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之儒门春秋全文阅读 第11分节
101 间隔
杜芳霖自己也承认当年那件事办得不妥当。
正如疏楼龙宿创办儒门天下,希望以另一种方式来绕开儒教内部那一套。他也希望自己名下的弟子能不拘泥于书本所示,在扪心自问中各自走出不同的道路。他那时着实低估了外在的压力,一厢情愿地以为会有龙宿冲锋在前。事后才发觉,没有被疏楼龙宿丢出去挡风屏障,已是谨慎小心的结果。因此付乐书那一届入学的弟子则多半有些疏于管理,被人趁虚而入,也是毫无怨言。
“说起来,从你名下出师的人不少,但真正能算作是弟子的,也确实只有那十人。”骤雨生袖着手,在一旁道。
此时两人已经离开那处山道,并将付乐书的尸体单独留给了墨磨人。
杜芳霖颔首:“对外宣称的十大弟子确实不假,至于究竟是谁,那时我已察觉不对,便并未对外透露身份。”
“你挖了截千年老鬼的骨头寻吾铸剑的事,也只有邪灵与你吾三人知情。”骤雨生多少算是知情人,回忆往昔,“付乐书被人所诱导,误以为自己幻想出来的师弟失踪之事是为你所用,这件事线索也只查到了当年一同入学的那一批。”
“纰漏是出自邪灵处,尘六梦终究还是单纯了些。”杜芳霖道,“那个人吾已有处理,目前另做他用。”
“后来老四与老五陨落江湖,全是因付乐书将消息透露了出去。”
骤雨生遥看山岚夕阳西下,声音低沉,“一点点破绽都未留下,完全只是一副意外骤生之模样。”
“老四与老五本与付乐书同一批入学,对阵术之悟性要远超诸同门,原本吾是想将二人引至德风古道,求前辈给予指引。”
杜芳霖静静地道,手指摸索衣袖。自从学会以执扇平息心中情绪之后,他大概是摸扇子摸上了瘾。
“你放心。”骤雨生抬头,曼声道,“那些人不会坐视你与德风古道关系更深。只不过,吾当真未想到,老三会因此中断学业离开古陵谁隐,希望能替他解开问魂之术。虽然名义上出自孚言山的人皆为你之弟子,但终归是素未平生……”
等铸天手远游而来,就接到出事的消息。那时候孚言山终究是底子单薄,明知凶手是谁,却毫无证据。
“老三本就是最为良善的一个。”
杜芳霖道:“他是死在付乐书的手中!”记忆中非是桃花色泽,而是血染枝叶。
所以后来才有传闻因诸位弟子四散飘零,孚言山主自封山门,心灰意冷远避世尘。现在踏入江湖已有一段时日,在见到付乐书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恐怕是有人有动作了。
还是太心软。
现在再论当年真假,其实也无意义。
骤雨生道:“所以就算吾不动手。等回头知道这一切,那小子依然活不成!”
越纯粹的人,越扛不住心灵上的打击,这一点昔日有人利用过。只不过当时杜芳霖心生恻然,并未将话说死。
“你不生气吧?”骤雨生停步,转身。
杜芳霖随之停步。
骤雨生道:“来陪吾喝酒啊~~”
杜芳霖面无表情:“不高兴。不去!”
骤雨生:“走走走,那一起烤肉也不错……”
杜芳霖:“没胃口。不吃!”
骤雨生扬手瞪眼,深吸气:“杜小霖你信不信吾一剑砸死你!”
“你没有剑。”
杜芳霖不为所动。弭志高歌那柄无锋之剑失落在了魔界断层,骤雨生此时手无寸铁,但真要抡起巴掌……手指略疼。
“哼!”
骤雨生瞪眼生气,背转过身。
哦。
要反目……来啊来啊。
“哼。”杜芳霖表情严肃地动动手指,整理整理衣袖口。
不习惯,
心情糟。小本本上,杀九祸又多一个理由。
“算了!”
背转过身之后,骤雨生将指骨捏得咯吱作响,“剑再铸还能再有,总之你需得替吾补充收藏,但还有一事。”语气三分沉重,“以吾实地经验,光凭剑磁相引,若要准确无误破除空间乱流,由外及内命中魔界断层,恐怕得需用特殊强弓。”
“吾已着手安排。”
杜芳霖道,“还有一事。”
嗯?
骤雨生转过身。
“老铁,对不起。”杜芳霖难得和缓了面目表情,沉吟道,“丢了扇子之后,吾才明白,被迫失去随身武器的滋味并不好受。”剑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好用的工具,但对于剑者以及铸剑师而言,恐怕则另有意义。此时愧疚,是因突然想起,这种轻率毁掉武器的事,好像不是第一次……
略渣。
两人四目相对。
骤雨生猛一拍大腿,“剑可算是等到你这句话了!”他胡子眉毛头发三者一同乱飞,“想当年你初尝学剑的时候,吾那剑一剑二剑三可真是死不瞑目……老杜啊,你此时道歉是当真的吗,不如书写一篇祭文拿走吾日后去拜四方焚烧啊——”
杜芳霖忍耐。
“来说说下一步行动吧。”他纹风不动,目视前方,“骤雨生,既然邪灵已离开儒门天下,并丢下一封辞职信走去西南寻孽角,麻烦你过去找一找,顺便转达吾之问候……若未发生冲突,人还活着,便将通往灵蛊山的路观图交予黑狗兄。”
将黑狗养生堂消息记载入册,并装订送回孚言山的人正是墨磨人。
墨磨人既然已看破虚实,自然与付乐书不同,早已名列春秋麟阙名下,所负责的正是西南一带的记叙与采风。
尘六梦的消息正是由此而来。
那本记载了不少秘密的旧册,此时也正放在杜芳霖的袖子中。此外还有一块碎玉,一张可能是通往付乐书旧日居所的路观图。书生事先已有预感,图上写了一个人的名字。
杜芳霖沉吟片刻,觉得自己出面并不太好。
“另外。”他道,“吾要前往琉璃仙境。这些遗物便请你顺路走一趟豁然之境,依其遗言将之交给凌摩穹空令神霄。”
暂时也没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做。
杜芳霖十分冷静地挥别骤雨生之后,决定再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窝一阵子,建个亭子,养养生。
他才不会去琉璃仙境见素还真。哪怕此时素还真也一定在找人商谈后续,说不定还会将一切合盘托出,让苍啊或是蔺无双啊过来轮番说教,打消他的主意。
一开始就知道骤雨生绝对拦不住素还真。
以清香白莲的智慧,只要见到些微异状,便自然能贯穿起所有事。但说到底杜芳霖也并没想做些什么。
他只是打算在魔界断层中埋一根线,之后什么也不做,放任九祸弥合断层,继而看一看有无机会出一次手。
断层弥合之后,会给中原带来一次灾难。这是他与素还真之间的分歧点。奉还魔心让阎魔旱魃复活一事,已让很多人心惊胆战过。再来一回,清香白莲认为魔界不一定会再度上当,而且会伤及百姓,需要更稳妥些。
但这不是上不上当的问题。
而是九祸与杜芳霖目的已然一致。哪怕届时再有失手,后续所发生的一切却也仍然逃不开脑海中早已知悉的定数。
如果一个人突兀离开自己的环境,能在死后重生,或是遭遇更奇异的事,一定要肩负天命具备金手指的话。
杜芳霖也曾想过本命神器之类的东西。
然而到最后,他却发现自己所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恰恰是来自异世的记忆与思想,以及本世纯属运气般的资质与背景。
或者,还有脑子。
“还是要想办法,给素还真找一些麻烦。”
已尝试过一次杀九祸失败,再来一次成功几率仍然不高,既然无论结果如何,总不会有太大损失,为什么不去试一次?
杜芳霖站在群山之巅,俯瞰大地。
“……九祸不死,总会寻找到办法来弥合断层,这是异度魔界增长实力,转败为胜的唯一机会。”
“素还真,我不信你想不到。只是这个决心,你却无法定!”
人力无穷,后续损失总有办法弥补。
素还真此时也在思考。
琉璃仙境天台上,正对莲池方向。
清香袅袅,清茶一盏。
素还真拂尘置于膝盖上,想着之前与杜芳霖所谈的一席话。
能修补魔界断层的材料无非便是那些,但毁去阴阳骨,便不会再有下一根阴阳骨了吗?藏起刀戟,天下便没有第二颗铸天石了吗?避免损失与天灾固然重要,但设法将事情控制在手,掌握主动也同样重要。
脱离了杜芳霖脑海中所预知的那部分未来。
变数,如何避免!
“唉。”
素还真轻叹一声,难以抉择。
便在这时,光华自天而降,谈无欲由气势汹汹而来。
“素还真!”吾在北边寻你千百回,你却偷偷一人先回琉璃仙境!
师弟很生气。 102 后话
啪。
谈无欲一伸手,便将三根千辛万苦由瀚海原始林里根据落下的痕迹再找回来的箭枝,狠狠一震地拍在素还真的面前。
这么快便进入主题?
素还真心念一转,举起茶杯,便将口中用来哄骗道歉的话语咽了回去。但是表情变化得太快,总是会被对面的人看在眼中。
谈无欲一派云淡风轻,却是无声冷笑:“看来素还真早有预计,一切皆脱不了此中玄机?”
耶!
素还真抬手一拂,一杯清茶随即出现在谈无欲面前。他亦是云淡风轻,轻描淡写,“师弟此行辛苦了。”
确实很辛苦。
一开始说好的工作到后方全数变味,好容易循着直觉找到瀚海原始林,只来得及看见北辰胤弯弓射出三箭。事后谈无欲猜测,身陷魔界的杜芳霖该是在所有可疑地点都安排有射箭之人,而箭上必然藏有他此行目的的玄机。
于是谈无欲找回了三支箭。在看到素还真的第一眼,他便知道自己所做无错。素还真看向箭枝的眼神带着了然,看来是知晓得更多,要设法套出话来。
“呵。”
谈无欲抬手喝茶,走太急,略渴。
“有此箭枝作为佐证,吾之猜测当可有八成。”素还真主动示好。
在这种情况下惹毛谈无欲,后果很可能就是孤立无援。杜芳霖一直很对他家师弟感兴趣,这是想撬墙角的节奏。
“与魔界断层有关?”
谈无欲自己也有猜测。从以金八珍引人入局开始,杜芳霖着眼之处便是断层。素还真进入魔界,必然有所得。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在进入黑洞通道之前,傲笑红尘看向骤雨生的反应实在特殊,想来素还真也该留意到这一点。
“骤雨生击碎长剑,碎片落入深渊,虽未得见材质,但以杜芳霖凌空试箭之举止,当不难推测。”素还真饮茶,道,“当时情景,断层上空异空漩涡异常剧烈,一时半刻魔界应当不至于发现个中玄机!”
“既然如此。”
谈无欲凝视素还真,“问题当出自事后?”
一个可行的办法,让人犹豫不决,若非过程,便是结果。
素还真一声轻叹。
谈无欲以手指轻敲桌面,片刻后,断然问:“后果很严重?”
拂尘一扬,素还真道:“这要看是魔界或是中原。”
“有何分别?”谈无欲道。
素还真:“无论魔界或是中原,后果一样严重!”
断层合并会给中原带来灾难,这一点已从杜芳霖口中证实。断层弥合的时候,也是暗箭伤人之时,对于魔界来说必然也等同于灾难。
谈无欲嘴角轻轻一抽。他紧接着便想到素还真为何非要点出魔界与中原,虽然不清楚杜芳霖具体的做法,但这已经有了一点两败俱伤的意思。“嗯……”莫非又是一场先予后取,相同的手法,魔界还会上当?
“金八珍仍然陷落在魔界,素还真,这一点你当要如何?”
“既然魔界之行结束,金八珍必将安然无恙。”目的都已经达成,暗中捣乱的人也该主动出面收尾。素还真在心中想,如果他是杜芳霖,接下来会有怎样的行动……
“既然如此。”
谈无欲“夺”地将茶杯放置在桌面上,“素还真你为何还不行动?”最后一个挂念的事情解决,那就该针对目前局势做出判断与抉择,是顺势而为,还是积极阻止,中原之领袖总该有个说法。
素还真目光一闪,微微一动。
便是这样了!如果自己换做是杜芳霖,也一定会提防琉璃仙境做出过激反应,那么接下来想必会设法牵制一二……
“不急。”
事到如今,素还真反倒将身躯坐稳,“先饮一杯茶!”
深山老林。
把自己丢到连个路都没有的地方之后,确保让人十分难找。看着天色未黑,杜芳霖心中却有了别样想法。他总不能当真将其余时间都耗费在藏猫猫上,这也太过儿戏了。
自觉自己做事严肃认真,杜芳霖慢慢走到一处溪水跟前。
清溪浅碧而沉静,顺流往下,绕出山谷。一二三四,他先对着水面取下玉簪,撸掉流苏,摘掉头冠;再突然一把呼啦啦掀飞衣袂,去掉外袍,仅留内里鎏金白衣长衫;摸摸袖子,一扫风尘。这下子肩头重量或许去掉几十斤,顿时清爽了不少!
这才叫生活。
面对溪水久久长驻,又抽出一条白绢仔仔细细将披散在肩头的白发往脑后束起,杜芳霖微微松开眉头,终于舒了口气。想了想,他现下这种行为,应该叫做“化身”?
一个时辰之后。
趁夜躲在公开亭附近小摊上喝酒的大胡子破烂衣衫的骤雨生一不留神,对面已是多了一个人。
大胡子倒抽一口凉气。
骤雨生硬生生止住手里正要往下灌的酒,“豁!”这是什么情况,一头白发束起,一身简单白衫,连个玉都不佩……这是在给死在魔界的墨骨折扇守孝吗?
“你这是……”三个时辰前还在一本正经地“深山老林暂隐莫来寻吾”,三个时辰后突然又出现在眼前。春秋砚主这是入世得太久,当真不是被刺激得头脑略微错乱?
“吾这是化身。”杜芳霖认真。
骤雨生慢慢放下酒。
“杜小霖。”他虎目中满是忧心,“这种事你可真不能学习素还真!”
当然不能指望能瞒过去。
也就是意思意思一下,表达表达态度,春秋砚主有一百种隐瞒行踪的方法。他刚刚还很有点闲心地在深山中扎了一个稻草人,带上头冠披上衣裳,坐在山巅松树下,代替自己思考人生。
“安心,不正式露面便是。”杜芳霖手指点点桌面,“你还未去寻尘六梦?”
轻装上阵,正好四处走走,看一看别处动静。比如夜重生,翳流之类,还有之前敢去北域险些掳走公孙月的那股暗流。顺便,玉阶飞即将退隐,他总是要走一趟,以麟阙之主的身份去接人。
“咳。”
清了清嗓子,骤雨生理直气壮,“邪灵都那么大一只,又教了那么久,总是晓得几分人间道理。既然辞职未遂,回头扣去俸禄,再罚他替吾洗碗!”先偷个懒,武林既然平静,也不用太过着急。
杜芳霖:“……呵呵。”
“东西回头老铁的会记得拿去交给那个小道士。”
骤雨生大手一挥:“但你总得给吾一点搜罗武器的时间。当年地理司死后落在钜锋里的那柄无遗就不错,你看如何?”
令狐神逸会肯给吗?
我看你就是惦记着回北域走一趟,再接再励地去闯北隅皇城好不容易所建造的新城吧?杜芳霖再用手指点了点桌面:“打人记得蒙脸。”
好主意。打劫也当如此。
骤雨生问:“那么你呢?”
杜芳霖撤手,起身,简单道:“去见风铃精!”
“顺走顺走……”对面的赶紧举杯送客。
接着夜风中,大胡子留下一丝疑问,“风铃精?那是谁?”再过片刻,骤雨生抽动脸皮:“羽人非獍?” 103 风动
入夜。
杜芳霖衣袂飘荡,脚步轻松地行走在荒郊野地里。
他的状态恐怕和苦境一般修行者不同,因为灵魂来自另一个世界,曾历经辛苦方能融入此世。穷则变,变则通,想追寻道之尽头,一味抛开以往却是不能。
然而时光荏苒,千载已过,有多少修行者走至这一步,被困束在重重繁华之下,遗忘了最初踏出那一步之本心,只能以各种方法寻求偏道而行。地理司之存在便是其中一例,更不用提三教有那么多操弄权术的秘密者。
这并不是说,那些人便不懂的追溯本源重回本心,而是境界一重又一重,踏至高处,该怎样俯身低头?
一捧月光被人合拢指掌,捧在手心。
唯有来自世外的灵魂,方能被轻易勾起最初的情绪。因为很早以前,杜芳霖便已看过苦境往后漫长时间的历史。他的记忆,所熟悉的人事物,绝不会随着时间的洪流而被冲淡至再也追寻不到。
他站在旷野上,沐浴月光,深刻在灵魂中被淹没在儒门千年教导之下的一些东西,正随着这些时日以来的动作而慢慢复苏!
杜芳霖心想,放下儒门包袱的感觉着实不差。而记忆中另一个他,当年也并无如此的畅快逍遥。若大部分的人的改变或许是“由内及外”,那么春秋砚主便该是由外及内……甚至于正在思忖,他为何一定要做儒门装扮?
一步踏入月光之下。
七星汇聚,封尘凝光!
便是从此再无折扇在手,也并不意味着便失去施展术法的能力。毕竟“折扇”即“本体”这种事,也大概只会发生在遥远记忆中名为“漫画”之所在吧。
落下孤灯。
同样的一轮明月,正无边照耀着雪崖。今日无风无雪,漆黑的石阶露出石面,一路通往亮着灯笼的孤独亭楼。
一串点缀羽翼的水晶风铃被悬挂在山亭一角,无风而静谧。
风铃原本是被送入忠烈府,后来笏家满门消失在武林,便又由一人作为信物再送回至原主人的手中。
一名黑发白衣人手持胡琴,腰佩碧色轻灵的修长神刀,正慢慢调着弦调。琴不调而不和,刀不使而不利!但如今世路已改,也不知这个人,这柄刀,究竟何时才能和着乐声,重入武林。
也许时机已是不远。
突然风铃乍响,剧烈摇晃,如玉碎之音。羽人非獍蓦然抬头,却是口中疑问:“嗯?”无风,灯笼静静放着光明。
也无敌意与杀气,仿佛是黑夜之中,一只循着烛光而来的蛾子,迷路时一不小心触动了六翼风铃。
铃声渐渐平复。
又过一会儿,乍然再动,玉碎声惹得亭下调弦的手一颤,险些弄坏胡琴。
羽人非獍身形骤然而动。
一瞬有白羽幻影自衣袂掀起的寒风中飘落,人影倏去倏回,一无所获。羽人非獍清俊的面容深深蹙起眉头,抬手按住乱晃的六翼风铃,一根手指试探气流……好像,也许,是有一点点风?
如是再三。
铃声扰人思绪。坐在亭子里孤独寂寞的人深深吸一口气,羽人非獍蓦然起身,一把攥住了六翼风铃!
“……慕少艾?”羽人非獍沉声慢慢问。
黑暗依然寂寥。
玩笑也该有个限度!
这回是真正有一阵风吹来,微微有点冷,让灯光映出地面上的冰花。听说落下孤灯凄凉寂冷的琴音,时常让居住在附近的山民误以为崖上有鬼。
羽人非獍一手按着不听话的风铃,皱眉一手按住腰侧天泣刀柄,此刻心想:要不要改日买些纸来烧,风好像是比之往常格外的冷……
约有一段距离之外。
山崖之外另有山坡,有人用掌心接住月下的一片被风卷来的积雪。
宛如从月光中盛开的花朵。
杜芳霖衣袖雪白,端坐在山坡之上,面向那处闪烁着灯光的断崖。他记忆里有穿着黄衣裳的医者假装不小心从山崖上跌落的场景,而自己并不想去试上一试。估计掉下去,也绝不会有人去捞他的。
于是无聊至极,又不太想再度干出威胁年轻人拿到天泣的事。杜芳霖并指一点眉心,视线穿透月色黑暗,顺便长长吹起眉前白发刘海……嘘~~
冰凉风起。
凝气成束,叮铃铃催动六翼风铃。
于是再三,仿佛上瘾。今日之前,春秋砚主未曾想过自己千载岁数还能有如此无聊的行径。但看着对面月色下,羽人非獍那张无言沉默的脸从警惕到四顾再到沉思,一身孤独寂寥就此无奈被阵阵妖风吹散。突然,杜芳霖就有一点开心。
他的心情也随之豁然起来。曾经的失败案例随着掌心积雪一同融化,其实轻之又轻。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但后世也许会有研究者反驳,其实草木也有情绪存在,只是太过微弱不善表达。
“嗯。确实如此。”
杜芳霖以指叩膝,自问自答,月光在指尖跃动,是为法诀之无形。不再戏弄另一侧的年轻人,白发儒者化入月色光影,如无声无息地来到一般,又再度无声无息地离去。
琉璃仙境内。
屈世途彻夜未眠,正蹲在暗室中,企图用一晚上的时间来弄清楚被谈无欲千里迢迢送来的三支箭。
按照素还真的话来说,便是东西送来就不要浪费。
与此同时,秦假仙等三人也接到了来自琉璃仙境的委托,务必要在近日内查探清楚杜芳霖以及钜锋里等人的动态。
“喔哈,要翻脸!”
荫尸人幸灾乐祸,被其老大一巴掌盖上了头顶。
“都是为了中原,何必闹动如此。”业途灵袖着双手画着圈圈,一板一眼中皆是沧桑感慨。
原本秦假仙还有些忐忑忧虑,闻言一顿,眼珠一转再一眯。“都是为了苦境中原……这句话说得好!”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老秦看着老杜与麻吉都不像是会冲动的人。既然目标一致,找人就找人,有什么可担心。
“老水,随我走!”“秦假仙要去砸场子咯~~”“不可能,大仔是个很文雅的人,不过这个方向是要去往哪里?”
“了无之境都SHUTUP!再闹天要亮了……”
一天到晚带着两位低龄儿童,秦假仙也是万分心累,十分思念二重林中独守空房的娇妻花非花。
天亮之后。
“大仔,了无之境像是没有人呢!”篱笆,小屋,安置在荒原内远离人烟的地方。耳报神业途灵跑进跑去,率先回报消息。
“空荡荡的!”荫尸人随后跟进。
曾出手帮助过中原的钜锋里一干长老,包括无悼一人庸等在内,此时皆不见人影。
“没有打斗痕迹。”秦假仙前前后后跟着转了一圈,揉着下巴万分奇怪,“人确实不见,难道是有发生何事?”
不可能是有谁预知今日突然有人来找,那也太过扯淡。钜锋里虽然一直有在帮老杜做事,但大本营其实仍然在北域。
北域。
骤雨生重回老地方。令狐神逸却已收拾起铸炉。这名业界有名的铸造师终于被百般为难,设计出一款能最大利用沿途风力而能破开异空间的箭枝。功成身退,整个钜锋里也该还清人情,回归原本之所在。
“这一趟便由吾处理。”
无悼一人庸推着轮椅,背对铸炉,正与擦拭锤子的令狐神逸对话。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无声无息由后方摸来,即将碰到冰冷的铸炉上端所放置的狭长铁盒。
“谁?!”头罩竹篓的天险刀藏猛地醒觉,扯动肩头束刀麻绳。
一道光芒过后,炉侧阴影后逼出一名兜头蒙面的坦胸黑衣人。 104 招惹
骤雨生蒙头盖面,出于一种对于新鲜事物的好奇以及手欠,从夜色中潜伏而来,企图偷拿令狐神逸用上雪磁石后刚刚铸好的箭。
炉膛冰冷,仅有月色幽微。
作为护送好友无悼一人庸而来的护卫者,也是常在武林走动属于警惕心最强的天险刀藏首先察觉光影不对,那是眼角余光的些微晃动,立时伸手抽动麻绳:“什么人!”
无悼一人庸调转轮椅扣动机关,一道暗箭倏然飞出。原本暗中扣向铸炉的大手转而向侧,叮地夹住短箭,赫然有金铁之声。
天险刀藏刀光已到。
月光映下,落入三人眼中的则是一名用黑布简单包着头,披散着衣襟露出古铜色胸膛的无名人士。
两仪分元掌!因为有外人在场自觉有些丢脸,骤雨生暴露行踪之后,并不愿意显露身份。一套从黑市交易得来的武功掌法就此展开,配合短暂出手时带起的速度,一时防守得滴水不漏。
动则如金戈铁鸣,蒙面人不退反进,在天险刀藏刀风间隙之间,竟仍是不忘随时探手伸向铸炉铁盒。
令狐神逸一旁窥得真意,此人双手生有老茧,运掌之时似有暗红之色,招式虽然不算精妙,但细微之处隐带三分似曾相识……“炎山铁族?”老令狐蓦然抬手,拐杖化为刀意,忘形凌斩法由此出手,配合切入战局。
哦豁,玩脱了。
一声炎山铁族入耳,令得骤雨生心头一动。同为铸界一员,他与令狐神逸也仅仅只是相识近十年,彼此皆不知过去与过往。东令狐西漆雕,这名头在铸造界比之区区铸天手可不知响亮了多少。
论武功,忘形凌斩法融入令狐神逸毕生在铸造术上之领悟,比之天险无避要更得三分避无可避之意境!
竹篓盖面得比骤雨生还要彻底的天险刀藏逼至身前一步,刀锋由麻绳牵动,能从极为诡异之角度紧贴身躯且削且断。侧身之际,面对另一侧拐杖牵动之忘形凌斩法,蒙面人下意识将手往腰间一松。
哦豁。随身将近百年的武器也没有了……
在锐利风声过耳之一瞬,蒙面人突然并指一切,分明是老茧重重的手指,却要比麻绳牵引的长刀更要灵活三分。骤雨生原本并未想这样做,只是在手中未拿武器之时,本能应招。他这种级数的锋者,虽无惧逼面而来的刀剑,却排斥刀剑之意之欺凌。
划空而过的顷刻间,一重意境已无形压来。
便在这刹那,天险刀藏明显感觉自己之刀锋上如同遭遇重压!
无意之境,无锋之剑,于并指之时,似有意无意间已运出。
“退开。”
毫无间隙的刀法便突然有了空隙。蒙面人并指破空之时,并不令人察觉如何锋意,仅仅只是让人眼前一花,似有孤鸿坠入孤羽。
忘形凌斩法如入泥泞之境,后力无寄,不得不向侧面划开一道刀风。
而以指引动剑境,便在这时突破天险刀藏之防御,微风拂动竹篓之下一双眨也不眨的眼睫……
“是你。”令狐神逸收手后退,拐杖拄地。
麻绳断裂,天险之刀却被蒙面人旋身接在手中,抬手按入地面。
竹篓从中一分为二,继而二再分四……天险刀藏显露真面目的同时,竹片也同时解离向四周飞散如雪。
“宗主!”无悼一人庸用力握紧轮椅扶手,另一手伸向一侧黑色雨伞。
“我输了。”
天险刀藏一动不动却道,黑发披肩而落,原是器宇轩昂的好男儿,只有半边脸上烙有红色掌印,似是陈年旧伤。
蒙面人将手挪开,奉还长刀恨铁。
突然之间,铸天手意兴阑珊起来。
“吾在屋内等你。”骤雨生丢下一句话,负手转身离开。
令狐神逸沉着地摇头示意无悼一人庸不必上前。
骤雨生离开这片山林,纵身一跃从枝叶丛中快速穿梭而过。
月光下只见一缕淡淡的影子下山而去,倏尔没入山下的村庄。村庄内正是钜锋里在此地的驻点。
在村头,则存有令狐神逸的一栋茅草屋。
骤雨生揭下黑布。
这些年来,他如果不无时无刻地寻找新鲜的事情去做,在漫无目的间怕是早已心生疲倦。他的剑道同样也已很久很久不曾有进步,而铸剑,也许只是一时的挣扎,片刻的消遣。
野人兄云游四海不入三教,无论如何也理解不来好友杜芳霖能守在山间一蹲百年。
活太久,会很累,会容易失去目标。再然后沧海桑田,会突然发现世间一切变化得面目全非,熟悉的人熟悉的地或是不再或是改了名字,等同于消失不见。
“你方才说起炎山铁族?”
骤雨生从感悟人生的状态恢复,继而问。
脚步声停止。门被推开,令狐神逸从后方走了进来:“你用剑之时,吾还未曾看出。但此时吾却能确定,你该是来自铁族!”平时两人多半只是交流何处何处有一块奇铁,而过去剑不离手的人也未曾展露过习自别处的武学。
炎山铁族的手法特征太过明显,令狐神逸也很疑惑自己为何没有早些认出只能归类于铸天手隐藏太深,或是骤雨生的剑法太过霸道,足够掩盖一切。
“你错了。”骤雨生道,“比起老令狐你,我这边算不上什么。炎山只是过程,并非来处。”他转过身,“倒是未曾想到,会在此地听到这个名字。”
“令狐神逸也曾往炎山求艺。”
“那炎山还好吗?”
“已近乎覆灭了。”一段历史,铁族只剩最后五人,摸不清骤雨生来历态度,令狐神逸并未多言。
“哦……”骤雨生袖手。
过了一会儿,他方道:“时间太久,也差不多是该灭了。”
“箭已铸好,钜锋里终于还清杜先生昔日查明兰若经一案真相之人情。”令狐神逸摸了摸胡须,换了话题,“你来得正好,也免吾再派人远走一趟。”
“那是你与老杜的事情。”骤雨生也不想再继续话题,大手随意挥过,“战利品呢?给予吾的补偿呢?”最后三个字发音重提。
“哈。”令狐神逸轻抚胡须,“你稍等。”雁过又拔毛,还以为这次总可以例外。
拐杖顿地,茅屋木门无风而自动,门栓脱落。用作栓门支柱的无遗剑就这么暴露在月光之下。
“啧啧,暴殄天物。”
“此剑不祥,当束之高阁。”
“拿走了啊。”骤雨生取剑自用,挑剔地打量片刻,太轻太薄太利太不留余地……改成单锋正合他用,需要拿水好好磨上一磨。
“可莫要为非作歹。”令狐神逸一派老者和蔼,“需要借你铸炉么?”
不用。
再留要出事。
“那吾可走了。”骤雨生道,“再见面可别再讨还。”
“你方才失剑,正需要一柄趁手武器,何况地理司死于你之手,若非钜锋里需要证物来替人洗清嫌疑,本也不该从中插手。”令狐神逸慢悠悠说完这句话,再抬头眼前只剩门外月光。
溜了溜了。
骤雨生话音未落,身影已没入月光之中急骤向外奔驰。
“走得好快……”屋子里少了一个人,竟然显出三分空旷来。令狐神逸想起留在外面的无悼一人庸与天险刀藏,于是准备再度前往铸炉之处。
钜锋里的宗主一代铸造宗师刚刚踏出自家茅屋的门,由心感觉哪里不对,这屋子里面仿佛少了点什么……
令狐神逸猛一转身,墙上少了两柄刀。
之前总说要利用废铁再造新生的人终于下手了。
一柄余地,一柄吹雪,铸造宗师大成之后除去剑子仙迹的那柄古尘之外的最佳作品,就这么落入不请自来者别紧在后腰处的裤带里。
便是脾气温和如现在这般的令狐神逸也只感到额头突突青筋直跳,差点直追出去,旧年的脾气冲上头,“怪不得之前要提起补偿……”雪磁那块铁,不能算在钜锋里上啊,“好你个骤雨生,这笔债吾去问杜芳霖讨要,你可千万千万近期莫要再出现——”深吸一口气,修生养息修生养息,令狐神逸用力拄着拐杖,简直被气笑:
“炎山铁族,怎会收留这样的人呐!”
阿嚏。
其实距离这里不远处的杜芳霖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有人骂我。”
天人感应不能乱用在这里,也许是天凉风寒到了……?
他站在阴川河对岸,被蝴蝶阻住去路。
“蝴蝶君的耐心有限,长话短说,多说付钱!”火红的刀自风中而来,接着金色的发则飘飞在月色之下,一身红衣极为鲜艳炫丽的男子佩戴有红蝶饰品,眉间之阴郁黑眼圈与口中碎碎念,验证了蝴蝶君最近连觉都睡不好,四处寻找阿月仔,却连个毛都未寻见。
人究竟被藏在了哪里?
北隅国师琴绝弦看似天真又愚蠢,太傅玉阶飞竹林阵法一改蝴蝶进不去。北辰元凰身边似有高人守护,儒门儒门又是儒门!阴川蝴蝶君只能从上一次的交易条件中得知,公孙月之事有人中途拦截。
耐着性子等了又等,生怕伤及阿月仔一根寒毛,蝴蝶君此生弱点已定,并且甘之如饴。
“我陪你一起去。”
杜芳霖继续尝试建立起友好和谐的长期关系:“人在魇魅鬼沼。你方向感怎样,一个人能行么?”
叮。
蝴蝶君出刀了。 105 动作
蝴蝶君看起来想打我。
杜芳霖脑海里清晰出现这个念头,人已向后退,霎时闪避刀光,唯见眼前红芒一闪。一个人若是宅太久,就变得不太会交朋友。不过也没有太大关系,他知道蝴蝶君不会下杀手。
“红蝶天纹斩!!!!”唰唰唰唰——
杜芳霖承认判断失误。
蝴蝶的刀又凶又险,气势磅礴,化纵横交错数道刀气,刹那穿透了面前白衣人的身躯。
不过也就在此时,让阴川蝴蝶君看出眼前的影像仅仅只是幻影。杜芳霖的真身并不在此地,可能藏在附近某处山头,居高临下地凝视着阴川。
“坏人有坏人的气魄,规矩有规矩的眉角。”见徒劳无功,阴川蝴蝶君转身扬起衣袂,刹那蝴蝶斩刀还归鞘。他再一侧身,金发飘荡至俊容脸前,被一根手指轻轻撩起继而抵住眉角,“从没有人敢于当面撩拨蝴蝶的杀性,要多少取你性命,蝴蝶君甘愿自己出了!”
敢拿阿月仔安危来与蝴蝶开玩笑的人,无一例外都将会后悔自己的出生。一阵风吹过,送来一片落叶,坠入地上化为一张通往魇魅鬼沼的路观图。
闪人闪人,惹不起惹不起。
虽然相距数百里,杜芳霖做出了与此时骤雨生一样的反应,溜了溜了,反正化身没人看见。一会儿再尾随一个蝴蝶君,围观一下两位爱侣之久别重逢。
当时公孙月遇袭,但从之后未能寻找到地理司尸体的那一刻起,北域这边便早有准备。
钜锋里宗主令狐神逸手中扣住了最后一张王牌,便是当时出手中途劫走丹枫公孙月的魇魅鬼沼之主。
轻轻松松地在月光下化为一道虚影,远远地在围着阴川蝴蝶君身边转悠充当警戒的A蝶B蝶外。杜芳霖举止行为依旧是漫长岁月中所形成的儒雅与温文。前提是,不要去深究他此时此地的行动。
没有其他的意思。
仅仅只是简简单单地想过去看一看而已!
月上中天。
当四周环境改变,气流中浮现出沼泽地特有的腐臭气息时,路观图所指示的路线也已到达终点。若无这张钜锋里倾情提供的路观图,一般人行走至这附近十里范围内,皆不能明辨落叶水潭下之虚实,而极易坠入布满毒气的沼泽地。魇魅鬼沼位于丛林深处,边缘地带隐藏极深之所,乃是一栋普通木屋。
此时丹枫公孙月正坐在木屋之外,孤寂地一手执着鎏金绢扇,仰头独望明月。
“阿月仔~~~”蝴蝶飞来的同时,也传来蝴蝶君哀怨的呼唤声。
一阵冷风骤然排外而出!
丹枫公孙月蓦然起身,心头重重一跳:“恩公。”
几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暗色剑芒对上蝴蝶双飞化为的十三蝴蝶杀阵,叮叮叮叮数声之后,月色下被强风吹起了半截金色断发。
阴川蝴蝶君几步跨入沼泽地,右手蝴蝶斩斜拖往后,看也不看与自己过招之人,金发下骤然散发炽热光芒的眼神则紧紧盯住月下的佳人:“阿月仔!”
十八年都已等待过来,却不及这短短数日之令人煎熬。
这片刻间四目相对,丹枫公孙月缓缓合拢绢扇,心跳兀自漏了半刻,而让人难受起来:“蝴蝶君!”
魇魅鬼沼的主人并未再行为难。这是一名黑发夹杂银丝看似沉稳而沧桑的黑衣剑者,沉默寡言之风格由其面上不露半点形貌的黑色面具上显现,抬手一引,剑已入鞘,正是百年来一直被武林认为是兰若经血案凶手的江湖客,邪影。
但邪影却恰恰是钜锋里所派往江湖追查真凶的人。如无人半途插手,本该是邪影揭穿一切真相。而此人也置身暗处,监视地理司之本体,血案真凶圣踪将近百年。
“阿月仔!!”
“蝴蝶君——”
“阿月仔!!!”
身后三丈之外,正在上演十八相会。邪影一手背往身后,忍无可忍,身影虚化入黑暗,再度化为一阵风远远离开了这栋木屋。
A蝶B蝶双双舞成爱心一朵。阴川蝴蝶君一只鞋子陷入沼泽地中早已不管不顾,侧身一旋,倒履相迎,三步并做两步……这一回,公孙月并未有任何反抗,静静地任凭自己被人紧紧抱住。
“无事了,蝴蝶君。”
空出的那只拿着绢扇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安抚地落在阴川蝴蝶君的背上。此时北域第一杀手已再吐不出第二句话,“阿月仔,阿月仔……”
数日以来,蝴蝶君的内心其实是自责的。
是他未能将阿月仔守好,致使让人有了可乘之机。阴川蝴蝶君不提自己究竟走了多少去处,又曾答应了人怎样的条件,只一味紧紧拥住失而复得的佳人,并一声一声地,趁着佳人心软,慢慢将头颅惬意地搁在软绵绵的肩膀,再慢慢地往下……
“阴、川、蝴、蝶、君!”
一绢扇将人掀开。
丹枫公孙月忍无可忍的暴怒声传来之时。沼泽地外,杜芳霖扬袖转身离去。这碗狗粮他选择提供,但自己并不希望亲口品尝。
有此一劫,也应该能让公孙月有所觉悟。这对不曾经历过真正生离死别的有情人,在相对平淡的江湖路中终究是少了一丝让情愫升华发酵之因素。只希望这次之后,能让阴川蝴蝶君顺利抱得美人归。
明明该是好意才对。
杜芳霖拂去袖口沿路之风尘。他有哪里惹人厌了,竟是自费也要开动杀机。阴川蝴蝶君明明应该将满川河流中的黄金送给自己才对,名曰:谢媒礼。
沼泽地外,一马平川。月光所映不到的区域内,邪影沉稳黑暗的身形正等候在前方。
“人情到此为止。”面具后是低沉磁性的声音,并不如邪影表面那般沉郁骇人。
钜锋里中止合作,中原之事自然该由中原人去处理,何况北域这边依然有潜伏重重暗流。令狐神逸身为宗主,守成有余,总是要替属下之安危着想。无论是太瘦生也好,还是尚未长成的少宗主南陵渡也罢,再往深处涉入,会超出能力范围。
了无之境的那些人也许会是例外,本就挂名多过实际,并不受总部管辖。
邪影的话语,便是宗主令狐神逸的意思。
“还有第二件事。”邪影再道,“擒拿公孙月的人,最终落点在中原!”
“吾已派人继续追踪。”杜芳霖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不辛苦。
甚至于,邪影难得地睡了几夜好眠。“这段时间,由北域出发去往中原的人吾已一一移交,人在玉阶飞处!”其中就包括了与公孙月分手之后的原地理司麾下,天涯孤子八懺。
“这样便可以。”落入玉阶飞的手中,迟早也能算是他的人。
杜芳霖拂拂衣袖,片刻后道,“汝可退隐。”
此后的事,再与钜锋里无关。此后,自己也不会再往北域而来!
面具后方,邪影抬头,似是轻微一笑,“多谢。”这一声出自面具之后的人,黑色衣袖一挥,月影忽而暗淡。
魇魅鬼沼之主便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化风而去。
退隐也许只是希冀,但身处阴影中的人,却可以继续执行除恶之路,无需再冒险真身踏入江湖。除非有一日,邪影已无法再执剑。
或者是,寻不到尸体的圣踪,有一日再现武林!
杜芳霖抬手向后,接住一封书信。
由崇丘之庭负责执行的以赦生童子与魔界交换金八珍的行动,也正值今夜进行。信中内容为兰台轩史就此事之回禀。
魔界势弱,并未再出诡计。
死而复生的螣邪郎亲自出面带回了饱受人类折磨的弟弟赦生,而身体虚弱险些真被砍断四肢的金八珍则被接回崇丘暂时养伤。他终于可以踏回中原,有脸面去见一下萍山练峨眉,以及一力相挺云人到底的云飘渺蔺无双。想一想还真是有点怕……
月已西斜。
夜将尽!四野一片漆黑。
远远离开北域之地,骤雨生深夜独行在荒野之中。“阿嚏。”他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撸了把鼻涕,心想这又是哪个衰人在念叨自己,“好好好,很快就去黑狗养生堂去看望你个邪灵,真真是,也是太性急……”也不想想尘六梦耐着性子已被人拖延了多长时间,怒而丢下辞职信而非是打上门,已是这些年来修身养性地教化有功。
风微微寒凉,月下扬起沙尘。
这风,不对。
剑者之直觉让骤雨生疾行止步,一旋化圈顿足,双手抱胸目视风向来处:“喔,劫道啊!”迎面黑暗之中,缓步行来一人,胸口处镶嵌一剑,灰发半披半垂,形容半生半死。这是一名灰发衣衫同样半露胸膛的年轻人,脚步轻而又轻,却在月下引动寒风与沙尘。
年轻人直面骤雨生。蓦然地,月下身影抬手自胸前抽出长剑,刹那剑影与月影在风中齐齐而动!
“我靠啊!”骤雨生猛地抽身,“你这是……单锋!” 106 烽烟
突兀回神,四周已是一片迷蒙。
非是夜色,更似刀剑废土之上永恒不变的黄昏!烽烟的气息是怎样的感觉?经历过死亡沙场的人也未必能够形容完全,只在接触的那一刹,突兀有所感应,便是如此。
“喝。”
面前的灰发年轻人速度由慢至快,动作由生疏至流畅,刹那由胸前拔出一柄长剑,顷刻间幻境覆盖月影,眼前只余人影与剑。
骤雨生对这种场景陡然变化,分分钟便置身幻境的感觉并不陌生。这甚至是他往好友老杜家中做客时的常态。
但此时幻象,究竟是面前年轻剑者自带,还是有第三者在外加以操纵,是让人三分疑窦。术者与剑者不同,时常留有余地,不得不防。
电光石火之间,先机已失,骤雨生不进反退,不思克敌,先行自保。这也是他在与老杜旧年长达十载的彼此互坑追杀中所得到的经验,手一撩旧裘衣角,猛然旋身带风,避开眼前杀招。
幻境无风。所有气流之波动皆围绕二人而转,不知不觉,风中已带刺骨寒意,是来自剑器无情的冰冷!
但就在这时,袒露胸膛灰发凌乱的年轻人表情无一改变,手挽剑锋却似有了一丝轻微之变化,似由直刺转为横削,偏锋凌厉,却又如羚羊挂角毫无挂碍。
骤雨生一时未料,险为剑器所伤,“……靠啊!”
他本也是单锋境界中的一名久未出世的行家,归云山壁前日夜悟道者中之一员。只不过时间已如流水,昔日铸天手也并非是叫这个名字。年轻人剑法特征一显,一股熟悉而陌生的意味刹那便已勾起过往回忆。
熟悉,是因剑起单锋。
陌生则是比之云归山壁时那道剑痕之纯澈意味,三分无测,七分随性。
但这的的确确是单锋剑,眼前之人究竟是谁?
“极单锋,隐单锋,有我无我,你你你,你这到底属于那一脉,魔派已成过去,死人也不会留下后人,飞消流泄老朋友死的死残的残……”骤雨生心神急转间腾挪闪避,以此来尽快平复内心情绪之剧变。
心神不宁,便不能如实看穿剑路,他惯用的武器不趁手,身边只有一柄不甚熟悉的轻薄无遗剑,这算是天时不在吗?
烽烟幻象之中,黄昏月影投血色。说不清是幻境影响了人之视觉,还是人心感应此间杀意而自生异象。剑下投影,单锋横行,形如血海,一瞬烟云再起。灰发年轻人剑路偏奇非正,起招运使间自然流畅如行云。招是陌生,意境熟悉,淡淡的邪气随之而来,片刻间骤雨生竟是有一瞬退至避无可避。
前后左右皆为剑芒所截断,同为单锋修者,虽无法完全预测其流派剑路,却有一种玄之又玄的感应告诉他死地与生门。
生死转换皆在一瞬。
掌握机会,便是出路!赫然一道明光在手,正是向后之势已转至尽头。骤雨生眼中清明映出断头之剑影!但是他之情绪已在无遗入手之刹那转为全然之冷静。
识海之中,时间缓慢,剑势与剑势之间的间隙,便是所要寻找之生门!
尘烟弥散之速度骤然一凝。像是弹力已紧绷至极,张力初生而勃发,如一点明光凝聚突如其来地向外扩张!单锋剑意应对单锋剑意,这是有意以极致应对极致,极致之险应多极致之奇,一剑未落,气机牵引,对手招式已乱。
再无何物,比雨来得更是无声与惊忪。
先是一滴,浸润肤色;再是细微,沙沙入檐。烽烟之境中便突兀多了一抹轻薄雨色,而持剑横斩的灰发年轻人也于此时,突兀地感受到心头如入雨夜般的一凉!
剑者虽已无心,却犹感寒凉。
骤雨生旋剑已是侧身上扬,张弛有序,沉稳在形。骤单锋剑意浸润暗侵袭,以轻柔转霸道,明光暴涨已突破面前死关,首次伤敌。三分收敛,是顾念同为单锋,不知这年轻人来历何处;七分肆意,是熟手与生手之间的距离。剑之一道,天分很重要,时间仍然很重要!
年轻人剑虽凌厉,却并非圆润无缺,其中因剑意紊乱而呈现之死角,骤雨生眼中看得清晰。
在这极险极邪之一瞬,两人同时擦身而过。
如受操纵的灰发年轻人眼中一丝波动,心头之寒凉敌不过体内杀意之暴涨!不顾眼前形势,无视面前险关,剑转偏向,赫然再刺核心。
“咦?”一声疑问,这是两败俱伤之招。骤雨生剑势陡奇,雨色的剑芒细密绵织成罗网,但灰发年轻人手持之晦暗长剑则忽而亮起一抹柔光,似晨辉破晓,入眼底之一刹!
还有这之后,最为重要的一句话。
逼近之刻,能清晰见到彼此衣衫因方才极险一剑所染上的鲜血。旋风混合剑芒,斩落交错身影两人垂肩长发。
并未走至绝境,为何要舍生而造杀?
骤雨生本应该在这时起剑格挡。他之剑法名为骤单锋,来去突兀,润物无形。无遗一剑已在方才侵入那灰发年轻人手臂筋脉,这一瞬过后,他无需再置身险地,侧面应招,有的是机会再寻一击必杀!
脑海中记忆突然翻篇,一瞬间记起了一个名字。
在本觉禅林事件结束后,有人提起了一柄早已失落的剑。那剑三分明锐,五分低调,鎏金做底,剑刃柔如晨光。当时骤雨生还以事后会发生的可能性做了一份猜测,并得到了一句告诫。
最后关头强行中止剑势,不顾剑锋造杀回旋身形!血光飞溅,先机再失,骤雨生虽未真正被眼前对手一剑削断颈脖,却是持剑之右肩连同皮毛一起裂开一道长痕,深可见骨。
“你——”
这是不是三教昔日失落的圣剑,一柄神兵,锋利异常?无论如何,不可以兵器轻易与之接触,否则极易坠入死亡陷阱。刚刚到手的无遗还未曾焐热,若先前当真起剑格挡,兵器相交之刹,非神兵者,必然是剑断人亡。
虽然及时抽身变招,但太过突兀,以至于闪避不及。以骤雨生之江湖经验也不免生受一剑,但内心之猜测,却让人骤然地脊骨发寒。侧身而过之时,那灰发年轻人眼神如同看着死物,毫无波动,毫无生机……那真正是一个人?
尘埃落定。
在摒弃对于单锋来历之留神,将注意力更多集中在对手所使用的那柄鎏金长剑上,不难与他所了解的三教失落圣剑一一对应。
一招之后,眼前战局尚未写完。烽烟幻境尘沙再起,持剑之灰发年轻人胸前伤口邪气涌动,是杀意再行催促!
堪堪交手一招,骤雨生无遗反手向后,“啐,八十岁老娘险些倒绷孩儿,你——”究竟是谁?
而对手一言不发则剑指大地,慢慢在土壤拖曳长痕。
“喝。”第三声低沉狂乱,年轻人之剑法有所转变,化单锋之奇,转剑芒吐杀之爆裂。剑蓄势而来,随人一同跃上半空,以力破巧,必不让骤单锋写雨成剑有第二次机会。
轰然一声,是骤雨生及时踢散幻境之中尘埋在地的残破刀剑。他还不想就这样毫无意义地将手中无遗送葬,一抽身一横转,尚且完好的左手往腰后一抹,余光一道,意图抗衡来袭神兵。
爆裂之剑意斩断凌空飞袭之残破刀剑,受骤雨生一式牵引,与钝头长刀余地一同齐坠脚下!
骤单锋擅使巧劲,铸天手用尽脑筋以保手中余地不失。至于又轻又薄的无遗……还是尽量留下,不然他会哭死。
以余地为守,不得余暇进击。不符单锋剑意,用着磕磕碰碰,“不说话便要造杀,无礼!再这样吾不客气了!”放狠话,实则心生退意,骤雨生一边小心以对,一边寻找时机。
灰发年轻人横剑再动,又是一招重击连斩!
再来一式,骤雨生唯恐要让老令狐痛失爱剑。他身法运至极限,从不可能中腾挪细微,炽热掌劲由持刀之手向外摧动,刹那沿剑锋过处,一切残破刀剑皆融为铁水浇铸向前,“九炼极火!”不能畅快用剑,这过招真是憋屈极了。
在朦胧余晖之中,这处烽烟之境,似是能让那柄疑似三教圣剑的神兵发挥至极。
虽然有所疲惫,但却并不想死。
有谁活得好好的,突然自寻死路?
骤雨生在事关保命的时候极为谨慎。否则哪怕关键之时有人相助,他也不能在西北荒原逍遥数百年;在单锋境界中,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此人已死的时候,仅仅只是换了一个身份,重写一个名字。
无法确定对手剑器究竟有多锋利,无法确保手中兵器能否真正护住自己周全,那么最好的办法则是将身法发挥到极致,不要令得剑刃相抵。
铁水遇气则凝,形如屏障,星星点点灼烧火焰。但这并不能动摇灰发年轻人手中剑锋,一剑过去,铁块粉碎飒飒入土。火焰遇阴冷而熄灭,那年轻人胸口伤处再涌黑雾,刹那瞳孔赤红!
“衰尾啦!” 107 险境
此长彼消,再战毫无益处。据说会有这样一种现象,无论境界高低,刚刚踏入武林的新面孔总有一股初生牛犊之气,一不小心便能乱拳打死老师傅。在杜芳霖的口中,甚至还给这种现象起了一个名字。
铸天手骤雨生只身经历了这一回,内心当真感慨万千。虽然他也明白,这多半是自己兵器不趁手,以及时机不对太衰尾的缘故。这么一联想,大胡子下掩起满脸晦气,这名彪形大汉望了望手中无遗这柄失败者所遗留下来的剑,再对比另一端气势汹涌剑势更为激烈的灰发年轻人手中之神兵利器,让人忽然想走。
烽烟之境,不见出口。分不清此地究竟是幻境,或又是一个裂缝之中的异空间。要走先得寻机脱身。烽烟的气息,淡淡缭绕在两人身周,迷惑心神,极难分辨!
能有办法脱离困境?
九炼极火随无遗而摧折地下刀剑,融为铁水,遇冷腾升烟雾。这烟雾一时驱散烽烟,同样迷惑人眼。
有办法脱离!
自本觉禅林之后,为以防万一,他与杜芳霖两人皆早有应对遭遇各种困境的准备。其中不乏有针对幻境或是空间术法之流的灵器,自然是出自儒门术者之手。人总有疏忽之时,两人各有所长,也不可能一直常在左右。
当烟雾腾升遮掩四周。
骤雨生顷刻踏足撤后,右手无遗伤重尚能一旋向后,连同衣角一起仓促削断外袍束带。束带无声断裂,从中滚落一块裹藏玉片。真是万幸,这并不是栓裤子的那一根,但却藏了第二柄刀。他手一旋忙不迭同时将另一柄刀吹雪塞到裤腰更里面去,尚能支撑一段时间,就是感觉有点沉。
人要是有三只手就好了,哪怕没有合适的武器,但手持双刀一剑听起来也相当可怕啊!
骤雨生神情冷酷,左手余地以刀做剑,收敛杀人之刃,瞬息入无我无剑之境,“一剑风雷动六合!”非攻非守,非我非剑,而是侧类旁通,再引九天之上裂空而过之风雷。
低沉嗡鸣,荡动烽烟幻境中千刀万剑。
灰发年轻人来势受阻,同时承受雷击,但手持剑风已超越距离,激荡横向眼前。
“飞鸿踏雪不留痕——”又是双招连袭,一明一暗,一外一里。与魔界断层时声势浩大所不同,以余地强动攻杀之剑,三分内敛应对锋芒毕露。灰发年轻人剑招沉重大开大合,两道剑芒相互撞击,各自再退一步!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承认老令狐并非是铸了一柄废物,断刃之处而是恰到好处。
叮地一声,余地前端厚重,再与那柄可疑神兵锋刃相抵。骤雨生手腕一滑尽量转势而卸力,以免刀身遭遇重创。
连打带消三分隐,这仍然不是铸天手单锋剑意之用剑习惯,放在此时倒是勉强应敌。剑风相抵,推拒来人向后三尺。
风雷动荡之刻,受无遗一剑削落的玉佩则与衣带则正好一同坠地。下一秒,骤雨生毫不留情地一只脚踏来,应声踩裂了那块玉,念出口诀:
“杜啊,带吾走吧!”
玉为孚言山主惯用之物。
本是出入孚言山时用以指引方向的工具,经过炼制之后,添加破空之力。被幻境坑过无数次的骤雨生过去全靠着这块玉用来脱身,今日此时自然也并不例外。玉裂之后,术势凝现,一片桃花由烽烟中斜斜飞出。
“造杀啊!”
精神一振,骤雨生无遗一旋,点落入土,临退之前先放狠话,“单锋剑·雨打芭蕉叶带愁!”他眼神蓦然一锐。
叮地一声,剑意落往敌人面前,斜雨染黄昏,挑飞沙土高三丈,碎石如雨,摧破荡魂。
剑咫尺身形往前再受阻,那朵桃花已触及此境之边缘,刹那与孚言山所在之方向互生联系。
缝隙一开,骤雨生转手余地三道气劲接连发出,紧随桃花在一瞬击破同一点。毫无破绽的昏黄之地赫然显出月光一角,外界仍是黑夜。
夜色未消,月色犹明。
烽烟幻境之外围。
高峰之上,有一道金色身影出手击落飞驰而去的桃花,不让此地信息有半点传递之可能。
接着荒原之上,黑洞一现,留下灰发年轻人持剑之身影。
骤雨生人已消失在原地。烽烟之境一旦告破,来去自由的荒原野人顿时如鱼得水,岂是一招一剑所能阻挡得了!
打是打不得,难道还不准人跑路不成。得见熟悉的黑夜月色,一道遁光冲破天际。
与此同,灰发年轻人剑咫尺身后黑洞再现。他将剑还回入胸,却似继续听从指令,向后一退再度没入黑洞之中。
人与洞一起消失不见的顷刻后,在百里之外的荒野,月光下突兀出现骤雨生夺路逃生的身影。
此时晨曦已至。
突兀出没的黑洞再度拦截了骤雨生往西北而去之前路。
但在十丈之外再度出现消失的黑洞,却继续带来了剑往大地拖曳金铁之声。杀风再起,尘雾迷漫。沙沙脚步由远极近,令人胆寒;剑锋锐利,随似生似死之木然身影一路往前,不闪不避,径直切断拦路沙石!
烽烟幻境眼看随之再至。这一次已没有第二块孚言之玉能给人带以指引。
性命要紧,在没有摸清对手底细之前,他可不愿再入一次烽烟幻境,再来一次剑锋相应!
这已超出底线。
骤雨生大手扯下衣袍丢在路旁,裸着上身提着一刀一剑向后各种变幻脚步。他以野人在荒原中多年历练出的绝迹,能跟上他之脚步着一定是平时非常熟悉各种作风的人。
但黑洞能一瞬穿越空间到达千里之外,每一次当野人全身覆满枯叶,总能掉头听见风里传来的拖曳剑声。
这实在是有一些要被逼疯。
无法回归中原,只能一路往西北而行。但是那朵飞驰以报信的桃花却已被人拦路截住。
这一疾奔,便是三日三夜,孤立无援。
三日时间。
也足够告别了魇魅鬼沼的另外一边的儒者一无所觉离开北域,向中原徒步而行,沿着一丝蛛丝马迹,重走一趟邪影追踪莫名人士之道路。
三日之后,杜芳霖的脚步停在了一处渡口之前。
空荡荡的渡口,一片朦胧迷雾,一眼望不尽的辽阔水域——似曾相识的记忆中止于随风送来的一丝淡淡而熟悉的烟草香气,宛如正有一道黄衣背对依靠再树影之下,手旋烟管,吞云吐雾……
“嗯?”
杜芳霖袖手不语,香气烟雾存留时间不长,应该是刻意引人留意。他转身向左而行,几步之后。烟气的尽头,便是湖畔树林,以及一叶覆盖水草的小舟。
一棵树上明晃晃用一根药针钉着一张白纸。
是慕少艾字迹的一封留书:
“往生渡死,内中无人。” 108 劳神
这是什么情况?慕少艾在做什么?应该好好去退隐的人,这是又在闹哪样!
站在渡口前的杜芳霖袖手不语。
他现在正在“化身”中,真正是一点脑筋也不想动。一路追踪到此,也只是好奇到底是谁劫走了阴川蝴蝶君的心头肉,间接地帮了一个大忙。毕竟这是剧情中未曾出现过的演化,很有参考价值。
一定不可能是尚未找到尸体的地理司,人都死的透透的,怎可能再度出现呢!又不是人人都是素还真。
“翳流?”
能阻止慕少艾安然退隐的原因,无非是这个涉及到药师之凄惨过去的因素。至今未曾有动作的翳流止步与醒恶者之死,与取得秽百刺后毫无动静的败血异邪一起被归类为不稳定因素。
但是翳流黑派的最大仇敌忠烈府之主笏家后人已被挪走,杜芳霖此时十分淡定,考虑着慕少艾的打算。
这封留书一点也不像是警告,连同烟草气息一起,十分类似药师慕少艾一贯风格,更像是诱人深入的意味。
湖边还有船。
跳上船,穿过迷雾一点也不难。接着会遇上什么,好像也挺有趣。也许,还能与可能埋伏的翳流人员打上几场。
杜芳霖内心有些意动。
反正正在化身中,拒绝背起儒门包袱。这里没有人知道身份是什么,也绝对不会有人出于任何目的再去追究一个人是否失礼。
他憋了很久了。
“能惹动药师出手,此地必然有诈。”杜芳霖一拂袖,“杜某必然要前往一查,以绝武林后患!”
话是说给外人听的。
大意是,慕少艾,我要来管闲事了!
杜芳霖一丝不苟、心情愉快地,满脸严肃向前迈步。
非常君就是在这时突然到来,化为一道流光出现在后方山道中,手持一柄破伞被利器削出裂痕,“杜芳霖!”人觉元气浮动,明显是刚刚有与人动手,“骤雨生恐怕出事,你可有他之下落?!”焦急扔不失温雅的口吻,有据却合理推断的行为。人觉非常君果断手中一旋,散去漫天金雨。
杜芳霖骤然回头转身。
情况很明显。非常君此时金伞上一道剑痕,袖间少去三分金布,抬头直视杜芳霖,脸上全是出自对挚友之关切和忧心,“吾在回归明月不归沉之途中遭遇无名剑者之袭击,该是与本觉禅林一事有关。杜芳霖,吾已联系不上铸天手,担心他是否同样落入埋伏!”
哦,老铁。
早已心中有数的骤雨生,不该会轻易将自己玩至绝境,当时竹林小屋内两人定下的计划是有几条来着,还是这位老铁忽然自己更改了计划?
非常君踏步而来,衣襟凌乱剑痕明显,确确实实是一幅曾遭遇袭击之模样。此人若要演戏,除非是早有预见,否则谁不上当?
两人对视一眼,杜芳霖心中暗骂,立刻捏出一道术法。
追踪术失灵,老铁被人关入异空间。
是继续为公“吾信任汝”继续近在尺咫的闲事,还是显露情绪一声“好友啊”再沿路急急而奔。非常君看似一脸担心毫不知情,实则暗藏三分探究。杜芳霖深深吸一口,来啊,飚演技啊!
“人觉可否先与吾说明情况。”
稳住,向来谋而后动的人怎可乱崩人设一照面便心领神会急急急奔,“骤雨生此时应该人往北域!”急奔太假,先心有疑虑,杜芳霖再动衣袖,面色沉着。
非常君也绝非无眼色之人,自然不会去问兄台你为何脱掉了外衣。他中途拦截传讯之符,以剑者试探骤雨生之底线,再往此地亲身而至,是要亲自探究杜芳霖是否当真先知先觉了一些事。
所谓高人,总有一些千里追踪小手段,贸然出现,还不至于会让人认定是人觉有心留意彼此行踪。
“边走边说,先往北域而行。”
非常君金伞再旋,两人一同化光,即刻离开往生渡死。
看似一派自然,实则两人注意力皆大半放在彼此身上,不然也不会忽视暗中有心遮掩的另外一个人。
烟管在树皮上磕磕灰,一张纸条引来好戏被人从中截胡,枝叶晃动一袭黄裳并未着恼,“啧”了一声,将一切尽收眼底。
尔虞尔诈表里不一,好友素还真可还真是认识了一位好儒门。有点意思!虽是退隐却并未闲着,烟管长眉神秘人一不小心窥到他人秘密,索性也放下眼前之事一路跟随,就当是再看好戏。
往生渡死,湖中迷雾深处。
人来了又走,早已准备好一切准备引人入陷阱的目盲白纱男子手持竹杖站在对岸,感觉来人气息之离去,一时深深陷入沉思。沿途做得那般隐秘,翳流黑派的吸引力还是不够大?现在少人搭台,接下来应该怎样上场,这与计划不同啊!
在往北域的路上。
正有两人互相搭台,熟门熟路顺便互相架起扶梯下。
非常君问:“杜芳霖,你可确认是这个方位?”一路飞驰电掣,并不耽误说话。有些人只需要一张嘴就够了。
杜芳霖便走边应声,头也不回地道:“灵诀感应正是这里,西北本为铸天手老家。”
目标这么明确,是不是早有预料事先做好决策?非常君手持金伞,心中念头浮动。
骤雨生到底使用的是那一重计划?
一是将袭击者往儒门驻点去引,若能引出三教圣剑曾经造杀的单锋罪者是为最好,看能否联合八方群众,先断一只臂膀(方向不对,应该已是放弃)。二则发挥老铁机动特长,与本觉禅林时所作一样,先试对方能耐,再断一支臂膀,尽量在不接触的情况下心有预算,看能否先夺刀剑其一(老铁上,看好你)。三保守起见,先遛人,拖延时间,制造毫不知情假象,不欲多生枝节,把非常君心中之怀疑先糊弄过去,回首还是好朋友嘛(老杜大力支持这一方案,他不急,并能规避麻烦)
非常君以不变应万变。
无论是骤雨生也好,或是谁来也罢,皆脱离不了他之掌控。除非是儒门小子当真有本事,于此时万里求援,请来昊正五道中那人出手。他并不急于杀人,仍然再观望的原因正在于此。
“事情便是这样。”非常君说完遭遇袭击之过程,“那名剑者所用之武功十分奇异,手中兵器也甚是特殊……”
“又是一尾龙吗?”杜芳霖语气不变,“除狱龙之外,佛门又往何处镇压恶龙,人觉可知来历?”
非常君:“嗯……”
这口锅,恐怕佛门不愿背。
“之前本觉禅林中那尊金佛所镇压之狱龙,吾已查知一些线索,但禅林主持已死,后续业已中断。”耳边风声不断,中原与北域之边境已至,非常君金伞再旋,替两人之速度再加一把力,“确实,杜君子此言猜测,合理。”
合理推测,在场两人皆十分拿手。
来啊,继续胡说啊!
“以人觉人之最顶峰实力,当不至畏惧一名小小剑者。”一马当先,脚下不停,此时御风而行何等快哉,若是身边并未带着一枚定时炸弹就更好了。杜芳霖神情不变,直言了当,“非常君如此重视,是否是有察觉到什么?”
这句扎心了。
非常君位于后方,慢慢旋转金伞:“原来砚主也知人之最……”
“杜某年少之时,曾往德风古道儒家圣地求学,其中藏书百万,正有天地人之记载。往昔借由好友得见先生风采,当知记载果真不虚。”天地人三才唯一还在人间趴趴走的就只有非常君,杜芳霖袖手沉着以对,完全不怕自己会不会又念叨出一位老鬼来。
人觉,你敢往德风古道验证吾所说的话,或是在此时动手以绝后患却非常有可能引来昊正五道之留神么?
敢不敢直接扯开话题,说一句三教圣剑出来听一听?
你还是继续被扎心吧!
要忍耐。非常君将目光从杜芳霖背影移开,手指微动:“原来如此,唉,若武林无事,非常君向来也只愿追寻天下美食。这其中,也多亏有荒野游客骤雨生……”若是天下少了荒野游客骤野人,再谈美食,那还当真有些可惜。
人觉手指一动。
突然眼前迷雾席卷而来,让凌空飞驰的两人同时凝神停步。杜芳霖警觉之时,非常君已一步向前超越他,“小心!”金伞一旋,阻挡雾中锐利之刀光,“这阵雾,与本觉禅林之时十分相似——”
杀手来了。 109 平生
嘴炮一时爽。后续?
杜芳霖一捏手指,如果此时有一把扇子,他应当是开合折扇,瞬间抽身往后退,一边退,也许心里还要一边嘀咕。
非常君,你敢不敢就此转身与我一剑,便在这北域与中原交界之地真身而上,真刀真枪血拼一场?
八成打不过……
以非常君存活的年岁来估计功体,这个级数的人还是要慎重一点。前方雾气显露一道魁梧人影,步履行间带来金铁鸣音!不似中原装束,更似边陲民族,恨吾峰眉梢含煞,一抬眼便是锐利刀锋横扫两人。
在这个时候,当然是要非常君挺身而出,以证自己之清白。
杜芳霖一边后退,一边腹诽,手里也未曾闲着,抬袖一挥分薄白雾,并指引天光点落,化一明一暗两仪之形,“人觉前辈——”救人要紧,您断后,吾先退!
“唉呀。”又是三道刀芒逼人入濒危之际,非常君二话不说旋身以避,其中两道就疾冲杜芳霖而去。以人觉之肚量,这绝对应该不会是报复。
人影双分,一在明一在暗,刀芒落空。杜芳霖借白雾遁行,引元气护体。恨吾峰的刀法迅疾而快,若非早有准备,极易落入下风。
金伞旋出一道气芒,白雾分开,非常君趁机近身攻击,却遭恨吾峰刀鞘拍脸。刀未出鞘,冷风刮面森寒,“你究竟是什么人!”金伞向前人后仰,以毫厘之差后仰错开刀风,一缕发丝已从非常君脸颊脱离。
恰是此时杜芳霖幻化身形出现在白雾的另一方,观此战局确实险而又险。表现很到位,不愧是活过千年以上不知年岁几何的人觉大前辈!
“人觉前辈,杜某掠阵!”
杜芳霖并指一合,光芒明灭之顷刻,一圈无形力场将恨吾峰之动作束缚一瞬。跟人动手不是他之长项,论掠阵,他要比人觉非常君更专业也未必。
“寻人要紧。”
得此时机,非常君金伞旋风拉开自己与刀锋之距离,“退!”
金芒一闪,人觉先行脱离战场。
恨吾峰冰冷目光霎时转向杜芳霖,手握刀柄一旋。敌军还有五秒到达战场……
前辈,您这作风真让杜某欣赏!
猝不及防,杜芳霖正面感受一波恨吾峰刀风之锐利,扬袖点指动荡元气无形,隔空急转刀芒,已感袖间凉意。这般极端萧瑟的刀意,让人联想起陷落在另一方的老铁好友骤雨生,令人心神震撼。
比面对熟门熟路的魔界来得刺激多了。
所以春秋砚主讨厌刀剑客,尤其是资质绝佳的这种!
引神幻化,一刹那已得个中时机,杜芳霖再行后退随即纵身离开白雾,化光紧随前辈先行之脚步。白雾边缘,恨吾峰停步未曾再行追赶,目送两道遁光离去,脸上毫无波动。冰冷气息一闪而逝,他转身没入雾气深处。
两位先天高人逃离战场的速度那是一样的快。
几息之后,双双再落身形。非常君止步一回头,与身后来人对眼。杜芳霖还未稳住身形已是十分肃穆点点头,貌似心领神会对方的意思,落地之时一个扭身再向天际窜出……
非常君:“……”
他尚未表达,还待汇合之后就此处攻击交流意见呢!
结果一抬头,杜芳霖就又消失不见了。
“……哈。”一路行来,人觉非常君并未从此人口中探出有关三教圣剑的半点消息,仿若这出身德风古道自创一门的儒者对于六百年前的那桩旧事毫不知情。
但比起泛泛之交的此人,非常君则更熟悉另外一方的骤雨生,总有一方能探听出他所需要的信息,而等一旦确认……人觉将金伞重新负在身后,一扫衣襟尘土,很是平静和淡然。
铸天手骤雨生无知无觉,仍在奔逃中。
情况比较复杂。
杜芳霖越接近北域,越能感受那股气机相引,是出自自己之手的术法。骤雨生已离开北域,转向西行,这是准备回归经营若久的西北荒原之地。
原本化为烽火幻境的那片土地已被刀剑之风斩得七零八落,其中有骤雨生的剑法,亦有另一方大力重击所留下的痕迹。
杜芳霖早已放弃学习单锋剑,从中看不出玄机,却能看见地上的血迹。痕迹不对,野外遭遇,老铁当未来得及拿到自己趁手的兵器。
但剑痕意境十足,骤雨生手里应该是有剑存在,并提前有所应对,当不至于坠入三教圣剑的陷阱。
所以地上的血迹,是缓兵之计,还是情况真有危急?三人当中,看上去邪灵尘六梦出身邪异最为险恶,邪灵之恶却比不得人心复杂。
能纵横西北偌大荒野臣服异兽许多年,杜芳霖从不低估骤雨生的能耐。他抬袖抹去地上出自骤单锋一部分太过显露的剑痕,心中仍然在核算,这究竟属于计划一二三的哪一点。
被远远抛下的非常君又再度撑着金伞凌风而来,“看来果真出事了!”人觉收伞一声叹息。
“嗯。”杜芳霖袖手,声音一丝沉重。
非常君走过来并肩而立,扫一眼地上剑痕。杜芳霖屈指再引风中残余能量,测度骤雨生有可能离去的方位。两人各怀心思,对于野人兄有可能的遭遇各有猜测。
但情况确实要比非常君与杜芳霖所想的更为复杂。
骤雨生并未像杜芳霖所猜那般游刃有余,他确实因兵刃不利之缘故而落入不利之地;但又并未似非常君所想象那般,遭遇剑咫尺之后真正落入濒死之险境。然而如果就这样脱身,等事情结束,幕后之人稍微演算,便能猜出铸天手存有刻意针对剑咫尺手中之剑。那么他与老杜针对本觉禅林的试探,以及两人早早知晓三教圣剑之存在便会暴露无遗!
真麻烦啊真麻烦。
荒野游客一路狂奔,裸露的上半身上几道深入要害的旧伤痕展现无疑。骤雨生跟逗小狗似的,一边跑一边胡乱丢弃身上之披挂衣物,企图用气息来扰乱剑咫尺之追踪。
然而烽烟的气息,自从他经历过烽烟幻境之后,便从未有消失过。所以当非常君离开北域,动身前往中原寻找杜芳霖时,剑咫尺也丝毫未曾偏离方向。骤雨生一身肌肉跑得满是汗水,由衷表示服气!
“麦再来了。”
先往西再往北又往南地兜了一个大圈子,三日夜后,此时已离开边陲荒原,来到一处群山环绕碧草四野的繁盛之地。
秋季,枫红叶美。在这处漂亮的河水交汇之地,枫华叶舞之前,骤雨生终于受不了,一个急刹车止步,将手中比较长的无遗当成拐杖拄在地上,胸口起伏急促呼吸回气:
“再逼杀,便解封禁招大雨轮回,让你知悉何为天道无情!”放狠话,沾满汗水的大胡子掩去脸上厉色,只剩瞪圆的眼神锐利而黑白分明。
迎面风吹草叶。那灰发异族服饰的年轻人八风不动,果然紧追而来,身形接二连三之幻化,最终定格在距离骤雨生前方不足一丈之处。
这个距离已足够剑器一击,而剑咫尺慢慢抬起头,也正缓缓自前胸拔出那柄沐浴晨曦而生的三教圣器。
老杜……可要保佑吾一击必中。
逼至最终尽头,似已退无可退。随着剑咫尺之动作,骤雨生呼吸渐渐若无。凝聚元功,以测算之最佳角度,无遗剑尖脱离土壤。
便在此时,骤雨生起剑抽击!
“单锋奥义·祸水东引——”临时创出的招式名,伴随一道如飞鸟投林之剑芒,横斜向后落入枫华深处。
这一剑并未针对剑咫尺,反而莫名其妙重创枫林红叶,如雷霆一般瞬间越过漫长距离,刹那击碎一处窗棂……
叮。
窗旁听风瓶多出一道破口,掉落在地,惊动枫林茅屋的主人。
这边剑咫尺已彻底自胸前抽出长剑。
“怕不怕!”骤雨生抢先一剑,抖动胡须,“祸水之招,将使你完败,来啊再来啊——”
无声无息,一阵风过。
祸水来了。
剑咫尺前进脚步有感而止。
在其后方,则出现另一道身影,白发束以布帽,素袍褐绸缀边,五官不凡,身形清隽,神情三分淡泊七分沉稳,两道白眉似岁月之悠长。此人稳步立于剑咫尺之身后,平静之目光则伴随那一句“祸水”,凝视在骤雨生的身上。
“你是,荒野游客。”丹枫林的主人出面认亲,亦是铸天手名下杂志社最负盛名的约稿作者之一,任平生微转身形,判断局面手中碧玉竹杖隐引向前。
同一时间,无遗剑锋不差毫厘对准剑咫尺之要害。
骤雨生道:“哟,导游!” 110 赋剑
曾经剑界之中,有一柄如湖水般晶莹透碧的剑,尖端略曲,自然成弧。
单刃独锋,与刀明显不同。
持有这柄赦毒之剑的人,则是一道青衣卓然的身影。
这人眉斜长入鬓,眼炯然有神,肤色寡淡,唇薄,勾起弧度如其剑锋。
一地的血。
并非血流成河,而仅仅只是血肉成雾,融入大地。
只留下残存衣物证明足下尸体之身份,这便是任平生闻讯赶来时所见到的那番场景……
“念不平,又是你——”
点缀枫叶,一侧赤红的剑随话语而来,怒极而出,红缨与碧芒交相辉映。
赦毒之威,不在于剑之锋利,而在于狠毒、毒辣、无情!当年同往云归山壁悟剑的数人中,唯有恨不平与其同党未曾列名赋剑流觞。
非是其未有资格,不过是不同道,不同行。孤魂野鬼,游离世外,虽习单锋,却弃偏锋,一者执着于人,一者执着于剑。恨世孤魂念不平很是执着于人之武骨,毁在其手中的天才,不知尓尓,一度为中原正道所逼杀,比单封剑魔更似魔道中人。
而恰是此人,却是单锋左派之主天剑老人映朝阳之友。
自孤魂野鬼中野鬼因招惹不该招惹的人而被就地格杀之后,孤魂销声匿迹许久。
赋剑流觞中也曾议论过此事,皆以为念不平早已死去,甚至于应笑我曾畅饮三日夜,为遗憾失道者之丧生。
不曾想,映朝阳去世之消息一传开,任平生连死三名好友!
“吾友因你而亡,你亦如是,赦毒生死向来公平。”语气也很平淡,眼前这名寡淡青衣男子五官尚带三分稚气,若非面显青气,肤色晦暗,当是一名外表十分年轻好看的人。
碧色赦毒剑在阳光下显露一丝薄薄绿雾,如春雨,如夜萤,“只可惜还不够!只可惜,原来你也是个没有多少朋友的人。”
念不平声音冷硬,如冰水冲击暖阳,慢慢平举手中之剑,眼神忽现挣扎:“左单锋,右单锋,有何区别?尔见此剑中,可有吾?尔观吾眼中,可曾有剑?!”一字一句,似入无人之境,而此境之中,并无人能体会剑者心中之急躁!
“论剑之前,先偿吾兄弟性命!”
耐心已失,仍是少年模样的任平生一直以来谦虚平和的五官终究被激怒,眼神转冷,“杀人造业,你该往地狱!”
“那你呢?”
念不平幽幽自问自答,手中碧色薄剑,映照的是天际斜阳。他瞳孔无波,忽而对视,映着的是此时被怒意所驱使的任平生之本身,“你之剑下,便未曾造业?一意与吾,同入地狱?”
一缕清风,化为碧雨。
却让任平生霎时警醒,丹枫剑化为红芒一卷,退避三尺之外。赦毒赦毒,非赦且毒,乃是天下有数之蕴含至毒之剑。为了这柄剑,恨世孤魂三进三出西漠巫教,身染剧毒而险些不治,亦是刀皇针下所痊愈的第一人。
这剑配上骤单锋之运剑之法,除去曾为同修者左单锋第一人映朝阳之外,无人能近其身,亦是无人能解其剑!
丹枫剑只能后退,任平生此时方悔自己来得冲动。
“万灭之境!”便在此时,斜里冲来一道剑芒,吞噬日月三光,带来极为浓重之阴邪黑暗。碧色春雨微微一荡,便如骤雨勃发,带起血色一蓬,似若不祥。两股分庭礼抗之色调之中,唯有剑穗殷色宛如枫之赤红摇曳不定,如风中烛火,却是韧性而坚强。
如疯似魔之剑,勾起阴毒碧色之凶残,枫红虚幻之剑,对上细雨迷蒙之无常。便在三人三剑气机相引而相交之刹那,雷霆劈开混沌,雨水噬魂腐骨,寒意冻绝万物——正是任平生首次动用无我绝招,生死无情!
将生死置之度外,方为单锋无我之境。
踏生者摧残于冥土之上,则是单锋邪魔之心!
介于二者之间,似杀生渡世,却无道而行,至极我于上,忘自我逍遥……恨世孤魂依旧恨世,念不平看不穿手中之剑,寻不见前途之路,唯有眼神一瞬穿越生死,近似邪魔,将自己与剑锋全数忘尽——一口徘徊于走火入魔边缘的血,就此溢出唇边。
“搅局者,哼。”
“你,终于出现了!”应笑我一身漆黑,白发漂浮苍冷,眼瞳急速收缩而至精神兴奋,“哈哈哈!踏过你,吾当再证魔途。”
“滚!”萧然风声,秋雨过孤楼,小楼一夜惊风雨。
危楼似险,险而又险之碧芒雨色分化无穷狂风,腐噬无穷黑夜。
刹那电光惊魂,此时剑招尚未大成的任平生首先被推出战团,耳边只闻金铁无尽,眼前只见碧色纠缠剑影无穷!
单锋剑对单锋剑,似魔似邪对孤魂无道,剑道之上两大邪异之剑似要以风雨、死亡将天地一同摧毁殆尽,直至彼此皆被尽头所吞没。
砰然一声,云开雾散。毒雨蚀地三尺,魔锋催山裂石。
应笑我黑衫尽破,肌肤上寸寸青芒,毒已入骨!青衣人念不平则双手血痕斑驳,赤红液体顺着碧色薄刃流淌,孤独,荡魂。
“任平生,此战推后。”
“……应笑我,你当知碧雨尽头,又是何等残毒天地——”
一转眼已是沧海桑田。
苍茫行者,无穷天地,有缘受邀替一家杂志手书文稿,将眼中所见的风情尽赋记载。
杂志社时常更换名称。其幕后负责编辑者,为西北有名之野客,铸天手骤雨生。
初闻骤雨之名,任平生也曾心有所感。但也许只是一个巧合。因为若真是那人,又岂会书信来往如此和平?时间似乎能改变一切,但总有一些刻入骨子里的东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磨灭。
这方才是,人,之所以为人。
丹枫林外,一道剑芒击碎窗前听风瓶,当时往事早已尘封,人记不起。更何况剑可以再练,道可以再寻!失去赦毒之光辉的骤单锋,也不再是故人眼中熟悉的模样。
任平生自然要出去看一看究竟是谁这般胆大,来扰行者度日之平静。
丹枫林外,残叶潇潇。能知悉行者住址的人,自然便是掌握着旗下所有撰稿人行动的人,荒野游客,初次见面……
然而下一瞬,任平生却认出了那人握剑的姿势,这实在是一件让人诧异的事!
一身古铜半露上身,伤痕累累肌肉遒劲,乱蓬蓬的须发径自垂落下巴与腰间,黑须遮住大半张脸,仅露一双黑白分明有趣却又炯然的眼。这样一个人,与昔日影像相去,太远。
灰发年轻人剑咫尺位于两人中间。
有一瞬不像是被人围炉,更似充当一道分割线,将两道迥然不同之气息分离开来。单锋之历史,桑田之变六百年……
“哟,导游。”骤雨生面向自己辛苦张罗而来的旗下作者第一人,心动不已,跃跃欲试,“你与吾就此联手,当能截下此人武器!再炼化其性,用其材质,来替你再铸一柄新手杖,绿色扎眼红色不错你看如何?”
单人承受锋界昔日两大剑者之无形剑意。
剑咫尺纹丝不动,却微微侧耳。
突然黑洞再现,雾气牵引下,那柄被铸天手所看中的剑,倏然再入年轻人胸前。烽烟之息一闪而没,空间变幻来得太过迅速,一瞬之后,现场连同已无灰发年轻人之踪影。
“喂喂喂麦走——吾、之、剑、啊!!!”
视剑如痴的野客铸天手赫然瞪眼,心痛惋惜之下,恨不能以手中无遗薄锋斩断黑洞残痕。而黑洞之所以成为单锋罪者无望不能之利器,自然不是这么容易被破解拦截下的……
“此人气息有异。”
苍茫行者却已在骤雨生行动之前,重新立好被称为扎眼的碧玉杖,任平生沉稳而若有所思,“单锋剑……”
罪者之行踪仅在三教范围,已很久不出武林。以任平生之见识,一时也只能觉察有异,却无法分辨其来历。但他明白,或者此时名唤骤雨生的人同样也明白,此少年从未出现在云归山壁之下,或者,是与赋剑流觞已隐世的另几位有关?
冲出几步,骤雨生咂嘴回转身形,刚刚好与任平生对视了一眼。他心里咯噔一声。
“报酬没有了。”猿臂一舒,铸天手故作无事,熟门熟路地将无遗往身后一插,插在仅剩的裤腰带上。骤雨生光着膀子一抱拳:“叨扰,催稿,记得下个月的霹雳月刊苦境采风栏目,还需您老兄给予援手啊~~”毫不留念一转身起步,这人趁机就要往后溜……
突然任平生碧玉杖一斜,再化丹枫剑,一面银雪,一面枫红。
骤雨生陡然闪身。一道熟悉剑意已由后方而来,划裂地面,拦住往前之身形!
“再见面,连一声招呼也不打,这样合适么?”身后,苍茫行者语调不曾有变。任平生一手持剑,目光已有些过往神色,“你可曾记旧日剑约?恨世孤魂,念不平。”
丹枫林往西数百里。
有杜芳霖与非常君两人正往此处赶来途中。但由于中途各种衣物气息干扰,两人数次走至绝路。一刻前,非常君主动与杜芳霖提出分开,各自向两方探路。之后不久,大概正是黑洞闪现及时带走剑咫尺的那会儿,金伞再度随风而来,人觉十分遗憾地表示,他所追寻的那道气息,乃是半截衣袖。
“这是最后一处了。”
早知骤雨生此人难搞,杜芳霖并指引诀,化桃花一朵,“再往前,当能得见端倪。”
“由着一路观来,骤雨生之情况当不至于太过危险。”非常君将金伞负于身后,十分合理地猜测道。
走到这一步。
杜芳霖抬头看一眼人觉,倒也不吝于表露内心之笃定:“吾早知晓,他定当无事!”所以这是计划三?
两人各自推延,以消磨非常君心中之疑窦。老铁,做得不错……
但是此时此刻!
丹枫林中,抬脚欲逃的铸天手正面对上老熟人苍茫行者任平生。大胡子抬手摸摸脸,确认胡须仍在,骤雨生身形定住,无奈转身,“都已变化至这种地步……就不能当做未曾认出?”
无遗薄锋,再由身后入手,他目光已然有所变化,薄唇微启,“任平生啊……任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