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之儒门春秋全文阅读 第10分节

91 开端

    灰蓝衣裳的书生行走在荒野中。

    他名为付乐书,雅称“琴思弦动”,无号。

    正如兰台轩史所言,莫回头。很久之前,付乐书的名号已丢失在路途之中,此时出现在面前的则是一条清却不见底的溪流。

    溪水由山间涌出,绕荒野而行,却将一处山坳围在其中。

    风景清幽的洼地以篱笆圈起一处,建着一所小小的茅草雅筑。

    付乐书的脚步,在溪水的对岸稍微停留了片刻。他手持破旧折扇,慢慢一步越出。

    就在书生迈过溪流的那一刻,篱笆院内,俯身持笔在长长的纸卷上书写一篇婉约故事的金边白衫的黑发儒生似若有感,放下狼毫,轻叹一声,忽而转身背向来路。

    同一时刻,篱笆之外,则出现了书生那一袭已洗得发白的蓝衫。

    诗书礼乐君子之修,融四艺,聚四雅,成四阁。唯有四修之上者方能荣登雅阁,可称一阁之主。

    付乐书曾是其中之一。

    篱笆小院内,遍地青石,晒着宣纸。在孚言山儒名广传最为鼎盛之时,还未丢弃曾经名号与身份的墨磨人也是其中之一。此地位于中原东南,名为屈心砚。但墨磨人与付乐书却是不同。他是可以回首,却不愿回头。

    两人一内一外,静立许久。

    付乐书道:“书师弟。”

    “七师兄。”

    眉修长入鬓,黑发结成两缕垂落耳际,此时名为墨磨人的男子已不再如昔日那般温隽澈纯,多年历练所得之故事,让眉宇间染上事故与风尘,此时主动背对故人之行径,是抗拒,亦是一丝不忍,“你终究还是寻来了!”

    一挥袖,故纸堆中,不知放置了多少时日页面已然枯黄的书籍随风翻动,继而化为一道流光,坠入主人之掌心。

    两不相见。同样是离开桃源选择踏入世路风尘的人,从根源处却是不同。相见不如不见,不如彼此留一丝余地,还能续一续旧情。

    “吾来寻求一个答案。”付乐书直视墨磨人之背影。

    孚言山所有的秘密,皆掌握在著书人的手中。“古今闲事一纸轻,漫草行书笔通神,何得此心如砚薄,非人磨墨墨磨人!”翻袖现书痕,古旧之封皮是四个字“孚言山记”。

    墨磨人道:“答案皆在此书之中,如今你愿拿了吗?”

    答案近在咫尺。

    一如二人选择离山之时。

    “书中墨痕,却操纵于手笔之中。”付乐书眉宇不动,“当年你选择离山远行,不正是厌恶这虚实难辨之故事?”

    “故事可以操弄,但笔墨自有真诚。”墨磨人道,“六师兄,吾与你不同!”

    付乐书道:“孚言山本为虚实难辨之地,其间皆为虚实难辩之人。看来,吾不该来。”

    “所见不同,所言有异。唯有笔墨之意义,不以异见而埋没真实。”

    墨磨人一叹,“你不该来,是你仍未下定决心!”

    篱笆小院内,立于纸卷之中的黑发儒生缓缓转过身。

    灰蓝衣衫的书生却蓦然偏过头,选择背对而立。付乐书遥望天边,神情疲然:“决心未定,是这样吗……”

    墨磨人注视故人背影,神情沉默。孚言山记,本是他为此人所写。但背道而驰的人执著于口叙之真相,岂非也是惧见书中所记,那或许一如荆棘之真相?

    背对师弟的付乐书久久凝视天外云霞。他忽而自嘲:“其实,已无意义了!”然后灰蓝衣衫的书生大步向前,离开这处挣扎问心之地,再未有任何回头之意思。

    此行之后,墨磨人将一本书收入行囊,闭门推开篱笆,选择沿着来路归去。

    中原之异动则由琉璃仙境起始,逐渐覆向北方。

    谈无欲将收养的少年丢出无欲天,只身一人往凉心居而去,请来昔日天魔麾下第一智者,寻其线索,往隐秘山洞内追查在异度魔界降临之刻因故分开的阴阳日月昏之主阴无独之下落。

    素还真前往残林,在与残林之主一谈之后,从水晶湖中带走了一个人。

    有一封信送至屈世途的手中,并附带一颗能穿透天地隐秘之物的佛门至宝。秦假仙好不容易用一包春药说动了春心萌动的阳有偶,再接任务,带着荫尸人和业途灵急急往儒门天下而去。

    儒门天下方经一场清洗,将人员迁徙至龙门道中,疏楼龙宿自春霖境界归来之后,虽然将邪刀交付,但心情却很是不错。

    儒门龙首见一见琉璃仙境的使者,并好心命穆仙凤上了一道好茶。彼时荫尸人还在埋怨儒门的人怎生小气,连个宴席也不上。疏楼龙宿已带着远道而来的礼物,去内庭看望普经一场死亡之行的至交好友佛剑分说。

    “佛剑。”华丽的儒者紫扇掩面,儒音优雅而不怀好意,“若是有人企图利用汝,汝当是如何?”

    掀桌否,掀佛牒否,斩业非斩人否?

    “嗯。”

    花园内,佛剑分说淡定品茶,忽而抬眸,有不怒自威之相!

    疏楼龙宿神情一振。

    却见僧者继续垂眸,纹风不动品完一盏茶,慢慢起身,一掌按向了那被不经意放在台面上的木匣。

    “阿那律眼。”

    佛剑分说道:“是素还真,还是杜芳霖?”

    认真的佛者心性沉稳如磐石,任风四面吹来,龙宿挑唆失败。

    离开龙门道的秦假仙拖着差点被穆仙凤一茶盘敲得口吐白沫的荫尸人,领着幸灾乐祸的业途灵一路再往豁然之境。

    剑子仙迹简直如见救星!

    “令神霄。”

    白发道者额前垂落刘海,看似有条不紊地一甩拂尘,“仙姬便交予你,咳,秦假仙,还不带路。”

    唰,化光一闪,汤浓香飘万里无人。

    正面带不渝地被迫往四面栏杆上悬挂大红灯笼的黑衣年轻道人嘴角一抽,急急转身之时,一把已抓了个空。

    剑子仙迹已带着秦假仙一众人急遁十里之外。

    寒风吹落一片绿叶。厨房内已传来剑子仙姬那害羞而雀跃的呼唤声:“剑子~~~”这碗十全大补汤……令神霄口中发苦,突然内伤复发!

    当一封书信通过钜锋里之手发往北域的时候。

    一份道歉的礼物正从云气飘渺的浩然居,转交去云层万里之上的萍山之顶。

    佛剑分说重新负起圣器佛牒,逆风转身,一步一步离开儒门天下。

    在外围高峰之上,尘六梦之视线越过龙门道巍峨之建筑,所行之地,黑暗如影随行,隐隐盯紧了更深处跃跃欲动之败血异邪!

    在这个时候。

    北隅新城之外突然钟声万里,音波所到之地,弭平一切不平之地。高高城楼上,手持琵琶的蓝衣绝色指捻琴弦勾动叩魂钟阵,心中焦急,却受限身份不能离开守护之地。

    而更外围,一身皮裘几成破烂。野人哈哈狂笑,须发皆率性蓬乱,因退得及时而仅有皮肉之伤,滴血的老茧猛地捞起猎物,将悲愤欲死不服气仍然想战的年轻人情杀按在沙土中用力摩擦!

    “再来啊!”

    骤雨生比出中指,一掀破烂皮裘,俯身宛如铸造之时铁掌向下狠狠一贯,抓着头发再将人给摁进沙土里,“刀呢,剑呢,还偷袭,令呗教你做人,少年人这沙土好食吗?”不给任何反抗挣扎的机会,这实在是修为差距过大。

    直到钟声停止,远远传来北隅国师琴女那无奈哀求的声音:“铸先生……”

    “呸。”

    短短一刻,铁掌磋磨下的年轻人几乎脱掉一层皮。

    比起被沙土磨得血迹斑斑的脸,更让情杀几欲发狂的则是在心爱女神面前所丢失的颜面。刚刚要挣扎起身却又再被人一巴掌从头顶拍进土里,“你老铁的连自己徒弟也见不到一面,还要管教你这乖孙,也罢也罢!”骤雨生心情阑珊,“时间已至,不陪你耍,可千万麦要报仇。”铁掌给人翻了个身,野人松手笼起破烂双袖,一掀浓眉低头对上情杀恨意满眸的脸。

    豁,如今的年轻人这样不怕死么?

    四周风声突然沉寂。一丝一缕之凉意宛如细雨沉浸,是压抑至极的杀意,从四面八方无法抗拒地将情杀笼罩其中!

    “不然,若是害吾犯禁……”

    骤雨生冷眼见情杀脸皮不自觉开始颤抖,这才扯唇沉沉一笑,“非碾骨成泥,或亦无法消解呢。”

    飞书袭来,打破此时之凝滞。

    野人收到书信,总算是放过了北隅,也放过了身上这最后一件遮羞的皮裘。

    骤雨生日行千里,如约赶至圆教村。

    圆教村废墟残垣之下,正静静站着一人。白发披肩,玄衫垂地,腰悬玉坠,袖以墨纹。

    远在十丈之外,骤雨生止步,先收敛气息,继而心平气和,出声打破平静:

    “杜芳霖!”

92 通路

    圆教村。

    独此处满目疮痍!

    数百年前,吞佛童子初次降临苦境,毁此村落地气。数百年后,离此地不远的九峰莲潃上黑莲化形,引来一段剑下奇缘。脱离禁锢的吞佛童子重续曾经未曾完成的工作,以此为之基点,划开三角封印。

    终究,替苦境引来了异度魔界。

    猎猎风中,杜芳霖俯身挽起一捧焦土。地气流失,生机不再,宛如此地融入修罗魔土,而不再是人间一员。“我要再小心一些。”他凝视黄土,再度确定了心中的目标。与异度魔界打交道是极为耗费心机的过程,一着不慎,便会让对方从网中逃得生机。

    “喂,老杜!”野人离得老远在呼唤。

    杜芳霖转过身,一顿。

    墨骨折扇随之掀起,微微掩面,实在不忍直视。

    “你这是什么表情!”

    骤雨生大步向前,带来隐隐逼人的腥风血雨,“安心啦安心,便是你入了魔道,老铁我剑心仍会不改。”破烂裘衣只剩三两根毛,被整个从肩膀上扯下,露出铜色胸膛,以及拍胸保证的粗豪大掌。

    唰!

    在儒门中养出洁癖的杜芳霖向前扇出凉风。

    “阿嚏!”骤雨生揉着鼻翼。

    “嗯。”

    杜芳霖不置可否,人在扇后问:“弭志高歌。”

    为剑之名,黄铜色古剑,内镶雪磁。

    “可惜。”

    带着老茧的手指从腰间解下佩剑,并反手抚过这剑身。

    骤雨生再抬手,将弭志高歌扔了过去。墨骨折扇朝前一点,无锋之剑顺从人意,笔直落入身前黄土。

    杜芳霖道:“不舍?”

    骤雨生双手环胸:“这本就是你之剑,随你!”

    修长食指更适合轻点灵动,操弄人世风云,半点看不出剑法造诣,“此剑不适合我。”杜芳霖声音淡淡,“也不适合你。”他手指一拨,无锋之剑骤然嗡鸣,“人可进步,然剑已为死物!”

    “所以,可弃。”指间力道一重,剑现裂痕,剑心消亡,剑鸣顿止。

    自此之后,天地再无弭志高歌,仅余死铁长铗,材质,雪磁。

    “够狠心。”

    身为铸者的骤雨生声音之中毫无感情:“好歹也曾跟随你往雪夜一战,剑若有灵,你的良心不会哭泣?”

    “死于吾手,总好过坠入魔道。”杜芳霖合拢折扇,松开手指。所需要的只是雪磁特性,与剑无关。

    一阵风过,剑重回铸者腰间,古铜剑身看似毫无异样,但原本组成剑之材质已在内中分崩离析,再无重铸之可能。

    “那然后?”千里迢迢将人与剑喊过来,只是面对废墟纯聊天?

    “等。”

    杜芳霖道。

    “哦……”

    骤雨生道:“你竟猜不透魔界之布置?”

    “嗯。”杜芳霖平静地拢起折扇,“我只是在所有可能的魔界入口之处,都留守有人。”

    骤雨生扳动手指:“瀚海原始林,参寥静院,定禅天,鎏法天宫,圆教村……”

    “还有一处。”

    杜芳霖忽而指向后方,“笑蓬莱。”黄沙飞扬,尽头处隐隐见到秦假仙狂奔而来的黑色身影。

    “杜芳霖啊~~~”荫尸人离得老远就开始喊。

    “素还真找你呢~~~”业途灵跟上。

    一个急刹车,秦假仙完美地避开骤雨生伸过来的脚,侧身以一个潇洒姿态出现在两人面前。

    “那个杜……”

    “谈无欲已有结果了。”杜芳霖回应。

    秦假仙倒抽一口气。

    骤雨生:“哈!”

    “用说得太慢,用比的比较快。”杜芳霖继续道,“但你之比划,我未必能看懂。”他正襟肃容,看不出半点玩笑的意思。

    秦假仙内心有点发毛。

    “大仔,这是什么意思?”业途灵凑到耳边悄悄问。

    “好!那吾老秦就用说的!”秦假仙字正腔圆,一口气倒了个底朝天,“谈无欲请来白无垢去跟那个阴无独呃呃笑做了皮肉交易之后英明神武的素还真确定计划天下第一辩四处奔忙终于请动了隐居笑蓬莱的大侠阳有偶经过灵思测度之后成功确定了异度魔界如今入口之位置——”

    “嗯。”杜芳霖面无表情。

    “就在!”秦假仙大喘气,“圆教村!”

    “大仔。”业途灵拽秦假仙的衣角。

    荫尸人:“但是这里好像就是圆教村呢!”

    不是笑蓬莱,不是原始林,依然是在圆教村。

    一时寂静。

    秦假仙忍不住审视杜芳霖。真是见鬼,这个人当真不是跟魔界一伙?

    杜芳霖则忽而笑了起来。

    骤雨生用手指掏耳朵,到现在耳朵眼里还在嗡嗡作响,他下次会记得要远离秦假仙,再离三口组远一点。

    “思维有其惯性!”墨骨折扇敲入手心,宛如有什么沉沉落入在场之人之心底。但是这句笃定的话,却连骤雨生也一时无法听懂。在有外力插手的情况下,有一些事依然带着剧情的影子,不是命运自有轨迹,而是思维有其惯性。

    引蛇出洞这一招,魔界也会用。

    但在抉择地点的时候,如今的决策者九祸依然选择了圆教村,仍不是命运难改,而是在所有地点之中,在魔界之人的眼内,看似最合理、最不会引动中原怀疑的答案,正是圆教村!

    只要捉准这一点,以杜芳霖之能耐,无论运势如何起伏,他皆能一步一步踏在先机之上,一点一点地将敌人引入罗网。

    “真神真圣亦真仙,通儒通道是通贤;脑中玄机用不尽,统辖文武半边天!”

    一道黑衣道影翩然落地,正是谈无欲。

    雪色的发,黑色拂尘,清隽之姿隐然出尘。

    谈无欲身后再落两道光影,正是阴无独与阳有偶。一男一女曾同为一体的魔人怒目对视,互相不服气。“嗯咳。”谈无欲咳嗽一声,这两魔齐齐收敛。

    骤然又有诗号!

    另外一侧,一道身影从天而降。那是一名将半残身躯裹在宽大棕色袍服之下的黑发来人,面白而无须,容颜清俊,目光平和而悲悯。这人看似年轻,但周身气息却沉如渊海,刹那引起在场高修为者之感应:

    “名剑俱坏,英雄安在,繁华几时相交代?想兴衰,苦为怀;东家方起西家败,世态有如云变改。成,也是天地哀;败,也是天地哀。”

    残林之主,皇甫笑禅抬起眼眸,目光正对前方执扇儒者杜芳霖!

    漫漫风沙侵袭此间残垣。

    付乐书无声无息出现在另外一边,袖手不言,把玩折扇。

    谈无欲问:“素还真人呢?”

    话音刚落!

    “半神半圣亦半仙,全儒全道是全贤,脑中真书藏万卷,掌握文武半边天。”有清新之莲香随风而来,路之尽头,首先出现的却是剑子仙迹那银丝白发以及素白道衫。

    “何须剑道争锋?千人指,万人封,可问江湖鼎峰;三尺秋水尘不染,天下无双!”

    素还真与剑子仙迹联袂而来。

    伤势痊愈之后,这还是三教顶峰之剑子第一次参与中原大规模行动。

    白发莲冠,淡紫莲衫,清香白莲手挽拂尘,一身洁净不染半点红尘,步履踏入此间黄土。素还真环视四周,目光则停留在阴无独阳有偶之身上。

    “还差最后一人。”

    火红之剑光由云端划过!

    御剑术!

    真正是肃穆刚正不打折扣的低沉语调伴随红尘剑芒刹那落入众人之中。“半涉浊流半席清,倚筝闲吟广陵文。寒剑默听君子意,傲视人间笑红尘!”

    傲笑红尘霍然转身,冷睥之眼正对另一双剑之锋利。他无视了杜芳霖,无视了素还真,却将疑问的目光凝视在骤雨生腰间古铜长剑之上:

    “嗯?”

    但是半截皮裘一掩,毫不留情遮住弭志高歌之虚实。突然一下子来了诸多高手,一时气息激荡,却也一时静了下来。

    杜芳霖默数诗号,一二三四。

    “人已到齐,此行凶吉难定,还请诸位小心!”

    素还真向前一步,引动诸人目光。

    “开启入口,进入魔界。”

    杜芳霖道:“路观图已发往各位手中。”

    “按照之前所定,吾与残林之主留下策应,以防入口有变。以救人为先,安全为要,如有不对,当及时抽身!”

    谈无欲再道。

    三人三句话,气氛骤然转为紧张!

    剑子仙迹微微颔首。

    傲笑红尘沉声,毫无畏惧:“何时开始?”

    以曾遭受异度魔气冲击而分开的阴无独阳有偶为中心点,牵引魔气,施以术法,这是苦境中原首次尝试主动开启一条通往异度魔界的道路,亦是首次针对魔界兴战,探索未知黑暗!

    而此时杜芳霖却将目光投向另外一处。

    “吾徒。”他手持墨骨折扇,扇面显露桃夭半点,“付乐书。”

    秦假仙带着荫尸人和业途灵两人不着痕迹地挡住那虽然现身却并未出声的最后一人去路。

    “付先生。”素还真面向付乐书。而这名衣着朴素的书生也终于进入众人之视线。

    付乐书站直身躯,拂袖,一派雅致而坦然。“师尊。”他转向杜芳霖,缓缓行礼,继而果决道:“路观图为在下所提供,自然是以吾为先。魔界内部错综复杂,道路时有改变,还请各位紧随吾之脚步!”

    “确实如此。”

    杜芳霖将目光从自己弟子身上移开,道,“骤雨生也一同进入。”

    “那便只剩如何开启魔界通道。”谈无欲扬起拂尘,转而看向阴无独与阳有偶。

    “知道了知道了!”

    阳有偶皱巴巴的脸上全是不情愿。阴无独则早早已盯上看上去也很有意思的杜芳霖,扬袖掩面一阵怪笑。讲真,此时春秋砚主是有相当程度的忍耐了。

    风势一变。

    两名苦境魔人联袂施法,阴无独阳有偶齐齐牵动异度魔界之残余力量,赫然连通了这处荒芜之地隐藏至深的最后一丝地脉。以苦境之地气,勾连魔界之黑暗,刹那风走沙扬,遮天蔽日!

    “通道开启。”

    “喝——”

    漆黑的缝隙在阴无独阳有偶之施展之下从混乱转为平衡,滴落的汗水浸入黄土,而现场则出现了通往异度魔界的路。

    “黑洞啊。”骤雨生目光炯炯。

    “进入。”完全不给别人机会,伤势刚刚痊愈正憋了一口气的傲笑红尘当仁不让化为一道流光。

    “稍等啊~”剑子仙迹随后跟上照应。素还真步入前方之时,恰逢骤雨生也一同举步。

    付乐书再无回头,一步踏入那黑暗之空间。

    反倒是杜芳霖则回头看了一眼谈无欲,眼神交接,已有默契在心。

    谈无欲出手散去黄沙,与残林之主一左一右守住最后之退路。

    “结束了。”阴无独与阳有偶同时收手。

    但就在这时,那黑漆漆的魔界通道骤然有雷电闪过!“不对——”

93 退路

    此行有诈!这其实是正道一干人接到飞书动身出发前的共识。

    在寂静幽深的暗红空间内,一轮圆月俯瞰了孤独的圆木。火焰外围久违的三路守关,如今只余一名魔将。

    黑衣的魔独坐其上,红丝缠绕胸前如体内冰凉的血液,仅露双目的铁质面具毫不留情地遮掩了属于女子娇美的面容。当外界传来的波动,形成异空间内催动圆木的风时,别见狂华则缓缓起身,单手按剑。骤然之间,沉寂已久的三道再起征途,霍然席卷向外。

    犹是此时!

    圆教村。

    中原正道一干人等踏入黑洞形成的异空间通道,而入口处突然裂开雷霆。风起云走,四面光线猛地一暗,刹那有红月显现。

    “这这这……”

    “不对!”

    阳有偶神色慌张,阴无独脸色一变,同时撒手向外。

    已踏入异空间,正准备救人的素还真、剑子仙迹、傲笑红尘等人则又是另一番感受。

    杜芳霖在进入黑洞通道的那一刹,折扇后方的五指暗中一动,即刻捏碎了由北辰凤先手中得来刻有蝴蝶的竹筒。一道红光划破黑暗,映出四面密不透风的幽深混沌,不着天地并无城池,此地根本不是异度魔界的真正入口!

    “小心中计!”

    剑子仙迹白眉一扬,古尘应声出鞘,回转直刺来时路。天旋地转一瞬之间,黑暗之中已先少一人。这是分而夹击之策!

    “嗯!杜芳霖——”

    素还真一转身便看见杜芳霖被空间之力卷入下方深不可测之处。四周凝固的黑暗有暴动之趋势,清香白莲肩头剑芒策动同时,已有人共同出手。两道明光一左一右,横过交叉,硬生生撑起一片空间不灭!

    “星驰虹飞。”

    “旋空斩。”

    破烂裘衣挂在腰际仍有血色未消,野人大步向前,与素还真并肩而立。一挥之后,古铜剑锋即刻又重掩衣袂之下,虽然毫无配合却是双招合璧,紫华剑挥洒剑气直冲上方,配合一式虹飞同时震荡黑暗,试图斩开一条通路!

    然而不能退,只能进。

    黑洞突兀消失,截断退路。时至今日,异度魔界仍有余力算计中原正道,或是另有目的?

    “这不对!”骤雨生声音透着冰凉的杀意,“杜芳霖人呢?”

    “先寻出路。”素还真有条不紊,收拢紫华剑意。

    圆教村出口之外。

    黑洞突发雷霆,震退操纵术法的阴无独阳有偶双魔。

    谈无欲却似早有预料,拂尘猛然向前,“喝!”

    残林之主皇甫笑禅一掌向前,两人齐齐撑住通道不灭。眼见事情出现差错,阳有偶忙不迭往后逃窜。

    “这不关我事!”“不关我事,谈无欲你麦要找我!”

    眼见异样气氛引来天际红月,阴无独心中胆怯战胜贪恋美人,双魔仓惶向后,一瞬远遁十里。

    而就在此时,眼看无可避免正逐步合拢的黑洞入口处,却翩翩飞来一只似虚似幻的火红蝴蝶。

    一道刀意凌空而至,迎向蝴蝶方向,便闻一声清脆裂响,宛如凝合之空间硬生被劈来一条通路!蝶影双行,一内一外,正合阴川蝴蝶君之招,那正是多方询问丹枫公孙月下落所付出的代价。

    竹筒内封印的不是蝴蝶。

    而是一道凝而不发的至极刀意!

    早有准备的杜芳霖在被黑暗空间卷入的同时,也释放蝶焰刀气为外在之人指引了方向。

    火红衣裳,金色长发,阴川蝴蝶君出刀一瞬,任务完成,身形骤然后退毫不停留。

    圆教村残存地脉突然震动,有桃夭幻境出现一瞬,是之前毁去古铜剑心之时,春秋砚主覆手所留之招!

    九弈山海·移灵之术。

    圆教村残而不废,最深处还有似断仍存之地气残留,之前已被阴无独阳有偶开启通道之术法唤醒部分与异度魔界相连。

    此时移灵转影,顷刻间已将两者之间联系加深。

    这也正是素还真与骤雨生不约而同出手,撑起几欲崩塌的黑暗空间的那一刻。

    遥遥天外,怒沧琴音。

    铮然一声!

    道门玄宗法阵化为太极印记呈现在圆教村地脉之上,再传一气支持。

    谈无欲终于找到关窍,与残林之主皇甫笑禅同时发力,启开蝴蝶刀影所劈出的那一线机会,刹那黑暗弥天而起,通道再临,在玄宗术法遥遥支撑之下,圆教村之地脉骤然已与异度魔龙在一定程度上有着重合。

    空间转换,断壁残垣消失不见。

    这一次已不再是分而化之的黑暗空间,而是真真正正的魔界入口。赤红焦土带着熔岩特有的气息,重叠覆在圆教村地脉之上,遥遥红月血色之下,正是赤红巍峨的火焰魔城。

    一缕桃华散落在赤土之上,微光泯灭,使命完成。

    便在空间重合那玄之又玄的一瞬之间,有青铜古剑从天而坠。有道冠点缀红色流苏之道者身影一瞬进入,越过支撑通道谈无欲与皇甫笑禅,单足只身踏上赤红魔土!

    “白云萍山不相逢,人间天上两稀微。黑河潮浪封明玥,不见峨眉蔺不归——”

    决战已启,是救人,也是开杀!当魔界设伏之同时,焉不知这也是正道的一个机会。战场开启,如何战斗也已由不得设局之人。

    沙尘飞扬起赤红薄雾。

    雾气之中,褐衣素裳的修行者踏步而来,无畏无惧的面容上是对于自身能力之自信沉凝。蔺无双眉宇不动,尚未出手,剑意先行,“异度魔界,侵吾境土,今日合该泯灭!”

    语未落,前方火焰魔城巨大城门已然启动。

    残存的魔族兵力倾巢而出,似无惧生死,又似为后方争夺生机。然而缠绕红线的褐柄拂尘已扫向前方青铜古剑,明玥清啸一声,霍然腾空而起。红月之下,便由道者毕生所修之元功撑起一片白云氤氲,雷霆首次震撼魔龙之躯,“云流萍踪!”

    这边硬撼一招。

    始料未及,圆教村外,形成通道的地脉再度暴动!

    “小心!”

    轰然一响,大地开裂,碎石断壁彻底崩塌向外,宛如利器割削沿途所遇之一切。尘烟滚滚升腾直上,让视线一片混沌,目不能视。虽然遭逢突发,显然魔界早有算计,预先埋伏后手,硬生生是要断入局之人后路。

    地脉零散,再不能续,与魔龙之气感应割裂,重叠之异空间再度分开。一片凌乱之中,方圆千里以内修为有成者皆似曾听闻若隐若无魔龙尖声长号!

    蔺无双那一剑,必然对整个异度魔界产生一定的创伤。

    魔龙痕迹现。

    云海之中,萍山最高点,能俯瞰泰半苦境大地的位置。

    “开始了。”盘膝而坐的紫衣女道练峨眉蓦然睁开双眼。站在云人身旁的佛者白衣清圣,银海螺洁净无尘,佛剑分说微微点头,“嗯。”忽而扬袖抖手,取出一枚隐含佛光的暗色珠粒,正是羽人非獍受慕少艾所托,从罪恶坑中取来的昔日佛门失落之物,阿那律眼!

    照遍天地,寻魔龙踪迹,见证杜芳霖事先所说之断层痕迹,以及那唯一能致死的弱点。

    佛剑分说肩负着操纵阿那律眼之重任。

    留在黑暗通道另外一侧已被截断退路的人仍然身陷危机。爆炸的圆教村地脉对实际为魔界外围异空间的黑暗混沌之地产生冲击,起到稳固作用的双剑立时被冲散,紫华横空化为光芒重回清香白莲肩头剑袋,飞虹流逝再寻不见单锋踪迹。

    异度魔界还未来得及派出截杀的人。

    这处黑暗异空间的存在已在种种变故中四分五裂,蝴蝶君的刀气追溯源头,同样在这片虚无中留下痕迹,素还真一瞬捉机寻踪,紫华回鞘之刹那凌空变招,“石破天惊混元掌!”

    “留神。”骤雨生出声。

    一声脆裂。

    场景陡然转变,像是空间与空间之中的转换,又是背后操弄之人终于受不了,怒而改变计划。

    黑暗化为白昼,绿树成荫,林中空地。傲笑红尘来不及发出一招,再抬头,已发现自己被那处诡异异空间给丢回了苦境。

    魔界并无足够兵力,去应付进入异空间中的所有人。

    同一时间,两道光芒落地,远远落在圆教村十里之外,正是一身灰尘逃离爆炸中心点的谈无欲与皇甫笑禅。

    “呃!”

    一直支撑到最后一刻方才松手,月才子谈无欲已受爆炸袭身,非但黑衣裂痕,落地之时已是当场呕红。

    残林之主所修功法特殊,虽然年岁未老,但功体已臻化境,皇甫笑禅并指点向谈无欲后心,助其疗伤。

    “不知其他人现在如何……”片刻后,皇甫笑禅看向前方烟尘滚滚,沉声道。

    “也只能先往萍山等候!”

    谈无欲睁开双眼,目光坚定,“无论结果如何,你吾将是众人最后之退路!”

94 什么鬼

    杜芳霖毫无反抗行动地,顺着黑暗潜流的那股力量,整个人倏然脱离了集体,进入异度空间的更深处。

    就在进入黑暗的那一瞬,精通术法的儒者,已隐隐捉住真正通往魔界的那条通道以及相关的方位。

    没有阴川蝴蝶君,也还会有其他的人。只不过由于丹枫公孙月的缘故,而刚刚好能让蝴蝶君免费动手工。也许随着时间慢慢加长,这样运动着运动着彼此有了默契,日后再找这只栖息于北域的蝴蝶也不再难,如今的蝴蝶君与公孙月和中原正道的关系并不如原本应该的那般密切,终究是少了很多过程。

    是苦是甜,却是与此时的春秋砚主毫无关系了!

    借由蝴蝶君劈出的刀痕,与入口之外圆教村地脉中预先留下的术法产生联系,墨骨折扇轻松一引,勾住那一线桃花幻色不放,让一名术法造诣几乎登峰造极的先天人进入魔界腹地,要远比打开中门放进两三名卓越剑者更加来得危险。

    后者也许是能拆个城池,前者却更能捉准时机解析异空间中潜藏的秘密!

    蝴蝶君的刀意仅仅只能在事情突如其来之时,旁观者清比谈无欲与残林之主更快一步地让那处被隔绝在魔界与现实之间的异度空间再***。之后是玄宗术法追溯归源顺着裂隙一涌而入,再加上以墨骨折扇所铸之移灵术法作为桥梁,勾连起一缕圆教村残存地气与本就隐隐相关的魔龙之气互相叠合。

    轰然一声,城池再现,真正的通道霍然洞开!

    再紧接着便是异度魔界察觉引狼入室,强行断开彼此连接,引爆埋藏在圆教村地脉深处之暗雷。爆炸的力量足以湮灭现场一切,早已有所准备的谈无欲心忧同志安危,坚持不退硬受伤害。但没有任何一个空间能在这股力量中维持原状,素还真不能,骤雨生不能,布下此局面的异度魔界同样也不能。

    被隔绝在魔龙身躯之外的黑暗异空间尚未起到应有的作用,就已宣告破裂。

    但清香白莲素还真依然在最后关头觉出一丝机密,一掌破开前路,并非进入魔城,却恰是追随杜芳霖此前脱离的方向而去。但是如今的魔界主事者九祸却绝不能再让人坏了第二次计划,通道转移,异空间内错综复杂,一如魔龙之躯千百条血脉,正是无法尽数之互相勾连的通道。

    而这个时候,正趁魔界与圆教村地气重叠的那一瞬,云海之上,俯瞰此地已许久的云缥缈蔺无双人剑合一,冲入通道内,也是此行唯一真正沿图而行进入异度魔界的那个人。

    云流萍踪之招争取时间,激发出万千剑影,兜头轰向火焰魔城!

    值此动荡拆屋之际,魔界无将可驱使,当下抉择,放弃一部分目标,而专注最重要的那个人。

    已真正成为废墟的圆教村。

    尘埃落定之后……

    巨大的圆坑之中立着一脸苦大仇深的葛衣道者。手持红尘剑的傲笑红尘几乎还未回过神来,就觉眼前一暗一明,四周环境骤变,又重新被丢回原地。

    光芒一闪!

    谈无欲和皇甫笑禅一左一右出现在两边,同时对视一眼。

    “仅有一人。”残林之主袖手,慢慢道。

    分而划之失败后,魔界此计行不通会将吃不下的部分人员送出已在意料中。

    “傲笑红尘,你可有见到剑子仙迹与素还真?”谈无欲单刀直入。

    傲笑红尘眉头夹得更死:“嗯?”

    谈无欲再与皇甫笑禅对视一眼,完全不在状态中,这就是没见到了。

    “化被动为主动,但蔺无双抢入魔界通道,萍山已离开原址,这点与原计划不同。”所以两人依约汇合……个鬼!

    皇甫笑禅表情沉静,有条不紊。

    谈无欲深吸一口气,总有一股有力使不上的挫败感。深入通道的素还真能够因时适地修改计划,而身在局外的脱俗仙子面对看不见的异度空间,却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

    就在这时,谈无欲想起之前有出现过的阴川蝴蝶君。

    “先往附近查看有无其他人。”拂尘在臂,虽然心中焦灼但表面毫无动静,谈无欲一派成竹在胸。

    “之后呢?”作为一名合格外援,残林之主皇甫笑禅询问稍后计划。

    谈无欲索性斩金截铁:“往瀚海原始林。”

    往北隅而行!去捉那一线似有似无之计划尾声。经此一事后,脱俗仙子决心再不轻易信任任何一人,无论是素还真也好,还是看似肃穆正经的杜芳霖。

    寥寥数语行踪已定,人影散去,现场又只剩下孤零零的傲笑红尘。收起红尘剑往肩头,傲笑红尘一脸深思,转身再看虚无缥缈处。尘埃之中,道者语气沉沉:

    “嗯……”

    红月映照一片荒芜。

    黑暗空间破碎之后,众人被乱流所冲散。付乐书旋身落地,已踏足魔城外围守护三道之一。

    他抬头先见红月,已是微微松了口气,再看四周环境,却非是熟悉的虚空圆木。只见荒芜大地,枯萎篱笆,似有坟茔一座,无碑无字。天际无端飘来粉色樱花,一点一点如白雪染血。

    但风中气息却仍旧熟悉,正是腰间佩有其半生心血所修成灵玉的那名魔者,开路先锋中唯一的女性,别见狂华。

    “嗨~~”

    身后一声突如其来的招呼,让本已放松正要向前迈步的琴思弦动付乐书肩头一紧。

    再转头,就见无声无息中白衣白发道者肩负古拙长剑,手持拂尘眼前垂落白发三缕。

    “真是意料之外。”

    剑子仙迹拂尘一甩,口中说着万分淡定的话语,“未曾想结界破碎后,你吾会有缘坠落至一边,但不知此地是何处?”

    是天荒道啊!之前剑子你被魔界追杀时的岁月都已被遗忘在仙姬的补汤里了吗?

    蓝衣朴素儒门书生取出破扇一把,付乐书慢慢放松五指,再看四周环境,“或许,该是传闻中的守关三道之一。”

    这个推论并无错漏。

    依常理而言,付乐书与别见狂华仅是救命之恩合作关系,应该并未有进入过异度魔界。他当然不应该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嗯?前方来人了!”

    曾在北域有过交集,剑子仙迹表现出依旧信任满满,此时上前一步,古尘业已出鞘半寸。

    刹那之间,樱花变幻,黄纸随行!

    黑衣红线带有面具的魔将于寒风中现身,一手持柔韧细剑,一手持昔日故去同僚之如月弓刀,红月与孤坟融为一体,是神无道之主进驻天荒道之象征。

    魔界三路守关名存实亡,仅有别见狂华一人留下。

    从未有过的孤独与寂寥,甚至比之昔日独自守持一道更要来得荒唐!别见狂华黑发掩额,抬头看向剑子仙迹之刹那,宛如寒风中杀意横生!

    “留神。”付乐书折扇瞬忽而动,抢在剑子仙迹之前出招。

    古尘随之凌空而起,这赫然正是正道踏入魔界之第一战。

    剑子仙迹:“剑影纷纷!”

    初出手,其强悍的剑意招式已让蓝衣书生眼中光芒骤动。正是此时,他与别见狂华侧身而过。

95 转身

    如果非要论出一个虚实结构,那么天荒道神无道等大约算是悬浮在异度魔龙躯体之外的异种气旋,火焰魔城位于龙首,而第二魔殿邪族领地则在更深处。魔龙是活物,道路错综不定,这便给了魔界极大的机会来区分不同的敌人。

    正如杜芳霖决心想杀九祸一样,焉不知女后九祸其实也想彻底斩除这个敌人。

    双足踏上地面,四周依旧昏黄,赤红的天空分不清是虚是实,或者头顶其实是魔龙的血肉,而地面岩浆成河则是魔龙之鲜血。

    真正进入异度魔界的滋味是怎样?杜芳霖内心不置可否。他倒是很想再多一点激动,然而多年修行涵养摆在这里,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俯身拾捡石块作为纪念品这种行为来。

    这无疑失去了很多乐趣。

    电光石火之间,杜芳霖才刚刚看清四周景色,就见一道赤红刀气迎面斩来!他一挥衣袖侧身踏步,足下岩石被刀劲所割裂,赫然显出一条深达三尺之裂痕。接着一道魁梧身形在雾气中踏步而出,头生异角,苍苍白发,面有青鳞,一身黑袍银甲举刀又是横斩——

    “杀一个强者,比杀一个王者来得刺激。”低沉魔之语调鼓荡着人之耳膜。

    黑暗中敌对的魔赫然正是不久前才刚刚倒在双剑之下的阎魔旱魃。

    这并不可能!

    当下只来得及思考这一句,激战已然来临,刀芒凶悍撩动赤炎烈焰,在黑暗中魔火灼热刺激人之双眼。

    杜芳霖扬手化剑,折扇一敛收入袖间。昔日横斩魔城幻象的雅致而古朴之长剑伴随金色文字凌空卷荡烈焰,一瞬间刀与剑之交击,与清脆中崩裂尖利之破碎。他本能地认为,要对抗阎魔荒神斩绝不能空手施为!

    墨骨折扇本为术器,材质并不比刀剑之坚韧。

    以己之弱,敌彼之强。

    阎魔旱魃占据上风!

    杜芳霖并指疾点,凌空操纵长剑,而阎魔斩所带来的压力则居高临下彻底压制其身。喀嚓轻响,是足底踏石而碎,“荒魇烬土!”至极一招过后,腾升魔焰后方黑暗之处刹那三道刀影无风回旋,“凶翼三回。”

    的的确确是阎魔旱魃之招。

    已死的魔为何会出现在此地,是九祸的诡计,还是魔界另有方法让两次消耗性命的魔重回黑暗?极速三招,交叠横扫,撕裂空间,风呼啸怒号。

    而剑犹然在抵御荒魇烬土。

    杜芳霖眉梢不动,侧身再荡长袖儒风,“君子风。”招不在老,有用便行。袖中折扇微微一展,不惜冒险惊动神魂更深处与半本血录所成之契约,刹那引半成魔焰化为己用!

    风成,漩涡起。

    撼动荒神刀影。

    然而阎魔旱魃不退反进,血光迸溅中合身突入似刃旋风之中——这不对!

    但仍然合理。

    异度魔君体质特殊,不管承受多重的伤也能在魔心催动下快速愈合。杜芳霖再一动念,目光微变。以他此时之能为,能否突破防御,再灭一次魔心?

    不可能。

    无惧君子风,阎魔旱魃长啸一声,神情肃杀,“荒神亟!”

    剑凌空而至,雅致之刃青醇如酒,铮然刺入魔土,芳菲二字冲破黑暗,杜芳霖袖一动折扇已然在手,“原来如此。”

    一句话,四个字,尾音笃定。

    一连三招猝不及防,以剑锋对刀刃,以君子应黑暗,再以芳菲迎荒神,三次动念,四面狼藉!

    第三个念头则是……魔心已失,而现实中阎魔从未说过那句话!

    “杀一个强者,比杀一个王者来得刺激”,因为此时的中原,根本未有机会让王者降生。

    会说出这句话的异度魔君,该是来自久远前的记忆,这是出自杜芳霖记忆深处的阎魔旱魃!是从未改变过的那一位,是来自世界另一端的那一位。魔界之中,有一条长路,能映照人内心之所思所想……在杜芳霖内心深处,他确实是有深深忌惮着阎魔旱魃。

    所以第一时间,杜芳霖便要魔君死亡!

    “破。”

    有法有破,既然焰从心起,便该魔由心亡。转瞬之间,黑暗再临,仿佛冥冥之留一声余笑,“哈……”

    阎魔旱魃收刀,倏然消失在黑暗之地。

    但四周打斗的痕迹仍然未改,君子之招扫起最后一片尘埃,碎石遍地,皆布儒风。杜芳霖伫立原地不动,慢慢合拢折扇,目光所至之处,快速与脑海中翻过的路观图互相应证吻合。

    请动蔺无双吸引魔界视线,牵制九祸行动必不可久。他记忆中的那些未必可信,毕竟魔龙未死,魔源能够持续孕育新的魔兵与魔将,也许只要放任魔界休养生息,则之前积累下的优势迟早会转为黑暗中更大的威胁……但说起记忆。

    杜芳霖一心二用,忽而想起另外一场刻骨铭心的战斗。论常理,他再怎样忌惮阎魔旱魃,也应该比不过另外一个人物才对——脑子转动太快,画面一瞬而过,刹那四周环境有所改变。

    不再是魔界,而仿佛回归时光长河,来到曾经的浸透人类鲜血的道境战场。

    寒风凌冽中,赤红的天空似有星光闪烁。分明该是幻境,但却在一刹那勾动杜芳霖之心神,也许这其中也有半本血录之缘故。他以魔锻心,也该承受本心浮动之不稳。

    “糟糕。”轻声随风而去,杜芳霖抬头,发现自己独自站在山坡之上。观场景,似是玄宗封云山左近之地,但一时之间也回忆不起那么多细节,“问心之路实在讨厌,银锽朱武,你真是许久不见!”一字一句仍然平静,但换成左手执扇,右手缓缓覆上身前剑柄。

    还好此时,他身前有剑。

    杜芳霖有点累,并且讨厌自己转动得太快的脑子!

    然而……出现在前后的两道人影,却并不仅仅只有红发张扬一身戎装神情冰冷的魔界前任战神。

    杜芳霖有所察觉,慢慢一个侧身!

    身后还有红衣猎猎,头生九角,面容妖冶,戎装而红纱的邪族女后。

    九祸向前,手持赤火,冰冷声音缓缓吐出久远二字:

    “剑者。”

    魔界另外一边。

    素还真和骤雨生的运气并没有杜芳霖那么倒霉。

    两人涉猎都有庞杂,也许骤雨生仅有剑法能上得了台面,但以其早有准备的专注力,能在一瞬之间捉住那一线机会,紧跟移灵之招所开辟的道路而同样踏入魔界深处并不难。

    移灵之招,本就是杜芳霖预留以防万一,给予好朋友的指引。

    对骤雨生而言,最大的变数应该就是素还真。

    所以最初定计的时候,杜芳霖无论如何也要将谈无欲阻挡在外。

    万一一个不慎,又再造成日月同悲这该怎样办……以上只是说笑而已。

    他提防的是日月联手更加难以控制,会对一切计划造成不必要的变动。因为春秋砚主的同情心,也许比不上对于结果之重视。站在己身之立场上,杜芳霖毕竟不是素还真。

    黑暗之中,剑起血落。骤雨生一边杀魔一边内心悲伤,老杜啊,完全阻止不了素还真硬要跟过来的身影这该怎样办,再往前可就要到达你所标注的地点了啊……

    “找寻许久,并未有见城池,看来这里并非是火焰魔城。”素还真轻轻将封喉而死的魔兵放倒在地,生命之消逝,让魔魂无声融入四壁,迟早会惊动尚未发现两人的其余魔人。

    清香白莲还是真心实意想去救一救失踪的金八珍。

    趁兵分几路,魔界自顾不暇,正是探查寻踪的大好时机!

    “应该是更深处的地方。”

    骤雨生回忆被人摁在黄沙里硬生生背下的路观图,虽然实际中的路径有所变动,但方向却是一定,只要摈弃外在之干扰,那么……“星驰虹飞。”

    剑指再起,凝万钧之力于一点,霍然撼动左侧石壁。

    “此地有路。”素还真拂尘一扫,轻轻再将四溅之碎石凌空收拢,不惊动半点尘埃,已现前方出口。

    “来去。”

    骤雨生挺身而上,直面未知之黑暗,内心继续悲意,跟得太紧丢不下啊丢不下……

    路观图是正确的。

    只不过魔界内部的道路,并非是一张图所能说明。

    两人看似齐心协力,素还真步步跟紧,配合无端之间险些让骤雨生误以为自己才是跟这位是同一战线。

    直到前方热风迎面扑来,石壁化为狰狞矗立如齿之巨石林立,红光浮游在天际,填充暗无天日之地那仅有的光源。

    前路却断,高高的山崖隔开遥不可见的对岸,而不知是岩浆还是浪潮的赤红中是悬浮不定色彩斑斓的异空漩涡,粗大的铁链索索作响,束缚了漩涡中宛如孤岛般的丈许巨石。

    同时转身的素还真与骤雨生一同看向了那奇异的断崖漩涡,以及孤岛般的巨石。巨石之上,以铁链缚体,血迹斑驳,赫然是一名全身裹在黑色斗篷中气息晦涩的人。

    魔城之中,竟然有人。

    “小心。”骤雨生本能止步,手按腰间。

    素还真一抬头间,已对上那遥远孤岛。被覆盖在黑色斗篷兜帽的身躯牵动铁链磨出鲜血,白发数缕之下,正缓缓抬头,露出一双说不出其中怎样神色的眼。

    仅仅一个对视。

    便如魔咒缠身!

    素还真心头一紧,骤雨生已然向前出剑,“单锋之境·一剑风雷动六合!”

96 入境

    突然出剑!

    骤雨生反手一剑,便是极致的力量。

    当无锋之剑划过虚空,被全力催动的速度则在魔界之深处激荡起风雷之声。而何谓六合?上下四方天地,即八荒六合!

    风,非是以点破面,而是互相牵连,宛如剑之裂痕动荡向四周蔓延,本就是最为脆弱极易受异空间影响之地,霎时奇光流窜,动荡的空间,动荡的剑痕,一切交错成外在所呈现出风雷之力。

    嗡鸣刺耳。

    魔界断层之上,无尽电芒随同一剑运出,刹那枝蔓纵横如网。

    一剑风雷动六合!

    已无关剑锋之利,却偏暗合单锋之意境。

    单手运剑的骤雨生几乎一步踏出断层之外,剑起剑落如兔起鹘落,转瞬风雷惊动黑暗,如凌厉之雷电般的剑意逐一点向那孤岛黑石上盘坐的黑斗篷无名之人。

    声势浩大,也着实要命。

    顷刻之间铁链当啷有声,带有血迹与锈迹的链条不知何时已有数根落入黑斗篷白发人之手中,一声轻哼,牵动断层两岸,刹那惊动的并非仅仅只有两人立足之山崖,甚至是整个魔界天地,异空间漩涡之断层。

    轰然一声,惊涛拍岸。

    所牵动的异空间之力部分扰动风雷之剑,震撼的山崖摇晃使人难以立足,而骤雨生人随剑行,却已纵身跃上半空,第二剑,意已先发:

    “飞鸿踏雪不留痕!”

    剑去去,如鸿毛坠雪,轻渺、无声。混合在撼天风雷之中,这一剑是何等的渺小、不足以论,甚至连半点风浪也未曾经起,若非招式名称,那不过就是手腕微微一递一抖!

    但就在如电芒般的裂痕与扰乱异空漩涡之海的铁链相互撞击之刻,那端坐于黑石孤岛上的人突然白发齐齐断裂,在刹那间似如有操控般连同被斩落的兜帽一同向上飞起。

    便在这一瞬间,露出了孤岛之上独坐不沉之人那遍布诡异黥印的脸。

    “呵。”

    一声冷笑。

    骤雨生如遭重击,行游苦境各地的美食家终于感受到了身处异度空间的可怕之处,断层之地名为六欲之地,为魔龙脊骨前段。这里自被雷电击沉之后,便陷入无穷无尽的异空风暴,唯有双极之体才可进入,不然魔界也无需一名外人前来拉扯铁链抗拒断层之漂移。

    大意了!

    仗着活过的年岁久远,正要折断手中无锋之剑,骤雨生已身陷内外逆流之无尽漩涡。空间之力最为致命,互相纵横拉扯的空间裂隙已彻底被风雷之剑所引燃,如洪荒猛兽之利齿巨口,非是吞噬而是要耗尽一身之血肉成泥!

    黑石乃异度魔龙一截断骨所化。不沉之孤岛上,正有半截白发随风肆意飞扬,脸现黥印的人在逼近之刻方能感受一丝之至极至纯之禅意,而这禅意更深处却好似要比整片天空之黑暗更为深不见底。

    替魔界扯住断层不散,亦是为了磨砺自身。这名深入魔界的修行者再无动作,袭灭天来仅仅微微抬眸,唇角似讽非讽。

    素还真于此时有了动作。

    动念起剑,亦是伺机救人!一声裂响,早已被人破坏结构的无锋之剑在脱离铸剑者掌握之后,于半空应和风雷,刹那化为无数铁片。

    弭志高歌已毁。

    但料不到断层之上竟是如此凶险的骤雨生却仍在坚持。

    半空中紫华光芒骤至!

    “云深七重影——喝。”

    素还真应援出剑,拂尘扫过肩头,剑锋倏然影化七重。云之深容下风雷之力,剑之卸劲以柔化形,有风拂动异空间无数漩涡,而让被困当中的强者能借已脱身。

    若再强一分,也许会引动空间之动荡,不偏不倚的招数恰到好处。

    但是骤雨生却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一口血喷出血雾,手中暗藏的三块碎片如电射般没入悬崖峭壁,骤雨生果然有借云影之力脱离异空旋流,第一次坚硬如针的毛发服服帖帖地垂在耳边,一身大汗淋漓宛如被人刚刚从水里捞出。

    “走!”

    看似受伤不轻,骤雨生弃剑而回,也不落地,刹那化为光影向后。眼见一剑引来断层中手持铁链的黑衣修者注目,素还真看同伴落荒而逃,自身转念也不再多留,只是临走之时将四周地貌再深深看了几眼,将此时此景一切铭刻入心。

    骤雨生满手满身是血逃跑。

    素还真紧跟其后。

    袭灭天来自然也不会起身追赶。风雷渐平,唯有此时之前那飞鸿一剑才在空中泄露出一丝半点痕迹,如一缕轻烟,一丝白雾,缓缓游曳在幽微之处……

    断层遭遇之战开始得偶然,结束得突兀。

    落入漩涡之海的碎片早已不知沉浮去异空间的哪一处,唯有最后三枚伴随铸天手最后之气力,没入断崖至深之处,仅以最微弱的雪磁之力用作未来指引。

    高空之上。

    是远超异度魔龙悬游之处的白云深处。

    萍山如叶,浮在云海顶端。步出儒门天下的白衣银海螺僧者正立于这半截山峰的最前端,只需一步便能踏入漫漫云海。

    佛剑分说抬手祭出阿那律眼,以佛门至纯之元功催动这枚佛门至宝。和光同尘之际,肃然静默的僧者目光已随阿那律眼同行,寻向空间中受外力扰动所传之波动的最为明显之地。

    此时,只身踏入火焰魔土的蔺无双正以明玥剑招,实施拆城大计。

    找到了。

    深藏功与名的异度魔界,在佛剑分说眼中终于现出完整的形状。黑色的魔龙躁动游走,在空间与空间的间隙中摆动头尾,无一刻不静止,故而异度魔界所附属之一切无时无刻不再变动!

    但其中仍然有弱点。

    是一处核心,一个在阿那律眼的穿透下所表现出的异样红点。佛剑分说将此处位置记在心中,继而视线一转,“在那里!”魔龙之首,魔城所在,蔺无双之招颇显突兀,只要有心便能分辨得出。

    “喝!”

    盘坐山巅的紫衣道者拂动身前雀羽,碧色如意蓦然扬起,一道掌印已透空而出。高空之巅,最为接近九重天的所在,不染俗世浑浊,亦是最能让近仙之人毫无后虑发挥实力的地方。

    云人练峨眉全力一招,足以穿透此时空间与距离。

    火焰魔城上空!

    三叶萍印撼动天地,轰然一声突破空间屏障。

    正与此间肆掠的明玥剑锋收敛光芒,引九天之云气由裂隙而来,蔺无双凌空直上,最后一招亦是最强之招,功体结合云气灌注入青铜古剑,一时如白云上端明月照魔土——

    “白云无尽·古云无双!”

    双招合流。

    一前一后将三叶萍印所撼动的契机发挥极致。魔土下陷三寸,城楼轰然垮塌,而凌空光芒一闪,蔺无双趁隙脱身,并不恋战。

    与此同时。

    在距离圆教村不远处的绿树成荫之地,突然空间转换,留下两道人影。

    一人胸前有血脚步踉跄,正是蓝衣书生付乐书。另一人拂尘在臂,道风仙骨,正是剑子仙迹。付乐书侧身之时伤在了别见狂华弓刀之下,剑子古尘不得不见势收敛,以护住受伤的同伴。

    天荒道不同神无道那般险狭,而处处虚实难测之地,却让手持弓刀隐隐转换战法的别见狂华战出了另一种风格。数招之后,古尘反而受限,或许是因剑子仙迹始终心有顾忌的缘故。

    而付乐书看似并不习惯与人联手,一时险些被脚步虚实变幻的别见狂华所擒。

    还好突然之间的异动,影响到了魔龙身外三路守关,天荒道在萍印袭来时同样有一瞬之不稳。

    付乐书掷出破扇,和风之后赫然竟有乐声!非是丝弦,而是纸片划过扇骨所发之音,音律既启,红月退散,正是出路!

    于是两人方才突兀出现。

    天荒道内,只留黄纸纷飞。别见狂华止步红月之前,回转身形,重新回到孤坟荒土,蓦然抬手再将那无主弓刀插入无碑之墓。

    又过三刻。

    空间波动再现。

    第三波被异度魔界吐出来的,是素还真与骤雨生。太过深入的两人撤离断层之后,即刻遭遇魔界袭杀。

    有一身蓝皮肤吐息成冰的魔人。

    有身材矮小青面獠牙的魔童。

    有使用长枪看似恶鬼的魔将……总之个个不像是人,应接不暇,紫华染血,杀之不绝!

    无论是死于素还真剑下的魔,或是拥有一定能力足以从失去武器的骤雨生指下逃生的魔,皆一一被不做声的两人记在心中,评估魔界此时实力。

    后来仿佛是闹得太过分了,又或是断层之战已引起魔界深层注意,借由练峨眉凌空一掌之变,有人在黑暗中牵动魔龙之心,前方通道一变,入口乍现!

    终于将素还真与骤雨生两大杀星扔出了异空间,这大概是终于达到极限的意思……

    骤雨生已分不清哪里是衣衫,那处是鲜血。他伤得最重,而最重的伤则是断层上空被卷入空间漩涡时所承受的反噬之力。

    素还真形象上好一点,发冠仍显牢固,紫华染上嫣红。

    “未曾见到魔界囚禁犯人之处。”

    清香白莲基本上有意是跟着骤雨生一路往前走,奈何铸天手的目标根本不在金八珍。

    “也未曾有见九祸出面!”

    骤雨生还未来得及查看自己究竟落在何地,只先顾得上吸一口苦境空气。目的达成,这位心情甚好,也不急于同白莲尾巴分开。

    “杜芳霖呢?”素还真拂尘一扬,却突兀地问。

    两人对视一眼。

    骤雨生心头重重一坠,“未曾留意。”他慢慢道,“没出来?”

97 人呢

    杜芳霖人在异度魔界。

    真正进入已肖想了很久的魔界腹地的感觉简直好极了!免回忆,免猜疑,脚踏实地站在魔土之中,真真切切地感受着异度魔界与苦境空间之不同。如果可以的话,当了很久学霸的杜芳霖实在很想就此席地而坐,用折扇划出所思所得所感。他之术法修为一定能够再有所精进,如此想来,能够制造出这庞大的魔龙并将此化为独特一界的魔界天帝,当真不愧是那位三界第一人。

    弃天帝,是异度魔界幕后的操局者,非为凡人,而是来自神境。

    日后的妖魔鬼怪何其多也,然再无一人一魔一神者,非神州不灭无可入世,化身踏足,便将神州崩裂成南北两半……这就不必多说,总之杜芳霖内心实在有很多想法,然而问心长廊又实在很是烦人。太多的念头以及太多还未曾施行的主意,一瞬间诸数被不该勾起的回忆所掩盖!

    刹那,旧日魔影再起。

    肩披银甲赤红长发的魔手持最适合沙场的长柄武器,似戟似枪,银刃而双尖。

    位于后方的妖娆飞扬起艳红的轻纱,红袖下是如火如荼的一双叉齿。一时之间,杜芳霖想不起这究竟是那一场战斗。似真似幻间,但有魔界战神银锽朱武与女后九祸同时在场的时候,应该是他游历道境所见证的那时。

    那时他是为试一柄新剑而来,化身剑者,从未动用过属于儒门的力量。

    “剑者。”

    九祸声音冰冷。

    赤红与银刃同时袭来,在问心之路上化为旋击惊焰之风暴!而现实之中,九祸从未有与银锽朱武并肩作战的时候……所以这是记忆与过往交错之后所产生之玄妙结果么?

    此时已容不下杜芳霖再来思考其中原理。

    镌刻有日月星辰的长剑一横一架,中止风焰,叮当一声三柄武器之交击亦如真实一般。这种真实在之前阎魔旱魃身影出现的时候已然让杜芳霖领教了一遍。

    孚言山亦是虚实难测之地,他本是玩弄幻境的行家,此时墨衫扬袖,风尘再起,一扇扇灭心头火焰,只余黑暗冷清……

    但“嗤”地一声。

    却有赤火如毒蛇般袭来,化虚成实,穿透了执扇的那只左手。血流霎时染红了里衣,杜芳霖应变及时,猛一仰头再让!

    红芒一闪,与长剑绞杀,这并非是幻境,而赫然便是真实。

    银锽朱武是假,但九祸为真。

    这个地域本就是邪族女后所布之罗网,是故意要引人进入。一而再再而三,虚实交错,令人放下戒心,“异世洪燄。”在极近的距离中,赤火横斜起魔心之焰,噬而向下,得一先机欲吞噬墨衫。

    白发陡然飞扬,清脆玉击声中,向后俯身的杜芳霖突折右手剑尖抵住后侧石壁,借力发力,受伤之左手执扇一如执笔,赤炎如墨,挥洒黑暗,瞬息一条火龙擦肩而过,轰然击散四周黑暗!

    这刹那间,问心长廊化为无边无际的深邃大殿。

    红纱飘动之际,被锋利的风削成碎片,宛如墨色中盛开的桃花,一如墨衫上洇开的鲜血。

    一击未得,九祸抽身向后。

    交手三招,杜芳霖也终究看清虚幻与真实。“女后,九祸!”他声音悦耳亦是冷冰冰。

    九祸微微抬头,视线如刃般锋利,“儒门,杜芳霖。”这名异度魔界三位王者之一,如今的实际执掌者,以低沉平缓的语调慢慢道,与之前刻意误导的一声“剑者”含意更有不同。

    赤火突兀一击已伤筋动骨,血,仍未止。

    执扇之手半边肩膀已化为趁隙而入的魔气与儒门至纯功体之战场,吞噬与恢复、毁灭与生机冲突之中,必然会影响施术布法之精确性。而杜芳霖的剑术,确实不如术法。哪怕有一段时间,他曾以剑者身份入世。

    诗酒之剑一转,刃口文字吞吐明暗。左手持墨骨折扇,有血入土;右手携儒诗长剑。剑笔直没入大殿青石!

    “引吾至此,你成功了。”杜芳霖无视左手伤口,注意力几乎有一半是放在九祸动作上。

    九祸表情不变,“要让你孤身一人,也确实不易。”从开始至如今,杜芳霖从未真正孤身一人过。他的身边若无正道之人,也总是跟随着一只藏身影中的邪灵。

    “本以为异度魔界之目标,该是中原之领袖。”比如素还真,但被分割开来的人却是他自己。杜芳霖眉梢微微一动:“付乐书?”

    与魔界有所默契之人。

    或许并非是延续旧有之剧情,为何不是苦境有人误入歧途!

    “不得人心之人,该当自取灭亡!”九祸赤火分握两边,缓缓移动,寻找最佳之位置。背叛者付乐书,路观图本为诱饵,而这件事从一开始中原一方便已心知肚明。

    此长彼消,再不似之前浩然居前仓促一战。

    杜芳霖左手血流不止,论气势,他本该少九祸一层。但儒者右手持剑,剑并未收回,便如中流砥柱支撑在黑暗之地。“但你怎知,这一行非吾所愿?”杜芳霖声音不动,以剑拄地一点点直起脊梁,“九祸,我正想来杀你。”

    话音落,赤火骤动!

    墨骨折扇由左手袖中落地,洁白的扇面上似被鲜血染现出桃花。而在赤火邪枪惹动异世火海的一刹那,桃花铺就地面,成火海上方遍地繁华。

    折扇本非凡物,而是一柄法器。

    持手之时辅助施法,无论是否方便,仅比意识要慢那么一筹。当扇面落地铺开,桃花幻境正与异世火海分庭礼抗。这一瞬之间,杜芳霖出剑。

    他之剑势要比赤火双枪抢先更快一步。

    杀九祸!并非说说而已。

    杜芳霖对魔界之人毫无怜悯之心。哪怕最初的时候,他也曾为这段剧情而赞叹,为魔界众生而击节。

    在言语的时候,他之意念与行动已然如一!九祸身心一冷,感受到了这份杀意。

    “喝。”

    赤红火焰当中,邪枪如魔火之骨,所至之处,幻景退溃。但儒剑引动铭文,金色文字自桃花幻影逐一浮现,落后之差距正被精密交织似幻似阵之布局所赶上。邪枪如蛇,寸寸不离幻影要害,而儒剑似秉承正气,与金光交织中切开一条除魔之路!

    交击之一刻,由扇呈影之幻色与赤红魔火同时崩裂,铺天盖地的气劲风浪掀起整个大殿之地面,将黑暗翻搅成混沌。

    此时魔龙发出哀鸣。

    白云之招覆盖了火焰魔城,撼动整个异空间。

    断层之地,六欲之海,剑锋雷霆惊天动地,引动漩涡,磋磨断骨!

    这一切更深处交战的双方并未有丝毫分心。

    拼眼力,拼根基,拼武功招式与历年来大小战役中所积攒下的经验与意志!杜芳霖以受伤之左手并指一旋,在四周幻色溃散之时,正气拖曳赤火之长链,旋空一周宛如困地成牢。气劲交错之际,他与九祸谁也不得脱身。

    “神之荒。”但魔念成火,非为湮灭,而是要拖着眼前的儒者一同坠入无间地狱,引魔心,动欲魂,人何来无欲,问心之路便是佐证。

    信念动摇,赤火邪枪如毒蛇吐信,一招一式不离伤患有损之处,加速魔气侵入筋骨,更是要让对手自入罗网自损根基。

    失一手先步,九祸以险胜险。杜芳霖的剑与其说是剑,倒不如说剑锋仅仅只是一个引子。儒之正气引动四方元气之改变,似困似杀,随意念而增强,“八佾舞天下!”

    他的的确确是怀有杀心而来。

    因有杀心,而持心不正,反让自身入了险地。但也因有这杀心,而渐渐激起了意志。意念改不了功体,也精进不了武学修为,但却能让无剑之剑势成杀念,术法之中渐渐染上三分锐利,似剑含杀,又似尘封之剑术正一步一步重获生机。

    八佾之舞,如君子临天下。

    再往前,赤火将困罗网。

    但魔火邪枪走势蓦然一变,九祸已突进身前三步,擦身而过之瞬息,正是极招凝聚与双枪气势巅峰。

    “破神掌!”致命之招并非明面,邪枪之后,一掌突封而来。儒剑之网,绵绵而不落,似无破绽,但非剑之剑本身便是缺陷所在。术以灵封,不似剑锋之利;剑以锋锐,却去术法之三分余地。

    杜芳霖感受到来自魔界顶层人员的压力。

    九祸非是易于,两人相争不过咫尺之间。双掌相抵,普一接触便是更为险恶的境界与功体之抗衡。但儒门至纯之深处,却又有一缕黑暗稍作潜伏,非是来自那早堪压制的半本血录,而是人欲之念之集合体,是修行之路中所无法避免的那一部分。儒秉修人,去恶扬善,善浮于明面,恶又该去往何方?

    无非是,光明正大。

    是光明正大地造杀,不做鬼祟小人行径!儒剑回旋,抵赤火邪枪于僻怪之角度,而化为幻境的墨骨折扇骤然再由黑暗中浮现,带起无尽光明,似若铭文昭告天下……并指施术,有血滴落入地:

    “风华绝艳点江山。”

    本为剑招,却由转灵化灵之术而施展,顷刻逼杀九祸而来!

98 退路

    杜芳霖的佩剑在武林中名不经传,却是出自名家之手,与墨骨折扇不同,选材历时十载,乃是最为适合其武学特性的武器。

    儒剑诗酒之狂通体墨色,剑身似有琥珀光泽,锋刃清冽如酒,剑柄雅致饰以白玉,有儒家清正中平之气象,一侧镌刻日月山河,一侧写着一句象征桃夭繁华的七言律诗。

    剑身铁质上如流水线形极具抽象意味的文字与花纹,实际是极适合灵力流动的绝佳路线。这柄剑,并非是杀人之凶器,而是术者操弄四野之工具。所以杜芳霖的剑,绝不能出自骤雨生之手,而是选择求助了更为稳妥的人物。

    一片混沌之中,儒剑与赤火相互撞击,形成一长串激烈的火光。

    身形再行交错。

    红纱墨布灼烧与烈焰之中,绝艳之招横过神荒之影,双掌相抵,功体互克,被九祸凌空抛起的邪枪第二次划过儒者左侧伤处。一时正气与魔焰相互抨击,混沌之中善恶不分,魔似仍在黑暗,人却踏在黑白之间。

    气劲震散两人身影。

    九祸胸前一道深痕,割裂了护心之甲。以扇奏杀并未功成,败于两人不相上下之根基。

    或许论根基,杜芳霖仍要更胜一程。

    但久经沙场的经验,却救了九祸一命!

    剑芒散去,墨骨折扇由尘埃中旋起,重归袖间苍白无血的五指。儒剑再入地面,青石坠地散动尘烟;帷帐被整个撕扯裂开,唯有点点暗红,似飞纱,似残血。

    九祸旋身宁立,赤火双枪重回双手,烈焰在两人中间划开一道经纬,而黑暗则再度重重包围而来。

    杜芳霖左手五指执扇,右手则再按剑柄。他以一个人刹那间化分三道杀影,分明是肉入虎口,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再;却以扇启阵行、剑开困境,单人只影在这黑暗天地内别开一境,硬是夺得三分地利与天时。

    分明是九祸先启杀途,事到临头却让人错觉这一切仍然是被掌握在那执扇之手中。只不过淋淋漓漓滴落的血迹,则分说了现实之中依旧是黑暗独大,魔界占了上风。

    尤其是极招过后万物皆损,唯有黑暗稳立不动,异度魔界依旧是异度魔界,第二招仍在酝酿。但突如其来之震动,却让两人同时止步,尘埃落定,陷入寂静。

    此时萍山之上,正是练峨眉至极一掌由外及内启开生路。包括素还真骤雨生在内,所有人皆被魔界迫不及待地抛离了异度空间,唯有这处黑暗之中,无人有所动作,一时陷入僵持。

    震动停止,时机已逝。

    九祸放弃素还真,决意先杀杜芳霖。只因一直以来比之中原正道的试探保守,反而是这名出世儒者处处争锋相对,给魔界带来了莫大的损失。这非是互相牵制,而是彼此杀意暗合!

    “通道已毁,如今汝孤身一人。”九祸转身,斜指赤火,平复气息。一道久违的身影正从后方步出,尖耳魔纹,红发如火,倒乂长枪,赫然是之前业已身亡的魔界先锋之一的螣邪郎。

    当内患解除,无需再有人主持四面通道以及兵力之调配的时候,所能动用的人力,便会多出许多。

    四面黑暗之中再来五道异样气息。有魔族残存之将领,也有邪族新启用之战力。魔龙不死,能源不绝,杀是杀不尽的。

    而黑暗之中,却只有杜芳霖一个人。

    异度魔界之外。

    察觉空间波动而来的剑子仙迹,成功地见到了素还真与骤雨生,又在途中遭遇了傲笑红尘。与留在圆教村外的付乐书汇合之后,再分四路而行。

    第二次汇合,交换情报,只差一个人。

    “或许是走了另外一条路!”剑子仙迹如此猜测。

    素还真、骤雨生与剑子仙迹接着齐齐看向第四个人。

    付乐书一身蓝衣温文儒雅,正拨弄着扇子。“我也很久未曾见到师尊,实不知其心中想法。”书生慢慢道,“路观图确实是从一名魔人手中交换得来,但仅有一份。”

    有没有别的离开魔界的路,他并不知情。

    素还真微微思考。

    “吾先往其他可疑之出入口查看情况!”毕竟要比其他人知道得些微更多,清香白莲当机立断,拂尘一扬,凌空化光而去。

    骤雨生一身是血,眼见接下来付乐书与傲笑红尘皆将目光转移至他身上,野人稍微颔首,“吾也去圆教村看一看!”朋友下落不明,身为好友怎能不急,骤雨生还能保持平静,话音一落,人影消失。

    “吾也先行告辞。”傲笑红尘原本一言不发,在两手空空的骤雨生离开之后,眉头微微皱起,面向剑子仙迹再点点头,转身向素还真离开的方向而行。

    一转眼又只剩下付乐书与剑子仙迹。

    “无论如何,事已至此。”书生轻轻吐一口气,借折扇掩去手心汗湿,“我也去寻找线索,剑子先生,稍后有缘再叙。”付乐书收拢折扇,转身大步离去。

    剑子仙迹目送众人。

    白衣道者看一看天,白发微垂掩住双眸,“哈,事已至此。”自言自语又道,“嗯……事关儒门,先将事情通知好友龙宿!”

    去找疏楼龙宿,再顺便问一问好友佛剑分说,也许事情蹊跷之处便能分解。

    素还真一路急奔魔界另一处出入口参廖静院。

    骤雨生则半途转了个方向,却是根本未曾去往圆教村,而是心中有数快速去往笑蓬莱!

    异度魔界内部。

    被困在邪族之地的杜芳霖轻挪五指,神色不动。这一战到底与过往不同。昔日他在道境虽面对更难缠的敌人,但一方无心恋战,他自己却正逢门徒皆散满腹愤郁之心试图再创新招,那时身后空无渺茫,走的是破而后立不顾生死的路子。此时早已重头再来,重执墨扇,代表重新拾起肩头责任。

    螣邪郎杀机浓厚,一言不发自肩头放下倒乂长枪,斜指向下,在后方脚步随之向前轻移。

    杀九祸的时机已不复存在。

    从一开始,评估的概率大约也只有五成。现在算一算,时间也已然差不多了……五指一扣,儒者袖间折扇合拢,听闻“啪”地一声。

    后方螣邪郎发出一声轻嗤,持枪动作中止。

    事到如今,九祸已不再急于杀人。魔界稳操胜券,被困的人看似难以脱身。杜芳霖根本不愿与九祸做任何交易。但是,他可以先拖一段时间。

    “嗯……”所以,先天人总爱如此拖腔作势。

    四周包围已成,九祸冷眼凝视。

    杜芳霖慢慢吐出一个字:“吾。”

    他慢慢道:“吾,无话可说!”

    便在这时,异空间内魔龙再受惊动!

    脱身之后,初至萍山的蔺无双从佛剑分说口中问明方向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掷出手中明玥剑。云海翻腾,一道利芒携万钧之势划破天穹,剑锋所向,正是虚空中那点红印,为魔龙此身弱点,魔心之所在。

    这一剑,便是一道讯息。

    魔龙惊怒,掀起震动。

    黑暗深处,魔心所在之所,正是邪族领受之地。杜芳霖正慢慢开口,虽身处重围,却毫不犹豫察觉那一点讯息,加快语速同时右手骤然拔剑横斩,“风华绝艳点江山!”

    斩断虚实的一剑,横过黑暗大殿,清冽的剑锋仅仅只在空中留下长痕碎裂,而剑身有芳菲二字微微一闪,桃夭幻景,如绝艳之江山。被剑斩断的风,方才在视觉幻象的背后,蓦然呼啸而至。

    倒乂长枪后发而先至,螣邪郎本就是诸将之中最为胆大距离最近的那一名。刹那枪影如浪,隔绝惊艳之招。

    赤火则如蛇吻再窥间隙,两柄短枪不分先后,与横隔而来的墨骨折扇交错铿锵一式,九祸红影一过,已然侧身避开剑芒,反手一送,邪枪深入身躯……无血花飞溅,但有破碎之风顺势割裂了此地空间!

    桃夭灼华·隐神之术。

    舍弃墨骨折扇作为替身,一剑引动魔龙之躯,斩断大殿,割裂空间。正如昔日江山之剑横空而来,撕裂半空降临的火焰魔城之幻象,在虚实转换之中,杜芳霖左手变诀,已然从重围之中抽身而退。

    异空间内无尽混乱,要如何寻找正确的出口?

    瀚海原始林上空悬崖,脱俗仙子谈无欲光影降临身形初稳,便见到当前一人猿臂舒展,北隅皇城现任并肩王北辰胤一脚踏碎所踩之山石,苍龙弓猛然嗡地一振,三柄利箭迎向原始林上空虚不可见的空间裂隙。

    利箭脱弦,反受风力激荡,三箭如一,一声尖啸,隐隐竟有撕裂空间之功效。

    而这三支箭正是来自隐藏钜锋里后山的铸炉之中,不过是诸多废箭中可堪一用的残次品。

    喀嚓一声,受风力回旋,北辰胤不禁后退一步,苍龙弓上赫然现出裂痕。

    同一时间。

    骤雨生也已急速重回笑蓬莱。但是他来迟一步,仅仅只见到天穹上方不知通往何处……或是射了个空的白色箭痕。

    已荒废的楼台屋檐上,只余断弓一柄,箭头一只。骤雨生单足一点,收起此地残余弓箭,再望四周,不见任何人影。

    圆教村。

    真正到达此地的人恰恰是说要去寻找线索的蓝衣书生付乐书。

    并指化弦无形之风割裂长弓满弦。

    箭偏转方向,不知落往何处,持弓引射之人腰悬玉饰,猝不及防受反震之力险些被断裂的弓弦割到咽喉。

    付乐书轻轻一掌从后方将人击晕,看在同出一门的份上并未伤及性命。他沉默片刻,俯身捡起剩下的两枚箭,转身往其他可能与魔界有关的地方前行。

    素还真自然是去了参廖静院。

    由令狐神逸专心致志所设计的箭支已初步拥有制造空间裂隙的功用。

    当杜芳霖一步踏出荒废的佛院,便见锋利光芒一道,大袖鼓荡成风,五指一并,赫然一箭在手。

    他再抬头,就见到禅院黄色围墙之上,那名以面具遮掩了面容,一身旧时红衣暗纹的弓者冷窥抬眸,似惋惜又似微微颔首。无名弓者收起架在臂弯上的弓弩,见人已顺利回归,便转身化风离去。

    清香白莲正是在这个时候来到参廖静院之外。

    而空着手的杜芳霖正扬袖扫开静院大门!

99 疑问

    当骤雨生辗转数个地方,终于在参廖静院附近的松树下找到了活着走出异度魔界的杜芳霖,手里已经收了七八支箭。几乎每一处疑似与魔界出入口有关的可疑地点,都有事先预备下的箭者朝天空中气流最为不稳的地方射出箭支。有些是错误的,有些则真正替深入魔界的人破开一条出路。

    比如参廖静院,这处曾经被白发剑者真实探查过的地域。所以素还真第一个念头便是来到这里,只不过途中有事耽搁,故而迟来一步。

    杜芳霖坐在树下,挽起袖子,用手指揉脑壳。

    之前的交谈并不算是太顺利,他正努力将脑子素还真的那张白皙大脸清除出去,再恢复正常程度的思考。某种意义上两人皆试图替对方洗脑,结果很是惨烈,一场关于天命与人性的争论过后,作为旁观者时满心的愉悦,此时全数化为满腔烦恼……这世上为何要有清香白莲这种人,中原换成傲笑红尘来做主多好!

    “老铁。”杜芳霖抬起一边衣袖。

    “你这是什么表情!”骤雨生抬起一边眉毛,“动过武,受伤了?刚刚这里还有别的人。”他使劲嗅了嗅:“素还真?”

    杜芳霖席地而坐,放下衣袖,面无表情。

    “情况并不美好啊!”骤雨生搓搓泥蹲下身,平视过去,“吾尽力了,事情办完,人甩不脱……你这表情,这边也是一样?”

    杜芳霖哼笑。

    作为朋友,骤雨生堪称温和地抬起刚搓完泥的黑手,想给一个充满爱心的安慰拍肩:“如今的武林与那时不同,地方不同,人亦不同。咱们皆都已是过气,想挖墙角确实不易,老杜啊!”

    杜芳霖眼神锐利:“停!”

    骤雨生瞪眼收回了手。

    风平浪静,林中阳光澄明。经历过魔城那处赤红与黑暗,此时两人相距不远,不约而同抬头看向林间天空。

    骤雨生:“金八珍该怎样办?”

    苦境很少有平和安定的日子。

    所以此时的宁静,格外让经历过江湖风浪的人从心去珍惜。

    杜芳霖:“我会用赦生童子去换。”

    事到如今,在往前走,一切皆已注定。留在孚言山的赦生童子的价值也再不如以前,总不能当真看着活人去死。

    骤雨生:“吾还以为,如今你当真已然狠心。”

    杜芳霖:“我也本以为自己已然狠心。”

    骤雨生:“那素还真呢?”

    杜芳霖扬袖再起身。“也许,素还真仍然比吾更狠心。”阳光下,他再道,“老铁,还有力气继续陪我一程么?”论伤势,在离开魔界之后得到充分修生养息的杜芳霖,根本比不得一路急奔血染长衣的骤雨生那般严重。

    伤总会好。

    人有三两好友,也许总有那么一人永不离身侧左右。“有何问题?”骤雨生甩开臂膀,“但事后,你要陪吾喝酒吃肉!”

    “没有问题。”

    “那下一步,又要去哪?”

    并肩而立,面向前方斜阳。

    杜芳霖:“去终点。”

    终点已至。

    离开北域之后,内心从无一刻平定的蓝衣书生同样辗转数地,但再无所获。没有足够的讯息,付乐书并不能预测事情是如何发展。

    他也无法如骤雨生一般拥有足够的了解而形成之直觉,去找到那个也许自己并不想见到的人。

    光影明暗替换,一轮血月突然升上天空。付乐书止步,眼前场景变幻,已是虚空独木,正是受魔将守关者驱使的异空间神无道之场景。

    圆木无风而自动,另外一端则站着黑衣红线脸罩黑铁面具的别见狂华。

    这一回没有剑子仙迹紧跟在后的干扰,蓝衣书生再无温和表情。两人本是旧识,也曾有一场相处之缘分。

    “人死了吗?”

    帮助九祸送出路观图,以促成这次魔界之行,虽然事到临头也曾反悔,付乐书此时心头仍是沉重。

    他修儒学多年,无一日忘却曾经蒙受之教导,但阴差阳错,却还是与魔人有了交集。

    别见狂华并不言语,忽而反手,揭下面具。魔界唯一女性先锋,面具之下的却是一张秀美而不失英气的脸。在因伤势流落北域的那些时日中,唯一见过这张脸的人正是苦境人类付乐书。

    仿佛正因如此,而不知究竟是谁引导了谁。待两人回过神来,付乐书已踏入了异度魔界。但别见狂华却给不了这名书生想知道的真相。她唯一能确认的,便是昔日道境确实曾有一名使用血色长剑,名为“付诗礼”的人。

    但书生并不能因此而止步。

    得不到回答。

    付乐书上前一步。

    神无细剑便在此时急转而来,在血月下猛然带起一片血花!

    半点也未曾料到别见狂华会对自己出手,付乐书根本未曾提防,蓦然停步之时,身躯已被剑锋刺透。

    “为何?”他凝神注视眼前熟悉的容貌。

    别见狂华缓缓道:“这一剑,还你昔日救命之恩!”

    血月映下,四周场景骤然再度变幻。

    一掌击落书生人影,神无剑的动作沉稳而迅速,所刺之处为气穴要害,却一时不会伤人性命。来不及吐出任何一句话,付乐书眼前场景变化,已被排除出神无道异空间之外。

    一片空地,正是之前自己所到达之处。红月消失不见,仿佛神无道之主前来目的,只为揭下面具,奉还一剑……这是警告。

    过河拆桥,九祸要针对他下手了。

    剑伤封闭气脉,血洒入土,付乐书身躯一晃,稳住脚步。别见狂华非是与他叙旧,而是奉命造杀。留情一剑,抵还救命之恩。但那人究竟死还是未死?付乐书再不去想别见狂华之事,一手强催血脉,运气急转身形,向北域行去。

    红月隐没天际。

    神无道守关者除去剑上血迹,由圆木一跃而下。

    空间转换之后,别见狂华独自出现在失去主人的天荒道上。她慢慢走向那座无名坟冢。先锋者已死,失去魔魂,再无复活机会,甚至连尸体也留不下。风中樱花化为黄纸漫天洒落,这处孤坟中并未埋藏有人。

    仅有一柄弓刀藏了锋刃,插在黄土堆前。那时当别见狂华与付乐书一起进入异度魔界,才知三路守关者仅余自己,而昔日相处之同僚死伤殆尽。魔之执念,实则最为重情……别见狂华根本无法容许自己再动情。

    “女后之命,这是最后一次。”

    别见狂华将手中面具放置在弓刀之侧,低沉声音道,“吾会杀他,替汝与其余魔将报仇!”

    付乐书口中那人未死,杜芳霖已离开异度魔界。

    九祸下令杀付乐书已绝魔界秘密泄露。但别见狂华却认为,中原人绝不会容下一名背叛者,留下书生性命不但能还救命恩情,更能追溯其踪,再次找到那个人!

    刚刚好,春秋砚主也是这样想的。

    从这名离开孚言山后便不知所踪的弟子留下路观图开始,一直到付乐书出现在琉璃仙境以积极促成魔界之行。孚言山能容下一名叛逆者,却容不下有违昔日教导,而与邪魔合作的人!

    沿途荒草,夕阳斜坠。

    往北域而行的付乐书一路疾行,本意是要去钜锋里探听消息。

    前路不通,终点已至。

    “古今闲事一纸轻,漫草行书笔通神,何得此心如砚薄,非人磨墨墨磨人。”黑发结为两络,一身黑衫金衣的儒者手持一管狼毫,袖中笼着一本旧册。

    诗号声中,拦路之身影背对斜阳而立,影子在山路上拖长。“师兄。”墨磨人转过身来,眉斜飞入鬓,清俊的脸上是一贯的温文悲悯,“终点已至!”

    有人拦路。

    付乐书中止前行之脚步,声音温和而沉稳:“与吾同样离开孚言山的你,同自然也想知道那个答案。今日在此地拦路者,不该是你墨磨人。”

    想知道怎样的答案?

    不过是昔年同门生死,原因何在!远赴道境的剑者手持剑上血色,因何而来。为何记忆中的人一夕消亡,连一具尸体也寻不回?

    孚言山上,桃源之景,确实虚实难辨真假。

    “答案早已写在书中。只是师兄你一直避而不见,却不肯去看!”终点已至,再容不下行差踏错之人。

    收到消息的墨磨人无法再行坐视,现身出声提醒:“再往前,你会死。”

    “让伊过来。”

    后方风中,却是蓦然出现了杜芳霖的声音,平淡,悦耳,但再无任何温文。

    “为何要从魔界中寻?他想知道的事,皆可以前来问吾。”

    万籁俱静。

    一时再无人出声。

    付乐书越过挺直脊梁骨的墨磨人身边,一步步往前走,胸前被剑刺中的伤又再发作,让行动渐渐艰难。

    前方有一名逆光之人。

    骤雨生靠在岩壁上,不知从何处翻出小刀修理指甲。

    杜芳霖背着手,站在阳光下。

    “你有什么疑问?”他声音不变,“想知道什么答案?”一直以来,刻意远离这名弟子,是为避免冲突,也是不想再折一个人。付乐书实不该再从西北之域回来。这个人,这名书生,这个尘封已久的名字,便该只存在于北隅太傅的回忆里,绝不应该再走入现实中来!

    “你问。”杜芳霖道,“吾答!”

    风之尽头,道路的中间。蓝衣书生停下脚步,

    “师尊。”

    付乐书道。两人目光相接之时,他一翻破旧折扇,扇现出一小片赤红铁片。殷红如血,正是从魔界取来却无法分析其中成分的血色残剑的一部分!长久以来只想逃避的疑问,心中信念与实际之间的挣扎,“春秋砚主之剑下,是否有过这条人命?”他问,“师尊,你且回答。你之手中,是否有杀过无辜之人?”

100 故事

    骤雨生背靠山路一侧修着指甲,心内很无聊。他站在旁边不插手。眼前这属于老杜的家务事,不适合,也无必要。但对杜芳霖而言,这大概是又一次培养失误。他的思维方式本就与苦境中人有些不同,养出来的学生也总有一些地方让人……一言难尽。

    杜芳霖慢悠悠站在阳光下,目光向一侧偏移,看了骤雨生一眼。

    他这是在问,这名学生今年年岁几何?

    骤雨生眉梢上挑,胡子渣拉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这大概是在答,你的弟子,你问吾?

    杜芳霖毫无办法,只得皱眉。

    两人几番小动作,只有陷入自我世界的付乐书不曾发觉。墨磨人冷眼旁观在侧,心内却是一沉。

    杜芳霖外表很放松。

    所以他来意必然已定。

    付乐书无知无觉。蓝衣书生本是他们中最为纯粹的一个,虽能得以专心一致聆听天地之音,走上乐之一道,但也因此最易被外力所动。

    墨磨人看得通透,所以早早离开孚言山,不愿再卷入儒门风尘。

    杜芳霖此时道:“吾从不杀人。”

    骤雨生无声扬唇。春秋砚主从不说谎,但因他而死之人,又何曾少过!没有墨骨折扇在手,杜芳霖非常的不习惯,眉头越发皱得更紧。

    他表情肃穆的时候,还是很能唬人。

    付乐书此时伤口又开始流血。他此时状态不稳,心思难定,本就有着极为隐秘难以言说的愧疚,又有一股积压许久难以排解的愤慨,像是突然面对了一般就此找到了出口,“但有人却告诉吾,吾最尊敬的师尊在暗中以人魂铸剑,欲以此侵略魔土!”

    书生意气,杜芳霖已多年不曾体会到。他擅长用言语说服别人,但他的徒弟,却总是很难说服自己。

    这大概是一种信仰破灭,或是眼前事实砰然击碎心中憧憬的感觉。所以付乐书一度很想借刀杀人。付乐书总是认为,消灭眼前之恶,便能将一切还原,让心中的儒门重归一片净土。

    杜芳霖很能理解付乐书。因为曾经发生过的故事里,他也试图这样干过!

    “那并非人魂。”

    血剑的残片还在付乐书的手中。杜芳霖当然不会错认到底是哪一柄剑。但他也很意外魔界能够拿到这个,因为按照设计与设想中,所有散落在外的碎片都会化为无形的魂魄力量。正如这一回命骤雨生碎剑入魔界断层,昔日血剑破碎也是有意而为。

    付乐书慢慢开口:“……这片铁,色泽如人之血。”

    提到老本行,骤雨生一瞬间想动作,没来得及。

    杜芳霖声音悦耳沉静:“世间有一种铁,本就是自生艳红,吾命名为赩,以之成剑,易成剑灵。”就是有一点缺陷,同时需要用到一项材料为人骨……没说要活人。活人殉剑这种事哪里有那么常见,反正他与骤雨生是绝对做不来的!

    付乐书陷入了沉默。

    蓝衣书生突然回头看向墨磨人。一直安静地站在背景中的黑发金衣儒生手中的那本旧册仍然握着,所以这一切原本便有记载?

    “你……从未杀人?”

    如果换一种问法,或许杜芳霖还不能如此笃定。

    春秋砚主纹丝不动,肃然垂袖道:“是。”他本是来自一个将“和谐民主富强”时常挂在嘴边的国度,从小三观端正,哪怕换了一个境地也一时改不了。在这种情况下,要怎样的遭遇才能突然毫无障碍地挥剑杀人?

    一千年前,杜芳霖谁都杀不了。

    一千年后,他自然能够发现,其实根本无需亲自动手杀人!这一点在骤雨生眼中其实很是荒谬。事实就是如此荒谬。

    杜芳霖笃定道:“吾从未亲手杀过任何一人。”妖魔邪祟不在此列。

    在某种意义上,他与曾有缘一见的那名无罪之人,是何等的接近。

    一口殷红直接飞溅地面,付乐书踉跄向后,腿脚一软。

    墨磨人叹息。

    骤雨生凝视,慢慢磨动指甲。

    杜芳霖不为所动。

    付乐书一手撑着地面,大口吐血,五指攥着土再慢慢握紧成拳。当年那个人是怎样告知他的?又是怎样将他引去了道境?后来他又做了怎样的事情,一点一点地将孚言山的消息透露了出去?

    “付……诗礼?”书生不甘心。

    果然是这个名字。

    突然之间,杜芳霖不想再说任何一个字。

    沉默之后。

    墨磨人开口:“师兄,你当有所觉。孚言山本为虚实难辨之地,正如那四季不败之桃花。你吾之同门自入山时开始,直至能一眼看穿其中之虚实,方能自诩出师,离开四阁之地。”之后,才能被称为是春秋麟阙的弟子。

    所有人之中,唯有付乐书才将杜芳霖的每一句话当做是真,也唯有付乐书迟迟未能看破迷障。

    “师尊名下永远有十大弟子,但人,却并非是同一人。”

    付乐书排行第六,排在第七位的便是书生记忆中的同胞兄弟,名为付诗礼。

    但是否当真曾有过这个人?

    墨磨人:“付师兄,在吾的记忆中,甚至也无有你。”每一个人根据经历不同,所思所想所见亦是不同,唯一相同的便是四雅阁中对外永远只称“十大弟子”。事后墨磨人再去思考,孚言山之凋零,当真便是凋零?

    “那,道境?”付乐书再问。

    有一个人主动找到了他,向他说明血剑来历。自那日起,他再未见过自己的同胞兄弟。道境之中有一人自称“付诗礼”,死于魔城。后来又有人说,血剑剑者,实际是他的师尊,杜芳霖。

    墨磨人看向阳光下的儒者。

    “出自汝之思想的名字,被记录在册。有一个人推荐,吾便用了。”

    杜芳霖平静颔首。他此时并无折扇,于是只能用一根手指轻微弹了弹衣袖。

    便就因为一个人一句话,让人乘隙而入,险些虚实尽泄,孚言山不得不当真谋其退路,直至崇丘之庭。但他依旧是放过了付乐书。只因为那时候,书生仍然有记得孚言山训,不与邪魔为伍。说到底只是儒门内部的争斗余波,与正道无涉,与立场无关。甚至推荐那个名字的人,此时依旧还算是活着!

    他真的一点也不喜欢看到死人。

    杜芳霖低头看着蓝衣书生,甚至也开始思考起让他存活的方法来。哪怕若付乐书或者,也许魔界会更容易以此追踪或是要挟于自己。他一直都是很有原则的人,但所有原则都出自自己之手。

    何为正?何为假?

    墨磨人看着付乐书,心中却想起自己一路走来所见证过的故事。今日此时,也是故事的一种,却已走至终点。

    骤雨生目光无形一动,掌心小刀已隐隐变换方向,端视杜芳霖的行动而动。

    杜芳霖道:“可还有疑问?”

    付乐书双手按地,并未抬头,再道:“……那些人中,何为真?何为假?”他已分不清记忆中是虚是实,也许从始至终,书生从未离开过孚言山。但他却将最后一丝希望寄予孚言山主之口,因为春秋砚主对外从未说过任何一句虚假之话。

    杜芳霖再度沉默,脑海中记起的却是一树桃花。在此行的初始,桃花盛开的时候,忽然有阴影牵动深藏内心的黑暗血书,继而回忆起昔日倒落在桃花树下的一地血迹。

    孚言山的凋零,有真,亦有假。付乐书所问的无非也是这个。墨磨人不禁握紧了手中旧册,一时也难以回答。

    错事既然做出,总是会付出代价。曾经试图将孚言山纳入指掌的人,仍然端居一方,这并非是杜芳霖的天命,却是他必经的过程!

    “墨磨人是真,杂诗郎是真。”杜芳霖道:“你也是真!”

    其余人不必再说。

    他不说,山门之下知道真相的人,便无谁敢于再说。

    骤雨生指掌一挥,付乐书喉中突兀涌出血箭。

    杜芳霖一步向前,单膝跪地,猛地抬手将人接在怀中。

    墨磨人闭上双眼,转身向后。

    骤雨生指间一弹,收回削指甲的那柄小刀。

    温热的血再度流淌入手指,染红了垂地的墨衫衣袖。杜芳霖神情不动,心情似也未曾有片刻动摇,但不知为何,却突然再不想说话。

    “师尊……”付乐书艰难喉中破音,“孚言山上,所有教导,吾都还……记得。到最后,我也并未有……再见九祸,这样算不算未曾与邪魔……合作?”

    杜芳霖将人平平放置在地上。

    他起身,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