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之儒门春秋全文阅读 第12分节

111 死亡

    但是骤雨生收敛眼神,随后一扬手,薄剑无遗向前笔直入土,嗡地一声被丢去任平生的面前。

    世间最有力量者,并非刀剑,而是时间。

    现在打什么打!

    一个连日逃窜狼狈不堪,一个隐世度日功体不全,就算了结旧日恩怨,也不会选在此时。骤雨生确定如今的隐世行者绝不会像他当年那样不要脸,除非面临生死攸关,怎会放下剑者之身段去做偷袭伤者的下作之事。

    嗯。

    这野客手无寸铁,于是一脸坦然自若地背起双手,分明是衣不蔽体,却反之要比面前一手碧玉杖的白发先天更要有三分大度。就仿佛,昔日做尽得罪人的事之人并非是他。而此时心虚气短的,反倒却是手持武器的任平生!

    任平生几乎就被气笑了。但这种形态,更似这些年来执笔与其通信之人。那自骤雨生执剑开始便浮现脑海中的昔日影像则一点点褪去。

    荒野游客,西北行者。若非真正有所志趣相投,纵是隐世不出,任平生也不会答应入股投稿。

    骤雨生同样如是,没有三分笃定,也不会刻意将身后如牛皮糖似的剑咫尺往这边引。不是第一回遇到这种事。昔日仇敌满天下的念不平如今摸着硬邦邦的胡须轻咳一声,心中想到的是,若往事紧追不舍要该怎样办?

    杜芳霖曾对他有言,照脸打回去!

    “事说还头,吾也无意辩驳。”骤雨生很是光棍,“百年之岁月漫长,当年故人如今还剩几许?是你,是吾,还是刀剑少、巧天工?”盆友,再打再杀可就没有人了啊……

    他直面任平生,目光精明,大胡子一抖一抖,三分无赖相:“你饿不饿?我煮一碗汤给你吃?”

    如果,事情能够就这样结束那就好了。

    只可惜,人还在半路的杜芳霖与非常君突然同时止步,双双抬头。

    凌空一封书信而来,一眼瞥见熟悉的字迹,非常君松一口气自动后退,让杜芳霖接住书信。

    信为骤雨生所写,内容三两字句一行话:吾无恙,朝阳峰上,与人决斗,勿来!

    就这么结束了。

    应付了一路的人觉老前辈,杜芳霖自己也有些困意。话说太多,实在难熬,打不的骂不得还得稳稳地维持人设,不得吐槽,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如果不是为了来看骤雨生到底在卖什么把戏,他早寻个理由离这种没有好处又危险的人士远了。

    说到底,正如老骤无条件出手帮好友;如今的武林,老杜也绝不会相信骤雨生会当真把自己作到危险的地步,就算是新人剑咫尺,在有所准备的条件下,总该能得逃命!

    杜芳霖不相信骤雨生会真正遇到危险。那么这封信也就单纯是……一封信?

    儒者抬手揉了揉眉心,一时并未吭声。

    人觉非常君在旁观视信中内容,眉头一挑,朝阳峰?“可需要吾往附近探听此地,无论如何,总要确定究竟发生何事!”看来是剑咫尺离开之后又发生变故,前往一探,或有所得。

    “不必了。”杜芳霖收起书信,抬头观天象定四方。苦境的山峰,向来起名随意,所谓朝阳多半是信口胡诌……旭日东升,山之阳面,“在彼处。”一片枫红背后,唯有一处山峦起伏,此时正是新阳高悬,投落炽火!

    “前往一观。”反正一路走来,除了中途离开了一会皆由杜芳霖主导。人觉非常君大概是最没有先天架子的一位老前辈,此时自然也毫无异议,随意而行。收到书信之后两人都有些放松。一个心道,要结束了……另一个,非常君表情温雅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

    这样一来,前进的速度便不如预期。

    山峦之上,沐浴金阳,秋花盛开,与绚烂之枫叶相比较,别是一番清雅。由探幽行家资深驴友任平生所指定的地方,自然是步步景观,令人望之心旷神怡。可惜在嶙峋雄壮的山石之间,却左右各插一柄长剑,让豁朗山风中多出一丝不和谐。剑,似若有声。

    任平生道:“书刊不错。”

    他家养女整日惦记着每月送来的样刊背后附着的小故事。以及专司风月的那一本,也早早被一名故友发函前来预定。但如何知晓这些书刊之源头是谁,怕是知道念不平这个名字的人,都想从此剁手。

    碧玉杖依靠在山石之上,丹枫剑红缨随风飘扬,此剑秀雅,剑柄殷红,两翼如枫叶初展。而骤雨生更加知晓,当此剑出鞘之后,银亮如雪,一侧染红,配合右单锋专属剑路,更是几多繁华尽在一景中!

    “多亏有你,不然涉及游记这一部分可要扑街难卖,贪财贪财……”家底微薄,多亏各路朋友出手支援,骤雨生才勉强还清欠老杜的材料尾款。他已趁隙换了一身衣裳,虽然胡子未刮,毛发仍乱,看着长短更像是借穿了别人的外衫,挽着袖子,粗糙大手五指搭在金褐为柄通体薄轻的长剑上!

    原属于北域修者圣踪暗藏的武器,被握在此人手中,越发显得无遗之窄小。这是一柄与早已尘封多年的赦毒形貌上有着几分相似的长剑,也因此被人惦念不忘。但剑不相同,人纵然有所相似,却抵不过漫长之时光。

    “这一战,生死无怨。”

    任平生一扬衣袖,一手背往身后,另一手已反手握剑,慢慢抽动丹枫。此时,便显露单锋剑与一般剑器之不同。

    一锋着力如雪,倾吾道之极!侧面殷红如血,看似余地,实则有万千可能,再无余地着痕。

    这与骤雨生偷取的老令狐一生杰作“余地”并不相同。人,总是下意识追寻眼前熟悉的事物。但这一战事关生死,骤雨生只得选择无遗:

    “任平生,对不住了!”

    单锋侧锋,并非是刀。

    吹雪与余地只能并排被钉在树干上,在位于此地不远处的山谷口。

    通过谷口,沿着小道往上,便是山岭能够沐浴阳光的那一边。

    将对付魔界的事情托付给钜锋里之主令狐神逸,是杜芳霖隐居竹林小屋时,抽空亲自去的北域。无论如何,他也不会错认那委委屈屈并排定在树干上,两柄原本该悬挂在茅屋中静待时机的吹雪与余地。

    老令狐要哭了……

    但同时杜芳霖也有些感觉不太对。这架势,骤雨生是要来真的?

    他越过谷口,脚步加快三分,而且用上了轻功!

    非常君略有所觉紧跟而上,再未有多言。两人一前一后,一刻钟后越过树顶林稍到达顶端开阔地带。只见放眼望去,一片怪石嶙峋,白云悠远,山花烂漫,端是一处好去处。

    然而入眼之时,战局已近尾声,并没有剑气纵横,也未曾狂风摧折,仿佛一切的皆被压制在方圆三丈内,无数痕迹割裂山石,无数激荡化为日下寒光!

    一切奇险,不离两道身影,所有生死,仅仅咫尺天涯!

    就在杜芳霖抬头的那一刻,一道剑芒划过骤雨生之颈侧,两人突然分开,丹枫剑刃蜿蜒流下血迹。

    就像是正在决斗的人突然遭受打扰,但如非常君这类级数的人眼中看来,却是已然胜负分明了。

    斗剑、斗险、斗生死!骤雨生抬手一剑,无遗指地支撑身体。这已是三个日夜以来,他第二次做出这种姿态,“不是有说,让你莫来么!”

    尘埃落定。

    任平生化去手中丹枫剑,碧玉竹杖自动飞来,被其握在手里。

    时机不对,来得突然,只能见到战之尾声,半式绝招。人觉非常君一眼认出眼前行者所用正是单锋剑。“你输了。”任平生如此道来。

    非常君一步迈出,便要上前。但是杜芳霖扬袖一拦,阻挡人觉前路!

    “你不来,是对的。”

    距离两人数丈之外,骤雨生沐浴金阳,慢慢抬头。之前剑芒划过颈脖的场景看起来也许只是一场幻象,但是杜芳霖挡住非常君的手心,却微微有些凉。

    “这是吾之家务事。”骤雨生声音转厉:“老杜,接下来,你也不准动!”

    非常君听见杜芳霖道:“好。”

    “你欠吾三条无辜人命。”任平生手持碧玉竹杖,丹枫已化为杖首枫叶一朵。行者微垂眸,一动不动,并未有去关注一旁之外人。

    “所以,其中一条平了!”骤雨生道,“一剑抵一命,那么还欠第三条……”

    他深吸一口气,淡淡道:“吾还你。”

    骤然一声爆裂,何其惨绝。

    任平生猛然抬头,便见漫天血雾,灰飞烟灭!也许本已无救,所以自行了断,当老铁全身肌肉有着明显鼓起的时候,本有机会上前挽救。

    杜芳霖没有动。

    这一回非常君抬手,一声轻叹,慢慢搭上身前之人的肩。

    而杜芳霖却错以为自己看到了漫天飞舞的小红纸片。

    爆体而亡所洒落的血雾是真,眼前幻象仿佛也是真。孰真孰假,就像是他亲手布置的孚言山。红色,有如桃花鲜艳,也犹如此时刺眼!杜芳霖脑中空白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为何不曾上前。他耳中依然是那句话,你不准动。

    红雾过后,一地狼藉。一个人粉碎至极,所剩下的也不过只是一地无法辨认的血水。无遗剑当啷一声坠在地上,而风里传来血腥的气息……直到此时,非常君终于有一些打消怀疑。

    那也仅仅是针对这场死亡的怀疑。

    简直可笑。

    一路千辛万苦,却来见证一场突兀到极点的死亡!这是此时此刻杜芳霖心中的感受。

    他忽然想,这世间唯一一个能替自己鲜活地活着的人,就此不见了。

    杜芳霖不应该写信从西北荒原招来自由自在的骤雨生。

    是他的游戏害死了好友,而这也许是早晚之事。

    直到任平生转身向后,避开非常君,以极隐蔽的角度投来一道目光。

    那意思是:假的!

112 新的故事

    风飒飒,一地残红,触目惊心。

    哪怕是假,也让人情不自禁陷入反思,自己所做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以桃花盛开作为借口,入世搅局之后,反倒一时之间回忆不起自己最初的目的。

    他修行时间太长,远远超过一个人“本该应有”的寿命,所以遗忘了过去,也寻不见未来。

    但总有一件事比较简单明了,那就是他的朋友,死了。

    杜芳霖静默地看着骤雨生自己去寻死。

    不是让你不要参与到过去么?

    单锋剑有什么好追寻,不知道在这个世道上,死最惨死最多又穷又没有前途的正是那些剑锋喋血的剑客?

    更何况是一个被人创出的名词,一种连初创者自己都不知所谓的剑道!

    “哈。”杜芳霖轻声一笑。

    道这种东西,只能自己去走,依着一道剑痕去削足适履,比之三教岂非更为可笑?这世上有魔,有妖,有无数秘籍典籍,却有谁真正成仙而去?还不如将眼前一切搅得乱七八糟、面目全非,直到自己眼中的世界在于过去所知之不同。直到一切拥有一丝新意,才让人活得舒适快活!

    但骤雨生却死了。

    唯一一位可以交心的朋友,却是逃不脱劫数,自愿死在了剑锋反噬之下。是不是有一些可笑与荒谬?

    这么一瞬间,就会让人想要撕毁眼前平衡的假象,去做一些超纲或是让所谓正道人士所无法理解的行为来!

    若非此时,单锋剑者任平生突然传递了一个眼神,验证骤雨生也许还活着的话……

    假的!为了骗过人觉非常君!是机关布置!幻术的一种!别信,快醒醒!

    杜芳霖看着一地残红。

    没有人能够保证永远不失手。非常君是因他引动了不该此时引动的剧情而出,骤雨生是因自己之邀而出。所以,如果有一日,是自己害死本已逃离单锋宿命的好友,似乎也很顺理成章。

    唉。

    你不是早已不做剑客,而去点燃铸炉,去祸害武器了吗?

    杜芳霖抬头。

    任平生骤然警觉,提杖后退!他确认自己已将意思传达到位,但对方仿佛不是这样想的……

    “冷静。”

    非常君在后方出声,扬袖推出一道劲风,尘土飞扬掀动满地血流成河,借此证明之前爆体之碎肉不假。

    儒者肩头被人觉按上一只手,“先问缘由,再动手不迟!”

    非常君手掌向下施力,距离杜芳霖颈脖要害不过一指。人觉心中一动,有些想法。杜芳霖偏头看了他一眼。

    没有人能在眼前惨剧中保持冷静。

    非常君叹气。

    但想要骗过先天人,这依然是太难太难……一句话的时间内,杜芳霖脑海中已推测了野人兄可能使用的一切手段。

    做得这么逼真。

    任平生应该知情。

    两人交换了怎样的条件?没有术法的痕迹,是真正有人替死,才不至于让非常君一照面间便起疑。

    但又不能不让人觉不起疑,否则日后骤雨生重出,此时压下的怀疑便会加倍返还回来,得不偿失,也不太利于再牵人出来溜达,钓着非常君继续寻找破绽。

    杜芳霖微微闭目。

    “可以让吾独自待一会么?”他表情不动,慢慢道。“吾友尸骸……吾想将他带走。”

    眼见当真为实?这个问题同样没有人能比非常君更有资格回答。人觉慢慢由杜芳霖肩头撤回手掌。这个过程在两人意识内无限将时间延长。

    杜芳霖没有任何异常。

    非常君也并未表现出异常,但两人都能察觉有些东西已与之前并非一样。

    “也罢。”

    人觉道:“节哀。”

    杜芳霖盯向对面的任平生,你还不走?

    任平生倒转碧玉杖,寻一线安全空间,排空向后,毫不犹豫离开这片山崖。

    并且在这之后,他立刻收敛气息,以最快的速度有多远跑多远!孤魂野鬼念不平在脱离剑界的这些年内,倒是认识了挺有趣的朋友。这是……不走便等着被杀身成仁的节奏?

    杜芳霖敛眉肃容,专心将地上的碎尸盯出花儿,数一二三四。演完戏的人不赶紧跑得远一点,是一定会被心存怀疑的老前辈半路擒捉,以验真伪。

    “离开。”他道。

    金伞如盖,金雨随行,人觉似模似样再留一声轻叹,手持一柄金伞,翩翩向后掠身而出,化光向另一方向远离。

    然后紧接着半空掉转方向,暗中追向不久前离开的任平生!但这已不关杜芳霖的事。

    徒留一片清净。

    地上这柄污迹斑驳的无遗剑主人仍在,到底是捡,还是不捡呢?

    百里之外。

    骤雨生还活着。这里越发偏离中原,争斗丝毫不减,稀少的资源导致极为野蛮的行径,盗匪遍地,黎民难以生存。

    所以这里的人,有时不惜性命,只为一笔能让人去往繁华之地安生度日的金钱。

    骤雨生整张脸上乱蓬蓬的胡须全数消失不见,露出半张久不见阳光而越显白嫩的脸。他半身赤着,披着一张未经炮制的狼皮,带着干涸血迹像是刚刚从野狼身上扒下。这也是有一点狼狈了。

    西北荒原,大小诸国,其中便有荒野游客的一份。只要杀了一国之首,这小小的国家便能成为自己的。在刚刚,这里正有一对年轻的母子远行向着自己的国度。车轮印压倒了荒草,一路弯曲向着太阳落下的方向。

    他站在一栋无人的屋舍之前。而这栋屋舍的主人,是方圆千里内恰逢其会唯一一名武功尚可的人,不小心时运不济,伤在了更为凶残的盗匪马鞭下。

    骤雨生以激发剩余潜能的方式,让卧床已久的人替他赴了一场求死之行,此时心情大好,一点不适都没有。做生意的人都比较理性,人命生意,也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交易。

    “药到底有无有用?”

    他抱臂居高临下对着门旁的阴影,“我很急。尤其是那场面,动辄可非常人能以应付。”

    “呼呼呼。”

    有一位退隐之后空闲无数,因好奇心发作而一路从中原跟随过来的黄衣白发人正靠坐在门旁阴影内,吞云吐雾慢慢悠悠,“不如阁下亲自尝试,梦醉神迷,神醉梦迷,滋味可是难得!”

113 仙山无救

    慕少艾一路从中原跟到这西北之地。能活着从琉璃仙境代主人的身份上退休下来,对这位老人家而言也是十分意外。

    虽然这其中有他心愿已了不管不顾任性自我的成分,却也十分艰巨地退却了素还真的进一步挽留。

    药师从此天高任鸟飞,拥有了充足的时间去解决一些旧事,比如几次三番,试图伸出爪牙捞一把忠烈府笏家遗孤的黑派翳流什么的。

    当时杜芳霖也在追查这件事。

    前脚分开,一拍即合。

    慕少艾兴致一来,便在竹篁居所在之孤岛湖边留下一道谜题,就看那杜某人究竟上不上岛。之前便已试探过一番竹篁居中蛊皇僰医人,打草惊蛇一番之后,再上岛的人极易反遭蛇咬。哎呀呀,老人家很放心将人丢出去,并做好随后跟踪再查线索的准备。

    结果,一路不小心旁观了西北之事。并在此时此地,由于并不能太过接近那争锋相对的两名先天人,因缘巧合反而助了这边玩弄一曲金蝉脱壳的骤雨生。

    屋舍门边。

    影子斜斜随着夕阳拉长。

    “呼呼呼……”

    慕少艾右手掀起烟管挑起一侧白发,衣袖轻扫向前送出一缕徐风,说起倾情提供的秘药“神醉梦迷”,带着三分趣味与诱导:“来试一试这味吗?”

    同为剑者,铸天手完全不似傲笑红尘等人。

    骤雨生更像是谈无欲那种,多了故意用来遮掩表情的一脸大胡子而已。

    剃掉了胡须之后,他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真真切切地露出一个饶有兴味的笑容。“能激发人潜能的药物,不如药师你与我做一个交换……罢了罢了,我也很久没有再涉医道。”索然无味一摆手,一个玩火打铁的汉子,不堪回首,太糙太糙。

    “你们正道之人不是挺爱说教,药师你竟是不来阻止?”骤雨生环抱两手,上下打量药师慕少艾,看上去一派轻松。

    慕少艾不置可否。亲手制作的药,自然比谁都要了解其中药性。神醉梦迷,一颗小小药丸,用最为激烈的药性来激发人之潜能,这样才能将一名普普通通的武林人包装成一名顶级剑者,而不让外人短时间内看出破绽。

    这味药同时也麻醉人之神经,阻隔对痛觉的感知。

    死法,也能堪称温柔。

    “哎呀呀……”

    这样危险的问题,又何必要来为难一名退休老人。“你情我愿的交易,药师亦非当事者,又何必来做其中恶人。”

    烟管一扬,眉眼淡淡,一抬眸不落半点下风,慕少艾毫无想让之意:“至于日后之事,呼呼呼,自当由后者承其因果。”

    那名死者亦是有后,当时情况已定,身为医者减轻病人之痛苦,无替人复仇之劳。香雾袅袅,模糊了黄裳白发医者之表情与相貌,医道漠视生死。药师从来不曾是素还真那样的人,不然也不会愿与杜芳霖那样的人真心相交。慕少艾的玩笑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认同。

    “有趣。”昔日自号恨世孤魂,此时骤雨生注视慕少艾,倒是有些回忆起自己当年的那副欠揍的德行。

    剑术、医毒、铸造。三者之间,铸天手以铸造师之身份行走于世,其实论铸造术着实是差前两者多矣。

    “有人触动我之前留下的暗招。”替死的人临时反悔,也有可靠的单锋同僚任平生在旁看守。有一缕潜藏在无遗中的剑意,促使爆体之事成真。

    骤雨生转身向后,潇洒挥手告别慕少艾,滚回去找人去拿无遗剑。

    正是夕阳光辉之下,杜芳霖立足断崖之巅,俯身从血肉泥土间捡起了那柄轻薄原属于星象高人地理司的剑。

    他很是沉默了一会儿,再看看地上的残骸,决定造一个坟。

    先一掌击碎崖壁,也不怕用力过度会跟着山头整个塌下去。挫平了半个峰顶就用来搭一座坟,再运来一根枫木桩,剥了皮用剑刻上字,仅有四字。

    “剑者之坟”

    这虽然不是骤雨生真正的葬身之地,字也刻得很认真。

    杜芳霖也在想,万一骤雨生当真死了,会是怎样?自己所作所为当真害死了人该如何?

    他伫立坟墓前。

    他只知很多事情都会一定会改变,也曾料想过天命,更知道自己在旁人的身上寄托了太多的期望。空着两手垂在袖间,一动不动地站着,四周风声沉寂。从入儒门时开始,杜芳霖因修行,而不再有年轻时诸多妄念。

    邪灵的肆意,便是己身之肆意。

    所以骤雨生的江湖,便是己身之江湖。

    他一脚踏在了穿越者与本土修者的分界线上,无论那一边,都轻易放不下。剧情中人,无论死伤多少,总是带有三分来自记忆之虚幻,仿佛渺渺中当真有座容纳一切之仙山。却唯有真正从头相识从未在记忆中出现过的人,才能真正作为心灵的寄托——然而如果,人真的死了呢?

    江湖已死。

    再无遮风避雨。

    一场祭奠,是替自己,也是替身边之人。站在这里的杜芳霖身影有一瞬间的虚散。宛如那处据说并不是真实,而永远沉浮于虚实之间的孚言山。

    杜芳霖道:“骤雨生。”

    “若真有那一日,你的江湖,我替你去走。”风向便在此时改变。似有一点动静,一丝浅淡如雨的血腥气。

    杜芳霖话音一变,开始拽文:“汝妻子,吾养之;汝国门,吾守之!”

    他眉目沉凝,表情不动:“这句的意思是,你的老婆归我了。”

    “还有,你留下的那些东西,也全部归我了!”

114 菜鸡互啄

    杜芳霖袖着手,一身清影寂寞,自己走在去西北荒原某小国的路上。

    看这架势,像是当真要去接受家产。

    突然月影狂动,仿佛一尾黑龙骤然张开大口,吞没四面光线!

    狂风大作,树摇叶洒。

    “波心寒月,池上青莲;还我真如,观大自在。”

    一顶小轿凌空而来,飘飘荡荡,如同鬼影。

    一道庄严肃穆之声,随轿中佛谒而来,刹那刀芒贯空而出!夺,刃偏上三分,入木。

    一声钝响,半空落叶。

    原本走在树下的杜芳霖赫然已消失,唯独大地腾升尘埃,轰隆树干倒地,拉开此战序幕……

    啸然狐声,过风刀影。硬生生让本欲再避的人身影一顿,半空有一片落叶轻飘飘离开,接着小轿整个四分五。似慢实快,那片奏功之落叶先一步逆风飞回,被一脚蹬在倒塌的树干上的杜芳霖拢入掌心,二指消于无形。

    来人刀法不错。

    比对起刀中隐约琢磨的剑意,也只是不错而已。

    尘埃散开,月光再出,小轿原本所浮之处,有一道人影凌空掠入月影。模糊可见此人身着狐裘,阔袖斜襟,似若东瀛服饰。他黑发在后,以面具掩容,有一双眼藏入月中而冷峭,抬手又是一刀狐啸不止,疾风压至!

    叮。

    绿叶因振袖而出幻化成型,若蜉蝣天地,短暂流星破天地之势,正对月下狐影!

    被气流所影响到,四周忽明忽暗光芒赫然成为最佳护身之处,失去目标的狐刀空茫无措斩下,片刻间刀影已被绿叶贯穿。光影溃散之瞬间,气旋以比之先前百倍之速再度横扫人间。

    大约百米之内,林木倒塌,一览无余。轰然一声鸟兽惊起,尘埃尽散,显露一高一下两道人影。

    月光径直映照二者之间急速之往来。

    ——衣袂合而再分。

    月影之下,杜芳霖悠然成竹在胸,手里多出一副银质面具。

    显露出剃光了胡子的娃娃脸,感觉秘密刹那间曝光的骤雨生猛地鼓起脸!“欺人太甚啊!”狐刀一挽,一声长啸,他大招将出,居高临下,依然是刀势浩大!

    杜芳霖袍袖一挥,硬撼刀招。

    仍旧是并未被破防。精通术法的儒门修者,早已习惯在身边应时适地构筑防御,将气息与所立之一方天地相融。

    寻常的刀法,不得寸进袖前三尺。

    于是天上的狐刀蕴意一变顿时就真有点生气了。

    朋友你行!

    拿着无遗劈山也就算了,还把剑给扔了,站坟头就说谋家产,深更半夜还敢走夜路!

    “老铁我——生气了!”原本三成玩笑,升起一丝怨气,骤雨生反手丢了没有用的刀,提起拳头就是干。

    刚中带柔,看似直来直往,其实仍然带有三分算计,后劲无穷,封锁四面八方!

    “你竟然打脸。”

    杜芳霖一袖子反抽回去,狐刀盘旋上空,咔嚓断成两半。雨点般的拳头已呼啸而至,骤雨单锋之密不透风居然还能这样用!失去面具的骤雨生连半点遮掩身份的念头都没有,两手拳风卷动四周残枝败叶,“两仪分元掌!”喊的是不知从何处收购而来的道门功夫,实际使用的是更为狠辣的天丝血罗手。

    “你当真确定,吾能毫发无伤?”

    被拳风卷动的枝叶忽而受细微操控引动一般,反向袭杀,沙沙如雨落,顷刻间被血罗毒力腐蚀成乳化为水液洒落……倒一时间真像是下雨。

    毒不穿回旋不绝之无形防御,杜芳霖稳稳地站立着,听着“雨水”上方冷哼之声:“你脸真大!”

    你要理解一个靠剑吃饭的人离了惯用的家伙,再用别的招法总有三分别扭使不得劲。

    总能让人看出破绽来。

    骤雨生临时化拳为掌,彻彻底底剑走偏锋,由浑然之劲化为凌厉之风,并指划空似虚则慢!

    这一次,赫然是用了十成劲。喂喂喂这已经是超过了吧???

    杜芳霖脸色骤然而变。

    他本以为是好友原道相迎的切磋,结果是不死不休的……纠缠???

    怎么了这是?我抢你老婆了这是?不对吧这是——等等,好像还真的是……

    “你……”听我解释。

    杜芳霖以十成心神以待,引指之招化弹指之势,变守卫攻急融月芒一缕。结果看似凌厉的单锋剑招轻飘飘再化薄雾,分神之时,最为熟悉的人已赫然欺身三尺!

    就是没能正确地提防。

    这真的是被真心承认的好朋友啊!

    一只拳头悍然破空,砰,熊猫眼一只懵逼落在杜芳霖的脸上。骤雨生“哈哈哈”地翻身向后,很是轻松愉悦地避开了月芒束缚仍有留情的一丝寒霜。

    杜芳霖沉下脸。

    怒气腾升——你妹啊!

    说什么都不如三个字能如此贴合心境。

    不知道读书人都要脸的吗?被人看见一只黑眼眶,这不就是告诉别人被人打过脸!

    “滚啊!!!!”

    杜芳霖彻底爆发给某人看。

    骤雨生没逃掉,四周雾茫茫的虚空已横七竖八扭曲了所有的月光,一眨眼就调转了个儿,被人绕至身后,两手一抬,以掀桌之势将人凌空拔起掀飞三丈外,“滚!”

    “……靠啊!”

    骤雨生大马趴。

    杜芳霖一步扫堂腿,背向肘击。骤雨生抵足相对,翻滚翻滚要起身,在地上滚了一身灰尘,死不要脸拖人落水。但是老杜的袖子很厚重。

    他就是减轻了外套那袖子依然不知何种名贵材质地十分厚重到能扇人!

    杜芳霖一袖子接一袖子居高临下大大方方光明正大地扇了个彻底和尽兴,啪啪啪啪啪。骤雨生再爆一声惨淡:“我——靠!”

    剑法再犀利,不低无敌王八拳。“白狐刀法·我肖你狗尾十八式——”“哼!闭狗嘴!”

    术法也别用了。

    烟尘滚滚,仿佛有一百头大象从中碾过,论技巧只要破防一瞬间骤雨生能杀死杜芳霖一百次,奈何功体……不提了吧。

    被砰砰砰连砸三拳,好像脸上的黑眼圈开始消退。

    “喂再来我还手了!”骤雨生趴在地上埋头气息奄奄——他为什么不用剑!为什么!他不再一开始就出剑!好友,我爱你爱得深沉你造?

    杜芳霖松手,挽袖,席地而坐,一正衣襟,又是一条好汉。

    “哼!”

    狐狸断刀孤零零落在残枝败叶间,得了,回炉重造吧。“咝。”新换的狐狸皮毛都快秃了,也得重新去买,很贵啊靠靠靠!骤雨生娃娃脸苦哈哈,怀念下巴上的胡子,支撑起身快速揉着腰和腿。

    这脸,配着这动作,杜芳霖闭上眼。

    辣眼睛。

    因是肉搏,实际波及不多,动静也未曾有传很远。扫平一块地,四周是密林,很是适合谈一些秘密。骤雨生直接盘膝坐了在了对面。

    杜芳霖问:“化身?”

    骤雨生:“化身!”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化身衣裳面貌招数全换掉,好好学,别乱用。

    “什么名字?”杜芳霖消消气。

    这确实是骤雨生会干的事,这货改头换面从玩剑杀人到毁剑开炉之后,就再也不干正经事!

    “天狐妖僧白藏主。”骤雨生一扯肩头狐皮,娃娃脸上一抹邪气。没了大胡子做遮掩,眼神一看,就觉这厮不是好人。“狼皮玩腻了,何况即是东瀛身份,也较难引人怀疑。刚刚好曾在东瀛学过三招白狐刀法,且不论来历,用一用再说!”

    东瀛有个白藏主的狐妖传说,用起来也很棒棒的。

    那真的是很棒棒哒……

    杜芳霖唇角一抽。他有没有讲过一个即将发生的故事?

    等一等,仿佛那“故事”并非如何重要,所以当年忽略不计了?

    骤雨生:“你是知道的吧?”

    杜芳霖沉沉思考:“嗯……”

    “东瀛传说,有狐化寺僧,名为白藏主。”骤雨生继续道,“这则传说你该是听说过。怎样,与吾刀法是否相配合?”

    是很配。

    刚刚好东瀛还有一处白狐小国。

    杜芳霖似笑非笑,就差一柄扇子用来遮住脸。

    “很配,不错。”

    毫无良心,故事已经被忘掉了。

    骤雨生拍膝:“你重新化身一次,与我同走江湖怎样?”旁友,你还记得欠着我的饭局吗!

    “非常君有所怀疑。”

    杜芳霖表情不动,却是提醒,“你并非并非天衣无缝。”我干的,但你不知道。

    哦没关系啊。那是老几?骤雨生:“不过是让其一时无理由再行纠缠。”他一身轻松惬意,“之前抛去图谋我之宝库,你……对着我的墓碑那是几个意思?”

    “你自由了。”

    杜芳霖拂袖端坐,毫无避讳之意。他就是这么想的。

    与此人相交一场,并无实际上下之分,也不存在一定要谁去护着谁。何不就此自由,一切随心,另有所得?

    “喔。”

    对面之人一掌敲上膝盖:“但是,你自己又能去杀谁呢?”

    我没有别的意思。

    骤雨生满脸都是鄙视,我的意思就是,你这只专精防御的菜鸡!

115 不要脸的人

    盈月在天,平静无波。

    杜芳霖道:“九祸。”

    “我猜也是这个名字。”骤雨生拍膝盖,“没有我,你要如何动手?”

    杜芳霖哂然:“把脸豁出呀。”

    那就是再请外援了。

    苦境重重叠叠许多层,高手之外又有高手,什么神魔级先天级一流级,不要脸之后总能拉来几许。

    “有吞佛童子、赦生在手,区区魔界,有何兵将,为何杀不了?”

    骤雨生呵呵了两声:“蔺无双、练峨眉,谈无欲傲笑红尘皆是一方强者。你手握如此资源,群起而攻之,却还有脸说‘豁出去’?”

    杜芳霖道:“那是素还真的人。”

    “你的呢?”骤雨生侧目。

    杜芳霖:“我的人,不就是你吗?”

    哦,这就又绕回来了。

    如果朋友也能算是己方的人,杜芳霖身边的人还真不少。不过就和骤雨生这般一样,各有各的挂碍,各有各的牵扯。

    “最适合用作打手的人,便是刀剑客中的一流高手。足下可称剑中巅峰,要寻一名代替你的人,非刀中豪客不可。”杜芳霖诚诚恳恳,一看就不太像是在骗人,“吾需要点时间。”

    “那我还得谢谢你,如此评价。”骤雨生根本没当真,“直说,你就是不想在此时杀人。”

    杜芳霖叹气:“魔池之中,有历来强者之魂,更上有人。若杀了九祸,万一惊动了什么,更难控制怎么办?”

    “所以你当真就不是认真想杀人!”骤雨生嗤之以鼻。这么长时间骗素还真玩儿呢?

    “总是要杀的。”

    杜芳霖道:“杀之前,先看一看,还能达成怎样目的。”

    骤雨生袖手。“当年祸祸一众武林人,豁出脸皮四处招人企图围殴天都罗睺时,你可要干脆得多。那名数百年间无数次出现在你梦境中的弃天帝,莫非真要比天都更可怕?”

    都是魔神级,这要怎么比,分级什么的早忘光光了,就是梦里不停出现往后的灾难人物,着实让人厌恶。

    “解决了,应该就不会再出现。”杜芳霖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好。别人的天命都是只言片语高深莫测,就他是一闭眼梦里天天看片,天天看小红纸片漫天飞舞,都要吐了好不好。

    骤雨生一拍大腿,“书信一封,发回德风古道。既是事关中原安危,请动家长出门当不为过。”

    混吃等死的老不死够多,怎不见有人世间走这一遭?

    “不好。”

    杜芳霖扫一扫衣襟尘土。

    “也对,再无脸皮,你当年打了师长出门也该是不好意思再回去。”骤雨生袖手,啧道,“脸啊。”

    这种时候就突然要起脸来了。

    二脸皮这个词十分贴切,在这种时候,杜芳霖假装听不懂句中含义。

    “儒门么。”他慢条斯理,“还是有一些规矩在。”

    “不能持强临弱,不能滥杀无辜,非得拐弯抹角,借刀杀人。”

    骤雨生道,“所以,我当真走了?”

    “你去做你想做之事。”杜芳霖道。

    “走前教你杀人?”骤雨生问。

    杜芳霖看了他一眼。

    “要杀清香白莲素还真么?死一个人,便能将武林大势掌握在手,我看你对中原武林也并非完全没有心思。”骤雨生再道,娃娃脸上勾起唇,真真切切地毫无顾忌。甚至也许当下闯入琉璃仙境动剑去杀素还真,他也能欣然去做!

    直来直往不好么!

    当今武林,隐者未出,月下两人无论是谁动念开杀,又有几人能挡?防御臻至极致,等同于立足不败之地,这样的杜芳霖若是再能放开自我,肆意开杀,在月夜血雨之中,又是何等的旖旎快感!

    但杜芳霖正在慢慢摇头:“不。”

    骤雨生遗憾片刻,又一次引诱失败,遂放声嘲弄:“规矩太过,难怪你至今都无法走出。”

    春秋麟阙的道,是以过去明鉴未来之道。孚言山的功法,是虚实无测之间走出永恒不变的平衡。

    单锋者崇尚极端,真是厌恶死了这人脸上永恒不变的表情。

    骤雨生一扬手,若此时有剑,也实在很想一剑划落过去!“依你之言,我埋葬了过去,翘望一个未知之未来。既然来了,或许便是时机,我走我的路,你行你的道,还记得当年之约,有一日超过,便来取走尔之性命!”

    杜芳霖慢慢点头:“来啊。”

    埋葬过去的人又不是你一个。没准是我先勘破本源,先踏出那一步。落后者死,帮你建坟筑碑这边也没二话。

    “哼!”骤雨生起身,居高临下。

    杜芳霖抬起头,“你那化身既为白狐,再做刀剑客无甚意思,听闻东瀛亦有修行僧者,不如再添锡杖,我为你寻一缕佛气助阵?”

    这么好心?

    其实是正好有些计划也是时候开始实行,有些平时极难请动的人也该借此机会豁出脸皮去请。

    骤雨生无所畏惧。他一抬手,覆掌再起,狐狸断刀重回指掌,“我无意见,但你要想好,这一步踏出,可是再不回头。”

    断刃一掀,风在落叶中划过一条无形之痕。

    杜芳霖道:“长久以来,你吾不同派别,同修一处,无形已培养默契。我相信你之行动,便是我所思所想,这是我的道。”他竖起一根食指,轻轻摇了摇,“若我错了,你便有机会拿走我的命!”

    “走了。”骤雨生挥挥手掉头就走。

    月夜吞没了剑者身影。

    铸天手骤雨生没有说到底会不会再换身份,也没去问杜芳霖要从哪里取得佛气。

    杜芳霖也没去过问骤雨生下一步是何行动,总之剑者已决定以此时为韬光隐晦之终点,此后则是一步一步再开杀性,重回昔日单锋之巅!

    时间又过去几日。

    要豁出脸皮之前,得先保证自己抗揍的能力。于是杜芳霖又给自己买了一柄扇子。

    扇面上亲笔绘上桃花,笔尖点落之时融入孚言山之灵力,扇骨铭刻用以沟通天地之阵法,渐渐竹片化为玉色,又被一重一重的墨色染得漆黑。

    肯定比不上丢在异度魔界的那一支桃花扇,用作暂时的武器也算足够。

    顺便在扇子里留下暗手,扇骨凝招“君子风”。这传自墨倾池的儒门禁招别的不好说,用来作天作地制造混乱确实极为好用。

    接着派出了青鸟传书。

    豁出脸皮的杜芳霖想要请动一位因个人原因而沉寂山门不出的故交好友。与蔺无双不同,他其实是有点怕见那个人的。

    毕竟有的人只是借着严肃在搞事,有的人……那是真的严谨并不好糊弄!

    青鸟衔回了一片枯叶。

    就是那种因时候到了,而从枝头坠下,与尘土混在一处,再被扫帚不紧不慢地扫成一堆的普通树叶。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杜芳霖持扇轻吟,守在竹枝垂院一湾清泉之前。

    沉流重泉,为麟阙别院之一,镇守西武林边陲地带,与天下封刀互成犄角之势,当中便是重重湖水昔日天都旧地。

    有沙沙落叶之声。

    故友相邀,情谊仍在,就不提青鸟衔书上是怎样一副不要脸的哀求,便说一直避而不见的人突然写来邀请函,这其中蕴含的意味也总是能牵动潜修已久的佛者来自过去的一缕心绪。

    小径之上,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那是一名剑眉星目披蓝色秀金袈裟,佩戴赤色佛珠的修行僧者,号为“招提”。

116 招提

    当竹叶清露滴落成一盏清茶。

    僧人已在空着的石几前坐下,伴着潺潺的流水声,念诵一声佛号。

    “若有一日,你若当真寻不见出路,如吾曾经所言。”面对清冽可口的清泉,并未有告知任何人,自行下山而来的僧侣招提举盏也并未多饮,抬眸道:“吾愿亲自引汝入门。”

    换一条路,总比一路走到黑要强。

    化身为招提僧的云鼓雷峰之主“帝如来”一直如此认为着。尤其是在学海无涯的那位教统弃儒从佛并小有成就之后,招提僧始终认为偷偷看完十卷佛经仍不觉困倦的好友是有着些许佛性的。

    但是儒门好友总是对着佛门有意见。

    后来就连赏花会都不肯邀请他了。

    招提僧完全不以为这是因为建起了云鼓雷峰而导致威严过甚的“帝如来”的错,只是好友在一门心思钻牛角尖的过程中,渐渐与所有人有所疏远而已……帝如来,那是真的亮啊……

    九鼎之社一共八人,直至如今也仅有二三尚有音讯。

    “吾的要求,你答应么?”杜芳霖问。

    招提僧平静道:“你的要求,贫僧自无不可。但若有因果,吾必也不会留情。”

    佛门戒律要比儒门更为严苛,尤其是云鼓雷峰。

    同为三教中人,自然是明白这一点。

    杜芳霖微一点头,“好友,多年未见,汝可知天刀音讯?”好好的活人怎么每次一见面就无路可走,又不都是弦知音,他不可能有出家的那一日。直奔主题比较妥当,反正书信只是一个引子,这边另有其他目的。

    “你寻天刀,是为?”招提僧道。

    “那件事。”杜芳霖道。

    招提僧摇头:“无需执着。”

    “总有办法。”

    杜芳霖道:“吾不信命!”

    两人对视。

    大佬脱手弹出一缕气息。

    佛气融入叶梢甘露,化为一颗朴朴素素的金棕念珠。有此念珠在,当能让骤雨生那厮遮掩下一身的狂妄。而有这缕佛气牵扯,近期内这位大佬好友必然也要暂时留下,直到属于这缕佛气的因果彻底了结才会重归山门。

    杜芳霖问:“招提接引,得斯人乎?”

    招提僧双手合十:“寄情山夕,朝暮禅机。”

    杜芳霖道:“汝倒是笃定。”

    招提僧沉稳:“斯人斯命,施主仍看不透么?”

    看不透。

    若真看透,帝如来又何故非要化身为招提?

    杜芳霖开扇送客:“看透的人自可偷懒。看不透的人,倒是整日操劳,请。”这话里倒是几分怨念,让人听得真切。

    “无论如何,此时见你安然,贫僧仍是开心。”招提僧摇头无奈,释然起身,临走的时候,云端恰好又来一人。

    两人驻足对视。对面来人则是一身暗红道服的云飘渺蔺无双。蔺无双神情不动,出言道:“是你。”

    九鼎结社,在场三人皆是其中之一。蔺无双自是见过招提僧真容。但那个时候的招提僧,却也还并不是“帝如来”。

    是武林出了什么事?

    竟需云鼓雷峰之主至此出面?!

    不,这是有人豁出了面皮,试图将旧日好友暂时捆绑在这个武林。当然这件事并不适合说给同样一板一眼不知变通的蔺无双听。在某种程度上,这两人的后续都挺让人头痛。

    “请!”

    儒门好友要生气了,请两位莫要堵门好不?

    蔺无双收敛神色,颔首示意。

    这并不是叙旧的时候。九鼎结社时日已久,除了作为牵头者的杜某人之外,也不是每个人都曾彼此熟悉。

    “阿弥陀佛。”招提僧点头,很干脆地化光离去。明显这位道兄来得有点气势汹汹,好友杜某这是又祸害了谁家的宅基地。

    蔺无双转过身来,目光炯炯,轻哼一声。

    杜芳霖用折扇覆盖了半杯甘露,生怕这位一过来就能用杯中水泼自己一脸。

    “请。”他再道。

    “金八珍武骨皆废,寿元不足十载。”

    蔺无双扬袖入坐,神情果然如杯中清水一般冷。最初金八珍被魔界抓走时,他就有预感,只是耐着性子等着看最终结果,以免牵扯到另一边的练云人。

    萍山未落地,所以练峨眉还有八分理智并不太生气。

    “吾之罪。”杜芳霖认错。

    “云人已将战战留在萍山,这件事到此为止。”蔺无双处理这件事情的态度简直不容置喙,有点怕再生枝节:“另有一事,之前由钜锋里之人送往琉璃仙境雪磁箭,可是你之手笔?”

    “是。”杜芳霖承认。

    蔺无双眉头一松:“素还真正在寻你。”

    所以,这位果然是生怕又闹出点事,这才风尘仆仆前来报信,还在孚言山外守了半天,吓得鱼吞墨两股战战,连夜往沉流重泉送出书信。

    “你要出卖吾么?”杜芳霖眉心敛起。

    “吾并未答应。”

    蔺无双平静道。

    他也心知素还真对自己透露这番消息,所为只是借自己来探寻好友杜某的行踪下落。然而云飘渺自有行事准则,论交情,也不该是他来做这种事。

    儒者袍袖一拂,又现之前的玉盏甘露。

    之后扇开半面,桌面再现新的泉水玉壶与杯盏。杜芳霖情真意切:

    “请。”

    真是看菜下碟,将这酸儒小气吧啦的行径发挥极致。

    蔺无双看了一眼面前的杯盏,内心毫无波动并且有点要被气笑,“若有下次,吾会携明玥来此!”

    直接威胁,要比多费唇舌来得有用。杜芳霖果然神情一凛,肃穆而慎重。

    来自古云之极的震慑与威胁。

    很有威力,须得考虑。

    苍大佬还是很给力的,力挽狂澜,有帮忙说情。

    “萍山一动,罪恶坑必有动作。”蔺无双继续道,“吾久疏武林事,若真如你所言,还需援手。”稍作停顿后,语气微沉,“你入世之后,与过往稍有不同,不知其中缘由几何?若真有不妥,你当知如何寻助。”

    性情之波动是有这么明显?

    不过风水轮流转,竟然有一日轮到蔺无双来劝说他杜芳霖。

    “不会有下次牺牲了。”

    杜芳霖慢慢合扇,仿佛终于重新寻回自我。

    他看向蔺无双,却是想起刚刚离开的招提僧。

    他道:“啧……我不会比你们更有事了。”

117 只是间奏

    练峨眉在尘世留有一名陷入邪道的胞弟,曾与云飘渺蔺无双定下约定,亦是一场难避的劫数。如果是骤雨生在这里,恐怕会说,不过生死一剑破之!

    但是蔺无双不。

    道者一碰到求而不得的练云人,整个脑子都像是要坏掉了!

    这句话得背着人说。

    总之杜芳霖就算明着跟蔺无双说以后会发生什么,在事情尚未发生的当下,秉性高洁的道兄也绝不会先动手!

    所以要剧透金手指到底有什么用?

    也是十分的没有意思了。

    说回目前所做的正经事,也是蔺无双此次前来的原因所在。

    三日前。

    来自了无之境的无悼一人庸与篓子脸天险刀藏,受钜锋里宗主令狐神逸所托,在铸造工作完成之后,将一方盛放有特殊箭枝的铁盒送去了琉璃仙境。在这种情况下,当初骤雨生跑去断层走了一遭,又弄碎了弭志高歌用来定位。这会儿又特特的铸了箭,到底是用作什么用途,那真是一目了然。

    就连屈世途也是非常的一目了然,拿了盒子之后便惶惶不安,不知道要往哪里藏。

    “此事风险甚大。一个不好,波及太广,后果难以收拾啊!”屈世途悲悲戚戚地捉着轮椅不放,恨不得再将麻烦给塞回去。

    “已有前期准备,应对变局应是不难。”

    无悼一人庸只得扶着轮椅出声安慰,在钜锋里之中他也能算是一位能看清此时局势的人,“吾方曾与杜先生有过数次合作,那是一位善于与他人和自己留下余地之人。这件事也该留有余地。”

    “话是这样说,特意将此物送来琉璃仙境,若真有万一,责任岂非还是素还真承担?”屈世途不依不饶,就差撒泼打滚。这也蛮不厚道,打着让人背锅的主意来交朋友,白瞎了那张沉稳可靠的脸。

    “咳,屈世途。”

    素还真阻止好友说出更过分的话。根据记载,断层接合之时会产生庞大的能量,导致天地出现异变。选择针对魔界断层下手,确实风险很大,“此事还容素某且与杜先生当面详谈。”

    “他化身了,找不到在何方。”天险刀藏仗着脸在篓子里,毫无愧色地道。

    无悼一人庸低头轻咳。那化身和没化身就差一件外套!

    素还真:“……”化身这个词,劣者貌似熟悉啊?

    “另有一事。”

    无悼一人庸接着道:“根据宗主针对此箭特性所言,最好还需精通光明之力佛门尊者出手相助一程。吾曾听闻自覆天殇之后,一页书前辈一直潜修未出,不知可还有联系?”

    “素还真。”屈世途连忙提醒,“你可要想好。”

    素还真果断道:“此事请容素某再加参详。”

    能理解。

    换成钜锋里,这不也是急着将麻烦了结,好早日回归北域避开乱局么。

    无悼一人庸道:“东西放下。如今魔界龟缩,事态已明,北域自北辰皇朝变故之后,百废待兴。吾等也将受宗主之召,回归钜锋里,不日远离中原。”

    不但是他,跟天险刀藏有旧曾在了无之境养伤的狂刀也答应同去。

    “那么素还真,吾等告辞了。”

    轮椅倒转,曾出手相助中原的了无之境两人就此离开。

    除了随着金战战留在萍山范围内的神针惠比寿,钜锋里所属的一干密探中包括太瘦生等人,从无悼一人庸一语落下之时起便退出中原武林,日后如何,且待日后再说。

    那好歹是没有再死人。

    没有阴川蝴蝶君与丹枫公孙月的武林旧事,早早离开忠烈府的笏家众人也未曾出事。有些人提前出现,却也有些人不知不觉已消除天命,不曾踏入红尘。

    正随着无悼一人庸一起离开琉璃仙境,天险刀藏从此也与自己有旧的那位萍山门下师太宫紫玄就此擦肩而过,说不上幸或不幸。也许活着,还能有些希望?

    便是无悼一人庸自己此时也未发现,被送去寺庙清修的疯癫妻子刀瘟,其实早已离开参廖静院。由于那处地方已疑似魔界驻点,这个消息知情人不多。此时无悼一人庸此时心有所感,决定在离开中原之前,去寺院所在地探探亲。

    此行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归,而昔日妻儿之事,作为男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真正放下。

    说起刀瘟。

    毕竟与主要的枝干无关,也不值得特意去留神。这件事杜芳霖也很久不曾再关注。与手下人再接触。

    他已经引动了招提僧,就只差一个时机,便能让所有一切圆满。

    于是天险刀藏先回了无之境收拾行李。

    无悼一人庸自己一人推着轮椅在路上慢慢行走。

    在路过公开亭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亭前人声鼎沸,一时疑心是否又是魔界造业。无悼一人庸过去一看,却是公平石前枯树上悬挂有三颗人头。

    大约是过了一段时间,人头已被风干,依稀还能从扭曲的面目上辨认原本之五官。一团黑发无须,一团青发染血,第三团乱糟糟短须神情更是扭曲。

    三颗人头,颈脖断口处皆有刀痕。

    孤零零悬挂在此,似是宣告,却不见任何纸张内容。因此惹来路人议论纷纷,猜测这究竟又是怎样仇杀。

    与魔界无关。

    无悼一人庸松一口气,目光又一次掠过头颅断口处时,不由握紧轮椅把手,轻“噫”一声。

    头断处刀口异常平滑。

    大概是用刀之人不得其法,所留痕迹像极了是令狐神逸束之高阁昔日所铸名刀,吹雪!

    一丝熟悉痕迹伴随之前钜锋里发生的窃刀之事涌上心间,吹雪与余地不是有被抢匪自宗主手中抢走?

    在无悼一人庸身后,人群之外。

    有一丝魔气悄然潜伏,但极为微弱,绝不轻易引人留神。

    此时另外一处地方。

    光线昏暗。大地一片荒芜,被阴邪暗力所笼罩,正是离开黑暗之间后,以夜重生为首的败血异邪们如今生存之驻点。

    公开亭上的人头血案,是骤雨生亲手制作。

    那时他还未化身,想找一处所在试刀。然而当今的武林,选择的余地果然不多,一二三处恐怕也都在老杜心中之预料。

    比如翳流,比如异邪,或者春霖境界的那尾颇有野心尝起来该格外动人的鬼梁天下?

    化身之后,骤雨生也发自内心的想了想,要不要遂了某人的愿。

    他就随意了!

    “波心寒月,池上青莲;还我真如,观大自在。”猎猎风中,有一袭狐尾羽织袭裹而来,伴随一步一簇盈盈狐火,将满是邪氛的地域映出一路惨绿。

    一柄刀伴随变调的诗号突然刺透无尽黑暗,由阴霾直坠地面!此刀金中带红,约臂长,刃若透明,切石如腐。

    正是连砍三人头颅的宝刀吹雪!除了这柄刀之外,“天狐妖僧”此时装扮果然更像是来自异域的武者僧侣,面上银制面具非但印刻有东瀛家纹,手中还多了一柄锡杖伴随一串散发莹莹碧光的佛珠。

    这佛珠仅有一颗金褐,留有一缕纯正佛息为引,却又刻意用炼制过的碧萤石染出狐火妖光……做戏做全套,谁说化身就不用认真了?

    黑发凌乱,狐尾优雅,绿火阴森,踏入异邪领土,刹那引来残存异邪之敌意。黑影重重,无比蠢动,一涌而上之际,天狐妖僧已将手掌覆上吹雪刀柄。

    “哼!”

    妖僧甚至连声音语调都有所改变,如隔了一层迷雾低喑虚幻,一如虚幻无定的狐影之刀。

    初始之招,至极锋利的刀,啸声过后,黑影消散,惨叫声起,地上散落腐臭黑血。

    狐潜古川!

    “夜重生。”

    杀风过境,妖僧拖刀前行,狐火惨绿映照来路,一路盈盈絮语,“你可记得亏欠僧侣之事物么?”

    低喑呢喃随风侵入异境。

    夜重生欠了骤雨生一条性命。

    骤雨生想杀之人,皆欠了他一条性命!

    狐影再行,劈开四境黑暗,斩杀蠢动异邪。自道境封云山黑暗道时开始,因与异度魔界几次合作,夜重生手下死伤无数,还剩下的异邪同族已然不多。此时被人踢馆上前,天蚕于水银池中怒而睁眼,随侍身侧的新造杀戮兵器随之领命动身。

    风有异动,天狐妖僧不退反进。

    “胆小鬼么。”

    持刀之影似唧唧而笑,呢喃向前;狐啸之声重叠荡魂,电光骤闪!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刹那回旋,则是金红利刃吹雪掀动风暴,将突如其来的爪痕拒于一尺之外!

    天狐一顿,“嗯……”是奇门兵刃。

    终于有些意思了。

    奇门的意思,则是不走寻常路数。猝不及防,便是要人性命!

    但没有人比骤雨生更能了解所谓奇门。

    单锋剑,不同寻常,岂非也是“奇门”?何况本体埋葬过往,入铸界以来光是糟蹋材料这一项,就不知道糟蹋了多少闻所未闻的兵刃。

    “哈哈哈哈!”妖僧陡然兴奋。

    莹绿的狐火之下,是一重重铁爪随性的虚影,无知无觉,毫无人性感情,唯有杀戮挟来冰凉寒风,致使水银之毒片刻不利僧侣身侧。

    “奉夜‧能——”

    突兀极近之距离,只闻耳边更为沙哑不寒而栗之声,极招已来,刀长爪险,危险已近身。

118 要如何走这条路

    刀光爪影激烈迸射无穷火星,一时之间,赫然要比缭绕四周的惨绿狐火要更为触目惊心!

    风定,影停。

    天狐妖僧所立之地赫然有血,是抛弃剑术单纯想换个模式来杀人的骤雨生的血。

    他从前也不是这样的。

    从前,天狐妖僧该是一名吃人从不吐骨头的人。

    但谁还能准确无误地回忆起从前?步入异邪黑暗的世界,天狐妖僧抛弃了属于“骤雨生”明面上的一切,仅仅只是寻一处合适的地方,来回忆起“从前”。他从前该是一名玩弄杀戮之人,才会希望能挖掘出自持而冷静的好友杜某被隐藏在重重术法下的内心。

    与天狐妖僧对手之人,名为奉夜之能,一名无知无觉无任何感情专注杀戮的异邪造物。

    黑暗深处出现波动。风向两面推开,一顶漆黑轿子悬挂两面图腾帷幕从天而降,一只漆黑手掌赫然掀开帷幕,露出当中面罩玄纱看不清脸孔的邪异之人。

    正是异邪首领夜重生。

    妖僧一时分神,铁爪破空勾魂,又一次险险掠过要害,在躯体留下血痕。疼痛能刺激神经,鲜血可引燃杀意,但杀意却能唤醒记忆。

    溯本归源,归的是自我,而不是本能。

    奉夜之能并没有自我。这人性的兵器目的只有杀人!夜重生第二次造物之主要目的,异邪由嗜血者而生,认同冷血无情,同样认为无知无视的存在方能再无弱点。

    从黑暗中持爪之人身上分辨不出丝毫情绪之意味,每一根刀爪皆有一重夜刀意境,从始至终目的明确,韵律不变,杀招不变,气息亦是不变。

    这不是天狐妖僧之追求。

    在骤雨生的眼中,这却是对手最为明显的弱处。

    没有情绪的战斗,不过是无味的过招,化身为“狐”意味着禁锢,以压力与无措来唤醒身体的记忆,渐渐追溯,挖掘被埋葬与沉淀的一切。但眼力、经验与功体,却是埋葬中渐渐升华,已然超脱刀法,不受任何限制。

    所以天狐妖僧并不落于下风。

    三招已过,狐啸残留,刀影一重更烈一重。吹雪不是剑,为何要用“剑”,单锋只是过程,显然还有很长很长的江湖路。那时,他可曾用,剑?

    狐火被夜虹之爪尽数催破,甚至连锡杖上所系佛珠也被击碎一颗。

    天狐妖僧并不能满足。

    他已看穿奉夜之能战法路数。铁爪无穷无尽幻化虚影杀招,依旧是那么精确稳固毫无动摇,也依旧是那般无趣制式而缺乏创造性。

    尽管运刀不够纯熟,难显刀中真意,毫无霸道之情,足下在黑暗中周旋,一时脱不开夜爪之杀性。

    而其中骤雨生已失其兴。

    “无趣。”

    声自四面八方而来,这是碧萤佛珠所显固有特性。场中局势一变,天狐妖僧不再闪避,突然抢上前来,硬是以攻对攻,以强对强!吹雪再无章法,却有乱中取胜,如黑暗雷霆,冲散爪痕!

    单锋剑者念不平,一度曾是身陷黑暗的孤魂。

    因为身处黑暗,而手无寸铁,受人追杀无路可走,才终于提起了剑。

    一旦用剑,本能将会占据一切,杀戮会很快结束,毫无兴奋与激情。奉夜之能利爪交错,口中喝喝有声,在电光火石间与天狐妖僧一照影,却在瞬息之间失了白狐影踪。

    分明有铁刃穿透肩胛之声,撕扯而裂的狐尾,在夜虹爪痕下猛地炸开白雾灰尘。

    天狐妖僧,继承了骤雨生的速度。

    本为冷眼旁观者的夜重生眼前白影一动。

    羽织飞扬风中,轿帘已被妖狐撕裂,冰冷的锋刃刹那间触及面罩玄纱。黑袍拔地而起,座驾死无全尸。夜重生银色的手掌一招击落,四分五裂的轰然巨响之中,宣告另一重战局之开始。

    “喝!”奉夜之能却已停步。

    他喉中嗬嗬有声,非人之双眼无情无绪地盯住空中狐尾白雾中洒下的鲜血。这名人形的兵器,透过黑暗的本质,原来只是一名脸颊削瘦沉默寡言的褐发男子。骤然微佝脊背,奉夜之能并未忘记自己的使命,双手手背铁爪再度划风向前,指向那四分五裂的黑色座驾。

    然而天狐妖僧却绝非无智之人。

    他的每一重身份,都曾汲汲营营,包括骤雨生在内,也曾登上一处小国的宝座顶峰。

    激散的气流,来源自黑暗,是夜重生激怒之一掌。

    天狐妖僧持杖左手向前抗衡,佛珠萤石当啷碰撞将四周染成惨绿。漆黑与惨绿互相交织,象征带有三分弄险的功力与水银之体中的异邪之力真正拼强撞击,一缕锋利彻底收敛无形,取而代之是妖僧羽织掀飞,莹绿妖光如花绽放的毒!

    “听过,狐之哀鸣么?”

    狐死首丘,是一种即兴之毒,融合水银残余,已被下在吹雪刀锋之上。听说不择手段,似也是人之最初本质。生存也好,争强也罢,人,为何要有道德呢?

    被约束的自我,其实是为了别人安全。

    似是而非的白狐刀法,在锡杖的之音下,再度撞击夜重生。毒却对异邪水银之体产生不了作用,施毒的手法只会让人确定,曾经他会用毒。

    说好要化身,便绝不显露真正擅长的武学来历。

    刀法再运,左手功体再催,天狐妖僧冷眼瞥见后方利爪破空而来,遂一脚踢中四周悬浮的座椅碎块,借力撞向前方。但白狐一刀毫无威力,穿透水银之躯伤不了对方分毫,反倒是手掌相交处带有腐蚀的至毒内力,让夜重生心生疑窦。

    骤单锋以斜风细雨而闻名。

    轻飘飘的剑法,为何能与横尸千里的魔单锋一度齐名?

    以入药的手法来改造、制作兵器,是铸天手粗制滥造下得以名列铸界的原因,一身凌驾百毒之上的功体,方能杀人于无形。不需要展现剑技,不需要隐藏过往,何不放纵?

    毒,意味着死亡。

    有多少暗藏的反派喜欢这个词?水银之体,根本也是一种金属之毒。当夜重生感觉几丝不对时,功体已被消耗了许多。

    天狐妖僧的内劲再无收敛之下,能消磨世间绝大多数的剧毒!

    “哼。”异邪之首立即抉择不再缠斗,以气旋功体相贴的手掌一方突然化为不再着力的水银。

    利爪已再度穿透肩头狐尾,在风中肆意挥洒血痕。

    “蚀夜无踪!”

    白芒闪动,同一时间,夜重生水银寄体而来,沿途向上,穿心夺命。

    天狐妖僧陡然全身卸力,腰曲而柔韧,几已人体极限之动作。穿肩而过的利爪则被卡在肩胛骨骼之间,奉夜之能一时之间无法挣脱。

    而此时蚀夜一掌已至。

    避开要害的妖僧并未承受掌力。反倒是闯入两人战斗之中,被精心制造出兵器奉夜之能重创于夜重生惊怒一掌之下,

    “你——”

    诡谲单锋者用刀,似总有三分不尽之处,便闻一声飘忽无定,“死亡,将引汝沉坠迷梦。”反手一刀,甚至无甚用力。

    妖僧已削断夜重生本该最强的依仗、邪首之骄傲、那无情无绪人形兵器之喉咙。

    此时之前两重气劲,水银与首丘之毒之间放纵之冲击并未瓦解。

    奉夜之能单薄的身躯麻木站立,褐而干枯的发丝随着风停平息缓缓覆盖在面目上,用最后一丝力气无情闭眼,是造物来到人间的最后一段路程。

    并非死于割喉,仍旧是毒。

    首丘之毒融合之前夜重生体内一丝水银特性。

    由吹雪一刀渡入,断造物之生机。

    亲眼目睹奉夜之能的死去,哪怕心知此时便是克星邪刀再临,也奈何不了自己融合升级后的水银之体,面对似若疯狂却又冷静的东瀛妖僧,夜重生脊梁发冷。

    这种胆寒的感觉在数次逃离死亡之后,夜重生已很久不曾体会。

    当机立断,撒手抽身,异邪之首立时要走。一刀斩断生机之后,妖僧却像是暂时餐足般,从肩头血淋淋抽出半截奉夜之爪,锡杖驻地,仰首不动。

    四周黑雾褪色。是笼罩异邪之地的术法,破碎了!

119 于是闲时落子

    天狐妖僧所持碧莹佛珠破碎十颗,还有一半是完整的。从始至终,纵然身有伤痕,而材质一般的锡杖不曾有损。

    但是夜重生离开的时候,导致此地术法破碎,从而能被外界所观测到。

    骤雨生并不想让人观测。

    这种自我封印而濒临边界时的状态,放在外人眼中想来并不太好看。

    杜芳霖也曾有过。

    他很能理解,并继续以术法观测着。

    “嗯?”

    天狐妖僧一击锡杖,无可奈何地转身而去,一身欲求不满而颓丧地遁向黑夜的另一方。这要换成是骤雨生,怕不是要当场一剑劈过来。

    折扇一合,收起术法。

    杜芳霖站在一里之外的山坡上,内心并无波动,此行毫无所得。

    他所面临的情况与骤雨生是一样的。只不过当年老铁是为了保命而不得不改变性格,在其引导下将过往埋葬。他却是为了真正彻底地融入儒门,而自愿将过往全部封印。

    这种封印,是存在有后遗症的。面临要突破的时候,总会不自觉让人疑惑,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我。

    杜芳霖可不想真正落后骤雨生,而命丧黄泉。看天狐妖僧便知道,曾经的铸天手,那绝非是良善之人。

    只不过多年的封藏自我,这人已惯于做一名江湖野客,骤雨生尚有理智存在,不至跑去正道招惹。

    “认识自我,究竟该如何做?”这人的经验完全不适合杜芳霖。他还是需要以行动来摸索。比如毁一个异度魔界还不够清醒的话,那也可以在未来改变更多?

    蓦然折扇向后。

    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机扫过后方三丈外,所到之处景色随之变化,成结界将一道跟踪已久的身影网罗其中!

    跟踪者一身绿衣黑袍,浅碧色长发顺从服帖在肩头,同样是倏然而动,以极快的速度企图离开这个地方。但顷刻之间,幻境重重叠叠,虚实变化前往无路,一步踏空竟是直坠悬崖!

    冷汗之后再抬头,却见并拢的折扇直抵自己眉心。月白弯曲如月的弯刀已从袖中滑落紧握掌心,再也无机会前进一寸,来自罪恶坑的杀手权衡一瞬,并不想轻易地跟一名先天人赌命。

    向日斜从兜帽下抬起沉寂的眼,蓄势待发的身影缓缓放松。

    冷风吹过二人衣摆,手持折扇的人却慢慢记起方才观测到的杀戮与疯狂。

    杜芳霖眼中若有所思。

    这种有所思则让风进一步转冷。

    此时只需一道气劲,便能取下向日斜的命,也没有任何负担,反正生死不过是对立的两种形态,苦境还有仙山有阴间有地狱不是么。

    只是杀人着实无味,死一人,能有何作用?为什么不留下性命,观其局势,也许日后还能起到一些小小的用途。

    他还是更喜欢站高处,将所有一切编织成网,让目标一重一重笼罩其中不得挣脱,直至最后的光华燃烧殆尽?

    时间并不值钱,折扇无任何动作。

    向日斜兜帽下双眸注视着那月下儒者雪白的发,有汗水轻轻滑过发间,粘湿而冰凉。

    折扇一转,一道指令伴随风中玄音悄然潜伏入心。

    闲时落子,总之正好遇见,便让这个人回到罪恶坑,成为埋藏在罪首狂龙一声笑身边之眼线也好,也免除蔺无双一不小心应劫而死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好歹,死前有用。

    杜芳霖肃然垂袖,折扇一合轻轻滑入月光之中。他不是第一次察觉有人跟踪在自己身后,只是当时懒得搭理。

    今晚是被人刺激到了。

    向日斜神智一阵恍惚,已将刀回归鞘中。

    风又再度吹过!

    向日斜骤然抬头,见四周清清静静,心中莫名一空,隐约有些异样,但这种感觉很快散去。

    此时前方已是失去跟踪之人的身影,他思索片刻,认为或许是被跟踪的人察觉端倪,继续跟踪实为不妥,那还是先回去复命为要。微微屈膝,黑袍兜帽浅绿人影主意已定,身形消失在风中。

    望狂龙今夜能有好梦。

    过了一会,杜芳霖散去扇中月芒,重新出现在原地。

    在天狐妖僧出现杀人悬挂在公开亭上,并将目标选择为夜重生之前,他已有和谈无欲取得联系,顺带确认下这段时间素还真的行踪。

    这里实际上也能观察到夜重生究竟逃往何方。天狐妖僧友情赞刀,开了一个好头。那专注于养娃,以及担忧奈落之夜的月才子谈无欲,又有什么理由不在今夜行动呢?

    杜芳霖如此盘算,并打算就当追剧一路追到夜重生之死。他今夜当真无事,算是祭奠即将死在骤雨生刀下的那些魂。

    月下公开亭。

    散去了白日的喧嚣,血气随风引来秃鹫,目标正是无人认领的三颗头颅。

    轮椅上已坐成习惯的无悼一人庸心中存有疑虑,再离开后又觉不妥,在夜色降临之后,一个人又回到这里。

    他依旧没有发现身后尾随的那缕魔气,但从突然中止的虫鸣声中察觉一丝不对。

    无悼一人庸屏住呼吸,调转轮椅将自己隐藏进道旁树林。

    过了片刻,虫鸣再起。

    仿佛确认安全,一名黑衣蒙面人自天而降,踏足公开亭前,背着手久久仰头,耐心观察着。

    这位半夜不睡出来乱晃的可疑仁兄真的很有耐性。

    夜枭哀声。

    此地三颗人头枯燥,黑衣蒙面人终于确认过眼神,正是自己从点石洞内失踪的下属。

    黑衣蒙面人身为点石洞之主,直到事情发生一日之后才发觉不对。又因为身份特殊,此三人是隐藏在暗的人手,不便于光明正大地查找真凶。他只能避开白日喧嚣,选择夜晚人稀之时来此认领失踪的手下。

    是谁无声无息杀人夺命?有无端倪?

    黑衣人慢慢思考,撕下一截衣袖裹住露出的肌肤,便要抬手摘下头颅。变故发生之时,风中先有征兆,就在蒙面人手掌即将触碰人头之时,那枯干的发丝无风自动。

    毒之触发,正是微弱的体温。

    蒙面黑衣人已足够警惕,已掀起黑布覆盖五指,但奈何毒物对温度极为敏感,只需一点点接近,便足够让其扩散……

    隐藏在暗的无悼一人庸看得分明,猛拍轮椅,急速向后退出十丈外!

    黑衣蒙面人力道失控,猛然捏碎正要碰触的人头,五指止不住痉挛,赫然是毒已入侵。一声沉闷,蒙面布巾已是被由喉咙喷出的血液湿润,毒性猛烈窜入全身,这手法,比之今夜发生的另一场战斗,有些眼熟啊……

    内脏齐齐出血之同时引动周身骨骼肌肉之痉挛,险些让其窒息,黑衣蒙面人勉强压制毒性,已顾不得杀无悼一人庸人灭口。

    “哼!”一掌彻底摧毁整个公开亭,毒随风而散,却并未伤及到四周的鸣虫与鸟兽。黑衣人掉头而走,急需寻找一处安全所在先压制体内毒性。

    纵然林中不断传来鸟兽活动的声音,无悼一人庸急骤后退如同有恶鬼索命,根本不敢有丝毫停留。也就在这时候,他才赫然发现一路走来,草丛中处处可见新鲜人骨,恐怕正是白日里围观人头的一众武林人。

    毒名月歌,白日潜藏,月夜毒发。大概,还会停留两到三日。

    这真的是一网打尽所有与人头有关的可疑之人。

    黑衣蒙面人正是心中有鬼的鬼梁兵府府主鬼梁天下。

    需将此事告知琉璃仙境,请素还真尽快安排人手看守此地!一直行到心内警兆消失,无悼一人庸这才稳住身形。他抬头看向天际月色,眼中划过浓浓忧思,轮椅一拍,反向而行,今夜事情怕是还未算完。

    一丝淡淡的魔气继续潜伏在附近。

    这一路,便跟上了琉璃仙境。

    而此时琉璃仙境却并没有主事的人。

120 找点麻烦

    就在黑衣蒙面人鬼梁天下深夜急急而行,一边压制毒性,一边寻找合适的地方疗伤的同时。

    鬼梁兵府门前,狐火从天而降!

    而在此之前,武林中早有一些变化针对两处地域而来,并已即将结束。比如某一日,拥有无迹天衣的的丑侠无人爱接到了一桩生意,有人提供相关路线图纸以三名美女为价码,委托他尽可能地扫荡东武林鬼梁兵府的暗藏宝库,并说明只拿到其中的五残秘笈,其余物品全数归属无人爱自己。

    美人享受完。稳赚不赔的生意当然要尽心尽力。尽管有无迹天衣助阵,也不知鬼梁兵府中到底暗藏了什么秘密,总之第一天踩点、第二天烧香、第三天动手……无人爱身后就追上了一、二、三、四条鬼梁兵府的狗。

    名为兰台轩史的委托人交易过后拿走所要之物,立刻过河拆桥,毫无读书人恻隐之心地拒绝无人爱希望对方援手的要求,接着神秘地消失了。

    不得已。惹上一脑门官司的无人爱只好设法投奔好友脑还颠,希望通过与鬼梁兵府主人是兄弟的这位好朋友能解释一二,麦让狗再继续追来咬屁股。结果大怒的颠倒头严厉地批评了无人爱的不道德行为,接着查点珍宝账册与书籍,就从中发现了脑还颠追查已久的风云天地图!

    这玩意竟然在鬼梁兵府!

    “这!”

    异人脑还颠,人如其名,脖子以上脑袋倒过来长,若非练功有成不然天天脑充血的,恐怕早就气死了,“这当真是从鬼梁兵府中所得?”

    “那是当然。”无人爱愉快地扣鼻孔,用大拇指挑起一撮鼻屎轻巧弹走,“另外还有那本册,也许你也该看看,当时因为情况不对其实我有留下副本啦!”说的就是那本五残秘笈。

    无人爱用脏兮兮的手从里衣兜里掏出一本卷巴巴的手抄本。

    不看封面,观其内容,脑还颠内心悚然一惊!

    风云天地图也就算了,当年**霏霏那口子就是死在鬼梁兵府的人手中,些许收藏品被鬼梁天下拿走无可非议。但是这本秘笈!

    五残之招,为鼎炉分峰众兄弟之一残林之主的独门武功,鬼梁天下做私藏这种事可着实不够兄弟——

    “书与画暂时先归吾所有。”当机立断,脑还颠认为事情还未搞清楚之前,定论不能急于,并且这个中间和事老也不适合做,“无人爱你先留在此地,待吾回来再说!”

    将无人爱安置在隐秘地点。连同他的美女。

    离开之后,脑还颠很谨慎地半途从前往残林的路途转向,先去寻找兄弟中与自己关系最好的乞丐金包银,将五残之招秘笈托付给他后,又将事情说明。颠倒头这才迫不及待甩开了膀子彻底投入到研究风云天地图,寻找心心念念的恩人一笔千秋卧龙行下落的事情中。这不是说脑还颠一点都不关心自家兄弟,而只是他实在是太急切于知晓恩人卧龙行的下落了。

    然而风云天地图中所示地点充满了非人一般难缠的危险!!!

    脑还颠多老的一江湖人,直接就想消息添油加醋宣扬出去,武林中多的是闲着没事干的替死鬼。于是几日之后,武林盛传某一鬼没河流域藏有宝藏,这件事最终被路过的秦假仙等人提前告知了琉璃仙境。

    因为确实是死了不少人,而这些人先不论善恶,皆是中原武林的有生力量。

    生怕和魔界有关,素还真当然要前往一观。消息传递到杜芳霖的手里,那就是成功地调虎离山。

    人不能闲。

    一闲就会找人麻烦。

    比如同样是在三天前。送走蔺无双后,杜芳霖就以“化身”的形态顺利地躲开素还真,去见了见又开始倒霉的屈世途。

    当时屈世途一手扫帚一手抹布,闲着无事愉快地整修琉璃仙境,打算去去霉运,争取以后不会再被人打砸抢。有穿堂风,掀动四周紫纱,惹来池中莲香浮游。

    一转身,屈世途发现屋子里无声多了一个人。

    来人白发披肩,腰间佩玉,手持折扇,一身简单衣袍。杜芳霖一动不动,假装自己在化身。

    屈世途吓得差点丢抹布,“唉呀唉呀,是你啊!素还真不在,你要是找他……”

    素贤人不在就对了。让贤人去忙活五大神器,剩下的人才好干私活,比如把之前岔开话题有关魔界断层的步骤,再找合适的人接着往下做。

    杜芳霖折扇一开,有术法之波动。有花瓣漂浮,化为一张绢帕并卷来一封书信。他这化身姑且名为白发术者。听说化身的人是不能说话的嘛,聊以书信委托之,跟随楼上,保持队形!

    ……队形你妹。

    那方绢帕绣有蓝花,赫然是多日不见的青衣宫主贴身之物。屈世途脸色惨白,还未看信已经脑补了许多许多。

    他哆嗦着再抬头,整个琉璃仙境又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一个人。

    杜芳霖来无影去无踪,还要忙着去见一见谈无欲,看看能否干掉夜重生。

    至于要怎么从燕归人手中套来圣戟神叹,这边先给屈世途一点行动力?

    他不急。

    反正总有人会急。

    ——于是这便是三天后。

    素还真是靠不住的,一忙起来永远都是靠不住的。

    公开亭死人之后,这边无悼一人庸扶着轮椅急急而奔,结果琉璃仙境根本没有人。

    此时入夜,凌晨。

    鬼梁兵府!

    突然有狐火透墙而入,立刻引起守夜门客之注意。因为数日前兵府趁府主不在时,刚刚失窃了部分财物,在不知对方目的情况下,以明镜秋霜、笙少乐、留三分为首的众门客,皆彻夜不眠,严防死守。

    这倒是今夜来客留下了极好的机会。

    碧色莹火浮游而来,一柄锡杖从夜空笔直降下,铿锵一声,佛珠清脆相互碰撞,掀动气流向外排开,周遭一众已是被冲击得向后连接跌倒!

    “什么人?!”

    食客之一,明镜秋霜起身之时,并指一抹湛蓝薄刃已是透指待发,呼哨响起,是有警觉到门客正在向后提示今夜有人入侵。

    “波心寒月,池上青莲!”

    天狐妖僧乘风而至,立足在锡杖顶端,一抬手摄来锡杖上的佛珠,面具下方眼眸动也不动,“喔……”

    莹莹狐火,聚而不散,此刻有空渺低喑声音从四面八方来,

    “人,都在啊……”

    甚好,不必再多手脚。只是太过无味啊,要等待那半夜急急而行的小甜点。

    确认敌袭,随之而来的其他门客头领,笙少乐、留三分两人,紧接着招来大批人手,点燃团团火把,将那院中单足立于锡杖上的外来僧者围住。

    天狐妖僧主意已定。

    “还我真如,观大自在。”一声妖异的佛号,

    “贫僧不要你们的血……”

    “单独以命来还此孽债,何如,善莫大焉!”袖中缓慢探出一块废铁,并非锋利至极的吹雪,反倒是最不合手的神兵余地。这柄最莫名其妙、最让人难以使用的刀,便从天狐妖僧的指掌间缓缓拔起。

    而另一边,就当是半夜追剧一路追平了穷途末路,杜芳霖正以扇中术法监视着,终于在高处见证了谈无欲带着奈落之夜,在路上堵住了末路穷途的天蚕蚀月夜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