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祸害全文阅读 第15分节

第141章 斗对

    “那我先来!”

    孔光明朝着那边拱手,然后在大堂上蹭步,抬头望着河对面的一座塔,便指着那座塔朗声道:“五塔重重,四面七棱八角。”

    这是一个数字对联,一下子便说出了四个数字,而且还包含着一个成语,一出口便露出了锋芒,以致整个大堂都充斥着杀机。

    龙腾飞有心想打头阵,只是听到这个对联后,抓耳挠腮,最后求助地望向了戴水生。虽然这一位的学识一般,但却是一个对联高手。

    戴水生的嘴角微翘,平举着手掌朗声道:“一掌平平,五指三长两短!”

    “好!”

    “妙!”

    “对得好!”

    ……

    广州府这边的书生听到戴水生的对联后,莫不是拍手称赞,连同作陪的美女眼波都是异样连连,让到戴水生仿佛是喝了蜜一般。

    林晧然这边桌子顿时凝重,知道对方的实力确实很强,甚至会在他们之上。孙光明的眉头微蹙,走了回来,因为轮到对方出题了。

    其实对对联考验人,出联亦是如此。

    戴水生当仁不让,一掌劈开了石榴,里面露出很多白色的石榴肉,轻蔑地望向这边朗声道:“劈破石榴,红门中许多酸子。”

    这其实是一个暗喻,将粤西这帮人通通比作是酸秀才。

    粤西这边顿时都是左右相盼,赵东城却是灵机一动,咬开了一个白果,带着一丝颤音道:“咬开银杏,白衣里一个大人(仁)。”

    若不是赵东城过于紧张,这确实是一个很有气势的下联。你指责我们是酸秀才,但我却回应这里的白衣中会出一个大人物。

    “好!”

    粤西这边的书生闻言,亦是拍人赞快,并得意地望向了那一边。

    只是赵东城回答完后,整个人的勇气仿佛都耗光了一般,求助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目光望向窗外,却看到院子中一棵枯了的梧桐树,那枝干被砍掉了大半,便朗声说道:“古木枯,此木成柴!”

    唏!

    大家听完这个对联后,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这上联看似平常,但却暗藏杀机,前面的两个字竟然组成最后的一个字。

    龙腾飞仍然是答不出,原本兴致勃勃的戴水生亦是紧锁眉头,其他人亦是如此,那两张桌的书生突然间就冷场了。

    啊……

    却是这时,一个送着酒过来的少女却是尖叫了一声。

    原来要李学一手搂着身边美女的同时,又伸手在那个送酒的少女臀部拍了一下,朗声得意地道:“女子好,少女更妙!”

    “好!”

    “对得太妙了!”

    “李兄果然是性情中人啊!”

    ……

    大家又是拍手叫好,同时有人打趣李学一,都得意地望向了这边。

    粤西这边的书生望向李学一,很多人都涌起了紧张,对这场比试心生几分怯意。跟着这些经常流连公子哥相比,他们这方面确是欠缺了。

    李学一其实有几分持才傲物的,心底有些瞧不起林晧然这伙人,拿起桌面上的螃蟹,不屑地望着这边朗声道:“螃蟹浑身甲胄!”

    这螃蟹并不难,难在甲胄的一语双关。

    大家听到对联后,习惯性地望向自己的桌面,想从桌面的食物中找些灵感。只是众人顿时面面相觑,桌面上的碟盘已空,虎妞的嘴角塞得鼓鼓的。

    这里自然不是吃食之所,所以东西份量在精而不再多,做得很合虎妞的胃口。特别桂花糕清香扑鼻,虎妞边大口地吃着,边晃着小短腿。

    林晧然指了指上面的屋檐,却见一只蜘蛛在那里结网,对着那边朗声道:“蜘蛛满腹经纶”。

    同样是一语双关,经纶是整理丝线,亦指学问。

    “好!”

    粤西这边的桌子听到这个妙对后,亦是齐齐地拍手叫好,特别是赵东城都将手拍红了,眼睛崇拜地望着林晧然。

    林晧然看着赵东城已经不再紧张,便是微笑地望着他,想将出题权还给他。

    赵东城心里已然有了好对联,朝着林晧然拱了拱手,便站起来指着窗外河中的明月,朝着那边朗声道:“水底月如天上月!”

    “眼中人是眼前人!”李学一嘴角噙着淡淡的不屑,然后抬头望着窗外的夜空道:“望天空,空望天,天天有空望空天!”

    这是回字联,而且是首尾相同,让到众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整个亦是骤然提升,让到大堂中的杀机更甚。

    “品清茶,茶品清,清清香茶品茶清。”林晧然端起虎妞前面的茶杯,喝了一小口,朝着李学一朗声道。

    “好!”

    “对得好!”

    “师兄,佩服!”

    ……

    这边的粤西书生拍手叫好,眼睛佩服地望向了林晧然。正是因为这人的存在,今天的比试,他们到现在都没有落在下风。

    如今,整个客厅的其他书生似乎都只能旁观了,看着这二个牛人在相斗了。

    大家都望向了林晧然,而林晧然正色地望着李学一摆手,然后放荡不羁地望着左右朗声道:“贤人免进闲人进!”

    这对联看似软弱无力,但矛头却直指李学一,意思这里是我们这些闲人进来玩的地方,你这个有远大抱负的贤人就不要进来凑热闹了。

    李学一稍微思量,嘴角便微微翘起,先是指了指酒楼外面,然后又得意地点了点自己道:“仕者莫来事者来!”

    这亦是一个漂亮的回击。并没有否认自己不是那个特殊的贤者,而是换了一个说法,出仕为官的人忙于公务就不要来,我这个忙于俗事的人自然能来。

    “你听错了!”

    林晧然的嘴角微翘,走到那张摆着纸墨笔砚的桌前,刷刷地写下一行字,然后亮起纸张正色地望着李不一道:“我的上联是:闲人免进贤人进!”

    这两个字一调换,意思却大不一样。这里是贤人聚集的地方,那些闲人就不要进来了,瞬间就提高了这里的逼格,亦是贴情贴景。

    唏!

    大家听到这话后,都暗骂这人奸诈,竟然藏着这一手,利用同音字作文章。

    李学一的嘴角微翘,他如何不知道这里藏着同音字,淡淡地说道:“你也听错了,我的下联是!”说着,他亦走过去拿起了笔,准备将“仕”和“事”对调,但却突然愣住了。

    “事者莫来仕……”

    他手持着那支毛笔,但却迟迟不能下笔,目光突然阴晴不定地望向林晧然。

    林晧然的“闲人”与“贤人”可以自由转换,但他的“仕者”和“事者”却是不能。他们这些人可以是“事者”,但却不能是“仕者”,在座没有任何一人入仕。

    这无疑是一个极巧妙的陷阱,而李学一却是踩了下来,当即摔得狗啃屎。

第142章 玩不下去

    “碍者莫来爱者来!”

    却是这时,大堂门外传来了一个浓厚的声音。只见一个气宇不凡的青年书生走了进来,目光炯炯,嘴角还挂着淡淡的微笑。

    这无疑是相当应景的对子,这个刚进来的不促之客,可以是妨碍斗对的“碍者”,亦可以是喜欢对子的“爱者”,两者完全可以任意调换。

    结合着他这个有些鲁莽的举动,用这个对子是最合适不过。

    孔光明几人都准备拍手相庆胜利,但哪里想到,对方那里又来了强援,心里不免暗叫可惜。

    咦?

    林晧然打量着这个刚刚进来的青年男子,国字脸,浓眉大眼,蓄着漂亮的胡子,三十多岁的模样。身穿倒不华贵,但身上的那股气势,却比宋提学还要盛几分。

    尽管不知道这人是谁,但他很肯定这人不是考生,起码是一个举人甚至更高的上位者。只是他没有去追究这人的资格,犯不着为了这场文斗,而得罪一个有身份的人。

    戴水生却是站了起来,恭敬地要给这个青年书生行礼,但对方淡淡地摆了摆手,径直走到了靠窗的一张空桌前坐下。

    其他的书生都是机灵的主儿,当即猜到这人的身份怕是不一般,不由得窃窃私语。

    “还请吴……兄出对!”

    戴水生朝着那位青年书生拱手,恭敬地说道。

    青年书生亦是不客气,抬头望着河对岸的那座文昌塔,便朗声道:“文昌塔,塔顶尖,尖如笔,笔写五湖四海。”

    不得不说,一个人的地位决定着眼界。先前大家都局限于一事一物间,而这人才刚出对方,便是“五湖四海”。

    “明珠桥,桥洞圆,圆似镜,镜照万国九州。”林晧然亦是走到了窗前,望着那座横在河上的石拱桥,亦是朗声回应道。

    好!

    粤西这边又是拍掌称好,对林晧然的敬佩之意更浓。

    哎!

    戴水生这边则轻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个小三元确实有些能耐,一般的对子怕是难不到他。

    “不错!”

    吴姓书生并不以为恼,而是微笑地冲着林晧然颌首。

    再次轮到林晧然出对,所有人都望向了他,由于方才那个对联的缘故,大家都显得更是警惕。

    看你还能出什么夭蛾子!

    由于有了先前的教训,李学一亦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打算漂亮地接下林晧然的杀招。

    今晚的月色明朗,可以看得很远的地方。河对岸不知是哪位富贵人家的宅子,雅致的后院被月色所笼罩,那后院中的假山、池塘、亭子都隐隐可见。

    林晧然走到了窗前,眯眼望着河对岸,然后便淡淡地开口道:“烟锁池塘柳!”

    “烟!”

    “锁!”

    “池!”

    “塘!”

    “柳!”

    这五个字虽轻,但却清晰地传进了大堂众书生的耳中。

    李学一自信满满,那“烟锁池塘”传来时,他的脑海闪过“雾绕宝塔”,只是那个“柳”字一出,他骤然色变。

    那个强援吴姓书生轻捋着蓄起的漂亮胡须,初时还觉得这上联的意境不错,但却不难对,只是回过昧的时候,突然感到下巴一痛,手上已经捏着几根断胡须。

    其他人的反应颇逊,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眼睛不由得瞪起。

    龙腾飞咽着口水,大气都不敢粗喘。

    戴水生正享受着美人的侍候,酒杯送到了嘴边喂着他,但这美酒虽然是倒进了他的嘴里,却又从嘴里流了出来。

    整个大堂的书生共有几十号人,但都是大眼瞪小眼,变得鸦雀无声。

    变态啊!

    很多书生的心里都在咆哮着,双方本是拿着木棍你来我往愉快地玩耍,但一方却突然推出了一台大炮,朝着你的面门便轰了起来,这还怎么玩嘛?

    这上联的意境美还是其次,最主要是每个字都嵌着一个五行偏旁,五个字便是金木水火土,组成了一道最紧密的珈锁。

    面对着这种变态难度的上联,别说是要继续奋战了,很多人连想都不敢再去想,不认为自己能接下这种级数的大招。

    先前都以为最难是回字联,但现在看来,他们都错得离谱。

    硝烟散去,胜负似乎昭然若揭!

    整个会场的人沉寂了良久,然后是叹息声四起,都刷刷地望向了林晧然,似乎是想要重新认识这个人一般。

    林晧然,何许人也?

    石城人士,以《木兰词》、《竹石》而得才名,因此行事作风硬朗而有君子之风,被高州府学子冠予“竹君子”的雅称。

    在县试、府试、院试拔得头筹,故而得到“小三元”之名,本届恩科“科考第一”让他成为解元的热门人选之一。

    只是这一切都太快了,像是突然间冒出来的一般,所以很多人都保持着怀疑态度。大家只知石城江月白,不知石城林若愚。

    认为这个“小三元”只不过是矮子里面拔将军,“科考第一”是宋提学的一种平衡之术,而这个名头实质也没有什么含金量。

    但今晚的斗对后,大家才突然发现,都小瞧这个竹君子了。这人的才学确实惊人,起码在对对子这一事上,已经足可以冠绝两广。

    不可能!不可能!

    李学一的大脑嗡嗡作响,这时不再去搜索对子,而是静静地望着林晧然。只是却仍然不愿意接受这一个事实,他竟然败给了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少年。

    呼!

    吴姓青年书生轻吐了一口浊气,只是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沮丧,眼睛却是带着欣赏之色地望着林晧然。又是探头跟着他随从说了一句,那随从轻轻地点了点头。

    “烟锁池塘柳,你们有谁能对上吗?”

    孔光明得意地望着那边的两桌书生,朗声地问道。

    戴水生这边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望向了李学一,亦有人望向那个气度不凡的青年书生,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烟锁池塘柳,怕是升庵公在此,亦是难解矣!”

    吴姓书生端起酒杯,轻轻地感慨了一句。

    “这货是谁?”

    龙腾飞的脸上当即露出一抹怒气,想要对这个青年书生奚落一番,结果却给旁人伸手拉了拉,冲着他认真地摇头。

    “既然没有人能应答的话,那这一场可是我们……粤西胜了!”孔光明目光炯炯,下巴微微抬头,傲然地望着那边朗声道。

    咯咯……

    戴水生这边心里很是不甘,很不愿意接受这一个事实,竟然输给了这帮乡巴佬。但一想对摆在面前的那个对子,心里头又涌起了一股无力感。

    不是他们的实力不济,而是对方太变态了。

第143章 接济

    咚……

    一声脆响,清鸣入耳。

    大堂中,不管是沮丧还是欢喜的书生都刷刷地往着对面望去,却见珠帘后面已经端坐着一个倩影,那个窈窕的身影让人浮想联翩。

    琴声如同那大珠小珠落在玉盘上般,在这座青楼中徐徐响起,仿佛拥着一种强大的魔力,原来剑拔弩张的大堂,这时都在静静地聆听。

    咦?

    虎妞正是无聊之时,这时听到对面传来的琴音,先是一愣,但马上伸长脖子张望,那张稚嫩的脸蛋写满了惊讶,嘴巴还微微张开。

    她有听过村里的九伯拉二胡,还曾经跑到江村看人家唱大戏,但跟着这里一比,发现根本是天壤之别。她终于明白,哥哥他们这些人为什么喜欢来这里了。

    很多书生的目光炯炯,温和地望着对面的珠帘,微微晃着脑袋,当真是如痴如醉。

    呼!

    林晧然轻轻地吐了一口浊气,发现小瞧这时代的琴师了。虽然乐器要逊色于现代钢琴,但也得看是谁在演奏,这无怪大家要捧这女人当花魁了。

    一曲作罢,大家还在意犹未尽之时,一个身穿绿色裙装的丫环却走进大堂,径直来到林晧然身边道:“我家小姐说,有请林公子到房间一叙!”

    “她家小姐是谁?”

    “是……是木兰!”

    “怎么可能?花魁木兰?”

    ……

    有人初是疑惑,但有人认出了这个丫环的身份。当将真相说出来的时候,大堂的众多书生都大为震惊,同时羡慕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跟木兰算得上是旧识,说起来她能有今天的成就,还真多亏他当初在潘仙诗会赠给她的那首《木兰词》。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其实亦是沾了她的光,不然《木兰词》不会传得这般广和获得如此高的好评,他林晧然亦不会在广州府中扬名。

    据说现在《木兰词》已经传到了淮河两岸,林晧然之名在江南亦小有名气。

    “哥,我也想去!”

    虎妞却是一个好奇宝宝,这时很是兴奋地仰着脸说道。

    “好!”

    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虎妞想见识一下花魁,他自然不会拦着。

    丫环微微诧异地打量了一下林晧然和虎妞,但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木兰的房间是在三楼,整座楼宇的西南角,显得很安静。

    林晧然带着虎妞跟着绿衣丫环走进了房间,丫环让他在客厅稍等片刻,然后揪开珠帘走进里面通禀。

    客厅并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空气飘着一股檀香,让人闻之提神。墙上挂着很多字画,虽然不是大家之手,但亦是不凡。

    虎妞却如同一个好奇宝宝,大胆地打量着这个客厅,注意到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木琴,当即就迈着小短腿走了过去。

    她先是眯着包子脸审视一番,然后按捺不住好奇,伸出一根肉肉的手指头轻轻地捅了一下琴线,手几乎在“咚”的琴音响起的同时缩了回来。

    似乎觉得很有趣,亦想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抬头望向林晧然,眉毛轻轻扬起,眼睛一片雪亮,显得很是惊喜。

    正常而言,林晧然应该约束一下虎妞,让她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只是林晧然却没有,而且他似乎亦没有这个资格。

    他坐在备好的酒桌前,方才光顾着聊天没有吃东西,看着满桌的佳肴,肚子亦是咕咕地叫了起来,便抓起一块羊排吃了起来。

    这对兄妹进到这里,似乎一点都不显生分。

    里屋的珠帘传来了声响,却见一个美人走了出来。一张标准的瓜子脸,五官精致,一双明亮的眼眸,肌肤白皙如雪,身穿着花色的长裙,散着淡淡的清香。

    “道者未来盗者来!”

    木兰的眼眸落在他手上的羊排上,俏脸仍旧如霜。

    林晧然闻言,低头望了一眼手上的羊排,突然却哑然失笑。显然是针对先前难倒李学一的对子,如今亦是完美对上了。

    她想要邀请的“道者”没有来,一个偷吃的“盗者”却是来了,用最文明的方式打了他的脸。

    “木兰花魁,请问这后面的盗是哪个盗呢?”林晧然却亦不生气,反倒厚着脸皮问她道。

    “自然是道德君子的道,难道公子对这点没信心,以为自己会是偷盗者不成?”木兰莞尔一笑,如同化掉了千年的冰雪一般。

    林晧然望着那张精美的脸蛋,发现这花魁真不是花瓶,明明就是骂了你,结果让你一点马脚都抓不到,还让你不得不笑颜相对。

    “烟锁池塘柳呢?”他又是咬了一口羊排,笑盈盈地问道。

    木兰却是翻了一个白眼,装着没听到一般,望向那个刚刚偷偷玩琴的小丫头,看着小丫头的模样,心里直呼好可爱。

    虎妞看着有人出来了,这时亦是不敢再碰琴,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亦是好奇地打量着木兰。

    “你是虎妞,对不对?”

    木兰看着她似乎有些担忧,开口轻轻地笑问道。

    虎妞认真地点了点头,同时疑惑地扭头望向了林晧然,林晧然亦是疑惑地抬头望向木兰,却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知道虎妞的。

    “你是不是喜欢琴,姐姐教你弹琴好不好?”

    木兰却是装着没看到林晧然探究的目光一般,微笑地走向虎妞道。

    “好呀!”

    虎妞重重地点头,她对这个新鲜的东西确实很感兴趣,很想跟着这位姐姐一样,能用这琴子弹出刚才那种好听的曲子。

    好好听的声音!

    木兰心里又是一亮,发现虎妞的声线极好。

    羊排,不错!

    叉烧,可以!

    醉蟹,美味!

    ……

    林晧然一个人坐在桌前,面对着满桌的佳肴,大块朵颐,满嘴的油渍,吃得不亦乐乎。

    在他的旁边,却是一个绝世美人在教着一个小女孩弹琴,那小女孩的眉毛微扬,显得极是兴奋,偶尔还传出咯咯的天真笑声。

    呃……

    林晧然喝了一口汤,发现再也吃不下,打了一个饱嗝,扭头看着那二个女人道:“你们继续弹,我到下去喝酒了。”

    “去吧!”

    “哥,我一会下去找你!”

    虎妞跟木兰同时说道,相视一笑,然后又继续在那里玩琴。

    哎!

    林晧然望了一眼二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身离开。

    只是他突然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这花魁请他过来干什么来着,好像一直都没有说呢!莫非是怕自己穷得没饭吃,特意接济自己一顿饭?

    思忖几秒后,他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第144章 朝局

    醉红楼的二楼大厅,有人在划拳,有人在喝酒,亦有人调戏着佳人。

    林晧然再度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客厅瞬时安静不少,很多书生都给他投来了羡慕的目光,其中亦不乏揶揄的目光。

    他当即明白大家心里所想,只是心里陪感委屈。他很想解释,只是到上面吃了一顿饭,花魁压根就没跟他说两句话。

    但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知道大家断然不会相信。

    当他回到座位时,却是听到了二个令他意外的消息。

    一个是关于方才那个青年书生的,那位竟然是广东布政司的右参政吴桂芳,从三品的地方官员。

    这位吴参政可谓是少年得志,二十三岁便中得二甲进士,后官路亨通,凭着扬州抗倭的功绩又添加了他的政治资本,是大明朝官场上的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将来极有可能官至尚书衔。

    另一个消息,则是又诞生了新赌局。

    粤西这边在对子上赢了戴水生那伙人,戴水生那伙人很不服气,对他们这边进行了挑衅。双方再次打赌,赌的是乡试的结果,比这张酒桌跟那两张酒桌比中举人数。

    由于人数和实力的关系,粤西这边的人是一顶三,那边明显充满着轻蔑之意。

    “休要得意!过些天乡试放榜,我看你们有几人能笑得出来的!”龙腾飞看着林晧然望过去,当即就恨恨地朗声道。

    林晧然眉头微皱,心里对这个赌注一点信心都没有。

    尽管提前获悉这些人已经打通了关节,提前弄到了通关字眼。只是他的能力还是很有限,除了到锦衣卫那里检举一下,亦没有太多的办法。

    现在他都不敢肯定,这事情最终会不会演变成官官相护,这一起舞弊大案最终没有被揭露出来,他们那帮人笑到了最后。

    只是话又说回来,锦衣卫那边就算是顺藤摸瓜将舞弊大案给揪了出来,那亦是在发榜之后,那天怕也是得丢脸了。

    “等我中了解元,怕亦会得到花魁的青睐吧!”

    从林晧然走进大堂开始,李学一就紧盯着他,眼睛带着寒意,心里泛起了一阵醋意。

    不过他很快就宽慰自己,这次他在乡试超常发挥,加上那些通关字节,这解元简直就是板上定钉的事情。到时花魁怕亦会邀请他上楼,甚至做入幕之宾。

    一念至此,李学一仰起头将酒饮下,已经期待发榜日尽快到来。

    考生在乡试后,都能够痛痛快快地喝得大醉,但主考官却是不能,甚至是真正考验的开始。

    这一天,阳光明朗。

    在贡桥的那座石桥下,六位身穿不同品阶官服的考官有序地站在那里等候,而身后亦站着监察他们审卷的锦衣卫。

    跟着外帘相似,内帘亦有严苛的制度。这些主考官并没有完全的自由,亦要接受锦衣卫的监督,起码不准跟外界进行联系,亦不能踏出这里半步。

    没多会,外帘官急匆匆地出现在桥的那一头,低着头将四份考卷送给军士,仅仅望了这边一眼,然后又匆匆离开。

    军士将考卷送了下来,主考官尹台捧过四捆考卷,便领着大家回到了戒慎堂。

    戒慎堂是他们的阅卷的办公场所,而他们这六人都要住在后面的聚奎堂,这些时日的饮食起居都必须要在这里。

    尹台将四捆试卷放在孔圣人像前的案几上,进行了一项礼仪。

    “吾等深受皇恩,主持广东丁巳恩科乡试,为国抡才,当秉承公心,不徇私舞弊——若有违此心,神明共殛!”

    “若有违此心,神明共殛!”

    主考官尹台对着孔圣人的像起誓,其他五位考官亦是跟着起誓,这是乡试阅卷前的规矩。

    “上来领卷吧!”

    送来的考卷一共有四份,每个同考官取一份,这个是由抽签决定的。

    主考官尹台和副主考官张木回到戒慎堂的堂上,在各自的位置上坐下。他们二人并不负责阅卷工作,跟着外帘相似,内帘亦有一套流程。

    内帘的阅卷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去留在同考,高下在主考。

    四位同考官负责审阅这二千余份考卷,被他们选中的考卷叫“荐卷”,但没有被选中的考卷则叫“落卷”。“荐卷”给交到副主考官张木那里,如同他觉得考卷可以,则写上一个“取”字。

    这些“取”字考卷才会有机会到主考官尹台这里,而主考官尹台觉得试卷可以,则在试卷上写下“中”字,那一个中举者便产生了。

    当然,主考官其实还有一项权力,那就是对二千余份试卷进行“搜遗”。

    可以跨过副主考官、同考官,直接在“落卷”中挑选出一些合意的试卷,直接将这些试卷敲定为“中卷”的权力。

    尹台坐在大案前,眼睛微闭,仿佛在假寐,思绪却转到了当今的朝局之上。若说大明朝近些年发现什么大事件,那无疑就是跟着严蒿掰手腕的吏部尚书的倒台。

    嘉靖是一个擅弄权术的皇帝,他在位的三十六年间,换了二十二次首辅,而严蒿亦有过起伏。只是嘉靖对严蒿似乎亦不放心,所以在掌握人事的吏部尚书人选上,用的是清流派李默。

    正是得到嘉靖的支持,李默绝对比一般的吏部尚书要硬气,而且他还拥有一个很大的资本,他是锦衣卫的头目陆柄的老师。

    仗着这次政治资源,他对在京的官员举起了屠刀,去年实行了一场浩浩荡荡的“京察”,裁掉了一批冗官,更是开始建立他的势力。

    一些故旧门生得到了照顾,特别是在权柄极重的浙直总督人选上,李默击败了严蒿,推举了南京户部右侍郎王诰。

    一个在南京养老的官员,竟然一举坐上了掌握南直隶、浙江、福建等地的地方总督,主持着大明最重要的抗倭事宜。

    李默的这个大手笔,当即震惊了朝野上下,让到南京清流们看到了希望。

    尹台亦是以清流自居,所以那时很是兴奋,以为朝廷要拨乱反正,严党倒台,清流当兴。由于跟李默的关系,他亦是看到重回权力中心的希望,甚至将来会有机会成为阁老。

    尹台清楚地记得,那日给王诰践行的场景,那时一帮清流官员将王诰送到十里亭,大家对未来都无限憧憬,所有人仿佛都看到了重新被启用的希望。

    只是形势变化如此之快,如同一盆凉水当头泼在了大家的头上。深受隆恩的李默突然间就轰然倒台了,被打入诏狱,然后莫名其妙地死去。

第145章 明悟与曙光

    形势仿佛在眨眼间就变了,本以为清流会重新执掌朝政,但谁都没有想到,来临的却是一场寒冬。南京的清流没有回到权力中心,反倒迎来了更多的清流官,这包括他现在的上司礼部尚书王用宾。

    一个个清廉的官员被打上了李默同党的标签,纷纷分配到了南京这里,有的甚至还直接被免了职。

    亦是从那一天开始,尹台才清晰地认识到,皇帝重用李默仅仅是平衡之术,从来没有想过要让清流主导朝政,青睐的还是严嵩这种阿谀奉承的听话官员。

    严嵩无疑是合乎皇帝心意的首辅,他可以将大仓库的钱银全部转移到皇帝一人的腰包里,每年从大仓库调到内库的钱银就达一百多万两之巨。

    若是他们这些清流官当权,像胸怀天下的李默担任首辅,怕是不会同意皇帝如此恣意妄为。特别是现在北有俺答犯疆、南有倭寇之患,内有流民遍野,国家的财政怎么能只供皇帝一人挥霍呢?

    一念至此,尹台知道若是抱着清流这棵大树不放,那他只会终老于南京礼部,起码在嘉靖一朝他就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

    张璁和严蒿能从南京这个泥泽跳出去,怕是看透了这其中的玄机。

    就在他思索着何去何从的时候,南京这潭平静的湖面再揪波澜,一道圣旨自北而来,让南京礼部主持南方数省的乡试事宜。

    在朝政的权柄中,除了人事权和财权外,还有就是科举的主考权。科举入仕,这是大明唯一的做官之路,而把守这条路的那个人获益良多,因为这些新科举人或进士会成为他的门生。

    尹台在被授予广东乡试主考官后,他这个一直无人问津的南京礼部右待郎,一时间竟然被踏破了门槛。除了一些想要为自家子弟说项的,还有一些则是觉得他有重新启用的可能,便亦是来巴结。

    不过在这么多人中,却是迎来了一个令他深感意外的人,准确来说是一封书信。

    “旧山,莫负皇恩,来日京城小聚!”

    这是他的同乡严阁老的亲笔书信,而传信的人颇令他感到意味深长,正是工部尚书右待郎戴义,而戴义果然有所托。

    说起来,严嵩对他亦是颇为赏识,在他刚中得进士之时,就抛来了橄榄枝,想要跟他结姻亲。

    只是那时严蒿虽然是吏部尚书,但为官之地却是在南京,而且已经是五十五岁的高龄,官声还不佳。反观他尹崇基,新科一甲进士出身,入官之地是北京翰林院,前途一片光明。

    正是如此,他当时拒绝了这位南京吏部尚书的招揽,义不容辞地投入清流的怀中。

    只是谁能想到,仅仅一年后,严嵩以贺万寿节来到京城。由于廷议重修宋史,遂以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衔主持其事,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严嵩一直对他颇为赏识,一直都有招揽他之意。只是他自命清高,不愿意跟着这种奸臣为伍,寄望于朝廷能拨乱反正。

    哪怕被外调至南京国子监祭酒,他仍然抱着这个念头不放。但现实对他还是残忍了一些,被他寄予厚望的吏部尚书李默倒台了,这才让他幡然醒悟过来。

    严蒿选择在这个时候找他,意图无疑很明显,有着一个考核之意。显然是希望他在这次广东乡试中有所“做为”,若是将事情办好,那他就会被调回京城。

    在李默死于狱中、王用宾被贬到南京后,严蒿在吏部尚书推举了严党的吴鹏,不过礼部尚书却没用安排他们自己人,而是用了为官刚正的吴山。

    按着严嵩的一惯做法,必然会在礼部待郎上面安排自己人,而他似乎正是严嵩想要的那个人。

    “礼部待郎啊!”

    尹台的眼睛徐徐睁开,望着大门外,眼睛带着一丝向往。他只需要将自己亦染黑了,那迎接他的不是雷霆,而会是雨露。

    四位同考官却不知主考官的复杂内心,这时正用心地审着卷子,狗屁不通的考卷会毫不留情打落,但稍微通畅的考卷都会推荐上去。

    副主考官李木亦很是认真,他的审卷标准又提高了一层。对平庸的试卷会打落,稍显出彩的考卷会写一个“取”字,然后会递给尹台。

    审卷的流程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越来越多的考卷送到了尹台的案前。

    或许是有着心事的缘故,尹台的速度并不算快,眨眼间都已经是夕阳西下。

    “旧山兄,这份考卷颇有文采,还请仔细过目!”李木又递送了一份考卷过去,并且留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尹台当即“咯噔”一声,他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只是他压抑着心里的紧张,不着痕迹地接过试卷,展开了这份刚送过来的考卷,从头到尾通读了一遍。

    文章写得其实还可以,是在取与不取间,不过他发现了三处古怪的地方。第一篇,用了虚词“若夫”,第二篇用了虚词“于休哉”,第三篇则用了“岂不惜哉”。

    尹台自然不是蠢人,如何不知这些就是“通关字节”。他现在只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上面写一个“中”字,锦绣前程将会等着他。

    他提起了笔,内心却突然挣扎了起来,一面是他坚持了二十年的信仰,一面却是有着真正实权的礼部待郎。

    只是他却是不知,在他提笔挣扎的时候,李木正在偷偷地注视着他,除此之外,还有此次乡试的内帘总监官锦衣卫千户朱九。

    朱九是广州卫的千户,这次乡试便由他来担任监官。跟着这些主考官一样,这阵子他亦要生活在这里,直到审卷结束才能离开。

    他长得一张棺材脸,但那双鹰眼颇为犀利,注意到李木的异样后,目光便落在了主考官尹台的身上。

    呼!

    尹台仿佛有了决断,手上的手笔徐徐落向试卷,而一旁的李木的嘴角微微后翘,而朱九却是一脸的森然,眼神变得阴沉。

第146章 高荐

    哎呀!

    却是这时,一个锦衣卫从外面匆匆而来,在门槛处拌了一下,差点摔得狗啃屎。

    正在审卷的众考官听到声响,刷刷地望去。

    那个锦衣卫的脸却是一红,抬头看到朱千户那双仿佛要吃人的目光,急忙拱手禀告道:“千户大人,膳堂那边备好了饭菜!”

    “天色已暗,还请诸位大人移步聚奎堂,明日再阅卷!”

    坐在戒慎堂左侧的总监官锦衣卫千户朱九收回了冷凛的目光,压抑着心里头的那股火气,冲着六位考官郎声道。

    坐在堂上的尹台如释重负,暗暗地吐了一口浊气,将笔搁放在桌面上,然后抬头望着堂下的四位同考官,缓缓地点了点头。

    清点试卷的数量无误后,众人一起走出了戒慎堂,戒慎堂的大门会上三把锁,由尹台、李木和朱九各执一把钥匙,明日会一同开启。

    这一天忙碌下来,有人已经是腰酸背痛,不停地用手捶着背。四位同考官并没有先行离开,而是站在院子门外等着两位上官,亦是在那里闲聊起来。

    由于四位考官都是从各地临时抽调过来的,相互都不甚熟悉,而乡试的题目亦不好拿来讨论,所以话题还是在这些天的见闻上。

    却不知谁先聊起了那天考场被毒蛇咬到的考生,然后扯到了鬼怪之事,猜测那个考生定然做了恶事,怕是被招魂旗带恶鬼缠了身。

    “子不语怪力乱神,休在此妖言惑众!”走过来的李木闻言,却是引经据典,正色地训斥道。

    那个同考官的官阶虽然不高,但却亦不怕他,正色地说道:“李大人别不信,下官当年参加秋闱之时,有一个考生是解元的热门之选,那文章令人望尘莫及。但他在开考没多会就撕毁了试卷,竟然还要撞墙寻死,幸好军士当时拉了他一把,才只是昏厥过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是不是他突然犯什么病了?”旁边最年长的同考官问道。

    “初时我们也是这么想的!”那个同考官苦笑,然后叹息道:“但后来,我们才知道了实情。原来那个考生其实不是本省的书生,而是用了李代桃僵之法,想钻本省文运不昌的空子。只是被他取代身份的考生早已经被打死,那日正是被打死的考生回来寻仇来了。”

    众人一听,顿时直感阴风阵阵。

    都是经历科举的,自然对贡院的种种鬼神传闻有耳闻。但很多人是很平静度过科举,如今听着这煞有其事的经历,又念及自身便处于贡院中,顿时只感一股寒意袭来。

    那最年长的同考官捋着胡须,微微感慨道:“这么说来,那日被蛇咬的考生亦是作了恶,怕嘴里不是喊于休哉,而是汝……休哉,亦是冤鬼回来寻仇了!”

    说者无心,但听者有意。走过来的尹台当即伫立当场,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特别是听到“汝……休哉”那三个字。

    “我看就这么回事,那条蛇这么多考生都不咬,怕亦是通灵之物,却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些可恶的军士乱棍打死了!”同考官点了点头,还操心起了那条蛇来了。

    “那些军士只是凡夫俗子,怎能奈何得了那条灵蛇,怕那灵蛇化作青烟消失了呢!”有人很是乐观地说了一句,然后又对着朱九道:“千户大人,我觉得你该查查那个考生,没准会牵出一起命案呢!”

    “本千户办事,不容你指手画脚!”朱户的脸瞬时黑了下来,狠狠地刮了那个同考官一眼,便就大步向着聚奎堂走去。

    “尸位素餐,大明迟早给这种人祸害了!”那个同考官其实就随意说一句,但看着他如此落自己的面子,当即朝着他的背影恨恨地指责道。

    只是大家都没有发现,主考官尹台的脸都白了,额头还冒起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

    这一天夜里,尹台从梦里中惊醒,那日站在明远楼看到的一幕,又是在梦中重演。不过这次剧情有了变化,那被蛇咬的考生跑到了他面前,除了说“于休哉”,还说了“岂不惜哉”。

    岂不惜哉?

    他觉得这话不是劝他抓住严嵩的橄榄枝,而是要他不要放弃坚守了二十余年的信仰,继续做一个正直廉洁的官员。

    另外,那个锦衣卫朱九若真的去找了那个被蛇咬到的考生,所有事情恐怕都会败露,他如何还能冒这个风险呢?

    第二天,继续审卷。

    尹台第一件事便是将昨天决定要取中的试卷打落,然后便是继续审卷,而他敏感地注意到,朱九的眼神中似乎闪过一抹失望。

    “哈哈……解元出矣!”

    却是这时,那个最年老的同考官兴奋地说道。

    这一声惊呼,却是吸引到了众考官的目光。而那位同考官自知失态,连忙朝着诸位拱手致歉,但脸上仍然是难掩兴奋之色。

    坐在他旁边的同考官心痒难忍,挥头望了一眼,看到了文章的其中一个破题,亦是连声称赞。

    最年长的那位同考官压抑着心里头的兴奋,兴冲冲地写明了推荐的理由,对这份试卷进行了高荐,即强烈推荐的意思。

    一般而言,被同考官进行高荐的试卷,往往都会取中的。倒不是什么面子问题,而是同考官都是进士出身,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副主考官李木心里亦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卷子让这位同考官会如此失态,当看完这三篇锦绣文章后,满脸涨红,眼睛亦放出了精光,朝着尹台欣喜地说道:“旧山兄,解元在此矣!”

    咦?

    堂下的其他三位同考官的兴趣更浓,又是抬起头望向堂上,目光落在那份呈给尹台的试卷,知道定然是出了佳作。

    这被同考官和副主考如此吹捧的文章,哪怕这位考生不是解元,亦要入五魁了。

    “此文章倒是通顺,但却胡乱用典,妄论先贤,此狂生矣!此子不取!”尹台轻轻地抖了抖那份试卷,然后丢向了落卷之中。

    堂下,皆寂。

第147章 覆灭

    一份被同考官“高荐”,被副主考视为解元的卷子,不仅没有得到主考官尹台的认同,竟然连取都不取,直接被黜落。

    堂下的同考官顿时面面相觑,仿佛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般。

    八股文能成为科举的主流,其实是有着他先天的优越性,因为八股文格式极为严格,比较容易把握对与错、优与劣。

    比如,八股文开篇的破题,出彩与否便能一目了然。若是无法拿捏,可以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一项项地看下去。

    只是如今,却出现了如此巨大的分歧,确实是出乎大家的意料。

    不过主考官用的是“胡乱用典,妄论先贤,此狂生矣”,似乎亦能成立,毕竟文中表露的思想亦是八股文的衡量标准之一。

    “尹大人,这话过了吧?此卷的文风四平八稳,分明就是经典之作,哪怕你不接纳下官的意见,那也不至于不取吧?”李木却没想到尹台是这般态度,当即阴沉着脸说道。

    将卷子高荐的同考官亦是响应道:“尹大人,这确是难得一见的好文章啊!纵观以往,怕亦是此卷最佳,绝对是解元的不二之选。”

    其他三位同考官看着二人如此表态,确信这是一份好卷无疑,不由得又抬头望向了尹台。

    “难道我的话还不够明白吗?”尹台却是拿出他作为上官的威严,徐徐地望向李木又道:“内帘有内帘的规矩,莫非你收了他的好处不成,如此偏袒此子?”

    那位同考官闻言,便是吓了一大跳,这可是一项很严重的帽子,便是拱手解释道:“我亦是惜其才,断没有收受贿赂。”

    内帘确实有内帘的规矩,不管出现怎样的争执,一切都要以主考官的意见为主。

    李木选择不吭声,一直是阴沉着脸。

    在接到乡试副主考的差事之时,他便知道翻身的机会来了。果然,工部右待郎戴义很快就伸来了橄榄枝,虽然无法调回京城,但一府之尊亦让他很是知足。

    只是怎么都没有想到,本以为会成为同盟的尹台,这时却成了他的拦路虎。

    看着提交上去的几份关系户卷子又被打落,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很想跟这迂腐的礼部待郎相博,恨恨地将拳头砸在他的脸上。

    等到吃饭的时候,李木拉住了尹台,话间仿佛从牙齿中挤出来一般,低声质问道:“尹旧山,我何时得罪于你,何要毁我前程?”

    “我是在救你!朱千户看你我如鱼肉,那个被蛇咬的考生在锦衣卫的烤问下,难道还能守着秘密不成?”尹台看着朱九没察觉这边,当即压着声音说了一句。

    只是话刚说完,朱九却是转过身来,那双如鹰隼般的眼睛从他们二人的身上扫过。似乎是猜到了什么,但最终却不吭声。

    李木伫立当场,整个人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顿时亦是将事情想通彻。迎着朱九的目光,知道那个考生确实可能成为祸源。

    亦是从这一天开始,不需要尹台再将那些带着“通关字眼”的卷子黜落,这些试卷连李木那关都通不过,统统都被丢到了落卷堆里。

    戴水生网罗的关系户,其实都不是无能之辈。毕竟在这广州府附近一带,都是些富贵人家,很多考生的才学出众,靠着自身的实力亦是能过。

    只是乡试的竞争太大,整个广东广东承宣布政使司只录取七十五人,加之戴待郎已经打通了门道,所以大家都选择了这条最稳妥之路。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条稳妥之路却是通向了地狱。

    李木不确定能不能从这事中抽身,但知道不能让一份带有“通关字眼”的卷子被取中,所以看到“通关字眼”的卷子,仿佛是看到了仇人一般。

    一张张带着“通关字眼”的试卷呈上来时,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就进行黜落,还恨不得在试卷上面踩上两脚。

    同考官看着一些被他们推荐上去的优秀卷子仅被李木一眼就黜落,亦是有人会挺身而出,还跟李木发现过几次争执。

    但总体上,戒慎堂还是以忙碌为主纪律。

    在这一场阅卷中,同考官无疑是最悲催的人。

    同考官拥有了解决试卷去留的权力,掌握着考生的生与死,但却要承担着一定的风险。那就是朝廷为了防止同考官在审卷过程中敷衍了事,所以又制定了“磨勘”制度。

    ‘磨勘’,其实就是对乡试或者会试的试卷进行复查,一般会交由礼部下面的翰林院来完成。

    翰林院这些都是一、二甲进士出身,才学摆在那里,平时亦很是清闲。现在有一个捞政绩的机会,自然会很用心办差,主要工作是核查同考官对卷中的错别字、语句不通等问题是否注明了。

    一经查出重大问题,那同考官轻则降级和罚俸,重则贬黜为民。

    正是如此,同考官不敢一目十行地审卷,都是一字一句都仔细阅读每一份试卷。对于推荐上去的试卷,亦要写上推荐的理由。

    值得一提的是,这套审卷的规矩,始于洪武十七年。

    那时国家刚刚经过战乱,人口税减,读书人更是稀罕之物,一个乡试只有区区数百人参加。故而,四位同考官完全能应付得过来。

    只是到了如今的嘉靖朝,不论贫富都供养着读书人,一心想通过科举为官。像北直隶参加乡试的人数,就达到了五六千之巨。

    现在同考官仍然还是最初的四人设置,但是试卷的数量却以倍数增加,又由于朝廷规定审卷时间不得超过一个旬日,所以同考官的工作量相当巨大。

    亦是如此,同考官们为了提高审卷的速度,同时不被上面挑出毛病而担责,所以渐渐形成了一种默契。阅卷只重第一场的四书文,后面的策论基本上是不看,故而乡试是以八股为尊,策论变得无足轻重。

    但即便如此,同考官亦是累得半死,才堪堪赶在放榜前将卷子审完。

第148章 放榜日

    清晨,金灿灿的阳光从东边升起,正洒落在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上,枝上的枯叶显得更金黄。一只小金猴顺着笔直的树干攀爬,很快就到了树顶,在那里吱吱地怪叫。

    沙沙……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正拿着大扫帚,在酒楼门前地扫着梧桐树的落叶,那张肉墩墩的脸蛋显得很是认真,将地扫得干干净净。

    只是突然间,她扫到一推破烂的碗煲碎片,眉头当即蹙起,将大扫帚扛到身上,迈着小短腿向着隔壁的陶器店走了过去。

    一个年近五十的掌柜正在店里喝着粗茶,她走到门口便指着那个掌柜厉声道:“你怎么老这样呀?又将破掉的陶器丢到我店门口,扎到人怎么办?”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丢的了?”掌柜端起茶杯,轻蔑地反问道。

    “不是你还能是谁呀?整条街就你这一间陶器店,而且这款式亦是你家的!”虎妞拉长着语气,有理有据地分析道。

    “这条街陶器店只是我这一家没错,但谁都能来买陶器!”掌柜喝了一口杯,眼皮一抬又是继续道:“我看是你们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人家不敢跟你那秀才哥哥作对,才这般针对你们家!”

    “我会做见不得光的事?你看看我天天给了多少乞丐吃食的,我会见不得光?”虎妞伸手指着自己的小塌鼻,一副有些自豪的模样道。

    “谁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这才找些善事来做!”掌柜放茶杯放下,出言挖苦道。

    “我不跟你争辩,你还敢将那些碎片丢到我家酒楼门口,我就让小金天天到你家门口尿尿!”虎妞指着他警告了一句,扛着大扫帚转身就走回去。

    掌柜的眼睛一瞪,终于明白门口那滩尿是怎么回事来着,当即气不打一处地道:“我看你们家得意到几时!龙掌柜可是放出话来了,你们是以势欺人谋了他家的酒楼,等他儿子中了举,这事是要讨回来的。”

    尚食酒楼,后院。

    林晧然正蹲在井边刷牙,看着气呼呼走进来的虎妞,便是问道:“怎样了?”

    “气死我了!”虎妞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用手托着双腮道。

    林晧然眼珠子一转,便是问道:“你刚才是出去扫地,那是不是隔壁那个陶器店的老板又乱丢东西到咱家这边了?”

    “对呀!我去说他,他还不承认,但小金都看到了!”虎妞将头一转,仿佛有着一肚子的话要说一般。

    林晧然暗叹一声,其实这事情是有缘由的。

    酒楼重新开业时,要置办一批碟碗。虎妞初时是打算找隔壁的陶瓷店,只是发现这隔壁的店铺心很不地道,要的钱竟然比别家高出两倍,给的还是劣质品。

    虎妞终止跟他家店铺进行交易,到别处采购用具。后来被请回来的张厨子在知道这件事后,不管是为了自身利益着想,还是怕得罪了虎妞,亦没到隔壁购买。

    正是如此,便算是将这个陈掌柜给得罪了,而陈掌柜亦是隔三差五就丢些破东西过来。

    “要不要我出面帮你解决!”林晧然吐了一口水,好心地问道。

    “还是算了,我能解决的!我听说他也挺不容易,店里的生意不好,家里又要他来养!”虎妞摆了摆肉肉的小手,拒绝道。

    林晧然耸了耸肩,便不打算插手这件事了。这丫头其实是自找烦恼,对人是爱憎分明,但偏偏又极富有同情心,这种性格很容易吃亏。

    不过,他其实亦没有心情理会这件事,因为今天是乡试放榜日。

    虽然他很有信心能够中举,但没有到最终揭晓的那一刻,他的心还是悬着的。其实从前几天开始,心里就已经开始患得患失了,基本上没有什么食欲。

    从秀才到举人,这个跨度实在太大,是从民到官的一道槛。中则,鱼跃龙门,从此成为人上之人;不中则,寒窗苦读,继续做着穷酸秀才。

    林晧然虽然不用做穷酸秀才,但只有拥有举人的功名,那他才算是在这封建王国中立下足,才真正有能力照拂妹妹和族人。

    在这一个放榜日里,不仅仅林晧然如此,呆在广州府的二千余名考生此刻都是紧张无比。

    乡试跟童子试略有不同,会先派衙差到考生在广州府的临时住所进行报喜,待向所有的新科举人报喜完毕,才会在广东贡院门前张贴完整的榜单。

    所以想要最快知道结果,不再是到贡院门口看榜,而是留在客栈中等待。若是等到了报喜队伍,便是中举了,若是等不到,那可以收拾包袱回家了。

    只是这届的乡试却是有些特殊,一大帮考生没有选择在客栈等候,而是选择来到了尚食酒楼,两波人各坐在一边。

    那日在醉红楼的斗对,以粤西胜利告终。而最后的那个对子,直到如今都没有人能对得上,这更让粤西这边的学子扬眉吐气。

    现在要进行履行新的赌约,粤西这边的学子虽然忐忑,但还是选择前来。先是今年高州府院试五魁,然后是廉州府院试案首张一山和雷州府院试案首陈开平等人。

    他们选择前来,倒不是多么有信心,其实是很没有信心。只是他们终究有些文人的傲气,觉得就算是要输,但亦不能退缩。

    正是如此,大家聚到一起的时候,都只是勉强一笑,笑容中带着更多的是苦涩。

    跟着紧张的粤西考生相比,戴水生这边显得神情自若,继续喝酒行乐,在那里行酒令吆喝着。

    戴水生等人有理由如此,他们本身极具才学,如今又得到了“通关字眼”,他们都想不到有什么不中举的理由。

    特别李学一将考试所作的文章跟大家分享后,有人还特意拿给宋提学点评,宋提学当即便断言,他必定是解元郎。

    正是在这种乐观的预期下,个个都显得趾高气扬,包括那个才学很一般的龙腾飞,似乎都懒得瞧这边的粤西学子。

    “报喜开始了,差役出了贡院!”

    有个书童快步走上来,满脸兴奋地说道。

第149章 喜报

    听到报喜开始的消息,大厅的气氛当即弥漫着一股紧张感,哪怕戴水生那边亦没有那般大的动静了,派人继续留意着报喜的动态。

    仅是没过多久,便传来了动静。

    “报!”

    一声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但没有在尚食酒楼大门的停下,而是又继续拍马远去了。倒不是报喜的差役故意消遣这些考生,而是同条街上有两间客栈,很多考生都住在那里。

    只是马蹄声去而复返,在酒楼门口停了下来,隐隐还听到翻身下马的声响。

    中了!

    大家的眼睛涌起一抹兴奋,因为他们都已经跟客栈的掌柜有过交待,若是有人来报喜,那便让他们来尚食酒楼。

    “乡试捷报!恭喜雷州府吴富贵老爷高中乡试副榜第二十五名!”一个报喜的差役拿着喜报,从楼梯匆匆地走上来。

    “哈哈……我中了,我中……等等,你刚才说副榜?”

    跟林晧然同桌的一个胖子激动地从座位上跳起来,但才吼了两嗓子,突然就戛然而止,扭头望向那个报喜的差役询问道。

    “是,副……榜!”拿着喜报的差役,这时目光亦是复杂,担忧地望着眼前这个胖子。

    “哇哈哈哈!”

    “哈哈……太逗了!”

    “副榜……哇哈哈哈!”

    ……

    戴水生那边的考生听到后,便是捧腹大笑起来,有人眼泪都笑了出来。

    副榜,科举中的一种附加榜示,亦名备榜。

    乡试中的副榜正是源于嘉靖朝,每正榜五名取一名,不需要参加科考,拥有直接参加下届乡试的资格,同时亦拥有到北京国子监读书的资格(只要你不嫌远)。

    只是不管如何,这其实就是没有中举,跟落榜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广东乡试正榜取七十五名,所以这副榜第二十五名,其实还是最后一名。

    “副榜你报个球啊!”吴富贵恶狠狠地揪住那差役的衣领,顿时有种从天堂摔到地狱的愤怒。

    差役亦是老实,讪讪地笑道:“往年确实是不报的,但这明年不是正科乡试了吗?所以……小的便给您报喜了,提前祝贺吴老爷明年高中!”

    吴富贵眼睛顿时微亮,将他放开后,便豪迈地挥手道:“赏!”

    随着他的话刚落下,他的书童便是拿出了碎银,分发给了这些报喜的役差。

    这报喜的差役心中大喜,很是庆幸于这个报喜副榜的决定,拿着喜银急着往下面跑。今天可不止他这一拨,谁的速度快上一些,可能多捞到几两、甚至十几两银子。

    “一个副榜之末,竟然让你这般高兴,真是奇葩!”

    “毕竟是从小地方上来的,你还指望他们能有什么追求!”

    “就是嘛!陈兄的解元不用说了,怕五魁都在我们这里呢!”

    ……

    那些粤中地区的考生看着吴富贵喜滋滋的模样,便是纷纷出言嘲讽。

    “你们懂什么!今天我是副榜二十五,明年我就是正榜二十五,只是迟一年中举罢了!”吴富贵眼睛一睥,骄傲地回应道。

    “……”

    面对着如此乐观的胖子,不说戴水生那边无语,粤西这边亦是无奈。只是不管如何,吴胖子高兴,大家亦是向他道贺。

    其实他的这个论调,亦不是全然没有道理。今年的乡试带走七十五名厉害的考生,明年的乡试的录取标准自然有所下降,说不好他就真能中举了。

    但若有得选择,谁都愿意现在中举,明年的事情谁又能预测得了呢?像有个人明年定会是小三元,但谁能想到恩科会突然而至?

    沉寂了好一阵,便又有了动静。

    “报!”

    一声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然后亦没有在尚食酒楼门前停留,而是向着那边飞奔而去。大家很是紧张,大堂的谈话声骤然减弱,都关注着那匹快马的动态。

    马蹄声果然去而复返,又在酒楼门口停了下去。

    大家顿时感到窒息了,因为间隔的时间不长不短,不能确定这次是正榜还是副榜,更不确定是否是自己的喜报。

    “乡试捷报!恭喜高州府赵东城老爷高中乡试第七十五名!”

    报喜役差拿着喜报砰砰地从楼梯冲了上来,满脸兴奋地喊道。

    整个广东承宣布政使司乡试录取人数是七十五名,这第七十五名,亦是榜单的最后一位。

    只是跟着吴富贵的副榜之末相比,这个正榜之末却如同仙乐同奏,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举人老爷,价值可谓是千金。

    整个广东承宣布政使司的考生二千余人,但仅仅取其中的七十五人,哪怕是最后一位,其实难度都不是一般的大。

    坐在林晧然身边的赵东城却是“啊”地一声,顿时是被“吓”到了。

    他那张跟女人似的脸顿时惨白,身体还微微地颤抖着,发现大堂的人都刷刷地瞧着他,他的眼睛急得都泛起了泪光。

    林晧然在桌底下伸手按在他的大腿处,并且微笑地说道:“恭喜你高中了,快给人家赏钱吧!”

    “……赏!”

    感受到林晧然那手中的重量,赵东城这才平复了少许,用颤抖的声音对书童说道。

    他的书童已经是欣喜若狂,当即便是掏出了准备好的银两,给着报喜的役差分发了下去。

    报喜的役差看着厚实的银两,脸上的笑意更浓,当即对这整桌考生的好感大增。只是为了更多的银两,便又匆匆下楼。

    看着这位十五岁如花似玉的少年郎中得举人,其实很多人心里是复杂的,特别雷州府的院试案首陈开平的头发都白了,此时眼中更是复杂。

    大家都亦是替赵东城感到高兴,纷纷朝着他道贺,同时他们在跟粤中考生的赌局中领先一筹。

    虽然是最后一名,但中了便是中了,这是实实在在的举人老爷,亦是截今为止,广东乡试的第一位新科举人老爷。

    戴水生那边其实想拿他最后一名做文章,挖苦他靠运气云云,但终究还是开不了口。毕竟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人家的举人功名着着实实摆在那里,而且对方还如此的年轻。

    “就姑且让他们先得意一阵吧!他们确实有中得尾榜的实力,我们大家的名次在榜首,到时……呵呵!”戴水生鄙夷地望着那边,冷声不屑地道。

第150章 终于等来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简直是粤西学子的盛会。

    报喜役差一次次从尚食酒楼门口经过,然后又去而复返,砰砰地跑了上来报喜。

    雷州府的院试案首陈开平、廉州府的院试案首张一山、高州府院试五魁陈青书、龙文华和孔光明等人,都先后中举。

    陈开平仅在赵东城之后,而孔光明的排名最高,在第三十八位。只是不管名次高与低,这中得举人都是天大的喜事,完成从民到官的跨越。

    粤西这边足足中了八人之多,反观戴水生那伙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开胡。

    渐渐地,粤西这边的声势便是起来了,特别在科举蹉跎得小半生的陈开平,这时抹干了眼泪,大口大口地喝着酒大声说着话。

    只是对于这个结果,粤中学子的脸却渐渐绿了起来,这输掉赌约还是其次,如今他们都涌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如今喜报都到了第三十八位,他们这帮人竟然还不开胡,如何不让他们感到担忧。若不是知道戴待郎的权势,相信着戴水生的许诺,大家怕是要分崩离析地闹起来了。

    他们都没有说出心里头的担忧,反而嘴里相互安慰着。期望于主考官特别给力,将他们这些关系户都排在了最前头,这亦是一种可能。

    李学一坐在桌前品着美酒,虽然一声不响,但却是他们中最镇定的一个。

    这股镇定来源于他的实力,那三篇四书题做得极为精妙,而后面的考题同样发挥出色,连宋提学都断言他是解元了。

    只要主考官不是眼瞎,将他列入五魁都是眼拙,定然是高居解元。而这次的主考官是谁,那是一甲进士出身的尹待郎,他会眼拙?

    在殿试中,除了状元外,还有第二名的榜眼和第三名的探花。像大家都知道,次辅徐阶是探花郎,但在乡试中,却只有第一名的解元。

    世上只知道往届的解元郎是谁,但若问乡试第二是谁,怕十个九个都是不知。而李学一对这个解元,却是志在必得。

    正是如此,哪怕旁边人已经焦虑不安,戴水生只是在强装着镇定,但他却是怡然自得地品着佳肴。至于他的喜报为什么没有来,这来了才见鬼了。

    想着又有戴水生给他的那个保险,他知道前面的喜报跟他肯定无关,而他的喜报会排在最后一位,如今只需要静静等候那最后一刻的光辉降临。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但下面的楼道仍然没有动静。

    有人已经是坐不住了,想着是不是客栈那边出了什么差错,没有给报喜役差指明地址,便纷纷派着随从或亲自回去查看。

    “报!”

    一声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跑到尚食酒楼门口便翻身下马。

    大家顿时感到疑惑,这次报喜的差役直接来到了酒楼前,而没有先到客栈。一念至此,很多人的目光望向了林晧然。

    终于等来了!

    林晧然悬着的心微微落下,属于他的喜报终于到来了。

    看着赵东城、陈青书等人纷纷中举,他便知道他的举人功名是跑不掉了。只是一切都没有敲定,他亦不敢过于乐观,所以心亦是一直在悬着。

    好在,虽然晚了一些,名次怕也没想象中的那般高,但却是实实在在地来了,他将成为大明的一名举人,成为大明乡绅阶层的一员。

    砰砰……

    差役拿着喜报急匆匆地走上来,额头已经冒起一层汗珠,咽了咽口水便朗声道:“乡试捷报!恭喜惠州府燕长亭老爷高中乡试第十五名!”

    咦?

    林晧然正要站起来接喜报,但突然却是愣住了,因为这并不是他的喜报。

    粤西这边学子亦是一愣,都准备向林晧然道贺了,但没法到却闹了一个乌龙。顿时扭头望向戴水生那边的桌子,因为是惠州府的,便知道这些人终于是开胡了。

    不得不说,这些人确实是有些能耐,一中便是排在第十五名了。

    只是那帮粤中的学子却是没有人站起来,目光都闪过一抹失望,同时龙腾飞还没好气地沉声道:“他在高升客栈,人不在这里!”

    啊?

    差役讪讪地笑了笑,转头便下楼。

    他已经到这里报喜两次了,其实是想要取个巧,知道一大帮厉害的考生都呆在这,所以才绕过客栈直接来这,却没有想到人却不在。

    又过了一会,有书童跑过来汇报进展,喜报已经到了第十名。

    “是不是掌柜忘了说了?”

    “希望如此吧!”

    “我不等了,我得回去看看!”

    ……

    很多考生再也坐不住了,这都已经是第十位了,哪怕考官再疯狂,恐怕也不会将他们这些人全部排进前九,似乎亦是排不下他们这一大帮人。

    其实紧张的不仅仅是那些人,林晧然此刻亦是紧张得要命。

    按着他的估计,这些关系户有可能垄断前五,而他大概会排在第六到第十间。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关系户都还没开胡,名额变得很是稀缺。

    哪怕他再是自信,亦不敢说要争得过这种关系户。特别陈学一的文章他可是看过的,这是铁定的解元,其他的关系户怕亦是不低。

    又过了一会,突然街道传来了动静。

    “报!”

    一声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从尚食酒楼的门口而过,但没过多会,那匹马又跑了回来,在酒楼门口翻身下马。

    粤西这边深叹了一口气,而粤中的学子却是眉开眼笑,个个都显得极是紧张,因为这喜报无疑是冲着他们而来。

    砰砰……

    报喜的役差捧着喜报走上来,一脸兴奋的模样,如同是喝了酒一般。

    众人看到是方才弄了乌龙的那个报喜衙差,顿时有人便沉声问道:“你不会又报错了吧?报的是谁?报到第几了?”

    “此乃解元喜报!”差役高举着喜报,很是得意地揭示了答案。

    此话一出,全场地刷刷地望向了陈学一,而陈学一仿佛是如释重负般,脸上亦浮起了灿烂的笑容。那双明亮的眼睛似乎是在说,终于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