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初次晤面

    一个多月之后的又一个星期四,天气已经变得寒冷。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太阳慢悠悠的晃荡在西南边的天空,我坐在图书馆靠西边一个窗口位置的桌子上看书。图书馆很空旷,我们学校的图书馆人总不是很多,远处的几张桌子上零散的坐着几个人,我那个区域只有我一个。阳光穿过窗户照在我的身上,桌子旁边的墙上立着一片白色的暖气片,我偶尔会将腿搭在暖气片上,感受它带给我的温热。我正在看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

    我感到有人坐在我的对面,我刚想抬头看看是谁,一股熟悉的洗发水的味道飘进了我的鼻孔,我浑身一颤,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激动。我对那个味道印象太深刻了,那晚给海琳琳从墙上往下拿画的时候,她洗发水的香味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大脑里。

    我从洗发水的味道判断出来就是她,我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我不敢抬头看她,但我又不得不去看她——要不就显得我太过于心虚。我把头从书上抬起来,看到她的那一刻,我觉得世界上发生的有些事情真的是让人难以置信。

    海琳琳正面带微笑的看着我,我也对她报以微笑。

    那一刻,我在紧张和颤抖中想了好多种可能,她为什么要坐在我的对面,整个图书馆那么多的空位置。我想,她或许是觉得这儿有阳光可以照到,也有可能是书桌旁边有个暖气片更暖和一些吧。但那一刻图书馆里面符合这种条件的书桌太多了,我坚信她是故意要坐在我的对面。

    “你这儿好暖和啊。”她微笑着对我说,然后把头看向了白色的暖去片。

    “是啊,挺暖和的。”我赶紧把腿从暖气片上放下来,那会儿,我斜侧着靠在椅背上,右腿搭在白色的暖气片上,显得吊儿郎当。我调整好坐姿,有点儿尴尬的对她说:“外面好冷啊。”

    她戴着我那天在校门口看到她脚受伤时戴的那顶白色绒毛的帽子,披肩的头发从帽子里面顺出来,铺在肩上。虽然戴着帽子,但我依然能闻见那熟悉的洗发水的味道。阳光透过窗户玻璃照在她的脸上,她面前放着两本16K本的英语书。

    我把头低下去,我害怕她看出来我故意制造的那些平时在早餐路上的“相遇”,然后质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如果她真的要问,我就装作很无辜的样子告诉她我并没有那么做,那些“相逢”真的只是巧合。

    “你看的什么书?”她问我:“看起来挺厚的。”

    我把书合起来,让她看到书的封面。

    “《David Copperfield 》。”她用一股英语腔念出了书名:“挺著名的一本书,但我没看过。”

    “你的脚好些了么?”我问她:“应该没什么大碍吧。”只是话一出口,我才知道这句话暴露一些秘密。

    她奇怪的看了我一下,然后用微笑的表情告诉我已经全好了,一次在英语培训班下楼的时候扭了一下,不过没有什么大碍,幸亏有舍友照看。听她讲的时候,我心里一直担心她会问我是怎么知道她的脚受伤的,那样我实在不知如何回答她。

    之后我和她都不再说话,都低头去看各自的书。

    有一个严重的问题困扰住了我:她为什么坐在我对面?我一直认为她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帮助过她的热心人而已,从她以前那些对我的态度,还有平时我制造那些偶遇时和她打个招呼平淡的语气来看,如果不是我和她偶尔会见到,她用不了多久就会把我忘掉。我想,她只有两种可能才会专门坐在我的对面,第一就是她把我当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朋友,第二就是她发现了我过分的关注了她,过来质问、或者套出我话语的某些漏洞,然后警告我以后不要再打她主意。

    我没有觉得她是对我意思才会坐在我的对面,在我的心中,总觉得她把我甩了好远。后来,我变得成熟的时候,回想起彼时的感觉,深感自己的年少无知和青涩,才知道那是面对心上人时都会出现的一种错觉。再说,如果她真对我有意思,她反而是不会直接来坐在我对面的。所以,唯一的一个原因就是她的确把我当成她最普通的一个朋友。但即使这样依然让我兴奋不已——至少她坐在了我的对面。我感到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里面全是倒立着的针刺,针刺上抹着甜的无与伦比的蜂蜜。

    我抬头看着她,她正埋头看书,那个角度我能看到她的睫毛,阳光照在她的侧脸,她脸上的绒毛泛着淡淡的米黄色的光。我很想跟她说话,怕她会责怪我这个人没有眼色,打扰了她看书。她来我这儿坐不过就是想打个招呼而已,并不是要和我聊天,学习英语才是她的重中之重。

    我们就那样静静的面对面坐着看书,谁也没有说话。一股风把一片诺达的梧桐树叶吹得盖在了窗上,那时候梧桐树叶已经落了好久,不知从哪儿飞来的。我俩都去看那片贴在窗户上的梧桐树叶,一会儿,那片叶子顺着窗户玻璃掉了下去。

    “我叫海琳琳,海是大海的海,琳是王字旁一个木字。”她转头看着我说:“What’s your name ?”

    她并不知道我早就知道她的名字了。

    “我叫娄禹其。”我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一张纸上递给她看。

    她在嘴里慢慢的默念了一遍:“娄-禹-其。”

    她告诉我,她和她的舍友都报了英语补习班,在学习英语,有机会她要出国。还得学一段时间。她问我这段时间在学校干什么,经常见到我。

    我不能告诉她我是为了每天都能见到她才待在学校的,但很难想到一个完美回答她的句子。我完全可以说我也报了班在学什么,或者在做隔一天去一次公司的毕业实习。但我一点儿都不想骗她——发自内心的不想骗她。可实在又想不出一个完美的答案,我只好对她说:“在学校有点儿事。”我知道这样的回答太过于见外或者神秘,让她觉得我对她过于保守,一定是在做有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事情,甚至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一些阴暗的事情。这会让她对我产生不好的印象,会误会我。但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我必须把自己最深层的原因隐藏起来,绝对不能让她知道。

    为了掩饰我不自然的回答,我转移开话题夸她的画画的真好,告诉她我一直在关注她的那幅画,我觉得那是本次毕业展上画的最好的一幅画。我那时候不是个惯于拍马屁的人,对她的称赞完全是出于诚心实意。

    她听了微微笑了一下,告诉我,她从小就学习画画。她母亲是个音乐老师,刚开始教她学钢琴,但她提不起兴趣,就转学画画。她是一个非常会聊天的人,她给我讲了她小时候好多的故事。

    她一直记得她真正完整的画的第一幅画是一个二维的猫头鹰。有天傍晚她和母亲去河边散步,一只猫头鹰站在河边的一棵树上,她们走的好近了才看到那只猫头鹰闪着光亮的眼睛,那只猫头鹰见到他们过来也没有飞走,她那时还不知道那鸟叫什么名字。她指着猫头鹰问她母亲那是只什么鸟,真可爱。她母亲看到是一只猫头鹰,拉着她赶紧走远,告诉她那鸟叫猫头鹰,是不吉祥的鸟。

    她那时想,猫头鹰可能是受伤了才站在那儿。回去之后,她突然很想把那只猫头鹰画下来。她取出纸笔,坐在桌子上画那只猫头鹰。那是她第一次自己画完整的画,之前都是老师教她画,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过出于自己意愿的想去画画的欲望。她觉得见了那只猫头鹰开启了她真正对画画的理解和发在内心的渴望。那只猫头鹰之后,她自己觉得自己的绘画水平提升了不少,她的绘画老师也这样夸她。

    “世界上有些事很奇怪。”她说:“总是在不经意间被人看透和理解。”

    从那时候起,她就迷上了画画,她的梦想就是当个画家。她高中学画画的时候,因为父母和叔叔工作的原因,认识了一些在绘画界比较有名气的人,其中有几位在国内名气很大,给过她一些指点。但那时并不能很深刻的理解,后来在大学学习,觉得那些指点让她大受脾益。她的毕业作品本来也想画一只猫头鹰,但她以前画了太多的猫头鹰,再画的时候总觉得在抄袭。

    她用很标准的普通话讲话,几乎没有停顿和打断,我感到自己被包裹在一股柔和温润的声音空腔当中。图书馆的安静丝毫没有被她的声音打破,在那种安静的环境中,她的声音被衬托的更加干净。

    阳光已经从西南边的天空转到西边了,我们两个也都只有侧脸才能被阳光照到。她被夕阳照射到的那半边脸的绒毛依然泛着米黄色的光,她没有化妆,只是涂了点儿口红。我想象着她在只剩下两个人的空旷的宿舍里,对着镜子在嘴唇上擦着口红,擦完之后稍微转下头看一看,然后抿一下嘴的样子。

    她问我为什么学画画。我告诉她我小时候也喜欢画画,但并没有接受过专业的训练。上了初中之后,就没再画过,我资质有限,总觉得画不好,加之学画画的费用太大。但我的文化课成绩也不好,上了高中之后,决定重新学习画画,报考艺术类,对文化成绩的要求比较低。

    我高中三年,每天坚持画四个小时,每周坚持三天。我们高中有专门指导艺术考试的班级,有音乐老师、绘画老师等。那段时间,我的绘画水平提升很快,风格也正规了许多,最后考上这所学校。

    最后,我再次赞扬了她的画画的非常出色,假以时日,必会成为知名画家。她笑了笑,谢谢我对她的认可。天黑的时候,我把《大为·科波菲尔》放回世界文学区的那排书架,她把她那两本书借走,在借书处办理借书手续。我在门口等她,看到她抱着书出了图书馆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