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之儒门春秋全文阅读 第1分节

1 千载春秋

    很久之后,杜芳霖依稀还记得自己上辈子应该有个特别男子汉气概的名字。奈何他在看霹雳布袋戏时太过激动心悸而亡后,这辈子不幸生在了苦境儒门。他出生的那日,正是窗外细雨飘飞,桃花香气徐徐而来。他的父亲一位隐居在西武林的儒门修行者先圈定了一个“霖”字,又在“春”与“芳”之间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舍前而就后。

    也幸好是这样,杜芳霖这才避开和东武林一处风俗奇异的地界重名的厄运。虽然说在定力不强修为不足的时候,谁提这个名字他跟谁急,因此“春秋砚主”这个别号要比“杜芳霖”这三个字出名得多。

    在西武林邪天御武事件之中,杜芳霖的父亲为护一方百姓而死,后来就再没有人有资格唤他的乳名“砚儿”。他拜儒门日后的圣司墨倾池为师的时候已是先在江湖中浪荡了百年。初次见面,墨倾池拟定赠他之字号为“孚辞”,一个很拗口的字,很符合儒门之惯例。

    而他的母亲,早在他出生后的第五十个年头就因为寿元耗尽而死。在苦境修为代表着能存活的年限,比如杜芳霖自己,尽管黑发早已转白,漫长的时光只会让心性越发沉稳,却不会对身体和外貌有怎样明显的影响。除非有一日,他废功待死。

    “桃花开了。”

    “嗯。”

    扇宇定锋坡的主人是他的好友。儒门的人,循其礼,养其气,做事总是不紧不慢,实际是城府在心。上辈子很多人都说十个儒门九个黑,原本杜芳霖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后来他却知道,因为儒者擅棋,博弈之道免不了布局破局,而所谓黑出了名的那几位,不过是有心搅动风云。

    其他儒门修行者,或许醉心天地美景,自在于六艺之中,不被世人所知又能如何扬名!不过正是因为儒门杂学甚多,理念又与世道息息相关,不出世,亦要在入世时把持修行之心,因此难上加难,很难出现那种功体超卓之人。

    十个儒门九个死。呜呼哀哉,痛心!

    “汝之情绪,又见波动。”

    隔着一间屋子,扇宇之主忧患深的声音低沉磁性,带着久眠未醒之慵意,听似不疾不徐,自然有条有理。以杜芳霖对这位好友的了解,这个人八成又是躺在榻上懒得起身,所以才会隔着一扇屏风给他在外面设下雅座,按照喜好准备了一枝时令鲜花,还泡好了茶,备好了饼。

    儒门修行不知年,杜芳霖无论如何也学不会的技巧正是泡茶。人说茶香染心境,而他泡的茶总是滋味复杂,浓盛浊酒,连他自己也不爱喝自己泡出的东西。

    “桃花盛开之那日,吾那最是良善的三弟子死在花树之下。吾仍记得,他之尸体露天三日,无人收埋。可惜了那里,距离吾之孚言山不足百里。”

    所以他的小徒儿并未来得及送出求救讯息。后来孚言山主人震怒,方圆百里盗匪不存,至今仍是绿林一片禁地。

    杜芳霖穿越至今,一生一共做过三件错事。

    最初的时候,他年少轻狂忤逆父亲拒绝进入学海无涯深造,被押去德风古道交由其好友墨倾池管教。因此错过了西武林那场邪天御武之乱,他的父亲为护一方天地而死,尸骨无存至今不存寻回。后来天都建立,他以自己的先知先觉埋伏在西武林,拉拢各家学派,建立春秋百家·九鼎之社,本以为能借此控制民间舆论,杜绝未来天都覆灭之灾。

    然而可惜,当生存之忧虑消失之后,比起快乐更能让人记住的是伤痛。百姓忘不了血云天柱,哪怕没有有心人暗中推波助澜,在历史逐渐被人遗忘的当下,除了那位天都之主,又有谁更适合成为被十万人后裔迁怒之存在?

    天都覆灭,大势所趋,英雄失望之下转而成为暴戾之主,不得已九鼎之社反而成为天都之对立面,在当时比之天下封刀名声更甚。然而罗睺死后,这个组织一夕解散,是因为杜芳霖实在是寒了心。这个错误让他铭记,真正的天下大势人力无法阻止,真正的天命必然会发生,而要杜绝灾祸,需有更巧妙的方法。这是他毕生难忘的第一件错事。

    第二件错事,是在数百年后。学海无涯改选教统,杜芳霖代替了母亲的位置,前往成为见证之一。当时他见弦知音忧虑于和挚友太史侯之间越来越难以缓和的关系,想起上辈子看剧时了解到的消息,一时心思浮动便设法在票箱上做了手脚,亲自揭开了那让太史侯倍感羞辱的唯一一票之来源为何。这之后,太史侯果然并没有与弦知音翻脸,而是针锋相对始作俑者东方羿。直到有一日,学海无涯礼部执令与人苟且后抛弃妻女的消息传遍儒林,名誉扫地令人哗然。杜芳霖心知不妙,赶到学海无涯,太史侯已怒而亲手杀死了那位携女质问的女子,现场血流满地只余一名哇哇大哭的幼童。

    这件事情的平息,是出于太学主的一纸调令,命礼部执令太史侯自卸职务闭门思过百年,这百年内礼部事物由教统弦知音暂代。射部执令东方羿有替好友太史侯包庇之过错,罚俸十载,以儆效尤。这之后,学海无涯礼部名誉扫地,太史侯终究还是与弦知音有了嫌隙。那名无辜幼童被杜芳霖带回文诣经纬收为义女。这件事给他带来的教训则是,打蛇不死后患无穷。做一件事,布一场局,绝不可肤浅着手于表面,而要看准要害。在当时他决定插手学海无涯教统改选时,哪怕明知道会被太学主看出破绽,也不该犹豫而是应该直接设法将东方羿此人在高位上弄死。他也终于意识到,不是儒门之中黑化的人物多,而是有的时候,儒门之人的手段要比三教中其他佛道,更显幽微而已。

    百年后太史侯恢复职位。有一名名为月灵犀的少女拜入学海无涯乐部修行。杜芳霖越来越厌恶儒门中人际交往各种手段,这种厌恶和质疑在儒门四锋名为评选实际已认定中达到极致。也就在这个时候,疏楼龙宿递来了橄榄枝,邀请他这位曾经的春秋百家九鼎之社的创始人,离开现有的儒门组织文诣经纬,再度参与另创一界,名为儒门天下!

    “汝,后悔了。”扇宇定锋坡,被风吹动的珠帘后方,屏风上隐隐约约映着有人起身执扇的身影。

    儒门之人喜好名扇。

    扇为引风之物,有引动风云之寓意。当然也有一些儒门修者喜好拿着书本笔墨纸砚等物品。不过杜芳霖也觉得拿着扇子最舒服。因此他随手所持之物同样也是折扇,一柄墨玉为骨绘有墨竹的冰丝折扇。

    “并非后悔,而是……”不同忧患深的低沉语调。

    杜芳霖表情不动看似不拘言笑,声音却温润透着雅致,一字一句宛如从玉中浸出:“反思。”

    他所犯下的第三个错误,正是儒门天下建立之后。

    疏楼龙宿为儒门龙首,春秋砚主则为儒门砚辅。有感于百姓多愚,儒门陈腐,太学之中只见争权夺利,而无教化众生之实质。当时杜芳霖决定借儒门天下腾龙而起之势,联合数名儒林好友,在苦境广收门徒,开创“明德书院”以教化万民。明德书院之宗旨恰好与学海无涯相反,不设门槛,有教无类,但有求学之心者皆可入门,不但传授儒家学说武功奇技,还开设农桑、商贸、匠技等一专业学科,将实践与学识结合为一体。在当时,春秋砚主与儒门龙首一同颇受儒教内部之关注,也自然有得到来自德风古道墨倾池一脉的支持。

    杜芳霖早已再无对某些人物的预设立场,也并不觉得师尊墨倾池拉来好友应无骞帮他做声援有哪里不妥。立场决定利益,执念决定行为。在某些行为还未生成之前,墨倾池并未有愧于圣司之称号,应无骞也只是太过执念于儒门掌教之名誉。当然杜芳霖依然有决定在未来做些什么。但那个时候,已名列先天之一的他却在意气风发,以为自己一定能够做成前人所未能达成之事。他的犯的错误是,错估了苦境的局势。

    四境道集苦灭,苦境地广物博,民生最苦。这苦并不仅仅之是百姓多愚,还有无法避免的天灾,无法去除的**。在一个武力至上的世界中,传授下去的知识无法有效地被疲于奔命的百姓施行,被教化的百姓若无上乘的习武资质,一旦死亡依然意味着传承断绝。杜芳霖一共收下了十位弟子,有三位被卷入正邪之争连累同门后死于非命,一位滋生心魔破门而出,还有三人是在外出传授百姓生存技能时遭逢天灾骤变为救人力竭而亡。他后来解散了明德书院,将其余三位徒弟驱离了孚言山,闭门思过五十年,之后从四书五经中艰难地再度捡回了上辈子的某些科学知识。

    在余下的岁月中,杜芳霖主动结交学海无涯御部执令司徒偃,改造农具,改良物种,改进民生之所需,传承天下匠人御雷、驱瘟、稳地脉、预天灾之方法。从此春秋砚主之名号逐渐淡离武林,却在武林之外的天地名声远扬。

    也就在这之后,杜芳霖与扇宇之主忧患深成为了朋友,时不时跑来喝茶,一品好友之手艺。

    但是今日,也不知是不是桃花灼华之缘故,他的心思格外的浮动不明。

    “吾总觉,有事将要发生。”

    五指合拢墨玉折扇,杜芳霖慢慢地道。

    屏风后忧患深声音传来:“嗯……孚言山!”

    说得没错。桃花芬芳满天下,孚言灼华耀人间。他离开隐居之地也有许多时日,或许今日心血来潮,正是某种暗示。

    杜芳霖沉吟放下手中茶盏:“吾回去了。”

    忧患深慢慢道:“不送。”

    一阵风过,带来柳叶三两片。一片坠于案几,落在白玉双耳瓶前,桃花一动跌落一瓣。

    而端坐于案前赏花的人却已不知去向。

    杜芳霖化光离开了扇宇定锋坡。

    他擅使三光,御光而行一日千里,其能为在百姓眼中早已与神人仙子无异。数个时辰之后,一道流光溢彩宛如墨意流淌之护体光华从天而来,降落在孚言山之脚下。杜芳霖并未直接回归被阵法掩去的星砚阁。因为在回来的那一刻,他已经知晓今日心动之缘由。

    孚言山下,界碑之前,有一名红衣金冠娇俏可人的少女手捧儒门之信物,垂首静静等候着。那是十年前由疏楼龙宿首肯亲自引入儒门天下的两位护法之一,永远侍立在华丽龙首身后寸步不离的穆仙凤。

    见光影落地,穆仙凤上前行礼:“仙风见过砚辅。”

    杜芳霖不言不语,先拿起那封托盘上被压在儒门金令下方的书信。大致看完之后,他眉梢一扬,声音听似雅致温润,而表情却越发冷峻肃然:“要将儒门天下托付给吾?”

    疏楼龙宿这是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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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末世录

    穆仙凤手持托盘,站着一动不动。比起从小相处一直侍奉的主人疏楼龙宿,她其实更惧怕这位隐居深山很少介入武林的砚辅春秋砚主。儒门天下的大部分学子对于儒门龙首那是发自内心的崇拜和敬服。在外人眼中喜怒不定的疏楼龙宿对内则是一位气度与风范绝佳的至圣先师。但春秋砚主却不同,虽看似温雅手段却严厉且自持,众学子见到这位就好像老鼠见了猫,会有种见到教导主任的别样快感。但天知道,杜芳霖一直以为自己其实很温和。

    站在孚言山下的这个人,一身白衣墨衫,大袖流云飘飘,肩头银发一丝不苟,冠似砚,簪如松,碧玉点缀衣襟,珍珠流泻发间。杜芳霖左手一柄墨骨银丝扇,正用右手一根扇骨一根扇骨地扳开。换成是刚刚穿越过来的那会儿,对于追追剧情见见人物,他是有几分兴趣。换成是现在这会儿,该经历的都已经历得差不多,修身养性再百年,一切早已云淡风轻。更何况天命这种东西,修行到一定程度都会有所感应,非应天顺命而出手容易抢别人的机缘,还特别容易坏事儿。不过,疏楼龙宿有此一劫,看过剧的人早早知晓。杜芳霖也知道自己迟早要走这么一趟,这是题中应有之意,谁让自己早年加入了儒门天下呢。

    啧,一晃眼沧海桑田,原来剧情都已走到这种程度了。

    墨骨折扇被啪地一声合拢。杜芳霖道:“这种理由偷懒卸去儒门执首之职,吾不接受!”

    “砚辅?”穆仙凤感觉到儒门金令重回托盘的重量,谨慎抬头,却只见到杜芳霖手持折扇向后挥动的背影。

    “汝回去罢。”他的声音温润清雅,抬手扬袖间衣角纹丝不动,举止堪称儒门礼仪之典范。

    这并不是杜芳霖刻意而为,而是数百年时间内已将礼法之事刻入了灵魂,便如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现在的他随意一个举动,便已是教科书般的代表。这毫无疑问,代表着高高在上的距离,无形中将他与穆仙凤之间的差距拉得更大,也可以称之为是一种慑人之气场,再温和清雅的声音也挽回不了深刻在儒门子弟心目中,对于礼法的敬畏。

    不知礼,寸步难行。

    穆仙凤将头埋得更深,一时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身躯也微微颤抖起来。

    杜芳霖身形不动,语气不变:“汝回去。”

    “是。”穆仙凤顺从,躬身后退,行为越发缓慢而谨慎。

    杜芳霖慢悠悠收回折扇,任谁也察觉不出他内心的挫败。哎,疏楼龙宿所教养出的孩子,为何都没有继承那位儒门叛逆者一丝一毫之洒然心性呢。不过,做人要先懂规矩,才能超越规矩。既然还是个孩子,其行为心性自然还差得远。而至于他自己,礼记是有背诵过,却全然不曾有放在心里。只不过旧年被刻板的生父拘谨太过,某些习惯大概是永远也改不掉了。

    孚言山的规矩,就是杜芳霖的规矩。但孚言山所实行的,却从来就不全是儒门的规矩。

    “砚主。”

    孚言山上一草庐。早有洒扫侍女在阶前等候。这里位于山腰,名为草庐实际上是一所院子依山而建,中庭遍植桃花,此时灼灼桃华,耀织如云。时节正好,杜芳霖抬手摘下一片桃花,置于扇上闭目沉思。

    另外一边,毕竟是经过疏楼龙宿亲手指导,穆仙凤年纪虽小,修为已上档次。她离开孚言山之后,大约经过半天时间,很快回到主人身边,踏足一处隐秘地点血龙湖。

    阴沉沉的湖水在晚霞的映照下,配合远处山势,宛如一条蜿蜒之巨龙与此处斩首,而湖正是流淌不去的巨龙之血。在湖水对面,石壁之下存有一处山洞。虽然地上仍然铺了毯子,也有明珠用作照明,但在儒门之人眼中此地已是万分简陋。若非不得已而避祸,疏楼龙宿也绝不愿意容身在此。

    “伊拒绝了?”在见到穆仙凤平静下隐藏不安的神色之时,疏楼龙宿已有所悟,哂然抬起紫色华丽的珠宝团扇。

    “主人,是仙风无能说服砚辅。”穆仙凤单膝跪地双手奉还儒门金令,语气之中含有愧疚。她也不知道为何,总是畏惧于那位举止堪称典范的春秋砚主,要比面对自家主人畏惧多了。

    这大概是因为,疏楼龙宿从不会因为年幼的穆仙凤举止失度而做些什么。但杜芳霖却会用看似温文的眼眸一直盯着人的错处,直到改正为止。

    这份心理阴影,差不多每一个儒门天下的弟子都会有。

    可怕的砚辅,比之六庭馆的女主人教母楚君仪要可怕得多!

    “哈。”疏楼龙宿无端轻笑,大概是想起了往事,然而眉随即一轩:“伊可有问汝何事?”

    穆仙凤埋首,愧疚道:“并无。”大概是看当时自己太紧张了,然后砚主就让她离去了。

    “嗯……”

    疏楼龙宿若有所悟:“伊是已知情了。”不问,非是春秋砚主之性情,只有一种可能,那人对于此时儒门天下之困境早已明白在心。

    从初始到如今,无论交情是深是浅,杜芳霖对于自己的消息来源一直讳莫如深,就仿佛整个儒门在无人比春秋砚主知晓更多的秘密。这一点曾让人产生过好奇。

    几次试探未果,按照儒门之默契,就不该追究下去。比如这一次,疏楼龙宿决不会问,那人远在千里之外又是如何及时知晓实情。疏楼龙宿只需知道,任那人棋风如何之诡谲,春秋砚主却会是儒门高层之中一位难得的信人。

    既是孚言,则自然不孚众望。那人绝不会轻易辜负任何一人之期望。

    “主人。”

    疏楼龙宿的久久不语,让穆仙凤心生忐忑:“凤儿需要再走一次孚言山么?”

    是因自己之行为,而有碍主人之布局么?砚辅不愿接手儒门天下,会对主人日后之盘算造成影响么?

    “不必。”疏楼龙宿叹道:“既未曾遣送信函,伊这是有意要让吾等。”春秋砚主若不愿插手,也会仔细以信函将理由书写明白,绝不会做出刻意让人猜测之失礼行为。

    杜芳霖就是那样的人。那个人永远有礼,却又像是从不将礼法真正放在心中。若不然又如何能让当年藐视儒林的疏楼龙宿看在眼中,并最终说动邀请一同入儒门天下这个局。

    只可惜,七情伤人,纵使修为能深入天地又如何?想起之前大雨滂沱之中,自己相交莫逆的两名好友刻意迫使辟商剑现,疏楼龙宿不由手按琴弦,剑中真相破,亦是七情再伤人。

    而之前的那个时候,杜芳霖果然没有打算放下此事不管。

    他手捻桃花,心中有数。现在的儒门天下多了自己这么一个变数,早已被两人经营得铁桶一般,不可能再会出现背叛者。能让疏楼龙宿派人过来请他接手,说明局势已经严重到会威胁儒门声望之地步。那只可能是,疏楼龙宿旧日行为完全曝光,已不能再在正道立足。也就是说,这位戏弄傲笑红尘的事儿果然已经被他的两位好友给联手揭穿了。

    千里之外,要替龙首道一声惨。

    要解决这件事却也不难。杜芳霖手指一捻,桃花忽而化为一方飘红纸筏。他打算离开孚言山之前,先给远方的另一位朋友写一封信。

    至于疏楼龙宿……自作自受。哎,先等着罢!【本站手机APP阅读器上线了!阅读器同时支持免费在线阅读、离线阅读,小说阅读爱好者的必备阅读神器。免费看小说,请关注微信)下载手机客户端!

3 傲笑红尘

    桃花化为信函乃是雅事。孚言山居,青鸟展翅而来。封好的信函再度化为鲜艳的桃花,被青鸟小心翼翼衔在口里,向着此间主人点头三次,振翼破空而去。

    这封信是写给玉手九针翠萝寒的。杜芳霖是先认识的风谷来客商清逸。

    翠萝寒是一名隐居幽篁秋水的擅琴女子,对于医术也有几分在行。商清逸却是纵横云谷之间的一位散修隐士,与三教之儒也颇有渊源。这两位的共同点,大概是皆为人间不世之剑者,曾一同在论剑海中留名印招。昔年杜芳霖曾为弟子之伤而多番求助终于寻到了风谷来客,再通过商清逸的关系才见到了能以九针救治经脉之伤的翠萝寒。可惜的是,他的第七弟子终究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而翠萝寒也因此自承欠下春秋砚主一个人情。

    这之后,杜芳霖反而因琴音与翠萝寒论起了交情。两人堪为音律之友,时常通以书信。当年那件憾事春秋砚主再不会提,而区区一件人情,玉手九针也不会因此限制。实际上,因七情伤五脏,这些年多亏了翠萝寒时常过来以剑气替杜芳霖调理身体,并在其研究农桑之术太过痴迷时被孚言山之人请来当救兵。否则就最初那激怒攻心的二十年,杜芳霖就早该被师尊墨倾池领去德风古道再教育。天知道,当杜芳霖听说原来文诣经纬并非墨总之最终点时,也只能佩服儒门隐藏之深。他当年正是因为解不开墨倾池无端黑化这个逻辑死,才会一个心肌梗塞到了苦境。

    旧事不提。

    但现在要拿什么拯救你,吾的伙伴儒门龙首?

    杜芳霖先净手,想着翠萝寒去替傲笑红尘接续经脉需要多长时间,以及疏楼龙宿的反应。他仔细思忖了一会儿,又摘下桃花写了另外一封风雅至极的信函。这封信,有可能会送去豁然之境。

    “吾要离开一段时间。”

    是一段时间,而非数日。

    那伏在桃花树下作画的红发青年微微一怔,提起了笔。他画的是杜芳霖的背影,风姿隽永,以扇抚花。“你才回来……又要走?”青年话语直白,目光清澈:“你不等尘哥哥了吗?”

    “要唤伊师尊。”杜芳霖道:“谨守礼法,不可妄行。汝虽非为吾门下弟子,然辈分有别,该唤吾师叔。”

    “知道了。”红发青年撇撇嘴。

    杜芳霖心有点累。

    眼前的小红曾是他砚前养在缸中的红鲤鱼,在孚言山最动荡的那几年化为人形,为安全起见,被送去给在武林中认识结义兄长为徒,结果半点人情世故没学到,一天一天沉迷绘图,如今连喊人都不会了。

    这绝对不是他的问题,一定是那位结义兄长的锅。

    “义兄若来,请伊暂且留下。”杜芳霖慢慢打开折扇:“汝留在此地,看守门户。”如果可以,他也想身边有个穆仙凤,而不是一尾被人养坏的呆鲤鱼。义兄尘六梦出身灭境邪灵,数月前已约定时日相见,恐怕是有关灭境诸邪动向之消息,如非疏楼龙宿亲笔书信,他本该留在扇宇喝茶,再去往约定地点无佛寺。

    要违约,定然会被人找上门。

    最好不留书信,才能避免尘六梦插手江湖事。

    非剧情中人,涉入剧情之中,难免会有变数。天时降至,若是变数横生,春秋砚主替未来所布之局总会多些麻烦。

    麻烦,不好。

    一步再入江湖,红尘路前无踪。这就是一日一夜过去了。

    杜芳霖来到血龙湖。偌大一个地图,只有疏楼龙宿一人伫立月下。穆仙凤并不在,看来是已被打发回豁然之境监视某位道长之动向去了。

    这人也真不怕会被自己那两位好友顺藤摸瓜再找过来。

    “紫金箫,白玉琴,宫灯夜明昙华再盛,醉卧逍遥来!”疏楼龙宿念诵诗号,一身紫衣华贵,发梢鬓间皆有珠华。珍珠之品质素来为疏楼龙宿所钟情,正如春秋砚主喜好佩玉。这人眉心紫印如龙,眉目如画,气度悠然而自在,随着那柄华丽到无法估量价值的团扇之轻轻摇动,便有一股说不出逍遥洒脱之气度在月下呈现。但看四周灰突突的山壁,以及黯淡淡的明珠,虽然洒脱但这确实是龙困浅滩了。

    “很不错。”杜芳霖道:“汝尚有精神。”这活蹦乱跳的,也许他该转身就走。

    辉辉月华下,不远处湖水斑驳。在华丽之人影背后,是稍显朴素的墨裳儒士。宽袖高冠,温雅如玉,手持之墨骨折扇冰丝在月光下滑过如流水般的华光。实际上杜芳霖这一身装束在价值上与疏楼龙宿不相上下,他只是不太喜欢在身上堆满亮晶晶的东西而已。但凡是个先天,活太久,都不会差钱。

    “汝亲身来此,吾有不祥之预感。”疏楼龙宿哈了一声,转过身来,目光一凝一变。两人之间从无寒暄,总是直入主题。杜芳霖慢悠悠合拢了扇子,侧身往旁边一站:

    “预感也不错。”

    他们两个之外,更后方还站着第三个人。那人肩头佩剑,头戴道冠,白衣一角还有未曾洗净的血迹,此时眉心纠结,气势沉凝,可以说正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前方某位紫衣华丽的人。

    傲笑红尘VS疏楼龙宿。

    这是春秋砚主一手挑起的纷争。

    疏楼龙宿心情复杂。他有事先预想过杜芳霖的行动,如此人去医治傲笑红尘,再设法平息矛盾。或是这位挚友去找其他人为其说项,甚至于以势压人。但是他从未想过,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这人将傲笑红尘给弄到了血龙湖。

    翠萝寒效率不错,也果然很讲义气,一日一夜功夫走了一趟定禅天。所以当杜芳霖先去定禅天找傲笑红尘的时候,这位正在试着重新用脚走路。如果按照剧情来说,他本应该先去北域找楟竹再来救人,但那样时间就更拖长,不符合春秋砚主一贯之作风。

    时间宝贵。

    杜芳霖也并不觉得疏楼龙宿这件事有多麻烦,只需说服傲笑红尘即可。

    “儒门之人,若真有过错也该由儒门审判。”杜芳霖道:“今日月色不错,正适合结交挚友。吾认为,龙宿汝与傲笑先生,可以稍作熟悉,以免再伤和气。”

    声音清雅温润,一丁点火气和紧张也没有。傲笑红尘深深吸气,将伸向红尘剑的手强行摁回来。看在是这位请人过来救他一命的杜兄份上,他可以暂不动手。只要对面的疏楼龙宿别先有异动!

    疏楼龙宿:“哈……”是嗤笑。

    杜芳霖不紧不慢:“龙宿汝书信予吾时,吾方才从扇宇定锋坡归来。”很难说负责三教审判之职责的扇宇之主到底能对儒门龙首有几分压力,但麻烦肯定是有。在这种情况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疏楼龙宿选择:摇扇子,不做声。

    “儒门天下建立已有百年,如今苦境诸多预防灾变之法,皆出自吾与龙宿之手。”先加分。

    “君枫白昔日背叛傲笑红尘,夺剑谱,伤好友是真。背后伊曾与龙宿合谋亦是真。”再说事实。

    杜芳霖拨动折扇:“傲笑先生为何只问责一位对百姓有极大贡献之功臣,而却对昔日自己之挚友轻轻放过呢?”月色之下,这人音色如玉,听着很让人舒服。

    疏楼龙宿摇着扇子,依旧不做声。

    傲笑红尘深深皱眉。

    “若是因疏楼龙宿与嗜血者合谋伤你之缘故。”杜芳霖道:“先不说伊特意书信请吾来救治,这件事本身亦有缘由,此时却不方便说与汝听。但理由,剑子仙迹却该是知晓的。”

    “理由?”傲笑红尘不由自主听了下去。

    没有一见面拔剑相向,这位大侠已是失了先手。春秋砚主折扇在手,音色越发温润而动听。疏楼龙宿不觉以团扇掩面,心想连他自己都未曾想好的理由,剑子仙迹居然也能知情吗?

    杜芳霖以合拢之折扇轻敲掌心,再向傲笑红尘行礼:“此事攸关天下。但有一事需请傲笑先生明鉴,若汝不死,龙宿亦无法取信嗜血者。此事确实是吾门中人有损侠义在先,杜某无可分辨。但若傲笑先生执意追究,为天下安危,杜某也不得不出手,在此地将先生留下。”这应该是威胁。

    四周异常之安静,早已引起疏楼龙宿之警觉。但傲笑红尘直到此时才突然察觉,血龙湖四周星象与明月已许久不曾移动,就连湖水也平静如镜,不受风之拨弄。

    是阵法。

    杜芳霖擅琴棋书画。他的扇,本就是一阵。此阵隔绝空间,无形无相,也没有什么太大用处,仅仅只是为了防止外人窃听。不然万一附近有嗜血族的探子存在,他还怎么给“心怀苍生”的疏楼龙宿洗白。

    “但,杜某并不愿意针对傲笑先生出手。”杜芳霖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因您之挚友君枫白缘故,龙宿因顾忌本门声誉,才不得不引您入局。否则,伊之目标原本该是一位局中之人,如那位剑子先生。若真要追责,背叛傲笑先生之人乃君枫白,夺书伤人者乃君枫白,如今发觉练武不成又以悔悟为借口出卖同伴者亦是君枫白。”

    “此事,吾门亦无追究。”你为什么非要盯着我们家的人,而不先去骂一骂你那位朋友呢?

    傲笑红尘微微有些头晕脑胀。一开始满心怒气不知不觉在这温润声音下,渐渐消散了一些。他不由自主也在思考,好像确实是这样,起因结果皆是君枫白——不对!

    脸一冷,傲笑红尘立刻道:“疏楼龙宿挑拨是非,若非是他,吾友何故背叛。”

    “当真如此么?”杜芳霖又再度打开折扇:“人若无欲念在先,区区语言挑拨又能达成如何效果?龙宿固然有错,伊之错自然有人追问。但傲笑先生当真有立场追责下去,而不该先自审……君子一日三省,阁下扪心自问,除去无法说出理由血篁坡之事,从头至尾,疏楼龙宿也不过是从汝之挚友手中接过了那半本秘籍。”

    “何况。君可见,龙宿所用之武功,可有半点来自于那本秘籍?”半本红尘剑谱根本没法练,他相信疏楼龙宿一定没学会。

    墨骨折扇向后一展,杜芳霖头也不回:“拿来。”

    一直旁观安静如鸡的疏楼龙宿眼眨一眨,手往白玉琴上一拂,半本红尘剑谱被送上折扇。于是顺势,这惹祸的秘籍就被送至傲笑红尘面前。

    “剑谱在此。先生当可收回。”杜芳霖将折扇递了过去。他衣冠端正,表情不动,双目幽深却是肃然,配合温润如玉之声音,当真是让人心生信服,“吾乃孚言山之主,居于苦境东南。若是傲笑红尘不弃,吾日后当扫榻相迎,煮茶摘花,以候好友。”接了书就不要再找麻烦了啊,说太多话也是会口干的。

    傲笑红尘默默地,犹豫片刻接过了书。

    疏楼龙宿配合挪开圆扇,“此事是吾之不对。”他道:“昔日不过一时兴起,想见识世间有名之红尘剑意。也确实是那位君枫白因吾之问询先寻来疏楼西风……”不能辜负好友一番美意,否则将会被春秋砚主的砚台砸脸。

    傲笑红尘闭了闭眼,仍然不看疏楼龙宿,真正是肃然面向杜芳霖:“此事就此作罢,但日后傲笑红尘若察觉疏楼龙宿真正与嗜血者有所牵连,红尘剑下,罪无可恕!”被一番似是而非的言论扰乱了心神的剑者猛地转身向后走,几步之后仿佛穿过了一道无形之屏障,方才醒觉所谓阵法实际一戳就破。但话已出口,傲笑红尘绝不会再度回头,继而更加大步流星地向着后方走去。

    杜芳霖松了口气。

    “傲笑红尘如此光明正大,该不会让嗜血族看破了行藏罢?”他慢慢地将折扇敲入掌心后问。那就会影响龙宿的布局了。

    “相信巧舌如簧的春秋砚主,当已有应对。”

    疏楼龙宿慢悠悠摇着扇子,两人目光对视一眼。杜芳霖道:“确实已有应对。”

    “那么下一议题。有关疏楼龙宿为何要与嗜血族有所牵连……”折扇蓦然向后一扬,阵法瞬间撤去,在之前傲笑红尘所站立的地点旁边,被遮掩的第四道身形立刻显露出来。那是一名白发三络垂落眼前一身白衣飘然如仙的道门修者,斜背一柄古朴名为“古尘”之剑。杜芳霖神色不变,欣然接受疏楼龙宿猛地投来的眼神洗礼。

    “这个问题,汝就慢慢地与远道而来的剑子先生言说罢。”杜芳霖转身向后。他都铺垫到这份上,如果疏楼龙宿再不懂得将他的“打算”用一个较为完美的理由说出来,那就去死吧!

    比如说,为了苍生大义而牺牲自己,借傲笑红尘之事取信嗜血族从而引西蒙同生之人冰爵入局。杀冰爵,才好未来杀西蒙。(小说手机免费客户端正式上线!小说客户端是一款专为广大小说迷打造的专属阅读器,汇聚海量小说资源,分类精细,排版清晰,阅读效果极好!关注微信公众 ggyy12221(按住三秒复制)下载小说客户端!

4 蔺无双

    杜芳霖离开血龙湖的时候,疏楼龙宿正在和剑子仙迹凝神相望。经过之前那一番点拨,想来以剑子的悟性不难明白两个道理。第一件事,疏楼龙宿确实是有坑傲笑红尘。第二件事,儒门龙首正有打算接着去坑嗜血族首领西蒙。毕竟杀西蒙要先杀冰爵这件事还是剑子仙迹先同疏楼龙宿提起的。至于疏楼龙宿到底是因为什么打算去坑冰爵,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儒门龙首正在利用傲笑红尘之事取信嗜血族为实,打算借此理由将冰爵当成鱼一般地钓出来再灭掉也是实际。

    尽管疏楼龙宿确实是对碍眼的傲笑红尘起了杀心,但首先当事人未死,其次再扯上苦境大义已足够其脱身。而聪明的剑子仙迹必然也不会再往下追问。毕竟这两个人,是相交莫逆的朋友。

    “剑子。”这大概是疏楼龙宿一生中少有的极为狼狈的时候。所以直到杜芳霖甩手走出了老远,才听见身后传来了自家龙首慢悠悠的声音。

    “嗯。”然后是剑子仙迹万分淡定的回应:“龙宿。”

    儒道释并列三教,除此之外再无第四教能与其并肩。这并不是说,天下仅有三教修行方法最为高深,而是三教教义不相上下并且可以互通,不存在西风压倒东风,也可以一起携手进步。所以儒教弟子总免不了会交几个能谈得来的佛道弟子,如在三教高层名声远扬已成为标杆的三教顶峰,以及杜芳霖自家的两位佛道好友。他有感于一接到信函毫不犹豫准时到场的剑子仙迹,再有感于身后面子再不好看也还是忍住了没有拂袖就走的疏楼龙宿。春秋砚主有点想念自家死宅死宅的两位朋友了。

    月色尚明。

    伴随墨骨折扇徐缓摊开,无形之阵法笼罩住月光下的脚步,如流水般的光华从天际向下流泻,任监视血龙湖的嗜血者再怎样睁大双眼,也见不到血龙湖中的异象,更看不见半途离去的人影。引三光·镇寰宇·太阴雾幻掩真容。不过彻底离开血龙湖之后,避开嗜血族之耳目,春秋砚主当不会再掩身形。

    杜芳霖的脚步停留在距离血龙湖大约十里之外的一处桃花林下,抬头静视月下芳华,继而折扇摊开坠于地表,幻化出柔和白色绒毯。幻化出的东西,大部分仅仅只是欺骗人之五感,然而阵法却确实能隔绝地面之灰尘杂物。因此春秋砚主且正衣冠,继而拂袖坐下。他随身的扇子,就是万能的后期,每一根扇骨上都有铭刻一种实用的阵法,一共有十四种。

    在人坐下的同时,桃花林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疏楼龙宿早有准备,大概是早已预计到杜芳霖会有兴致看一看野外的桃花。先是一名青衣青帽的儒生静静捧来案几。接着是黑发赭衫的儒生在树下点燃了炉香。然后是蓝衫金冠的儒生恭敬送上果盘。最后才是金冠红衣的娇俏少女穆仙凤取来亲手泡制的热茶。茶香、炉香、桃花香。杜芳霖抬手取茶。穆仙凤侍立一旁。那三名先后送上物品的儒生正是儒门天下现今对外的三名监司,鱼游水、花伴月、雁穿云则安安静静站在另外一边,大气也不敢出。月色之下,一时安静得足以听见桃花从枝头坠落的声音。

    杜芳霖拥有足够的修养,直到缓缓品完一杯茶,也未曾发出一丁点声音。然后他道:“至今日起,二十日以内,儒门天下不接待任何访客。”

    “是。”穆仙凤应声。

    杜芳霖道:“花伴月、鱼游水,闭门思过半载。”他已经不记得接下来儒门天下这三位礼监司究竟是谁会死在武林中,就直接三人并列罚过,“雁穿云回归龙门道,若无龙首御令,不得再入武林。”唯有负责燃香之雁穿云举止最为自然,因此稍有优待。一时桃花林中气氛更加肃穆。礼监司三人称“是”,谁也不敢太大声,花伴月鱼游水两人神情沮丧,都以为自己一定是哪里做得不对。雁穿云越发行为谨慎,小心翼翼站在桃花枝下。

    这花赏得也蛮无趣了。

    现在连穆仙凤也不敢抬头看他。杜芳霖声音愈发清雅:“尔等自去。”

    儒门三监深深行礼,安静退场。穆仙凤轻手轻脚再斟一杯茶,敛袖行礼,后退离开。杜芳霖低头凝视杯中热茶,一时什么兴致都没有。所以他才常年居住孚言山,一点也不愿住在儒门天下,闹心。

    一起身一拂袖,折扇再度化出落入指掌。但树下一尘不染的洁白绒毯却直到天明时分才伴随案几、果盘、茶壶等幻化消失,只余树下一炉冷香,散发如冰冽之气息未散,宛如一夜幻梦。

    而杜芳霖则彻底丢下了疏楼龙宿,在天色将明的那一刹那踏上白云山。白云萍山不相逢,人间天上两稀微。黑河潮浪封明玥,不见峨眉蔺不归!白云山上浩然居,道观门柱刻有两句话,大门紧闭,不知岁月。直到白衣墨衫的儒士手持折扇趁晨雾而来,却像是一瞬间让白云山自晨光中醒来。

    虽然门扉不动,风却是动了。

    风中蕴含剑意,正是久违之人对于好友的致意。别人家的好友,以疏楼龙宿为例子,总是一人沉默两人搭台。换成杜芳霖这里,是佛也沉默道也沉默,他一人说足了三人的话。如今各自身具高位,佛也是宅,道也是宅。这个道,还是个不肯回头的死宅!

    因此白云山上,见到浩然居安静关闭的两扇大门,杜芳霖慢慢地合拢了扇子:“我最近考据古籍,练峨眉的练字有几种写法,要我教你么。”他倒是不用儒音说话,温雅中显三分清朗。但这说出话却有点不太中听,“学会之后,足够你十日一信,与萍山上的那位一同研讨十载,如何呢?”出来聊会天,宅这么久,摘蘑菇呢你。

    白云山浩然居的主人云飘渺蔺无双正是苦境道门一位早已名列散修中的先天人物,如果不是因为恋慕萍山之主练峨眉而不得选择闭门不出,名声也不会比起他的两位儒佛好友低到哪儿去。

    杜芳霖早就知道蔺无双会喜欢上练峨眉。但是他不知道自己会交这么一位朋友啊。他要是早知道……好像也没辙。打不得骂不得也抢不得,修行人动情那叫历劫,非同小可,在佛门触犯戒律,在道门废功判死的。不过儒门没这说法,成亲生子的多了去了。不过春秋砚主目前懒得动心,教孩子太烦,养鱼就够了。

    浩然居里似乎有点动静。

    杜芳霖再接再厉,继续不紧不慢:“黑河里的剑锈了。”

    “上一次我派人来浩然居帮你除草的人见过了吗?”

    “月灵犀有写信来告诉我,学海无涯乐部最近有几名女学子甚是出众。”

    “听说萍山上有一味奇草折耳根,好友你这白云山我看也不差,一路走来见到数味珍奇菌菇,当可配之熬制上佳羹汤。”

    “不好意思。君子远庖厨,看来作为好友,我应该先想到要替你招聘厨娘。嗯,还是我有记错草名,那会是什么呢,不如今日先往萍山见一见云人,说来也是好久未见了。”

    杜芳霖道:“不回答就当你无异议。这样罢,等汤熬好,我也送一盅去请云人……”品尝。最后两个字被剑风逼回了喉咙里,一根白发悠悠坠落。接着浩然居的门竟然开合了一瞬间,被人用重手法丢出了一罐茶。

    茶是好茶。

    杜芳霖折扇一旋,将茶罐接在手里,脸色立刻一变:“蔺无双!”

    砰。一个茶几又被人扔出来。

    接着是重重落地的铁炉。

    然后是茶壶、木炭、风扇。杜芳霖再也待不下去,别人是端茶送客,他这好友是泡茶送客,还是让客人自己泡。

    “好好好,你且目下无尘,日后再看你如何求我。”折扇打开,背往身后,他横眉抿唇:“北域有变,异度将出。莫忘记吾曾对你说过,那位高僧九峰莲潃下所布之棋子。若这样还说不动你,我杜——”

    好像也不能把人怎么样。

    浩然居里有人轻叹。

    杜芳霖合拢折扇,缓缓吐气:“你出关之前,我来帮你照看练峨眉。”

    没救了这人。

    他也想要一个剑子仙迹那样事事通透又讲义气的好朋友。但是为什么偏偏脾性合得来的是眼前这货。北域有变,天命将至,杜芳霖打算先过去看一看。

    毕竟是个著名事件。虽然说,他一点儿也不想再插手。++本站重要通知:你还在用网页版追小说吗?还在因为广告问题而烦恼吗?OUT了你,请使用本站的免费小说APP,无广告、无错误、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文字大小调节、阅读亮度调整、更好的阅读体验,请关注微信) 下载免费阅读器!

5 北隅

    ‘这一次又如你所料。狭道天关已经被人为封锁,本公子险些未能脱身,那孽角果然已不在灭轮。邪灵蠢蠢欲动,卧佛等丝毫未曾察觉,依旧号曰高枕无忧,哈哈,好笑真是好笑……’阳光之下亦有阴影。

    当一圈阴影在杜芳霖脚下成型,继而在石壁上投映成一道修长人影时,他冷眼抬头看着落在折扇上被人挟持逼来衔着桃花缩成一团的信使青鸟。

    黑影一露面就开始说此行见闻。

    杜芳霖问:

    “无佛寺如何?”

    ‘佛公子不在,未见其人。’

    “可有在灭轮见过道隐?”

    ‘吾乃邪灵,去见凤凰鸣作甚。义弟莫非你是嫌义兄命太长?’

    “明知自己是邪灵,还要将约定地点定在无佛寺,吾错以为汝是在寻死。”

    黑影拿手指隔空戳向青鸟,青鸟吓得一抖。

    ‘……所以,这就是义弟你痛快爽约的理由?’邪灵尘六梦人其实还被困在孚言山,这是通过术法媒介彼此以虚影交谈。杜芳霖之前托付尘六梦在灭境寻访玉匣枕,目前看来是无此必要了。

    狭道天关已被灭轮封锁,说明卧佛等人已察觉众天死法之疑点。孽角已来苦境,应该已将封印了众天灵识的玉匣枕和孩子一起带了过来。时机已失,此时再联系道隐凤凰鸣等人已无甚大用。就好像杜芳霖此时人在北域九峰莲潃,却只能纯粹观光。佛门针对吞佛童子布下的局,外人轻易插不了手。

    黑影道:‘我已将你暗中寻找玉匣枕之消息,透露给了那个野人骤雨生。’

    铸天手·骤雨生,两人共同的朋友,一名铸者,一位旅游家,一个美食爱好者,也是孚言山名下的出版社畅销书作者其中之一。这个人很少在武林露面,但见识广,消息来路也宽得很。

    杜芳霖动了动眉毛:“再寻找一个人,一个地方。”折扇一扫,凌空显现字迹:黑狗兄、灵蛊山。

    ‘与孽角有关?’黑影敏锐异常。

    “是。”

    ‘你要插手灭轮?’

    “否。”

    黑影嗤笑:“道境之战,多管闲事的后果你还没有受够?”

    “防患于未然而已。”

    杜芳霖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再说下去,以他这位义兄的敏锐,难保不会猜出佛公子弦知音就是灭境掌轮众天的灵识肉身。从问君语提出要将见面地点定在无佛寺开始,他就在想这人知道了多少。

    只是没有证据。

    而且佛公子也算是两人共同的朋友。

    ‘那么痛快爽约的你,此时走去北域很有趣?’黑影像是抬手拍桌。临走的时候还不安生,示意红鲤鱼开启阵法将邪灵困在屋子里。

    “很无聊。”

    杜芳霖一扇子隔绝术法投影:“麦在祸害吾之桃花了!”

    中原正逢嗜血族之祸,算算时间疏楼龙宿若能说服剑子仙迹想来已经得手。冰爵一死,就是血堡之主约战闍城西蒙。在已插手事件的三教顶峰的运作下,嗜血族必然全员毁灭,只剩一个孤零零的邪之子。邪之子将会造访北域西佛国,从中取得能尽灭三光的邪兵卫之力,而这件事又是疏楼龙宿的另一位好友佛剑分说的天命。这之后,便是异度魔界天命降临,魔城出世。

    中间留下的时间其实并不太多。但杜芳霖只需要十日。

    十日时间,解决北隅皇城龙气归属,以避免这期间北隅国灭的结局。只要北隅长久存在,便算是干扰了未来另外一位霸主玉梁皇的天命。如果这样做还是让枪都踏着北隅皇城之尸骨在北域成立,那说明天道的力量要比杜芳霖想象中强得多。他再做逆天改命之事,也会多加斟酌。

    此时青鸟盘旋在云层。

    杜芳霖绕山而行,踏入一处生长有青翠绿竹的山谷。

    并无路,而谷中有人。竹林深处不见天日,薄雾聚散依循阵法变换,春秋砚主以扇驱散迷雾,已惊动居住在竹林深处的主人。轻步玉阶飞夜色,不胜萧然掩月来!萧然蓝阁竹帘卷起,一人长身而立,清雅似竹,黑发玉簪,五官清俊,手持碧玉绒扇,定定望见来人,深吸一口气仍旧冷静,躬身作儒门迎接上位者之礼:“砚主。”

    “汝认得吾?”

    本来还打算收敛功体装作路过普通儒生,杜芳霖闻言面容一肃气场全开,唯有语气温然。

    “学生有幸,曾拜入付师名下。”

    付乐书为杜芳霖第五弟子,是昔年孚言山活下来的四个人中唯一一个不是剧情角色的人。所以之后杜芳霖非常忌讳自己结交的非剧情人物插手自己知道的事。但他并没有预料到,北隅太傅玉阶飞竟是与自己这位早已离开孚言山的弟子有些联系。想来也很合理,孚言山门下从入学开始得到的第一个教诲就是儒之道在于教化育人。现在苦境之中儒门散修十有**都和杜芳霖有关系,多一个玉阶飞不稀奇。

    “汝是伊之弟子?”杜芳霖将合拢之折扇敲入掌心。

    玉阶飞此时并未敢于直视,心中提高警觉,不知道这位儒教高层人物突然降临北隅皇城这处不在中原内的偏僻国度是为何事:“仅是记名,未入弟子之列。”

    那就是了。

    若真是弟子,当记入孚言山名册。付乐书游历多年不曾回转,大概也是不想再回伤心地,现在连杜芳霖自己也不知道自家弟子人在何处。看来北域是一处线索。

    有关系,好说话,辈分足够大,可以简单以势压人。

    “昔日北隅国主北辰禹曾育有一子,托吾看护。”春秋砚主口中说出的话,谁敢怀疑。杜芳霖既然是这样说了,没有的事情也能当做有:“但此人并非北隅太子。汝身为北隅太傅,怎样看呢?”

    玉阶飞心中一沉。

    “长幼有序,嫡庶之分。”北隅太傅斟酌片刻,终究抬头直视杜芳霖,此时并非是师长与学子,而是双方势力之交锋!

    “但若嫡不为嫡,庶出之子又当如何?”杜芳霖慢慢又问。

    春秋砚主气场浑然天成,明明这处竹林乃玉阶飞主场,却偏偏不经意中林中薄雾已围绕墨骨折扇而动。儒门之人动口不动手,能说服的时候,便不用浪费武力。但若真正要动手,也势必不会给对手留下说话的机会。

    此时清晨。

    站在北隅龙脉附近,以看守龙脉为名实际图谋北隅龙气的星象高人地理司心中一动,忽而抬头看天。隐约中,代表北隅王权之星子似是偶有动静,但云气遮掩又似虚似实看不分明。“嗯……”地理司心生警兆,却又不知这种感应来自何处。

    萧然蓝阁。

    杜芳霖道:“汝之抉择呢?”

    一滴汗水,缓缓从玉阶飞颈脖流下。==手机小说免费阅读器上线咯!超百万小说免费随便看,智能书架管理,喜欢的小说永远不会丢失!致力于打造更好的阅读体验。快来关注微信公众帐号 xiaoshuokehuduan(按住三秒复制)下载免费阅读器吧。

6 诡棋

    萧然蓝阁。

    在隐隐逼人的压力下,北辰太傅玉阶飞依然能够保持清醒的头脑。他在做付乐书学生的那几年,曾见过春秋砚主的画像,也听说过这位儒门高层的为人。杜芳霖既然亲身来此,必然有的放矢,不会做空穴来风之事。也就是说,现任北辰皇朝太子元凰身份一定有问题。

    结合一直以来朝堂动向,玉阶飞心中已然肯定。“国有国法,遵循法理,如是各行其道,则可安朝堂。”北辰太傅如此回答。

    杜芳霖抚弄折扇。提法理,这是索要证据呢。他道:“替太后接生之御医如今安好?”

    “嗯?”

    “堵不如疏,君子观天知地,当明常理。若君不为君,一国之运该何依何从?”你盘算着教好徒弟,有问过你们家龙气的意见吗。

    玉阶飞沉思。

    “凤先凰后,国运人情。儒以人为本,顺天利民。”杜芳霖挥动折扇,四周雾气一散:“汝可听闻,灭龙生龙之法?”

    人定胜天什么的,也要提前准备,你看本儒态度这么好,像是要君子你大义灭亲的模样么,法家那一套,儒门不背锅。玉阶飞深深吸一口气。

    “今日到此为止。”却听杜芳霖悠悠又道:“三日后,吾会再来!””

    玉阶飞目光微动,覆扇行礼:“恭送砚主。”

    三日后再来。

    也许就能在萧然蓝阁里见到北辰太子元凰。

    杜芳霖的打算只是为了提点玉阶飞一些事。有目击者在,实际上并不是先皇之子的北辰元凰,身世硬是要隐藏是藏不下去的,迟早过不了象征北辰国运龙气的那一关。若是非要推太子上位,北隅必然要生变故。但早做准备,却可以设法再造龙气,支持太子主政。

    更何况,那位遗失在民间被龙气所承认的真正太子,先皇庶长子北辰凤先真的不适合入朝主政吗?

    对,不适合!

    有人插手,混沌的北隅星象已趋明朗。当杜芳霖根据星辰指引,在一处远离皇城的普通市集里找到当街卖唱的真太子北辰凤先之后,即刻确认了这一点。这个擅长弹琴做歌的少年眉宇间皆是自足和快乐,举手投足粗俗但一派自然,一看就不是混迹朝堂的料子,除非经过时间的改造和有合适的对象扶持。但北辰皇朝内忧外患,最缺时间,合适的辅佐大臣又一心向着徒弟假太子。这个北辰凤先要是做皇帝,没前途的。

    确认这一点后,剩下就是了解假太子北辰元凰本身之心意。三天时间,以玉阶飞的办事效率,想来要证实和说清事情绰绰有余。于是出手打晕了无能反抗的北辰凤先,杜芳霖准备返程,再入萧然蓝阁第二次去见玉阶飞。

    当北辰凤先猛地睁开眼,从软绵绵的床榻上翻身坐起时,人已在北辰皇宫。届时,北辰元凰正在萧然蓝阁接受自己的身世真相。玉阶飞以他的血与太后之血相验,确认被自己关爱了快满十八年的徒弟当真不是先皇亲生子。事情到了这地步,北辰元凰到底会是谁的儿子,那已经不重要了。

    竹林内。

    刚刚经历了一场人生颠覆的北辰元凰慢慢行走在一片清幽之中,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人生目标已成一场笑话,原以为需要自己背负的责任不过是空谈。

    一个人若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又有什么立场活在世上。这个时候的北辰元凰还是一名未曾经历成年游历对未来充满憧憬的青葱少年。

    他是真正感觉力不从心的沮丧,甚至有些不敢再回头面对原本熟悉的一众人。

    “哈……”北辰元凰无端苦笑,一时心绪浮动,忽然想真正丢弃这并不属于自己的皇位,掉头去和太傅说自己放弃了。

    竹林下,忽而有折扇合拢之声音。“你的父母,是北辰三王与其王妃。”

    北辰元凰脚步一顿。

    这是一个听似温和的声音,不疾不徐。转过身来,就见到幽静之处,一名白衣墨裳之儒士肩罩玄丝外袍,面容肃然表情悠闲,白发一丝不苟垂落肩头,冠冕若砚戴青松之玉簪,发间点缀碎晶似星光点点。以北辰太子的眼力,看不出这名出现在萧然蓝阁的白发儒士究竟有多大年纪。但他却能判断,此人或许该是老师玉阶飞的好友,也正是那位从中原游历带来他之身世真相的人。玉阶飞并没有向自己弟子介绍春秋砚主。因为杜芳霖并无意表明身份。

    “你可有疑惑?”温雅的声音配上杜芳霖丝毫不为所动的表情,反而让北辰元凰心中一紧。

    “见过先生。”

    依照玉阶飞的教导,北辰元凰行礼的动作优雅好看:“元凰并未有疑惑。”

    人教得不错。

    杜芳霖评价。

    “北辰太傅属意你为下任帝王。”

    “元凰……”北辰元凰想了想,终究是少年苦恼,吐露心声:“怕有负太傅所托。”

    “该是你的。人不会天生便能做帝王,你从小到大所学所思,非常人所能接触。”杜芳霖道:“若人生而为人,又何需儒门教化。你只是缺少了一个机会。”

    是这样的吗?不知为何,北辰元凰心里一松,眼眶发涩。或许他之犹豫迟疑,也只是差了一个人对他说一句:合该是你。十八年来一朝一夕皆是为了国事而领悟学习,若真要放弃皇位,值得吗?

    北辰元凰心道,不值。

    但他那位已被太傅送去皇城的兄弟又是怎样想的呢?也许他不该逃避,而是应该回去见一见那个人,那个被自己占据了名分大义早已满十八岁的北辰凤先。

    杜芳霖见北辰元凰情绪缓和,便转身离开了萧然蓝阁。

    这之后,有一封信伴随一片青翠竹叶被送至北隅皇城三王爷北辰胤的府邸。这段时日边关稍微平静,肩负带兵之职责的北辰胤并未离开皇城。见到竹叶的时候,他以为是太傅玉阶飞有事传信,但挥退下人摊开书信,里面却是一张棋谱。棋道通兵道,北辰胤精通兵法,一看便知棋谱是半局残谱。他心中不明所以,便在花园的石桌上将棋谱平放,试图从中间找出线索。

    然而并不精通天时的北辰三王爷并未察觉到,在他打开书信的那一刹那,花园中的风便静了。当棋谱入眼之时,无形中已在牵引观局之人的心神。而当北辰胤将棋谱放置在石桌上,仔细研究,整个花园环境骤然模糊,下仆仿佛忘记了府邸中还有这处所在,也忘记了花园内还有府邸的主人。

    棋谱残局逐渐扩大,似有尸山血海伴随兵戈之声迎面扑来。北辰胤越看越是想替距离自己最近的白子找出一条生路,隐隐中无边战阵已在他眼前铺开,刹那俗世皆望。

    而正是这个时候,杜芳霖出现在玉阶飞的眼前。

    “可以动手了。”唯一可能会搅局的因素已被排除,正是自主意识太多的北辰胤。

    “灭龙生龙,需要引动如今龙脉之气,构建龙穴之事,亦要多费功夫。”玉阶飞摇头,放下三日前才翻出来的那本书籍:“此事难成。”

    能拖延北辰胤的时间,不过两三日。哪怕北辰凤先愿意配合登上龙座引动龙脉之气感应,有什么办法能够让着落在真皇身上的龙气消失,再在短短时间里于指定地点另开新局呢?

    杜芳霖道:“龙气之事,汝无需过问。”

    “但有一件事玉阶飞却想先问砚主。”北辰太傅手中绒扇一扬,“既然已说服先皇之子北辰凤先禅让皇位,龙气之更替自然顺应天理,无需灭龙生龙之过程。敢问砚主,为何呢?”玉阶飞不吭不卑,虽然修为远远不及眼前儒者,目光直视之下,态度更显坚持。

    果然还是没能瞒过去。

    杜芳霖慢悠悠道:“因为,你们保不住。”如果能保住,还需要他走这一趟么?区区北隅,还并没有被放在儒门一方之主眼中的资格,所为者无非是预防日后会给中原带来太多麻烦的枪都王者玉梁皇。!!本站重要通知:本站的免费小说APP,无广告、无错误、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文字大小调节、阅读亮度调整、更好的阅读体验,请关注微信) 下载免费阅读器!

7 星象

    接下来的几天内,北隅皇城的政权变更速度快到让外人目不暇接。首先是太后接回流落在民间的先皇庶长子北辰凤先,并册封庶长子之母渡香蝶为太妃。紧接着,回归皇城的蝶太妃带来了先皇遗旨,竟是写有长幼有序令得皇长子北辰凤先继位之内容。

    经过太傅玉阶飞鉴定遗旨为真,鉴于皇长子早已成年,且皇城无主多年,以太后为首召集众宗室,封北辰凤先为太子,免去成人游历之礼仪,在一日内祭祖、拜天、继位登基。北辰凤先本来就是上任帝王北辰禹的独生子,自然是被北隅龙脉承认的下任帝王。在他顺利登基之后,第一道诏令却是封还未成年的幼弟北辰元凰为皇太弟,并表明自己心系江湖无意久守朝堂,日后一心向往大道亦不会娶妻生子之事。

    皇太弟北辰元凰被加封辅政护国王,待生辰时日成年之后同样免去游历过程,祭祖登基以守社稷。

    等北辰皇朝集体上下回过神来,这一系列的事情已经在太傅与太后联手操纵下,成为了既定事实。一时间举国哗然,皆纷纷议论这种不合祖制的行为实际乃是太傅祸国。数日后,闭门不出的北隅兵权执掌者三王爷北辰胤赫然踏上朝堂,在凝视王位上的新任帝王北辰凤先许久之后,最终出手压下一切不利言论。皇城给予外界的说法则是,新帝祭天时得龙脉显灵,有双凤呈祥之征兆,并有祖先托梦言道“凤在野,还于朝,护社稷,登天道”。在内百官有北辰胤压制,在外舆论由玉阶飞牵引,在极短的时间内朝内朝外话题一时之间转为北辰即将迎来真正天命之主,并暗示“还于朝”之意正是预示“凰于朝”。

    不提仓促继位实际为朝中傀儡的北辰凤先心中是怎样滋味。也不说渐渐接受事实并为数个月后自己的成人礼做准备的北辰元凰在明了真正身世后心情又是如何复杂。

    只说新帝北辰凤先继位的那一刻,西北方龙脉所属确实天现奇异之云彩,是不是有凤凰出现看不太出来,但云层红色如火烧却是一目了然。但在北辰胤、玉阶飞这类级别的高手眼中,却知道那其实是强者交手之时元气激荡所造成的异象。

    在北隅龙脉外交手的两个人,一人是春秋砚主,另一人却是潜伏北隅已久守护龙脉的星象高人。这个人看似是被北辰胤招揽而来负责监视龙脉之气,实际上星象高人地理司另有出处,目的是为谋夺北隅龙气。作为天地灵气中最上层的龙脉之气,蕴含了守护一个国家的力量,这股力量生生不息又与天道印证,夺之无疑能抵至少百年之功。

    星象高人因为所修炼功法缘故导致功体缺陷,为了再进一步已是图谋龙气数十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地理司虽察觉了北隅皇城政权动荡之不寻常,但信息之差距以及有人刻意遮掩星象,导致根本没有想到在自己盯上龙气的同时,早也有人盯上了他。

    龙脉位于西佛国境内,这是一处向北隅借地自成国度的国中佛国。西佛国鎏法天宫常年负责看守龙脉,但架不住北辰胤引狼入室,让星象高人地理司就近守在龙脉旁边。

    当北辰凤先入皇陵祭祖之时,龙脉已有感应。地理司收到来自皇城的紧急消息之后,即刻紧守龙脉。新帝登基,天人有感,刹那龙脉显灵龙气震荡!

    在这个时候,正是夺取龙脉之气的最好时机。

    由于有心人的隐瞒,新帝加封皇太弟的消息是在登基之后才突然提出的。这就让在外的地理司并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后续。星象高人见到龙脉之气向上升腾宛如飞龙在天之时,只以为失去这个机会又将会再等一代人,祭起早有准备的术法,趁龙飞之际一掌擒拿。

    而这个时候,杜芳霖才从后方现身,慢慢打开手中折扇:

    “画风光,点星盘,山河入瞉绽桃华。人间四月芳菲梦,一日写尽诗酒花。”

    当地理司察觉身后有异,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杜芳霖冷眼看着星象高人吞尽龙气,心中想着这一国之因果好吃否。龙气一朝失所,为人所困十分暴戾,原本地理司吸纳龙脉之气后需要立刻找安全之地闭关消化。但现在,星象高人并没有这个时间。

    一身紫衣以兜帽遮住满头白发,星象高人慢慢转身,只见其人看似风姿卓越实际却是白发前梳遮住一张内凹残破不堪的脸。

    “喔。”杜芳霖以折扇掩面,儒音不紧不慢温和文雅:“果真是,丑陋至极!”

    你找死!

    白发无风而自动,一身紫衣兜帽的星象高人骤然身影向前,紫黑魔气同时从双掌流泻,刹那已是绝招制敌:“魔上究竟!”能近身至此瞒过地理司耳目的人必然不是平庸之辈,见到了秘密也绝不能让其走脱,此时杀心已起,四周阴风袭来,飞沙走石间那至阴至邪之气息已牢牢将杜芳霖身形锁定。

    但是折扇合拢,四周景物却似朦胧一荡,地势仿佛有着一瞬间的更改,如山之走势,地脉之流向,龙气所依附之处从头至尾方向之扭转,似阵非阵,似虚似幻,“维帝继天立极,垂统保民。”春秋砚主应招之时,声音仍旧不紧不慢,垂手扬袖如执扇拂花,动作极尽清雅。

    百王相承,万世永赖。“第以血礼未终,弗克躬祀,祗告殿廷,惟帝歆格。尚享!”一篇删节版的祭文,随着温文尔雅的声音传递入地理司的耳畔,不知为何竟是给人以某种心惊肉跳不祥的预感。但这种不祥或许也是来自于已被遮掩改动的星象,来自受外力所干扰的地气走势,来自一瞬间体内未曾消化的龙气异动。魔上之招,呼阴纳邪,却被一柄折扇堪堪挡在一尺之外,看似邪招强悍,实则被人持扇以玩弄。

    阴气,邪气,不过是天地元气之一种。杜芳霖手持折扇轻描淡写之挥动,实际上是自有规律因循阵法,层层消解魔上之招,反将对方之力纳入己方之招。

    地理司察觉不对劲的时候,被折扇所引导的魔上之力已骤然应对天际星辰,一震之后化流光而消散,实际上入土之后顺地势没入六个方向,六星南斗引煞!

    从未离开过原地的杜芳霖折扇再展,表情不动,手中无形阵起。

    “你是何人?”忽然体内的龙气再度异动,令得地理司手臂青筋毕露。他一招估量来人之能,心知不敌顷刻思退,刻意的疑问不过是迷惑对手的语言。

    但是星象高人真没有想过会得到那样的回答。

    “一篇祭文,全汝之妄念。珍惜时间,不妨再好好看看眼前天地。”杜芳霖折扇在手,缓缓摇动:“以肉身承接一国之运,真以为毫无后果么?民生,民意,民愤。”最后一字落下,正是折扇上无端出现了一缕似血墨痕。

    留下来听他说话,便是已入瞉中。

    耳边刹那如炸雷之音,煞气入地脉之后果,就是皇陵里残存的龙气再次被逼引动,而地理司人在陵外首当其冲,一声龙吼,勾动还未来得及消化的龙脉之气,北隅数百年国运之积累顷刻反噬,宛如一瞬间无穷无尽的龙脉记忆翻天覆地而来。如果给地理司时间,一定能够慢慢将这份能量消化分解,自然记忆无存不会显现。

    可是他没有时间。

    “所以,吾问汝。”那头儒音温雅不带半点恶意,杜芳霖神情纹丝不动:“龙气,好吃么?”

    一口血猛地染红了垂帘白发,地理司心神为之震荡,丝毫不敢再留,转身急速而走。可惜阵法已启,对方不费吹灰之力,还是借用的别人的力量。

    山之势,林之势,星辰随指令而更改,会错让人以为已经远遁千里之外。这阵法本该被地理司所察觉,奈何春秋砚主一身本领大半皆在术阵之上,引灵构阵儒门无敌,又没使用自己的力量。而人总是容易对自己的力量较为放松。

    于是在微妙变动的地势牵引下,凌空转了个弯的地理司落地之时三分踉跄,正准备找个地方安顿自己,抬头心中再震!

    这里仍然是龙脉附近。

    眼前依旧还是那个白衫墨袍手持折扇的儒生。

    “汝走不脱。”杜芳霖道:“龙气会将汝逐步变为傀儡,自此之后,汝即为国运之祭品。感受到了吗,那无形之牵连?”他合拢折扇,慢慢向前一步。【大家期盼已久的小说手机客户端上线啦!客户端支持离线阅读,无广告,上百万本小说免费看!字体和亮度调节、夜间模式、阅读进度记忆等多种强大功能。下载方式请关注微信)

8 猜测

    若真要论功体根基,杜芳霖远胜地理司。正因为如此,他反而懒得动武。北域之行一半是因缘而起。以针对玉梁皇为借口,试探天命而已。

    他一步向前迈出,无形牵动扇骨阵法之大势。看在本就心神震荡的地理司眼中,宛如一刹那山河倒悬,像是整个山岗倾覆而逼压!地走龙势,这本就是北隅龙脉之所在,便如同一尾巨龙咆哮而现怒颜。地理司后退一步,再呕一口血。如果说之前他还对所谓龙气牵连北隅因果之说有所怀疑,两口血一吐已是相信三分,且体内龙气未曾消化确实隐隐与地脉相牵连,七分怀疑再减三成。那边悠悠温雅语调再起:

    “维帝继天立极,垂统保民……”帝王以祭文向天地祈求保佑,龙脉便是天意之垂怜。窃龙龙者,又岂不知此行后果。祭文本是无用,配合阵法引煞而来,主要目的是为了趁其不曾稳固龙气之时,冲击地理司之心理。

    第三口血落地,地理司心理防线到底。风吹开白发垂帘,内凹的脸孔眼球布满血丝,“散天华·荡魔之元!”两招齐发,倾尽全力,一手抬起向天激荡元气压制身上蠢蠢欲动的龙气,一手指地纳尽四野邪氛刹那化为紫黑邪元从地表窜出阻挡那儒者前进之脚步。受魔元之阻,那人念诵的祭文声音蓦然一停。便在此时,地理司脑海一静,勉强有了一丝喘息之机,不敢再留,猛地抽身再退。

    其实依旧与祭文无关,只是折扇轻轻合拢,收起了阵法。

    这一回,星象高人总算能够脱离山河大势之笼罩,一瞬间海晏天青,笼罩在星空之上的迷雾刹那化解,但地理司已无暇去看,而是转身逃命。

    这星象所带来的危机,却给千里山川之外隐居北域的另一人点明警兆。那是地理司之本体所在,隐居悬浮奇谷的奇人修道者圣踪。脸部凹陷的星象高人实际上只是另一人在外行走的具有独立思维的化体,正是因为这样,才会导致本体化体双双存在缺陷,而不得不另寻他法增进修为。

    方法其中之一,正是吸纳天地至正之龙脉龙气。

    地理司仓促而逃,身后有人如影随形。每当星象高人停下脚步准备觅地疗伤,总能在身后见到那一道手持折扇的墨衫身影。杜芳霖行动不疾不徐,声音温然,表情无动于衷,看向地理司的双眸便如看着一项物品,“汝继续。”折扇一抬,自然而然化消迎面而来的魔上邪元。扇骨符文受邪元激发而开启,引灵化灵,转为追踪之阵。春秋砚主如果不想撒手,任谁也逃不过他的追踪。

    杜芳霖一路溜着地理司,不给此人停下消化龙气的时机。“汝还在等。”他道:“但汝确定,能等来身处北隅漩涡中的人么?”

    北隅皇城。

    在地理司遭遇劫难的同时,位于皇城内部的北域第一富商楚王孙的府邸突然被一队兵马团团围住。亲自率队的三王爷北辰胤一声令下,强兵悍卒即刻进攻。在这个时候,刚刚收到了新皇登基后封原皇太子北辰元凰为皇太弟的消息,和地理司为结义兄弟的楚王孙立刻察觉不对,正打算联系远在龙脉的义兄提醒。当北辰胤兵马到来时,这位一直用北域富商的身份来行动的强者无形中已是感受到压力,确认自己的身份应该已被北隅皇城知悉了。

    究竟是那里出了问题?是地理司的身份,还是楚王孙的来历,或者是最近与北隅皇城合作建立的竞技场太过打眼惹来官方忌讳?楚王孙何等机变,通过北隅皇权之更替,即刻判断应该不会是第三点,否则时值风云动荡该是求稳之后再出手。这几番皇位之突然更替,消息之真真假假,从民间找来一人仓促登基而把持朝政的太后与三王爷毫无异议,就仿佛是笃定了皇位仍然属于原本的那位继承人。所以这种刻意的更替,看上去更像是针对龙气所布的局。

    地理司有危险。

    这个判断一出,原本不打算暴露身份的楚王孙面对接踵而来命令束手就擒的北辰胤麾下兵士时,突然一声冷笑,一改往日畏缩低调,双手掌风齐出,立毙四人,抢夺先机。仿佛早有预计。北辰胤位于高处,扬箭开弓!这名面貌刚毅的皇室之人,虽不入江湖却有一身好武艺,其武器苍龙弓也非凡品。一箭如流星破空,划开气流直取楚王孙。见到这一箭,楚王孙神情一凝,本已被掌风推开的退路又再度被兵士团团围住。北辰胤一箭射出,即刻下令:“变阵!”阵由棋中悟出,以人为基,因时而变,用血肉凡躯来消磨高手之体力,不计代价北隅欲斩杀潜伏之阴谋者,为此后真正之新皇清扫前途障碍。

    仅仅片刻就陷入重围的楚王孙只庆幸一点。他的女儿楚华容此时并未留在老宅,而是住在城外的桃源仙榭一直未归。

    所以地理司所期待的救兵是不可能到来的。他与楚王孙结义五人,其余三人各自分散在外,也根本来不及收到北隅消息前来救援。

    他该死心了。杜芳霖在后方平静地思考。得不到喘息的机会,龙气便是催命符。可惜,地理司并非本体,纵然暴体而亡也有复活之机会。而且那并非是他所预计的结果。

    不可逼迫太紧。

    杜芳霖折扇在手,迎风一展,身形消失。

    地理司终于找了个地方查看功体,吐尽体内瘀血之后,勉强点穴将所吸纳的龙气镇压在神府之内。但就在这时天际星光骤然模糊,地气更异,一缕煞气悄然聚集,极易引起人之幻觉。

    煞气的种子是在之前就已种下。风吹过,一朵桃花幽幽随风而来。地理司错觉耳边祭文声音又起,睁开眼四周却毫无异样。

    杜芳霖棋艺之外更擅丹青,笔墨山河牵灵引势,融以棋道所布之阵虚实并行,除非是对环境天生敏感之人,当自身陷入局中哪怕同样擅长星象地理,也免不了会被虚假之境遮掩双目。

    从第一次在龙脉之外入阵之后,到被一篇似是而非的祭文引动龙气,地理司心境本就存在破绽,此时虽觉桃花不对,但耳边声音如浪蜂拥,一音高过一音,就如炸雷轰然响动!

    维帝继天立极,垂统保民;百王相承,万世永赖。

    究竟是祭文引动了龙气,还是心有存疑多思多想?地理司心绪纷纷,龙气为天地灵气之一种,偏偏又与国运有所牵连,真正是被那儒者说中,此时脑中幻象实际为北隅因果。听那人口吻,自家兄弟楚王孙恐怕也被北隅识破,夺龙气灭其国绝后患已是失败,之后该如何行动?

    地理司睁开双眼,透过遮面白发,果然又再度见到那手持折扇的儒者身影,心绪再乱表情依旧神色不动:“你究竟是何人?”

    如此紧紧相逼,到底有何目的!

    “还有神智。”杜芳霖不紧不慢,以折扇扣入掌心:“此消彼长,汝吞噬龙气,又何尝不是龙气侵占彼身。倒是比吾所设想的要顺利……原来如此。汝非完人,故而格外未有抵抗之力么?”

    地理司心中突然有不祥预感。“你……”他缓缓起身,勉力聚集最后一丝功体,做好最后一击宁死也不让对方好过的准备。

    但杜芳霖仍旧未曾动手。

    “吾之前问,龙气好吃否。”春秋砚主容颜肃穆声音却是好听:“此时吾依然要问,汝对脑海中的记忆明了几分?汝是人,或是非人,是星象高人地理司,还是,北隅龙气呢!”折扇轻轻敲入掌心,如有节奏,似随风音律。

    这大概有点催眠的效果,让此人一字一句慢慢刻印入地理司内心深处,再结合之前所言透露消息,骤而于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地理司一时只觉荒谬,无法确定自己此时之推断。他深吸一口气,忍住再次吐血之**,低沉哑声道:“你……想让吾成为北隅龙气之载体?”

    若人与龙脉相结合,却是龙气占据上风会如何?是一国之运的主宰,还是可悲失去自我之祭品?

    杜芳霖眉梢微扬:“猜对了。”++本站重要通知:本站的免费小说APP,无广告、无错误、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文字大小调节、阅读亮度调整、更好的阅读体验,请关注微信) 下载免费阅读器!

9 圣踪

    话,都是杜芳霖在说。

    判断,却是地理司自己做。除了最后一句比较肯定,春秋砚主从头至尾只挥扇布了两次阵,种下一个引子,追着星象高人在皇城外部绕了两三圈,所费之功体不值一提。至于地理司自己的判断到底有没有遭遇误导,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

    杜芳霖浑不觉自己已堕落成昔日最看不起的儒门那一类人,只冷眼站在那里看着星象高人白发后方唇角再溢血丝,手持折扇敲打掌心,宛如催命音符。

    龙气这种东西,不好好消化,一口气就能噎死你。地理司吐血反应理所该然。只需要再过一段时间他自己就能想明白,而不是顺着话语一头钻进了牛角尖。实际上星象高人已并不能停下来恢复理智再思考,耳际似虚似无的声音来自人心最深处对于性命天然的畏惧。

    他心口气血翻腾,大半功体被用在压制不停造反的龙气——想来如果再来一次,地理司一定会好好寻找更恰当的时机再去乱吃东西。而就在这一刹那,天际降临剑芒!由外力施加,笼罩在地理司身形四周的阵术轰然告破。

    风一清,醒人脑。一道黑影凌空而至,手中剑芒凌厉至极,轻薄锋利,只一划已是逼近持扇墨衫人。

    杜芳霖折扇再展,扶风向侧。地理司勃然而起,配合黑影剑术,双掌前推竟是不顾龙气噬身强行使出魔上究竟。

    “无影飞踪!”被扇动气流击偏了方向的剑芒气劲贯穿而来,化为极快之影轻、薄、削、快而来,便如那配合剑招瞬间如影幻形一刹那逼近杜芳霖身后一尺的黑衣蒙面者。一尺之距,剑芒轻吐,封喉而至!后有剑气开杀,前有魔气轰击而来,身处正中险地的杜芳霖蓦然折扇再拢,便在这刹那微风吹过魔上之招,紫黑邪气竟再度继剑芒之后偏离原本之方向,顺扇尖而滑,对冲后方无影剑芒。

    气劲对剑招,轰然一声,锐利之风横扫四面八方。杜芳霖一动不动,折扇却在一击之间,对准封喉剑尖。那黑影见势不妙,撤剑回防,凌空化圆,散莲华守势阻止魔上之招继续袭入。但冷不防折扇展开一半,引风化灵而来,散莲华之招竟是现出一道缺口。短暂交手过程,为援救地理司而来的黑影赫然对上半点不掺假的魔上究竟之招,一时再退一步,已是气息不稳。

    但地理司也就只有出一招的力量了。血由喉口冲出,不要钱地洒向地面,白发后一双不甘不屈的眼直勾勾紧盯杜芳霖扬扇之身影。“吾无需与尔等纠缠。”在黑影被迫后退之时,杜芳霖已转而踏至地理司身后,一扇子轻轻击打在其左肩。星象高人白发狂扫,如受重击,龙气有瞬间在其紫衣上缠绕显形。黑影猛然一惊,再不顾危险,向前踏步抬手一剑。

    一剑落空。

    杜芳霖身形消失,唯有剑芒似扫中折扇,在风中留下似虚似幻之桃花。

    地理司身形摇摇欲坠。在确认对手确实已走,现场方圆十丈内再无气息残留,黑影化去长剑,转手扶住身形摇摇欲坠的地理司,稍微一探心中已是一个咯噔。此人松手之后,又极为谨慎地快速在四周穿行,确认那名儒者已走,才抬手掀起身上伪装,露出一身银衣白发,正是察觉星象不对又远远接受地理司心识传音,及时救援而来的本体圣踪。

    北域圣者在三教之中也有些许薄名,更是三教顶峰之一道门先天剑子仙迹的好友。圣踪并未认出深居简出的孚言山之主,却从杜芳霖布阵运气之上认出其出身儒门。事关三教,不得不让人多加猜疑,此时圣踪就在思考,北隅继儒门天下之外,北辰胤那人竟然又勾搭了一位儒门强者么?

    是。

    虽然疏楼龙宿不曾言说。但踏入北隅的杜芳霖却是记得,自己这位儒门天下顶头上司是与北隅三王爷有一定的合作关系,只不过还未等人有所行动,这关系又变成了儒门龙首身上一层洗不掉的黑泥。不小心踏入泥塘的春秋砚主为了伙伴辛苦洗白的行动,也是煞费苦心。

    “吾……无救了!”地理司体内情况很不好。被压制的龙气最后被渡入体内的一丝诱因所惊动,赫然失控冲击四肢百骸,将经脉脏腑搅得乱七八糟,以星象高人的实力根本压制不过来。

    看在有心人的眼内,就像是龙气正在逐步吞噬载体,这或许正是杜芳霖临走时的目的。

    “你……杀了吾!”

    地理司全身青筋毕露,偏偏圣踪与他分开之后,功体属圣,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适合替他运功压制龙气,否则很有火上浇油的嫌疑。

    要不要动手杀化体?圣踪缓缓抬手,心内也在犹豫。地理司并不会真正死亡,只要本体还在,化体纵然被五马分尸也能再生长出被砍掉的部分而活过来。但杀了地理司,在此时龙气并未被其有分毫消化的情况下,会脱离躯体再回龙脉,等于长久以来的算计全数落空,而看目前北隅皇城有所防备的架势,很难再有下次得手的机会。

    百年清修,一朝踏错。想再登顶峰,追上那已渐行渐远的朋友剑子仙迹,已是难上加难。没有龙气,地理司也许将永远停留在目前的境界。化体之缺憾当真不会对本体有所影响么?这一点圣踪体会很深……不甘愿啊!

    心意相通,地理司当然也能明白圣踪所思所想。他们本是一个人,只不过拥有一正一邪两种功体,以及两种可以独立思考的人格而已。他,就是他。没有丝毫分别,可以完全信任。然而地理司终究是被之前几次话语所干扰,在体内翻天覆地无法忍耐的痛疼的摧残下,圣踪的每一丝迟疑都是一种折磨。星象高人仿佛耳边再度回响起那儒者折扇敲入掌心之声音,之前的话语也一点一滴从心内浮现……你并非是完整的人。

    如果地理司本身完整,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容易被龙气侵占躯体?或者说,将生不如死的这具躯体奉还本体圣踪,是否能够挽回一些即将失去的损失?

    是**与贪婪。

    圣踪猝不及防已被地理司紧紧握住手掌,功体刹那涌入,令得他本身不免脱口一声惊呼。冥冥有感,便让附近停留在树梢之上,正手持折扇引来阳光掩护本身存在的儒者慢慢睁开双眼。

    杜芳霖所站立的地方,其实距离圣踪地理司并不远。正如他极为擅长杂学追踪,要想在这个世间看破他的行藏也需要极为敏锐的感官。这么多年以来能够每次猜中的,也就一个被困在孚言山上的邪灵,邪灵问君语也已被春秋砚主化敌为友结为异姓兄弟。

    让地理司主动选择回归本体圣踪,才是杜芳霖真正的目的。此长彼消,这四个字并非是指龙气与地理司,而是指有龙气在身加成的地理司与无形已坠入下风的本体圣踪!

    顷刻之间,有一方已将另一方吞噬完毕……或者说众目睽睽之下,地理司与圣踪已融为一体。但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圣踪猛地睁开双眼。他此时的状况好极了,功体充沛,气走百骸,彻底融合地理司与龙气之后不但解除了身上的伤势并且已隐约触摸到了更上层境界。同时他本人也有些后怕,想不到一国之运竟然如此强悍,只差一点点他融合化体之后就会走向爆体而亡的境界,此时,刚刚好。

    风扑面而来,吹开遮面白发,带来一片冰凉。

    圣踪的表情凝固。他不由慢慢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这张深深凹陷的脸……

    “吾的脸……吾的脸!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一声凄厉,气劲横扫林间,摧残树木掀动尘埃,那深受打击濒临疯狂的声音让百丈之外树林中等候的人忍不住起了战栗。

    当前方隐约传来的癫狂声音中,缓缓踏出春秋砚主那身纹风不乱的白衣墨衫,两名少年不约而同齐齐起立,恭恭敬敬垂手等候着。北辰元凰和北辰凤先对视一眼皆都看见对方眼中的惊惧。“这便是结局了。”杜芳霖折扇一抬,阵法无形笼罩,给予二人一处清净的空间:“此后人间,再无圣踪!”【本站手机APP阅读器上线了!阅读器同时支持免费在线阅读、离线阅读,小说阅读爱好者的必备阅读神器。免费看小说,请关注微信)下载手机客户端!

10 会友

    杜芳霖施展阵法的时候并未避着人。所以当环境有轻微改变,比如外界声音只剩喳喳鸟鸣,另外两个少年还是能够觉察得到。正因为如此,这种轻描淡写不曾将自身所作所为放在眼中的态度,一时让人敬畏。北辰元凰依旧是一身身为太子时玄黑鎏金蟒袍,手持折扇态度恭敬而文雅。北辰凤先则一改江湖气息,头戴冠冕身着龙袍,心虽忐忑,表面却是镇静。

    现在是教学时间。

    “一件事若有五分把握,便可以动手。”

    在对付地理司的时候,杜芳霖只有一半的几率能将人逼疯掉。

    “但剩下那五分几率,却需明了原因后果,对此权衡,再做决定。”哪怕失败了,也不过是事情回归原点,圣踪杀死地理司,龙气跑掉,北隅皇城其实也没有什么损失。所以做一件事,成功的几率不重要,能否接受失败的后果才是问题。这是他想要告诉这两位少年人的东西,而非是做事的手段。

    “还有何疑问?”

    杜芳霖折扇一挥示意二人有话就说,不是很待见对面两名少年人那略显畏惧的表情。他有做什么吗?一无动手,二无杀人,还允许后辈人旁观发问,并循循教导如何做事。如此名师风范,何来可惧?实在是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

    气氛有点沉默。好在经过这几天的历练又加上恶补了一堆皇族知识,北辰凤先算是有了皇族自我觉悟,第一个开口:“祭文当真能引动龙气?”

    那当真只是一篇随意从文献中搜罗来的皇族祭文。

    杜芳霖道:“语言可杀人。”

    北辰凤先似懂非懂。

    北辰元凰目光闪动,见兄长已开口,便随后询问:“先生,那人既吞噬龙气,日后必然会成为北隅心腹大患,该如何是好?”不管留下来的那个人是谁,拥有龙气加身不是一般人能够对付的对象,万一又跑来皇城捣乱那时可再无第二个人能够忽悠得住。

    “吾会传尔等三十六口叩魂钟使用之法。”杜芳霖道:“无需担忧。”

    圣踪披上了地理司的皮一定会变得越加疯狂,如果深受打击彻底疯掉也挺好,然而龙气加成之后功体必然更上一层,定然会成为北隅大敌。

    但其实,杜芳霖反而不会太在意。

    失去“圣踪”这重身份,地理司又该拿什么去取信昔日存在于正道三教中的好友,单纯的邪道身份让其不见容正道武林,可操纵性大大降低。且今日之事必然会成为圣踪内心深处的痛脚,虽会使其疯狂,也会增加破绽。对于内心破绽太多的人,以春秋砚主昔日手法,绝不会只有一种方法能致其死地。杜芳霖一日存在,就会成为圣踪一生无法释怀的梦魇。

    “内忧而外患。若无外患,则内忧难平。”杜芳霖收扇在手:“这是一道考题。”

    后续的事,他应当不会再插手。

    三十六口叩魂种实际上是儒门太学之地学海无涯御部执令司徒偃的看家绝技,若无关窍,非寻常之力能够破之。只要铜钟铸成,以此守护皇城绰绰有余。杜芳霖不可能永远留在北隅。之后该如何去对付圣踪等一干人,那会是下一任帝王北辰元凰所要去思考的事。龙气解决,另一边太傅玉阶飞必然已经开始着手灭龙生龙之法,替北隅一国另觅一处再延续百年国运。天时已齐备,地利与人和若还需要其他人插手,那被玉阶飞所看好的下一任帝王北辰元凰也未免太过无能。

    还不如早点让躲在暗处的玉梁皇出场的好。反正百姓只需要安定的生活,是不会在意统治者究竟是谁的。

    “瀚海原始林内隐居一名强者,若汝等能完成伊之条件,则能不虚此行。”杜芳霖道:“另外,有四族之人扰尔等边关,是为何原因,按图索骥当有所得。”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瀚海原始林里隐居着一个擅长鼓乐的皮鼓师。北隅皇城如果愿意替他报仇,应该能得到一名最适合操纵叩魂钟的乐道奇才。同样的,一直与北隅有边界纷争的四族之人为了得到封存有救命之药地图的圣琥珀,才会年年与北隅征战。如果北辰元凰能够设法解决这件事,所得到的功勋已足够他立足朝堂。

    唉。

    杜芳霖仍然改不了乱操心的命。他平静地展开折扇,握在手中摇了摇。

    北辰元凰若有所思,这时候再看向春秋砚主,竟是觉得此人不再那么可怕,关心道:“若是那吞噬龙气的人找上先生?”

    杜芳霖表情不变,回答异常直白:“伊打不过吾。”

    整个儒门虽然没有几个人真正能打,能上场打架的那几个人中,却也没几个能打得过他。这才是杜芳霖能脱离师尊墨倾池的掌控,离开文诣经纬与德风古道,自创一门的最主要的因素,也是一个人立足武道之基础。

    脑智很重要,武力也很重要。

    而这个答案似乎让在场的两名年轻人十分震撼。至少北辰元凰好久没能说出一句话。就连北辰凤先一时也以为,这位高深莫测的儒者应该会给出一些听似更加高深的答案。

    能打得过杜芳霖的人往往不及他有脑子。

    更有脑子的人却往往打不过他——这着实是一件让人悲伤沮丧的事。

    “若无事,便退下罢。”

    能说的都已说完,剩下的路程不适合两少年追随,他也该回去中原了。

    北辰元凰拉拉北辰凤先的袖子,两人告退而去。

    此时柔和的光线笼罩着这片小树林。杜芳霖撤销阵法,外界寂静无声。正是察觉到圣踪已远远奔走离去,他才示意两孩子可以离开了。否则一不小心撞到一起,那该多尴尬。

    但是林中又传出脚步声。

    反转回来的脚步带着决心和迟疑。那是已脱下帝王冠冕的北辰凤先。少年人眉宇间与弟弟北辰元凰有着五分相似,但少了一丝养在宫室的精致,而多出三分游历江湖的豁达。

    “恳请先生收我为徒!”北辰凤先一手掀掉龙服,内里居然是一件普通武衫,一见面单膝噗通跪下,先干脆磕头再直言相告:“我并不适合做皇帝,也不忍就此将一国重担全由元凰担下。请先生传吾御敌之法!”

    这架势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身为帝王当面脱衣明志,有点使人感动。

    杜芳霖折扇在手,半晌不语,直到跪在地上的少年人有些颤抖。“吾不收徒。”他道:“汝也非吾之徒。”这求人的方法是北辰元凰传授的吧,看上去预谋已久,不然龙袍里面不会穿着别的衣裳。

    “吾言已尽,离开罢!”杜芳霖好言相劝。

    北辰凤先执着不起:“先生不答应,我便在此长跪。”能理解。突然发现自己的国家内隐藏着图谋不轨的世外高人,一时之间连龙气也被迫舍了出去,除了一张叩魂钟阵法图纸,一时之间还没有法子对付。在这种情况下,就连玉阶飞也转动过念头想要设法让杜芳霖留下。

    北辰元凰有师父了。北辰凤先资质也不差啊!

    看那位春秋砚主如此关注北隅局势,未必没有其原因,万一成功了呢?向来聪慧的北辰元凰果然读懂太傅心事,主动去找兄长凤先,下手之。

    杜芳霖并不意外。如果之前两位少年当真就这么走了,他反而要替北隅未来担忧。此时折扇轻轻一摇,颇有几分意味深长,打蛇随棍上这项技能,从未接触过朝堂的北辰凤先做出来果然还是略有僵硬。

    心有所感,便是缘法。

    杜芳霖折扇一扬,将一片随风飘至北辰凤先面前的落叶点化成图,正是路观图。“此处山崖有一剑痕。汝所得多少,全凭资质,能否到达,则看天意。”那是世间单锋流派的传承根源,是一位朋友所赠与的地点。北辰凤先已身具武功,并且拥有一双用剑的手,资质虽不该湮没,但也确实与儒门无缘。

    ……比如背诵四书五经,这少年一定会挂掉吧。

    杜芳霖转身就走。

    他在北域耽搁得太久了,想回去看看老伙计疏楼龙宿的脸色。不知血龙湖一会,龙首到底有无将自身问题去向老朋友剑子仙迹交代清楚。为了儒门声誉着想,还是回去再敲打看护。

    然而走在半路,杜芳霖却收到飞书一封。

    “骤雨生?”

    常年待在野外的老朋友竟然回归人类社会,还不知从何途径听说他人在北域,特特飞书留人。想起之前和邪灵尘六梦所提起关于灭境邪灵的话题,之后找人还需要这野人出一把力,杜芳霖脚步一改前往赴约。那信上所指示的地点,是北域一处绽放有兰花的山谷。

    当杜芳霖到达之时,谷里空无一人,只有桌椅事先备好。

    一张方桌,三把椅子,给人以不妙的预感。再记起信中提到的美味佳肴,春秋砚主折扇一拢,立刻想要转身就走。

    但诗号已经从天而至:“一觉游仙好梦,任它竹冷松寒……”++本站重要通知:你还在用网页版追小说吗?还在因为广告问题而烦恼吗?OUT了你,请使用本站的免费小说APP,无广告、无错误、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文字大小调节、阅读亮度调整、更好的阅读体验,请关注微信) 下载免费阅读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