个小院里,看到孙女顺顺利利地吃完了一碗饭,他是有多想哭!

    “丫头,小许先生的脉搏有什么异常?为什么你很惊讶的样子。”走了大半路,快要到租住的宾馆的时候,周老先生终于收拾住了情绪,这般地开口问道。

    “爷爷,许大哥让我不要说的呢,我要给他保密啊!”周青竹对她的祖父撒娇着,顺便扮了个鬼脸。

    “好,好,不说,不说!”

    看着孙女此时的样子,再对比一下之前的样子,周老先生感觉鼻子有点酸,朝前快走了几步,头也不回地对自己孙女道:“丫头你先回宾馆,我打个电话。”

    “嗯!”周青竹点着头,然后一路小跑向宾馆,脚步带着明显的雀跃和轻快。

    而这光景,无疑是世间最美的图画,以至于周老先生看着看着,就看痴了,直待那身影的消失。

    “爸。”

    “爸?”

    “喂?”

    电话里略微提升了一点的音量,让周老先生终于回过神来,而后,周老先生说着什么,那边的询问很多,最后,明显的啜泣声及安慰声,从对面传出。

    把视角回到章老的书房中。

    今天的正课,不再是讲授,而是提问,或者说设问。

    在许广陵述说了他今天的治疗意图及今后几天的治疗想法之后,章老只是略微点了点头表现认可,然后便问道:“拙言,现在有这样一个人,男,三十岁,身高一七零,体重一八零,试分析一下其此时的身体健康状况,以及此情况若不改变,其未来十年内的身体健康状况。”

    男。

    三十岁。

    身高一七零。

    体重一八零。

    其它条件皆没有。

    可以说这个条件是不充分的,而且是非常的不充分。

    若是一般的人看了,多半会以为这个提问并不精准,但事实上,这正如数学里的一道多解题,答案是很明确的,只是不止一个而已。而考虑种种可能的情况,然后在综合分析的基础上,提取出应有的答案,是一个理论上很简单实际上却很复杂的过程。

    不过,对许广陵来说,跟从章老学到现在阶段,回答这样一个问题是不困难的。

    只是若想回答得好,仍需大为斟酌。

    而斟酌了过后,他的回答,得到了老人还是表情淡淡的一个点头。

    这让许广陵明确地意识到,自己还有太多的不足。——不过若是他能分心看一下一侧的陈致和的表情,或许就会对自己的定位稍有偏移了。

    只是上课的时候,一直以来,许广陵又何曾有过哪怕是半点的分心?

    正课之后,惯例是客厅闲话。

    说“闲话”,只是因为他们谈话的内容杂,并不像书房里那样专注于一门,且有体系有脉络有层次有递进,然而,“闲话”本身,其实一点也不闲。

    尤其是许广陵现在可谓是智识大开之后。

    是,截止现在,许广陵确实没有两位老人博识多闻,而且所差甚多,但他日趋丰富敏锐的内在逻辑及反应,配合上自身日进千里的积蕴,让他渐渐地越来越能承受更多的信息。

    所谓承受,一是接纳,二是吸收,三是反馈。

    接纳是最不需要考虑的,过目不忘,不止是过“目”不忘,还包括过耳不忘。简单来说,一切外在的音声形像,对现在的许广陵来说,只要他想记,就能记住。

    不需要时间,不需要专注,不需要反复。

    就如数据存储于硬盘中一般,直接灌注进去,然后就一直地存在那里。

    接纳之后便是吸收。

    就像一片土地,天上降雨了,能吸收多少?

    被森林覆盖的大地、草地、普通的土地、沙土以至于沙漠等等,这些不同的地域条件,对雨水的吸收程度是不一样的。

    人对知识及信息的吸纳,也与此差相仿佛。

    若说许广陵以前是普通的土地及疏草地,而现在,他正慢慢地进化为一个草原,而这个草原上,也正有三片林地在诞生,在繁衍,在扩展,在日新月异着。

    三片林地。

    一片是医学。

    这是毫无疑问的。作为堪称医学上一代大宗的章老先生,其传授给许广陵的,或者说其教给许广陵的,除了知识,还有体系,除了体系,还有太多或整体或零碎的思考。

    那是一位在自身专业上达到近乎于巅峰造极程度的老人的毕生心血。

    而现在,薪火相传。

    在传授的同时,更是启发。

    若这般地下去,在未来,许广陵必然地也会晋升为医学上的一代大宗,其实就是现在,他便已经隐隐有着“小宗”的雏形了。

    第二片林地是许广陵在自身身心上的体验。

    太极拳的习练,开天步的习练,五指戏的习练,八式散手的习练,伏羲诀的习练,陈老先生最近所传“拳法大全”的习练,还有才刚刚开始的特殊训练,这些,任何一个,都有对身心上的种种触动。

    而这些触动,是比外界的任何知识和信息,都更“底层”更“根本”的知识和信息。

    而这样的一种信息,也正在许广陵的身心系统上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生成并酝酿着,至于最终会酝酿出什么,许广陵并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很期待。

    那第三片也是余下的最后一片林地,便是许广陵的阅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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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三个领域

    半部论语治天下。

    宋朝宰相赵普曾经这么说过。

    后人对这话评议纷纷,从多种角度进行解读,赞的有,贬的有,借题发挥的一样有。

    而对于方天而言,他只从这句话中看出了一个观点,那就是,书是书,人是人,书是一样的,人不一样,于是,书+人,最终导致的结果也不一样。

    一只鸟从田里飞起。

    诗人会说,漠漠水田飞白鹭。

    农人会说,今年这鸟成灾了,麻烦!

    农人的孩子,手里拿着弹弓跃跃欲试,满心的喜悦,这田野地里,遍是诱惑。

    农学家会由此分析生态种植及养殖的可行性。

    数学家想的是这鸟飞行的曲线。

    画家一样可能想到曲线,但想得更多的,还是这曲线之外的美。

    ……

    曾经的许广陵也阅读,并且阅览甚多,但那时的阅读只是阅读,而现在,他正式地把自己作为一个主体,以自身在医学领域及生命体验上的积蕴作为载体,来接纳以及吸收自己需要的营养。

    必须说,这样的一种阅读,在感受上,很新鲜,也很奇妙。

    举例而言。

    这阶段,许广陵一直阅读的仍然是图书管理员的著作,他的“读圣贤书”计划,也正是由这一位开始。

    农村包围城市,是这一位很有名以至于极知名的观点或者说战略。

    许广陵没有从事斗争,也未经略江山。

    所以读着这个战略的时候,他想的是,这个战略在人体上的应用,这个战略在伏羲诀上的应用。

    许广陵推断或者说合理判断过伏羲诀的进展情况,大抵是由“伏”而聚敛根本,然后由这个根本灌溉五脏,而待五脏完了呢,伏羲诀是就此大功告成,还是由脏而转腑,以至于转及四肢百骸?

    其中的总体脉络是什么?

    农村包围城市的出发点是什么?依据是什么?在什么情况下可以反过来,由城市而辐射农村?

    伏羲诀对人体的效应,是由上而下还是由下而上?是由内而外还是由外而内?上下及内外两种程序,是否有可能同时存在并运行?

    这样的思考,让他在身心的体验及医学体系的构建上,获益极大。

    而这种思考本身,所收获的不止是身心方面及医学方面,还有其它零零碎碎的方面,比如说音乐方面,比如说菜式设计方面,等等等等,只是并不成体系。

    然而量上却是极多。

    于是慢慢地,也就成了他的第三片“林地”。

    医学,身心,阅读及思考,这三片林地,或者说三个领域,以许广陵自身都能察觉到的方式,在日新月异着,并且它们之间,并不是隔绝的,而是有着千丝万缕的相互渗透。

    许多由这渗透交融而产生的果实,当在谈话中许广陵将之拿出来与两位老人共同品尝的时候,哪怕以两位老人的见识和积蕴,有时,也都难免惊异。

    至于昨今两日,三人组之外的第四人,陈致和,作为旁观者,基本上是全程的一脸懵逼。

    因为三人所谈话题的广度及深度,已然有些惊世骇俗,至少对陈院士陈副院长而言,自忖哪怕加入进去,绝大多数时候,也都是很难跟得上趟的。

    他的父亲到底有多厉害?

    他的老师到底有多厉害?

    陈致和以前不知道,现在也依然不知道。

    但他很沮丧又或者说很悲哀地发现,这原本只有两个人的名单,现在可能需要加入第三个人了……

    于许广陵而言,场中的这位,陈老的儿子,章老的弟子,他的名正言顺的师兄,而且是双重师兄,自然不是外人,所以他既无炫耀之心,亦无收敛之意,而是在闲谈过程中,一如寻常,一如往日。

    但就是这“寻常往日”,让陈致和有点受伤了。

    不过在快要到点时,闲谈的最后,话题也落到了他的这位师兄身上。

    “拙言,你师兄昨天过来时,对我们两个老家伙现在的打扮感到很好奇。”陈老先生说着,顺便扬起手腕,露出了手上的那珠串,“你来给他解释一下?”

    或许是师兄当面,陈老先生这两天一直叫他“拙言”。

    刚开始还没觉得,一直听下来,让许广陵听得怪瘆人的,他还是觉得这位老先生叫他“小许”以至于“小子”更中听些。——明明是个老不修老怪物嘛,你装什么绅士?

    你又不是章老!

    许广陵的这个心理活动若让陈老先生知道,老先生就算再怎么“老不以筋骨为能”,也肯定绝对必须要拉许广陵切磋一下的。

    嗯,切磋。

    保证不打死他!

    而此时,许广陵是微笑着道:“那就让师兄自己体会一下好了。我等会去后院给师兄也制上几串。还有,老师,陈老,你们身上的这些估计也需要充电了,我今晚一起拿过去吧。”

    充电?

    陈致和又是一脸的懵逼。

    而看到他脸上的神情,许广陵便知道,二老并未将个中详情告诉他。

    这样也好,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任何心理层面的暗示和诱导,许广陵也想看看,戴上这种珠串后,他的这位师兄会是什么反应。

    至少他自己戴上,是任何感觉都没有的。

    不过这也正常。

    和他吸纳的雾气比起来,这珠串中的那么一点点,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微不足道到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返回,洗涮之后,许广陵惯例是把今晚的所学与所谈在脑海中整理消化和吸收。

    以往他信奉的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所以还会记在小本子上,同时在电脑里也立档一份,而现在,这个工序却是可以免了。

    并非许广陵偷懒或者说朝令夕改,而是对现在的他来说,这真的是不需要了,完全是浪费时间,虽然那所需的时间并不多。

    他现在的“好记性”,确实是已经好到不需要任何外在的备案与提醒了。

    只是,在完成日常的功课之后,今晚的许广陵,却是神情凝重的。

    这自然是和周青竹有关。

    别看之前在章老家,许广陵一副胸有成竹挥洒自如甚至是大师姿态的样子,但当现在,小姑娘没有当面,许广陵的忧虑与凝重便全都现于脸上了。

    这毕竟不是简单的病症。

    这甚至还是他的第一位病人!

    他的思虑与诊治若有所不当……

    有生以来,许广陵第一次体会到,当一个生命托系于他手,到底是什么滋味。

    也是在今天,或者说此时。

    许广陵深深想着的,是两个字。

    何为“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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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识如镜照

    医者父母心。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

    但其实这话很空泛,就好像古代把官员也称为“父母官”一样。

    许广陵学医,应该说,纯属偶然。一位老人,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他的人生内容。

    但人生道路有没有也因此而发生改变呢?

    许广陵不知道。

    学医不代表要从医,而哪怕从医,也有形形色色。

    一天看几个病人,叫从医,一周看几个病人,叫从医,一月看几个病人,叫从医,一年看几个病人,叫从医,一生只看几个病人,也依然叫从医。

    许广陵将来会是哪一种?

    他自己现在也不知道,根本没想那么远。

    但此时,完全出乎他意想之外的,老师交给了他这么一位病人。事到临头,其实什么考虑都没有用,许广陵惟一能做的,也只是“竭尽全力”这四个字而已。

    竭尽全力,是为了对得起老人毫无保留的谆谆教导与栽培。

    竭尽全力,是为了验证自己这段时间的所学到底真有所获,还是只是个花架子。

    竭尽全力,是为了那样一个才刚刚处于花样年华的生命。

    那个初见面时还是死灰般眼神的小姑娘,离开时,眼神灵动,溢满憧憬。就这一点,许广陵便觉得,如果不能把这个小姑娘医治好,对她来说,固然很残忍,对他来说,同样也很残忍。——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忘却那眼神。

    所以老人交给他的,不止是一个病人。

    更是一个沉得不能再沉的担子。

    哪怕肩膀还很孱弱,许广陵其实也没有别的选择。

    担起它!

    最终,这三个字代替了所有,伴随着许广陵进入了沉沉的酣睡。

    晚上十点左右上床,然后夜半一点左右醒来,这是这段时间许广陵的惯例作息了,而醒来之后,饱餐一顿,也同样是必须的程序。

    时隔几天,今天在饭后,许广陵又去了公园。

    好几天没来了,嗯,夜间。公园在熟悉之中,又透着那么一点点的陌生。

    尤其是当“天眼”视野开启之后。

    弥漫于整个公园包括后山的雾气,比前几天,又更少了!这让许广陵基本确定了,雾气的减少可能有他的原因,但同时,季节的更替也是原因之一。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冬藏。

    到了冬天,树木的生机一定程度的收敛,而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雾气,也跟着收敛?

    许广陵现在甚想到国内的南北两个地方看一下,到塞外的北地,看看那里的树木有没有雾气,若有,值此季节,其浓度如何?然后是南方,不怎么存在“冬天”这个概念的南方,那里的树木,又是怎么样的?

    但这个小小的想法,暂时当然是实现不了。

    不过其实也无所谓。

    给装在包里带来的十一个珠串“充上电”,其中十个是两位老人的,而暂时只为陈致和准备了一个,然后许广陵自己却没有充电。

    这雾气,许广陵很需要,对他伏羲诀的习练有着巨大的推动作用,但他并不是一个贪婪的人。

    他若再一直汲取下去,这公园里的树木,可能就不止是叶子早凋了,其中部分甚至不排除有枯死的可能。而这,在许广陵的观念中,就算是过了。

    彼等虽不是生灵,但到底也算是生命。

    迂腐也罢,愚蠢也罢,又或者说矫情也罢,总之,在非绝对必要的情况,许广陵不会这么做。

    于是,没有汲取,就那么静静坐在公园的靠背长椅上,许广陵似倚非倚,似睡非睡,一双眼睛也是似闭非闭,而片刻之后,整个人的心神意识,却是藉着这雾气,与整个公园联系在了一起。

    联系着的,不止是这公园里的所有草木,还有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一部分区域。

    没有汲取雾气的任务,许广陵也不知道这一夜他要做什么,他本来打算就那么安静地坐着,直到天亮。

    但慢慢地,不知不知中,一些出乎他意料的情况,发生了。

    恍惚中,许广陵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扩大,无限地扩大,扩大到整个公园,而在这个扩大的过程中,身体好像也在“虚化”。

    风的声音。

    其实天气很晴好,是没有风的。

    但这时,许广陵能够清晰万状地感受到,无数细小的尘埃与水气散布在天地间,然后,它们随着这个小天地中无数草木的呼吸而轻微动荡着,然后,无数个轻微的动荡叠加在一起,便成为了“风”。

    就如水草,在和缓的河流底下轻柔的飘拂。

    许广陵看到了无数由尘埃和水气组成的“水草”,在这片小天地中,飘拂着,移动着,打卷着,舒展着……千姿百态,目不胜收。

    虫鸣的声音。

    从季节上讲,现在已经是初冬时分了,而且地处中陆,并非热带,所以这光景,还在活动的虫子已经很少了。

    但是,不论是活动着的,还是休憩着的,又或是潜藏于地下、草被下、树干中、树根部等地方冬眠着的,那些所有的小生命都在呼吸着,而此时此刻,那所有的呼吸,不论是正常还是极其缓慢,都如暗夜烛火,灼灼于许广陵的感受之中。

    一个,两个,三个。

    三个小生命就栖息于他此时所坐的长椅之下。

    其中一个更是正位于他脚下,地面三寸之下的一个砖缝中。

    许广陵甚至进一步地感受到这个小家伙四肢,不,是好多肢,抱着一个大概只有米粒十分之一大小的土块,嗯,姑且称它是“土块”,蜷曲着身体,在美美地酣睡着。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这么一句诗,居然在此时,不是很应景在闪现在许广陵的脑海中。

    事实是,就在这么一个小小或者说微小的小生命的休憩中,许广陵感受到了一种天地皆静的美好。

    岁月静好。

    嗯,又是一句不是很应景的话。

    四个,五个,六个……七个,八个,九个……

    许广陵想起了在章老家的客厅闲话。

    只是他此时想起的却并不是那些闲话的内容,而是茶水。

    老人应该是比较喜欢喝茶的,而且条件也够,所喝的茶叶不论知名还是不知名,味道都非常不错,许广陵更是从来都没有喝到属于农药的残留。

    很干净的茶叶。

    茶叶入水,滋味于水中缓缓散开。

    叶水入口,滋味复于口舌间缓缓散开。

    习练神农诀之后,许广陵现在的舌头包括整个口腔,对于味道的感受不知超越了以前多少倍,这同样也是他晚上的大烩菜能做得越来越“入味”的原因之一。

    是以,茶水在口腔中,一点点地渗入。

    那样的感觉,是许广陵早已经体会过很多次的。

    而现在,类似的感觉出现在他的意识感受中,许广陵的感受缓缓散开,由近到远地,感觉着这片小天地中所有的小生命……

    不知不觉中。

    黑夜过去,晨曦来临。

    微光下,无数的露滴浸润着许广陵身前的这片草地,所以睁开眼来,许广陵第一眼看到的,意识首先感受到的,便是这晶莹,这玉润,这清凉,这美好。

    而后,他便不自觉地微微一笑。

    十二万四千三百九十一。

    这片公园包括后山中,所有的小生命的数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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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履霜,坚冰至

    这应该也算是一种神通。

    而且,感觉相当不错。这整整一片区域,入地三尺,地面之上则达到了过百尺,这片天地尽皆在感知之中,无一遗漏。

    如果有必要,许广陵完全可以绘制出一幅画卷,就是关于这个公园的,遍及每一株草木,每一片叶子,每一个脉络,以及栖息在这座公园里的任何一个小生命。

    想想都令人惊叹。

    或者,不止是惊叹。

    不过除此之外,许广陵发现这个神通好像也并没有什么用。

    它能用来干什么呢?

    至少当下,许广陵没想到。

    今天早上的时候,陈致和跟着两位老人一起来了公园,然后领去了给他的那个珠串,戴上的时候,直到许广陵离开,老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不过当傍晚,许广陵再一次光临章老的小楼,这位师兄的目光就明显不一样了。

    如果许广陵没看错的话,那里面,有着震惊,而更多的则是炽热。——这并不出许广陵的大意外。

    嗯,情况至此基本明了。

    那个雾气,看来对人体或者说生命体确实有作用,并且不限于动植物。最主要的是,它的作用能够被普通人明确感受到。(被划为“普通人”的陈武师陈院士哭晕在厕所。)

    而周青竹小姑娘再次看到许广陵,也明显热切及熟络了很多,如果没感觉错的话,小姑娘甚至已经对他生起了一些依赖。

    于治疗而言,这当然是好事。

    依赖是比信任更高的认可。

    这毫无疑问是效果更好的“正心”。

    “许大哥,我在图书馆把书借来了,并且已经续上了后面五首。”才一见面,许广陵还未及落座,小姑娘便这般急匆匆地道。

    “已经能背出来了?那说来听听。”许广陵微微笑着道。

    小姑娘并没有带着书。

    那必然是将之记在了脑海里。

    “许大哥,你昨天说的第五首是宋朝王安石的《古松》,里面有一句是‘万壑风生成夜响’,今天我翻宋诗大辞典,才在开头就找到了一首,是王禹偁的《村行》。”

    马穿山径菊初黄,信马悠悠野兴长。

    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

    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

    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

    小姑娘用很清脆的声音把这首诗念诵了一遍。

    许广陵当然是点头赞许。这又是一首超出了中学生教材内外的诗。不过接下来,周青竹小姑娘找到了她熟悉的。

    “许大哥,我安排的第七首是唐朝杜牧的《山行》。”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然后第八首,是唐朝张继的《枫桥夜泊》。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两首,都是小姑娘学过的,念来分外流利,不像之前的第一首,虽然也没有结结巴巴,但多少显得略有点生涩,而接下来的一首,又来到了小姑娘不熟悉的:

    寒林残日欲栖乌,壁里青灯乍有无。

    小雨愔愔人假寐,卧听疲马啮残刍。

    这是宋朝晁端友的《宿济州西门外旅馆》。

    不过在这一首之后,小姑娘的神情又略有兴奋,因为又回到了她熟悉的“领域”:“许大哥,第十首是宋朝陆游的《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这两首的共同点毫无疑问是“卧听”,而且都有一个“马”的意象,被扣联在一起,是很正常很顺理成章的,许广陵甚至能从小姑娘此时的兴奋而想及其推导出这一首时候的开心。

    只是念完了这一首之后,小姑娘又微显沮丧,“许大哥,后面的,我想了也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合适的一首。”

    许广陵便笑。

    “小竹,看来你这是‘山重水复疑无路’了。”

    其实不是山重水复,而是山断水绝。对小姑娘来说,关于诗词的阅览量显然还是太少了些,然后在这种推导上遇到沟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僵卧?孤村?自哀?轮台?夜阑?铁马?冰河?”许广陵一口气地念着刚才这首诗里的词组,这都是可以引导出下一首诗的纽扣,“想必在这些里面,小竹你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但是关于这首诗,你有没有遗漏了一点?”

    “遗漏了什么?”小姑娘疑惑地道。

    “丫头,标题!标题应该也可以算上吧?”这却不是许广陵的话,而是坐在一边的周老先生补充说道的。

    “标题?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小姑娘意识过来,接着陷入思虑,只是显然,一时半间,从这两枚纽扣中,她仍然找不到合适的下一首。

    “丫头,我这里倒是知道一首。”周老先生再次说道。

    “老夫也知道一首。”章老先生说道。

    “二十一。”陈老先生说道。

    “白。”周老先生接上。

    “青。”章老先生笑呵呵地补充着。

    几位老人此时倒像是焕发了童心一般,倒玩起游戏来了。

    陈致和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看得出来他似乎也能对得上这个“空当接龙”,但因为两大尊长当面,所以识趣地保持着缄默。

    周青竹小姑娘的目光跟随着三位老人而转动,但当然,从这极有限的字句里,她肯定还是没有找到结果,于是接下来,她的目光又转向了许广陵,而对着这目光,许广陵笑着道:“小竹,你明天再去翻一下唐诗大辞典,去查找一下白居易的诗,里面会有一首,能够对得上的。”

    过了这个开头,接下来便又回到治疗上了。

    那才是正事。

    在未曾见到周青竹之前,许广陵对于癌症的治疗方案,提炼出了三个字,“反”、“扶”、“祛”。

    但现在具体对上小姑娘的病情之后,许广陵才发现,这三个字没有错,但却并不是很适合小姑娘的情况。

    还是小姑娘的心脏问题。

    营养不够可以“扶”,身体缺少的一切不够,都可以“扶”,但对于先天性发育不全,甚至可能是基因层面的缺限,该怎么办?

    至少现在,许广陵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今天做的,还是针灸,而且也只是让小姑娘开了下胃,一如昨天。

    小姑娘现在身体内的情况很脆弱,许广陵甚至不敢疏通其体内的血液,使其周流得更畅通一些。——那对小姑娘的身体防御会有好处,但是,会消耗稍微更多一些的能量。

    而这种消耗,却是小姑娘当前的身体状况所不允许的。

    “履霜,坚冰至。”

    当值此时,莫名其妙地,许广陵想起了看过的《易经》“坤卦”中的一句话。

    对易经整本书,许广陵并不理解,包括坤卦,也句括坤卦中的这句话,但此时,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莫名地觉得,小姑娘当下的情况,就是“履霜,坚冰至。”

    履霜,坚冰至。

    在易经中,这句话的后一句话,或者说后一个层次是,“直方大,不习,无不利。”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有没有可能对小姑娘的病情有所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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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根据这一章里的描述,有没有人知道那第十一首诗应该是什么?接下来是例行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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