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剑诛魔传全文阅读 第13分节

第一二零章 不复当年

    七十二水寨为众人的离去提供了不少便利,不论是去往江宁郡或是去往武当镜,都是从水路离开西江郡先去往蜀地。

    虽说绕远了路程,可也避开了可能出现的兜率帮拦路劫杀,而且水路行速较快,因而,总体时间上与陆路的行进快慢相去无多。

    尽管花费了不少时日,姜逸尘、夜氏兄弟、红雀及峨嵋三弟子一行还是顺利地到达了武当境内。

    再至岔路口,姜逸尘感触良多,便也是从这里开始,江湖之路现出了跌宕与险恶的獠牙,令他猝不及防。

    “诸位,恐怕红雀得在这儿与大家告辞,回村里与村长告知西江郡之事了。”从三岔路口去往武当山短短的路程,想来不太可能再出现什么拦路虎了,红雀便欲先与众人作别。

    “无妨,若是红雀女侠需要,我兄弟二人也可分出一人随你回村。”

    “嗯,女侠需要的话,尽管吩咐。”

    夜潮涯和夜逢山先后出声道。

    “此去太极村不过几里路,无需劳烦二位了。”红雀摆手道,“若是诸位武当派之行顺利,还请移步到村中做客,红雀定当好生招待,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来村中寻我。”

    “成,事成之后,只要条件允许,我等定来叨扰。”夜潮涯抱拳道。

    红雀的目光移向一旁,只见姜逸尘解下了背上的剑,欲交还予她,毕竟紫玉龙鳞剑原先的主人是来自太极村的。

    “小姜,如我先前所言,独孤大哥生性少言寡语,之前若是有何冷言相伤还请多多担待,独孤大哥视剑如命,他觉不愿意看到他的宝剑蒙尘,倘若紫玉龙鳞剑能在一出色的剑客手中,想来他的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红雀出言阻止了姜逸尘的举动。

    原来,紫玉龙鳞剑的主人名为独孤剑,此人人如其名,爱剑如痴,在来往武当的路上,姜逸尘便数次欲归还此剑,都被红雀以同样的说辞回拒了。

    “好。”见红雀依旧坚持,姜逸尘也不再推辞,将剑收回。

    “红雀姐姐……”水芸灵和秦香菱下马,带着哭腔朝红雀抱来。

    虽说水如月才是两个年轻小妹妹的师姐,但她仅比二人大不过两岁,江湖经验也未多出多少,经历西江郡一劫后还能调整好自我心态已是难得,再要她去照顾开导两位小师妹,显然于她而言要求过高了。

    因而,从枯藤洞里部脱困到一路行来武当,一直都是红雀以大姐姐的身份引导着水芸灵和秦香菱逐渐扫除心中的阴霾,走出心里阴影和放下自责的情绪,如今红雀要先行离去,二人自是依依不舍。

    红雀下马,轻抚着两个小妹妹的头道:“门派中人若得知兜率帮的残暴行径亦不会怪罪于你们,既然活下来了,便当好好去履行你们此行下山的任务,这才是对于那些已经死去的师姐师妹们的最好回报,才能不负门派所望。”

    “是。”水芸灵和秦香菱回道。

    与众人一一作别后,红雀便先行策马离去了,余下六人则取路前往武当山。

    “想什么呢?”见自己的兄弟一脸愁闷,夜潮涯一脸狐疑道,但很快他便后悔了,因为夜逢山的回答是他最不想听到的话语。

    “我想武当山此行并不会太顺利。”夜逢山沉吟了一番便接着自己的分析,“以水如镜的脚程,若没遇上意外,应早已上到武当山了,可依着先前水如镜留与姜兄弟的信息,及我们来路上所获知的相关信息,武当派依然没有任何动作,所以,我怕,武当山上会有些波折。”

    一路上,姜逸尘保留了水如镜告知予他的峨嵋派隐秘,将无伤大雅的细节向同行的夜氏兄弟等人透露了些许,因而,在来路上众人均各施手段打探着武当派的近况,然,仍旧一无所获。

    啪!

    夜潮涯赏了自己一个巴掌,咬着牙冲着夜逢山狠狠道:“你这臭乌鸦,除了嘴之外就没有灵光的地方了,少说两句!”

    “是你自己要问的。”夜逢山斜睨着夜潮涯,耷拉着一副很不情愿的脸色。

    “你!行行行,臭乌鸦,你哥现在要你闭嘴。”话语刚出,夜潮涯便意识到不对劲,这不是变相在骂他自己么,当即吐了口粗气,闭口不言。

    一行人陷入沉默,夜氏兄弟所言正是众人心中最为担心,最不愿碰见,也是目前而言极为可能出现的情况。

    “姐姐不知道怎样了……”水芸灵揪手道。

    “不管怎样,武当好歹也是名门正派,即使有所为难,应也不会伤及性命。”姜逸尘出言安慰道。

    “是啊,我们两派间有着千百年的羁绊,我想不论如何武当的师伯们都不会太过为难我们的。”水如月与水如镜的容貌有七分相似,不过比起她大姐,少了分冷艳,多了分近人。

    夜氏兄弟听言相视一笑,似是赞同姜、水二人的说法,但他们心里清楚,武当堕落如此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们对此行并不抱乐观态度,也因此才定要陪同着峨嵋门人上山,也幸亏在来路上他们都将身子骨调理的差不多了,多少添了些底气,上山前再休整一番,应能无甚大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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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当山,太和殿中,正有数位身着灰袍的道士正你一言我一语地在商议着什么。

    坐于正殿首座的自是武当派掌门元慎无疑,而余下之人,则是武当山上当权的各大长老们,当然便也是元慎的师兄师弟。

    还未到天命之年,元慎已是白发苍苍,仅有些许青丝残留,加之面上的褶皱纵横,颧骨高突,若非他是武当派的一派之主,在不熟识的路人眼中,到底不过是个年越古稀的老叟罢了。

    大殿上的讨论声,不,已可谓争论之声渐逐变大。

    在一片七嘴八舌的嘈杂声中,本该主持大局的元慎却失了神。

    看着大殿上的七人,有的体态臃肿,有的面黄肌瘦,还有的也不过外强中干之辈,自己在这群人中竟也算是鹤立鸡群之辈了。

    而今,整个武当也便是由殿上八人在把持着整个武当的命脉,这是否是所谓名门的悲哀?

    元慎心中兀自叹息,“且不说武当大盛之时的景况,单论昔年元真还在这掌门之位上的武当,门派中至少能排出三组不同的流光七绝阵人手来,可如今,虚字辈还健在师叔师伯中,独有虚尘师伯能独当一面,而虚怀师叔和虚慈师伯已是垂垂老矣,不复当年之勇。元字辈便是当前几人,单只有元清的功力与自己相近,元魁掌管后厨之事后便荒废了武学,体态更是臃肿不堪,余下的元瑞、元凌、元培、元治、元道都非刻苦之辈,功力恐还不足自己七成。近几年玄字辈弟子中,再无能人横空出世,而大部分弟子均是难堪大用,再年轻些的清字辈徒孙更是指望不上了。”

    “我大武当何时已沦落到此番境地,若非如此,又何必因峨嵋派的求援之事在此争论不休呢。难道,真是我的错么?不……这些都是时势的错,昔年外夷犯边伤我武当元气过甚,而今乱世将起,我武当也无力主掌沉浮,我已尽力,非我之罪……”

    元慎的过分安静,也令在争论如何处理水如镜和峨嵋派之事的七个长老慢慢地静了下来,以为他们掌门的沉默是在憋气,而后将如同往日一般大发雷霆。

    “那小女娃来山上有几日了?”元慎终于是注意周遭的静谧,开口说到。

    “呃……有七八天了。”答话的是元魁,他不禁迷糊,不正是因为时间过得有些久了,掌门才召集大家来讨论此事的么。

    “七!”元慎听到此事竟过去如此之久了,本欲发怒,忽而觉得动怒也于事无补,即刻消去了涌上心头的怒意,“噢,那是有些时候了,这几日内没有太为难小女娃吧。”

    “按您的吩咐,只是禁足,一日三餐并未落下。”众人均察觉到了掌门真人今日的异样,因而,元魁亦是小心翼翼地答着话。

    “行,说说你们对那女娃所说之事有何看法吧。”元慎有些懒散地向椅背靠去,写着身子,扶着脑袋道。

    七人一阵无言,今日的掌门是失了忆,还是去神游太虚了,适才之事竟一星半点也记不得了。

    幸而,正当七人均不知从何说起时,殿外来人的声响为他们解了围。

第一二一章 对峙太和

    “掌门师叔,有六位自称是峨嵋派、醉红颜、道义盟的来客求见。”来者是身着白衣的年轻道士,玄音。

    “峨嵋派、醉红颜、道义盟?莫非,西江郡之事已了?”武当派大长老元清听到玄音所报出的来人背景,若有所思地嘀咕着。

    “噢,来得正好,便让他们到太和殿中来吧。”元清的话语虽轻,倒也是让元慎逐渐回过了神,回想起了数天前水如镜来到武当山求援之事,眼神慢慢凌厉起来。

    “是。”玄音领命而去。

    “是否要去把客来峰上的峨嵋派小道友给接过来?”元魁见状问道,他口中的小道友自然便是指水如镜了。

    “客来峰?我武当客来峰已有数年未曾迎客,何来道友之说?”元慎回。

    “是。”

    元慎没有半分犹疑的回答令底下七人一愣,他们的掌门可算是回来了,这是要咬定没有水如镜之事了,因而,最后这一声回应,竟是七人同时出声。

    来人正是姜逸尘和夜氏兄弟等一行。

    毕竟上武当山来最主要的目的是为求援,六人均将武器及行囊寄放在山脚处的驿站。

    六人被玄音带入太和殿中,与武当掌门及众长老一一见过。

    因六人于殿中之人而言皆属晚辈,便未得赐座,仅是立于大殿中央,正前方面对着武当掌门,而两侧坐有七位长老。

    虽然六人中有一少年手中握着以布绸包裹着的长物,极有可能是把剑,但至少从明面上而言还是给予了武当足够的尊重,既然掌门都不在意,那七位长老自也不会刻意去刁难。

    “若说道义盟与醉红颜的人走到一起并不为过,可不知为何峨嵋派的几位小道友却也和他们同行,是路上有缘偶遇?还是?”当先开口的正是武当掌门元慎。

    堂堂武当掌门竟故作糊涂?

    姜逸尘心中暗道不妙,这是他第一次直面玄箫口中那并非善类的元慎,而元慎这一开口,默默地将武当置身事外,更是胡乱揣测不着边际之事。

    而峨嵋派三人被这么一问却也愣在一旁。

    夜潮涯上前一步接话道:“如元慎真人所言,我等相遇确属巧合。兜率帮在西江郡为祸作乱正巧被我等正道之士撞见,协力阻击,然,此役峨嵋派人员折损过剧,而峨嵋弟子此番下山更有要事在身,出于道义,加之数位峨嵋派同道的临死相托,我二人便与这位道义盟的兄弟,结伴这三位小师傅,同来贵帮为峨嵋派的危局求援了。”

    既然武当直接避谈西江郡之事,夜潮涯便也三言两语带过,直截了当地说起求援之事。

    “还请掌门及众位师叔师伯解我峨嵋之危。”有夜潮涯的帮衬,水如月便也知晓接下来该做的事,一跪二求三叩首,门派之危为大,容不得有些许怠慢。

    有了水如月的带头,水芸灵和秦香菱自也依样照做。

    “几位小友此言差矣,而今天下虽非歌舞升平,却也国泰民安,草野中虽有些许摩擦碰撞,却也不至于毁门灭派,贫道不知峨嵋何危之有?更不知我武当能有何援手?”元慎说道,“三位小友还请起身,如此大礼,我武当可受不起。”

    “早便听闻武当近年来不理红尘俗事,但没曾想气节尽失,遇事畏畏缩缩,只想着与自身撇清干系,仅求自保,更是昧着良心睁眼说瞎话,可还有半分名门之像?”夜逢山最不耐烦所谓名门正派的这般弯弯绕绕,见元慎还在打太极,便冷言讥讽道。

    “呔!武当尊尔等为客,小友可莫要出言不逊,再有半句谤言,我元瑞便替掌门真人送客。”只见一方面大耳,额骨高耸的道士拍案而起,大声喝道。

    “欸,师弟不必动怒,这位小友既有这番说法,自有他独到的见解,贫道听闻也甚为好奇,还请小友不吝赐教。”元慎轻挥衣袖命元瑞落座。

    “武当自闭门户,消息闭塞,西江郡之事不过是近日发生的,不知情倒也情有可原,但陇地的崆峒派早在数月前便处处受制于人,不出半年便要屈从恶势力之下,最终却要归附朝廷管辖,于时,名门颜面荡然无存。且不提西南石府惨遭歼灭之事,远在天边的昆仑派传出门派典籍遭盗,近在眼前的无相门竟被乱匪灭门,恕在下眼拙,看不出而今的江湖局势何安之有?”夜逢山道。

    “且不说小友之言有多少是为推测预言,即便皆为事实,可不知与峨嵋何干?与武当又有何干?”元慎问。

    “崆峒派在陷入如此窘境之前,朝廷曾令锦衣卫上门讨要过门派经典,遭到婉拒。昆仑派在典籍遭盗之前,曾痛打上门的锦衣卫。大半月前,锦衣卫也曾被峨嵋派下了逐客令,而贵派,似乎也是在不日前,将来访的锦衣卫给打的落花流水,峨嵋派已是嗅到了危险的信号,未雨绸缪,可不知掌门真人于此事做何看待?”夜逢山再将问题抛回。

    夜逢山前面的话语对元慎而言仿若微风,丝毫不为所动,仅有最后一句让武当掌门脸上的褶皱有了轻微的颤动。

    各大长老听出夜逢山话语的言外之意,不禁愁上眉梢,可见元慎双指轻叩着座椅扶手,有些摸不清掌门人的态度,便都不再出言。

    不过片刻,元慎还是开了口:“依小友之言,这要动乱天下的竟是朝廷,不想小友年纪轻轻,对而今朝廷所为似是颇为不满,可是要借此游说我各大门派,与尔等一同拨乱反正或是……改朝换代?”

    且不说殿中六人闻言皆变了脸色,饶是与元慎朝夕相处的七位长老怎么着也没想到他们掌门今天的言语屡屡令人大跌眼镜,语出惊人之外,竟是断章取义,偷换了夜逢山言语的概念,直往六位年轻人头上扣了顶反贼的帽子,看来今日之事绝难善了了。

    夜逢山听言轻叱一笑,不再言语,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本该受人最崇的武当掌门竟是个出言毫不负责任的老滑头,说出如此儿戏的言语。

    大不了便用拳脚说话,夜逢山可不愿再费唇舌,作无用之功了。

    “堂堂武当掌门竟也计较于这言语游戏来捕风捉影,我兄弟二人今日可真是大开眼界了,当今朝廷明面上的做作和暗地里的勾当,我想大家都心照不宣,在下并不知晓峨嵋派求援于武当派的细中一二,但想必绝非损人利己之事,峨嵋派不顾遥遥千里,派遣弟子下山,风雨无阻定要上得武当山来,所为之事定当是与贵派共谋互惠互利之计,贵派于情于理都不该袖手旁观。”夜逢山闭了嘴,可夜潮涯却来了劲儿,他要凭他这三寸不烂之舌撕破这武当掌门的伪善。

    “于情于理?何出此言?”元慎含笑疑问道,心中一番打量,殿中六人,一个青涩少年似乎只是作伴上山,不做言语,峨嵋派的三个女娃全凭醉红颜的两人为她们做主,只要把这两人堵得哑口无言,便能了事。

    “于情,武当与峨嵋千百年来传承的友谊,连我这外人都知道。于理,唇亡齿寒的道理我想掌门真人应比我这小毛孩更为清楚吧,更何况峨嵋弟子前赴后继来到武当山求援,贵派难道不该给个交代?”夜潮涯回道。

    “小友之言可真是让贫道越来越糊涂了,峨嵋派的小友们今天才与你三人一道上到这太和殿来,道说求援之事,更多的话语还是你们帮着说的,莫非你们也是峨嵋派一员?再者,何来前赴后继之说?”元慎摇头笑道。

    元慎话语刚落,便听得殿下一声愤懑的怒哼,定睛一看,正是出自先前不落于他眼中的少年。

    “堂堂一派之主,遇事怕事,闪烁其词,武当在你治下,还能苟延残喘至今,倒也亏得老天瞎了眼!”

    姜逸尘举起手中包裹着的长物直指元慎出言道,随而解开了布绸,露出了长物真容,那是一把剑。

    “这便是那前赴后继之说,峨嵋派求援之事,西江郡兜率帮作乱之事,早在几日前便有峨嵋弟子来到武当山,告知予殿中诸位了。”姜逸尘笃定道。

第一二二章 赌约之战

    这是一把青铜古剑,剑身上镌刻着简易的道道水纹,宛若波浪起伏。

    这把剑并非什么名剑。

    这把剑元慎并不认得,武当的七位长老也不认得。

    然,夜氏兄弟却见过这把剑。

    水如月、水芸灵、秦香菱三人对这把剑均极为熟稔。

    而姜逸尘更是用过这把剑,那日在孤鹰岭遭逢兜率帮劫杀时曾用这把剑施放过开门。

    这把剑名曰碧波,是水如镜的佩剑。

    “我想在座的各位都清楚武当山脚下的驿站吧。”姜逸尘环视着先前面色阴沉,而今却是满脸疑惑的众位长老,从对方眼中获得了肯定的答案后,接着道:“那驿站虽归属朝廷,但时日渐久也早已成为了武当的一部分,身为武当门人,这点各位应比在下更为清楚不过了。拜访武当者,若心怀敬意,必当在卸剑石前,下马,去兵器,而这些身外物事最好的存放之处便是那驿站,驿站中更有武当弟子为上山来客提供寄存物品的方便,而这把剑便是在那儿寻到的。”

    “这把剑,叫碧波剑,是峨嵋弟子水如镜的佩剑,掌门真人一心一意妄图赖掉先前之事,但似乎是忘了将山下驿站中可能出现破绽的证物给顺手抹去吧。”姜逸尘横剑于胸前,一字一句道。

    “放肆!”在姜逸尘语毕后,元慎终于也是坐不住了,殿下几个年轻人几次三番出言不逊,这回更是直接打他的脸,他再难保持那气定神闲的姿态,一派之主勃然怒喝,“尔等不给贫道颜面便罢了,竟如此羞辱我武当,念尔等年纪尚轻,且来者为客,还请即刻下山,贫道可当今日之事并未发生,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又如何?莫非要将我等杀人灭口?”夜潮涯直接截话呛声道。

    “若要走,也请先把人给放了。”夜逢山补充道。

    “还请元慎师伯放出我师姐。”水如月见状,赶忙请求道。

    “还请元慎师伯放出我师姐。”水芸灵、秦香菱当即异口同声接道。

    众人的话语接二连三,元慎怒起上涌,堵在胸口,一时竟有些目眩头晕,再往殿下看去,那水如月的样貌与当日的水如镜甚为相似,不过几日前,便是那个年轻女子在殿下顶撞于他,不过这回来的是六个。

    “罢了……”元慎这一声很轻,殿中无他人能闻,在这须臾之间他感到自己似乎又苍老了些许,他缓了缓神,出口道,“武当还不是你们这些年轻人撒野的地方,既然你们如此坚持,便给你们个机会。”

    元慎缓了口气,顿了顿道:“你们可知我武当的流光七绝阵?”

    “流光七绝阵?北斗星有七,分作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七个象位,结合道家阴阳、五行、八卦的生克互化原理,演绎出千变万化的剑阵,仿若北斗星光如水般流泻,攻守兼备,于江湖比斗,七人即可成阵,于兵家战场,亦可为百人阵,千人阵,如此闻名遐迩的剑阵,天下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夜潮涯道,“掌门真人的意思,莫不是要我等小辈领教一番贵派的剑阵之威?”

    “不错,尔等若能破得此阵,武当便应了峨嵋的求援,若不能破阵,贫道还要请诸位小友安心在武当山上待上半载时光,武当定然好吃好喝招待。”元慎正色道。

    “半年!”水芸灵惊呼出声。

    “半年的光景,峨嵋恐怕早已沦陷……”秦香菱呢喃道。

    “若我们能破阵,武当便驰援峨嵋?掌门真人此话当真?”见众人均被元慎后半句的话给唬住,忽略了前半句,因而,心里落于下风,夜逢山急忙出口相问,试图拉回众人的注意点。

    “苍天为鉴!”元慎厉声道。

    “一言为定!”元慎话语刚落,夜氏兄弟便同时接道,扳回些许气势。

    “也莫说我武当大派欺客,欺压赤手空拳的小辈,殿中四个角落有兵器架,各位小友毋须客气,尽管挑趁手的使唤,而后请移步殿外,准备妥当后便来应阵。”元慎道。

    除却姜逸尘有碧波剑在手外,五人均是空手上山,听言后自然毫不客气地去挑选兵器了。

    看着太和殿中四个角落处摆放着琳琅满目器刃的兵器架,元慎心中是油然而生出一股自豪感来,那些是武当千百年来的辉煌一瞥,武当并不以铸器成名,却因派中能人辈出之故,藏有许多名器,先前被封存于藏锋阁蒙尘,在锦衣卫风波之后,是他让这些名器重见天日,今后再有狂妄宵小敢在殿内动手,也不至于再吃哑巴亏。

    姜逸尘并不识得兵器架上的名器,只是看到以和为贵的太和殿上摆放着代表争斗的器刃,不禁为武当感到悲戚,他自然也联想到了那日锦衣卫上太和殿来挑衅武当之事,当时武当被攻之不备,也是落了些许颜面,但元慎此举在他看来并非稳妥之举,全然是出于心中的畏惧。

    五人很快便挑选完了武器与姜逸尘归到一处。

    峨嵋派三人使唤的均是剑,姜逸尘也看出三人挑选得较为随意,一试拿捏趁手,便直接拿手,待得三人回到他身畔,他才发现这些剑把把皆为良兵,不由感叹名门大派的大方。

    不同于峨嵋派三姐妹,夜氏兄弟对兵器是极为挑剔之人,然,他们原先的配刀均失落在兜率帮,他们来武当时也仅是随意挑了把趁手的携身,而如今,以他们的眼力自也看得出摆放在他们面前的器刃皆非凡品,但以剑为多,刀刃倒没太多选择,为了配合他们自身所学的刀法,只能各自挑了一把与鬼泣刀相似的宽刃大刀和一把与神号刀相近的细长快刀将就了。

    众人来到殿外,同来时一般,殿外的广场上依旧空空荡荡的,仅有零零星星的数个武当弟子往不同方向走动,见太和殿中的掌门和众位长老行出,均是行了礼后便自行离去。

    在这些武当弟子中,姜逸尘瞧见了个熟悉的小身影,与他有数面之缘的小玄空。

    而小玄空也正好望向了姜逸尘,向长辈们行完礼后,瞅了瞅姜逸尘,又瞅了瞅自己的师傅元魁,而后也未做停留,择了个方向便离开了。

    似乎这些弟子都得了授意,掌门长老在场时,不得驻足观看探听,便是连为六人带路的玄音,在此刻都不见了影踪。

    偌大的太和殿外,仅有十数道人影在此。

    武当一方除了元魁立于一旁外,其余七人已备好了自己的宝剑,落好了位置。

    而姜逸尘六人则立于武当派的对立一方,亦是做好了准备。

    对于武当遣出的七人,姜逸尘丝毫不感到意外,那天的锦衣卫虽然过于嚣张跋扈,但他们的话语却并非虚言,武当早已不复当年,再无能人撑场面,以元慎的谨小慎微,他自知没有颜面去求虚尘真人来为武当而战,只有他和另外六位长老出手才是最为稳妥的选择。

    显然,元慎对武当的流光七绝阵和他们七人的实力胸有成竹,而他赌上的也算是整个武当的尊严。

    姜逸尘等人赌上的是半载时光,虽然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光景,但在江湖之上足矣发生地覆天翻的改变。

    于双方而言,这场赌约已可谓是场豪赌,谁都输不起。

    虽在剑法上有所钻研,武当的流光七绝阵更是威名远播,但姜逸尘一直是独来独往,于这多人阵法并无太多接触,因此,这回他的赌注便压在了夜氏兄弟身上,他能感受到二人流露出的那股自信丝毫不亚于元慎,因而,方才他们才会毫不犹疑地回应元慎,他和峨嵋三姐妹此刻要做的,便是充分信任二人。

    “如月、芸灵、香菱。”夜家兄弟虽自信满满,但武当派的剑阵绝非浪得虚名,夜潮涯需要与众人通通气,做下最后的安排。

    “在。”三人同声道。

    “你们三人做好相互照应即可,尽量不要离开我二人三丈远。”夜潮涯道。

    “是。”三人回。

    “姜兄弟,打起精神来,你是我们的胜负手!”夜潮涯面色凝重道。

第一二三章 双鬼拍阵

    对付阵法的方法有许多,以阵对阵无疑更能给予对方相同的压力,倘若能找到对应的克制之阵或是通过灵活布阵打乱对方的阵法,便能以阵破阵。

    江湖中或有能克制流光七绝阵的阵法,但众人涉猎有限,且不说是否都知晓这克阵之法,即便有现成的阵法在,一时半会儿要六个平时从未演练过相关阵型的人去施展,来应对名门大派的金字招牌,总归是天方夜谭。

    因而,夜家兄弟的应对之法便是后者,兄弟二人有着自己的阵法,他们要通过灵活的阵法布置来打乱这流光七绝阵。

    夜氏兄弟二人自为阵基,负责与流光七绝阵正面相抗,峨嵋派三姐妹为辅,游走于兄弟二人边上,只需做到一个“稳”字即可,而他们取胜的关键在于游离在阵法之外的自由人姜逸尘,姜逸尘需要做的,便是靠他的灵动去击破对方的破绽。

    至于如何寻出对面的破绽,那便是夜氏兄弟的拿手好戏了,这也是二人为何敢毫不犹疑地应承下元慎所提出赌约的底气所在。

    若武当提出单对单的比斗,二人便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但元慎偏偏提出破阵过关,那真是正中二人下怀。

    夜家家传绝学乱神诀可不仅仅是一本内功心法,内中还富含着各式各样的鬼门秘术,虽都为单篇独式,但皆是精简高效的秘技,实用性极强,鬼门屏息法如是,双鬼拍阵亦如是。

    双鬼拍阵,鬼门秘术之一,二人便可成阵,能依据所应对的阵法幻化出双倍于其阵眼的鬼影幻象,在二人的引导下对敌方进行骚扰攻击。

    不过幻化之象皆为虚招,不能伤敌,仅可惑敌,因而,此阵法的重点不在于以凌厉的攻势破敌,而在于以幻鬼乱象扰敌,是个辅助阵法。

    对于双鬼拍阵,夜氏兄弟二人有着足够的信心,二人行走江湖多年,依凭着这套阵法制敌无数,兄弟齐心,更能将这套阵法演绎得炉火纯青。

    然,武当毕竟是武当,流光七绝阵的厉害,不往远处说,而今江湖中人对这武当剑阵记忆尤为深刻的莫过于十余年前的外夷之乱了,那时进犯中州的东瀛人对于中州江湖最为畏惧与深恶痛绝的阵法莫过于此剑阵,不过百人的剑阵,竟将东瀛千人的精英之师剿灭殆尽。

    这是战场上的武当剑阵神威,放在武林比斗中,流光七绝阵仍不遑多让。

    武当为主,六人为客,武当还是展现出了名门大派的气度,待六人都商量妥当,率先发动阵法后,方才行动。

    流光七绝阵后发制人,武当七长老很快便占据了对局主动。

    七人的阵型先为勺,后化箭矢,时而似长蛇,时而如利剑,或疾或缓,或刚或柔,试探、冲击着姜逸尘六人的双鬼拍阵。

    而双鬼拍阵本为被动防御型的阵法,随着对局的进行,其阵法威力才慢慢显现出来。

    七绝阵自是有七个阵眼,而双鬼拍阵便是幻化出双倍于七阵眼的鬼影乱象以扰乱七绝阵的有序排布。

    本是七对六的战局,转瞬间竟似七战二十的局面。

    元慎等人虽见多识广,曾经也是身经百战之人,但多年来的避世安逸,令得久疏战阵的七人应对起这稍显混乱的局面来,不免有些心烦意乱。

    双鬼拍阵于他们而言,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旁门左道!”场中临敌经验最为丰富,功力最为高深的非武当掌门元慎莫属,很快他便看出了这阵法端倪,出声提醒道,“守稳心神,切莫被这些虚幻的妖魔鬼怪所扰。”

    双鬼拍阵多为虚像,鬼影幻象的攻击自然伤不得人,但若完全忽视这股力量的存在,不及时规避掉那些虚幻的攻击,听之任之的话,久而久之,亦会遭那玄煞之气入体,虽不致命,却会影响视觉判断和动作快缓,而那须臾之差,便会给予敌方可乘之机。

    因而,元慎如此说道,只为定军心,在行动上,则需揪根治本,协同元清直取双鬼拍阵的阵眼而去。

    擒贼先擒王,破阵破阵眼。

    双鬼拍阵的阵眼自是夜逢山和夜潮涯无疑,但当元慎、元清欺近二人时,却遭遇到不小的阻力。

    原来,夜氏兄弟让峨嵋三姐妹靠近他们,其实照应她们为次,最主要的目的却是要反借三人之力应对冲阵之人。

    夜家兄弟二人知晓元慎必能看出他们阵法关键所在,但七绝阵要保持阵型完善的话,有且仅能游移出两人来破阵,再多出一人,阵法极易露出破绽,万一反被破阵,那将功亏于溃,元慎必不敢去冒这个险。

    吃定元慎的想法后,便是考虑如何见招拆招,以他们二人之力,要支撑起整个阵法的运转,还要抵挡两个武当高人的进犯,当然太过痴人说梦,但若是加上峨嵋派三姐妹来为他们掠阵,那便要轻松些许。

    为了自家门派的安危,即便对方是武当掌门和大长老,水如月三人亦是使尽浑身解数协助夜逢山和夜潮涯,力保阵眼不失。

    费了些时间,试探了虚实后,元慎也不敢托大,率元清先行后撤,再觅他法。

    一方主攻,却攻得束手束脚,一方主守,却守得游刃有余。

    初时的较量,双鬼拍阵已然压过流光七绝阵一筹,更有反客为主之势,但出现这情况的根源并非阵法的高低优劣,而是夜氏兄弟机关算尽,胜在智谋。

    泾渭分明的阵法效果,也决定僵持的局面不会持续太久。

    然,不过半盏茶功夫,夜潮涯和夜逢山都皱起了眉头,而姜逸尘也察觉到很是不对劲。

    姜逸尘只是觉着有些怪异,对于多人阵法还属门外汉的他并不能做出很准确的判断,见到夜氏兄弟的神情,便以为不是什么好消息,出口问道:“怎么回事?找不出破绽,还是天衣无缝,没有破绽?”

    “不,都不是。”夜潮涯摇头道,但那打结的眉头,也说明他对于目前的情况仍不太确定。

    “是破绽太多。”沉默半晌,夜逢山终于出声。

    破绽太多?

    不错,这正是奇怪之处,七绝阵七个阵眼而今却有四个阵眼出现了破绽,这非但令人觉得乍舌,更让人不由得疑心有诈。

    但静下心来观察,便能发现七绝阵的异常,七绝阵以武当七长老为阵眼,其中五人所在的阵位,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本应以大致相同的速度,进行身位移动,但禄存星位的元瑞慢了一拍,文曲星位的元凌慢了半拍,贪狼星位的元慎应与破军星位的元道逆向而动,但元道不知为何却乱了节拍,与元慎几成相向之势。

    因而,在行家看来,这流光七绝阵阵型散乱,已是有四处破绽暴露。

    “武当,真已衰败如斯,不复当年盛况,难为昔年风光。”在确定这流光七绝阵出现的破绽绝非是地方故意所为的陷阱后,夜逢山低声轻叹,随而向姜逸尘肯定道,“姜兄弟,贪狼、禄存、文曲、破军四处星位破绽,尽管随性而为。”

    流光七绝阵,顾名思义,最少也需有七人才能成阵,若一人被击破,这阵法便也告破。

    元瑞脚步虚浮,显是疏于武斗,气力不济,元凌亦是体力欠佳,行动同样稍显迟缓,而元道则是被双鬼拍阵乱了节奏,自己走位出了极为严重的失误不说,更害得元慎一时也成了破绽之一。

    四人之中,姜逸尘能破其一,便可大功告成。

    姜逸尘选择的目标是元慎,除却对于元慎各种所作所为的愤懑外,也因元慎此时心神不宁,乱了方寸。

    而元慎心神不宁的原因正是因他也发现了自家师兄弟的自乱阵脚,导致阵法运转失调,岌岌可危,正兀自气恼。

    夫临敌者,善应变,审察其情,敌乱则趁之,其强亦弱也。

    即便元慎是四人中最强者,但在此刻,另三人节奏虽乱,却仍一心一意地在努力维持阵法运作,唯有心浮气躁的元慎,多了分精神用在自生闷气,却少了分精神用以观察敌手动向,成了最弱的一环。

    姜逸尘动若雷霆,势若流星,携着碧波剑泛着寒芒直取元慎而去。

第一二四章 迷途知返

    元慎与姜逸尘的差距虽非天堑鸿沟,但若放在平时,武当掌门在十招之内必能拿下姜逸尘,而姜逸尘却难伤及其分毫。

    然,此时此刻,当心烦虑乱的元慎嗅到寒意欺近时,碧波剑的剑芒距他已不过咫尺之遥,若不退,凭他深厚的功力护持,虽不至于伤及性命,但小伤难免,若退,则能保得自身周全……

    叮!

    一声轻响,姜逸尘的流星式还是扑了个空。

    剑锋来临之际,元慎的思考时间已是太短,太短。

    未待他仔细拿捏、权衡退与不退之间的利弊,他的身体已本能地做出了最为稳妥的行动。

    四两拨千斤,轻轻撩拨开碧波剑的剑锋,同时身行更是疾速闪离原位丈许距离,寥寥数下便破了姜逸尘一击必胜之势,且留给了自身足够的反击空间。

    但于元慎而言,这些一点也谈不上精彩,在动身的一刻,他已然后悔了。

    贪狼星离位,流光七绝阵阵型有缺。

    为首的贪狼星位失位,破军星位便完全迷失了方向,双鬼拍阵大展神威,夜氏兄弟协同峨嵋派三人将武当派余下五位长老逼退,流光七绝阵就此告破。

    如此,姜逸尘还是做到了一击得胜。

    武当还是败了。

    片刻失神,大错铸成。

    手中的无念剑险些从手中滑落,在这一刻,元慎心中愧对武当列祖列宗。

    也不过一瞬,元慎便将这一刻的愧疚抹去。

    他紧攥着无念,身形晃动,一闪而逝,再出现时,已是来到姜逸尘跟前。

    方寸空间充斥着的浩然正气在此时却如凶煞之气般杀意浓烈,姜逸尘被元慎瞬间迸发而出的内功之力牢牢锁住了身形,动弹不得,正如片刻前他刺向元慎的一剑般,此时,元慎的剑距姜逸尘的咽喉也不过咫尺距离,看来已无人能阻。

    刹那间,惨遭乾坤扭转的姜逸尘怎么也料不着元慎会来此手,莫说他们一行人没人能想到,便是连武当的另七位长老对元慎所为也是目瞪口呆。

    在无念剑的锐芒下,姜逸尘已难睁眼,然,未及他闭眼,只觉一股柔风拂过,是那么轻柔,而似曾相识。

    凶煞之气顷刻间便散去。

    姜逸尘得以活动自如。

    而无念剑自然也未刺入他的喉咙。

    站在面前的也不再是元慎,而是白袍鹤发,背身对着他的虚尘真人。

    得救后的姜逸尘,第一眼看清了虚尘真人的身影,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他的视线往周遭扫去,广场上还多了一人,一灰一白,一老一少,一大一小,玄空和元魁虽身处不同的位置,可却同在轻拍着心口,似在为何事感到庆幸,姜逸尘旋即了然。

    从姜逸尘刺出一剑,到流光七绝阵告破,再到元慎反刺一剑,不过几个瞬息的时间,但在场之人都有弹指似流年之感,时间过得甚是缓慢。

    众人尽皆陷在先前的各种惊愕之中,还未从失语的状态中缓过神来。

    流光七绝阵一破,六个武当长老的面色便如土似灰,而此时虚尘的脸色比之更加难看。

    “元慎,糊涂!”虚尘真人摇头叹道。

    “师伯……”手中的无念剑同元慎一般,在颤抖着,他涨红了脸,他气恼,他不甘。

    “还不把剑放下。”虚尘道。

    见元慎依然不为所动,虚尘闭上了眼,似不愿再看见元慎挣扎的模样,徒添烦闷。

    虚尘便这么闭着眼,走到了一边,面朝着天,更是朝着太和殿,缓缓出口:“元慎,放下你的执念吧,输了便是输了,武当的颜面已然被你挥霍殆尽,回不来了。”

    “师伯,并非是元慎输不起,而是武当输不起,武当,已然经不起折腾了,门中有谁人能去驰援峨嵋,若是去往峨嵋的人过多,期间门中若有任何变故,那又有谁来救援武当?”元慎争辩道。

    “你也知道,现在的武当输不起了……凭武当现今的实力,若外人有心,纵有天机派所留的封山大阵,武当也难逃劫数,乱世之际,闭门锁派绝非出路,合众之力,方才能图一线生机,更何况,峨嵋之于武当,当如唇之于齿,救峨嵋,便是救武当,我想这点,你这做掌门的应该是能明白的。”虚尘耐心道。

    见元慎依旧心有迟疑,虚尘接着道:“元慎啊元慎,虽说元真是我徒儿,但我并不否认,元真的性格随我,喜恬淡逍遥,厌繁杂琐事,因而,在管理上,你比他更具领导才能,更适于作为一派之尊,但你的缺点也过于明显,妒心过强,利令智昏,难得人心。

    你想想你为争得这掌门之位,及坐上掌门之位后,为排除异己,做了多少荒唐事?

    你再睁眼仔细瞧瞧,被你留在身边的这些师兄师弟们,他们身上可有哪一点比得过你?

    没有,哪怕只有一点胜于你,都被你暗中施了手段,或意外伤亡,或不见天日,而留下我这一把老骨头,盖因,你早便看出我不过是个寡淡名利,但却能用来镇场的糟老头吧。

    唯有如此,方才能令你安心坐在掌门之位上罢?

    当权者应以权造福泽众,不应以权谋私损人利己啊,若你能做到如此,即便你技不如人,我想武当之上也没人不会服你。

    醒醒吧,元慎!”

    虚尘真人的话语掏心掏肺,字字珠玑,款款之言却如惊涛骇浪般拍击着元慎内心那固执的礁石。

    石因浪而破碎,石因浪而泣泪。

    无念剑终是从手中脱落,地面上出现了点滴珍珠。

    那是元慎悔恨的泪,近二十年中,他都迷失了自我,直至此刻方才幡然醒悟。

    “师伯,你为何不早些对元慎说这些,为何不早些对元慎说这些……”

    元慎看着虚尘真人那逐渐模糊的背影,质问着,重复着。

    虚尘没有回应,依旧是静默地站着,面朝着太和殿,背对着元慎。

    不多时,元慎便自己得到了答案,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若非看到今日之景象,想必虚尘真人早些时候跟他提起这些,他非但不会听取,反而还会在暗中算计着该如何对付虚尘真人吧?

    “元慎错了,元慎错了……”元慎伏身忏悔,低吟着,啜泣着。

    太和殿前的人不多,除却先前便在此的姜逸尘六人,武当七长老和掌门外,再有便是去通风报信的玄空和紧急来援的虚尘真人了。

    十六人中的十四人看着一人在伏地哭泣,没有回眼去看的便是虚尘真人。

    姜逸尘六人属外人,见着此番情景显得略微尴尬。

    而其他武当门人见门中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在感化自知有过的掌门真人,一时也不知是否应将其扶起,便也都杵在一旁,不知所措。

    今日之前,又有谁能知晓堂堂武当掌门,有朝一日竟会颓然地跪伏于众人面前洒泪认错。

    看着地上那本该是风华正当年的一派之主,而今徒留白发苍茫和不住抽搐着的身躯,众人不禁唏嘘不已,也不由心生怜悯。

    幸而,这些丢脸之事是发生于武当门中,而在场的外人均为懂礼之人,懂礼之人自是知晓,当说什么话,什么话不可说。否则,今日武当只是在他们面前丢了颜面,来日武当必将在天下人面前沦为笑话,虽说,而今的武当在不少江湖人心中已然是个笑话。

    姜逸尘等人自不会做这等落井下石之事,若有一天,武当掌门成为江湖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用来羞辱嘲弄武当的笑柄,于他们又有何益呢?

    时过半晌,还是元慎打破了场上的沉寂。

    “师伯,峨嵋之行,该当遣谁去最为妥当?”元慎拭去了面上的泪水,诚挚请教道。

    “你可愿去走上一遭?”虚尘回问。

    “仅我一人?”元慎不解。

    “一人足矣。”虚尘肯定道。

    “那我便去做下准备,弟子不在门中期间,还请师伯为武当主持大局。”元慎叩首道。

    “还有一人比你更为适合,只是不知你是否信得过。”虚尘缓了缓道。

    “师伯是说?”元慎疑问道。

第一二五章 亡羊补牢

    “……玄箫?”在脑海中搜寻了一番,元慎找到了这个答案。

    是了,也唯有此人,才会让师伯放心。

    “正是。”虚尘真人的回答更是肯定了元慎心中所想。

    “师伯力荐,元慎自是信得过,只是不知峨嵋掌门是否会念及昔年之事而为难玄箫,更不知玄箫此去之后,是否还愿回到武当来。”元慎还是有几分踌躇。

    “看来,你也知晓他的功力已恢复得不差,既然如此,他还会不会回来,你心里应该也很清楚。

    只因对恩师的临终一诺,即便是修为被废,即便为武当、为天下正道所责难,他依旧对武当不离不弃,他的青春年华是在暗无天日的禁闭室度过的,在逐渐恢复如初后,武当秘洞那点小机关更早已困不住他,可他至今仍未选择擅自离去,足见他的重诺钟情。”虚尘真人先是回答了元慎后面的问题,而后接着道,“至于静一,早在对玄箫处以刑罚之日,她便已将心中的偏见放下了,唯有你,至今还看不清么?”

    “是元慎心胸太过狭隘……”元慎垂下头,顿了顿,似是做了什么决定般,开口道,“元清、元魁、元瑞、元凌、元培、元治、元道听令。”

    “在。”武当七长老道。

    “我知尔等七人无甚野心,于门派之事亦是兴致索然,但元慎还是在此拜托众位师兄师弟们,今后还请各位多费些心思在门派之事上,凡事相互商量,相互体谅。”元慎的话语在七长老听来有些不对头,七人面面相觑,不知掌门真人意欲何为,姑且只能静心听下去了。

    “元清,从今日起任代掌门之位,另六人辅之,玄箫若从峨嵋功成归来后,考察些时日,若其依旧尽心于门中之事,且富有领导才能,便让其接替武当掌门的位置,尔等七人便尽心相辅。若玄箫并非良选,则由元清暂任掌门之位,打理武当诸事,之后还请虚尘师伯和七位师兄弟费心在玄字辈中挑一二可塑之才耐心教导指引,为武当的今后早做准备。”三言两语间元慎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最后闭眼低声道,“武当确实不该再这么下去了。”

    听罢元慎之言,在场之人无不瞠目结舌,但细想之后,元慎所言实属无奈之举,此番之事后,且不说此事会否在武当内部传开,于元慎自身而言,他已无颜继续担任掌门之位了,退位让贤才是更好的选择。

    而今的武当可说百废待兴,元慎若不退身,难换武当前行,即便要在风雨飘摇的江湖中避而不出,那也需具备无人敢轻易挑衅的实力,否则,终将是滚滚历史车轮中碾过的尘埃罢了,武当急需一个贤者的领导,而玄箫能否担当得起这份重任,已是后话。

    在元慎做出决定后,常在一片静寂,元魁迟疑着开了口:“那掌门师兄你呢?”

    “元慎自知罪孽深重,武当掌门实该卸下了,若师伯和众位师兄师弟觉得元慎之命还能苟留,那元慎自请去武当秘洞中,受玄箫一十三年之屈,自闭思过,若师伯和师兄师弟们觉得元慎之命不当留,那当下元慎愿自我了断。”说罢,元慎朝着虚尘和七长老同在的方向,双膝跪地,拾起地上的无念剑,双手高托而起。

    “这……”

    “不……”

    七长老今日的情绪可谓一波三折,高潮迭起,元慎的话语再次让他们始料未及,惊愕万分,竟一时语塞,只能将目光挪向虚尘真人的背影求救了。

    “生杀之权在尔等手中,全由尔等定夺。”双手负背的虚尘真人抬头似在仰望着什么,这些七长老无心关注,他们只想只知道虚尘真人对元慎所言的态度,没曾想虚尘真人竟直接将此事与自身撇清干系,令得七人不知所措。

    “唉,元慎之于武当,虽说罪行累累,但往事已随风,错过的已难挽回,况且这十余年间没有元慎事无巨细的前后打点,武当恐怕还难保全今日之景,他的苦劳尔等心知肚明,虽功不及过,却也难换迷途知返,浪子回头,之后之事尔等自行决定,我累了。”话音一落,虚尘真人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眨眼间已然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虚尘是真的累了,心累,元慎这十余年间,给武当留下的,除却门派犹在外,便只有失望了。

    “师伯的意思是,掌门师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是留掌门师兄一命,让他去武当秘洞思过了?”七长老中较为年轻的元道揣测着虚尘真人离去前所说的话。

    “自是如此。”元瑞捋着白须接道。

    “那便让师兄起身吧,别这么跪着了,还有外人在当前呢。”肯定了大伙的态度后,元凌着急道。

    “掌门……师弟,师伯既已如此表态,那便是不让你以死谢罪了,你之于武当的付出,我等朝夕间也是看在眼里,绝无异议,自也无意要你性命,武当秘洞思过之事,若你坚持,我等也不会阻止,至于门中之事,我等会依言尽心而为。”元清代七人表态道,可一时竟不知该当如何称呼元慎。

    “罪人元慎,谢过师伯和众位师兄师弟的不杀之恩。”元慎放下了无念,向七长老叩首道。

    “思过之事,自要履行,不知有哪位师兄或是师弟愿与我一道同行,去往后山,请出玄箫?”元慎问。

    “师兄,我陪你走上一遭吧。”胖乎乎的元魁走上前一步说道,他本不愿在这当口多事,但元慎如此出言定也是觉得由自己独去恐怕不受玄箫待见,而他心中亦是担忧玄箫一见到元慎会情绪失控,想到他和玄空师徒二人好歹天天为玄箫做饭送饭,玄箫应会顾及一些情面,因而也不得不挺身而出了。

    “如此,先谢过师弟了。”元慎发自肺腑地感激道。

    “欸,师兄师弟间,何需说谢。”元魁笑呵呵地走至元慎身前将其搀起,“那我们便先走吧?”

    “好。”元慎答应着,而后冲元清等人说道:“还需劳烦师兄、师弟们将峨嵋派的那位小道友请出来,待元慎向其道歉。”

    “师弟放心,我等自会打点好一切。”元清回。

    “元慎今日风度无存,令武当蒙羞,也在此向众位小友道歉了。”元慎来到姜逸尘六人身前,深鞠一躬以表歉意。

    六人默然受之。

    在元慎转身离去之时,却听得身后之声响起。

    “或许小可没资格指点前辈所为,但小可还是要说,亡羊补牢,知过而改,善莫大焉,前辈当下的决定,是前辈之幸,亦是武当之幸。”姜逸尘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脱口出言。

    “小友所言甚是,也望能如小友吉言,天幸我武当。”元慎回过了头,仔细打量了一番出言的少年,终是回想了过往之事,“现在回想起来,昔日锦衣卫上我武当闹事之时,殿外的身影似乎正是小友无误,想来虚尘真人能赶来护住武当颜面,当是你的功劳,小友于我武当,可谓大恩之人呐。”

    “皆是天之佑于武当,在下愧不敢当。”姜逸尘自谦道。

    “呵呵,天佑武当,有趣有趣。”元慎笑道。

    在元魁的陪伴下,元慎取路去往后山,看着那离去的背影,掌门真人往昔间的道骨仙风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自认罪徒,步伐略显佝偻的,白发苍苍的中年老道。

    没有任何意外,水如镜确实是在武当中,八日前,她踏着血路,一路艰辛地来到武当山上。

    同今日的三个师妹一般,水如镜在太和殿中,在武当掌门和七个长老面前下跪叩首苦求,谁知她一人一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奈何却动摇不了元慎和一众武当长老安于自闭,不愿沾惹是非的执拗,终被禁足于已多年无一来客的客来峰,着急与无助成了她唯一的伙伴。

    但她并未放弃希望,她知道只要西江之事了结,而武当又毫无动静的话,那个少年必会来到武当,尽管他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比起她而言,可能更不会被武当掌门待见,可不知为何,她觉得,只要这个少年在此出现,那再大的困难亦会迎刃而解。

    便也是在今日,水如镜心想事成,姜逸尘果然来了,而她也终得脱困,得见天日,更让她惊喜与意外的是,她的两个妹妹都还存活。

    “苍天有眼,待我水如镜不薄,如镜愿以今世的一切,换恩人此生永福。”水如镜心中默念着。

第一二六章 唇齿之依

    若见一切法,心不染著,是为无念。

    无念剑,乃昔年少林高僧清苦大师赠予武当虚谷真人的剑,二人于世间法、世间道有着近乎相同的看法和体悟,是神交挚友,而无念剑自也蕴含着佛道相通之理。

    虚谷真人年逾耄耋之年时,将此剑赐予年岁最小的爱徒元慎,本意欲让元慎感悟此剑的佛道之理,不为世事尘埃左右心念,怎奈终究难逆其心性,事与愿违,徒留嗟叹。

    而这把剑此刻却到了玄箫的手上,玄箫不由苦笑着世事弄人。

    他没想到,不可一世的元慎会有一天走到他面前,叩首认错。

    他没想到,再见元慎之时,他对这还不及天命之年便已沧桑如斯的武当掌门竟提不起丝毫的恨意,反而还徒生几分悲悯。

    他没想到,他会接过元慎的剑,接过那个他曾日夜恨得咬牙切齿,曾觉得肮脏无比的人的剑。

    尽管他一言未发,但他心里清楚,他已默认接过了元慎递予的期许。

    元慎对他说:“我令武当蒙羞,希望你能为武当止住天下人的耻笑。”

    武当驰援峨嵋之事迫在眉睫,玄箫不敢耽搁太久,借着适应“新生”的空当与姜逸尘等人见了面,同虚尘真人聊谈了半个时辰,拾整妥当后,便领着水如镜和水如月二人马不停蹄地上路了。

    至于峨嵋求援武当的大致缘起,则是因近年乱事频发,以西南地域最为风声鹤唳,在朝廷派遣锦衣卫上上后,峨嵋派掌门和众掌权师太便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心忧惨遭灭派横祸,便决意弃山而去,保得门人周全,才有来日峨嵋再起,而最适宜的去处便是武当无疑,武当近况不佳更甚峨嵋,与之兵合一处后,两派或许能依武当山为屏障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觅得一线生机。

    更何况两派之间的关系,绝非仅是千百年来的交情,同为传承千载的名门大派,总有他们厚实的底蕴来保证门派在危乱之际的传承延续,峨嵋派曾在数百年前遭过一次大劫,便是凭着名门底蕴留下的后手,在那次危难中挺了过来,但上次劫乱用来续命的手段已然耗尽,此次怕是再难挡住一劫,因而只能另寻他法,武当便是那根她们最有机会把握到的救命稻草。

    武当三丰台前,创派祖师三丰真人铜像十余年前不翼而飞,武当门人并非没有为此紧张过,毕竟那也是他们门派传承宝藏之一,他们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在暗中探查铜像的下落,最终在峨嵋派的助力下,在蜀地将悍匪劫杀,铜像失而复得。

    因路途过于遥远,且因颜面已失,即便将铜像运回也再难挽回多少损失,武当便与峨嵋商量将铜像暗藏于峨眉山上,以防来日万一。

    而这铜像中的秘密便是两派来日共同续命的希望,这秘密历来由两派掌门传承守护,在危急关头时方才会告知门派其他掌权者,数年前的中州之变,两派间的高层便也悉知了铜像的重要性。

    将峨嵋的传派之剑两仪剑置于三丰真人的铜像手上,能触动铜像内设机巧,从中取出武当古剑无极,而无极则能开启武当山的太极三清阵,传言此阵乃山体大阵,能力保武当山纵使面对万军围堵,仍能留存二十年不倒,这便是武当的底蕴。

    而这些手笔,自也出自和两大门派关系匪浅的天机派,如此布置便是因为武当和峨嵋千百年间存在的不少因缘佳话,互为羁绊,风雨共济是两派间最好的标签,唇齿之依,本非虚言。

    十余年后,物是人非,昔年主张将铜像留在峨嵋的数位武当派虚字辈长老或老或逝,而今元字辈中的掌权者虽有记得此事的,因还未身临乱局,且贪图一时安乐,便也无意提起。

    然,峨嵋派显然将这事儿深记于心,当预感到危局将临时,便令弟子下山去往武当求援,传递与武当的信息是,峨嵋愿带着无极剑来投,只求武当协助她们将门派中人收纳入山。

    为保峨嵋山上的一时安定,不令外人起疑,也为颜面之故,静一师太及几位掌权者长老自然不能在第一时间离山,她们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些弟子身上,一个月内无消息,便再派出一众弟子,为了门派的传承,峨嵋不得不抓住这根最后的稻草。

    救援峨嵋的行动,简而言之,便是将峨嵋派子弟接到武当山来。

    要在不惊动各方势力的情况下,将峨嵋派的师徒分批次带到武当山上,绝非易事,玄箫自也明白这是个费心费力的苦差事,但悉知此举亦是为保全武当所为后,便也毫无怨言地接过重任。

    武当门内需做的准备自有七大长老去安排,余下的具体转移计划只能依凭玄箫在路上琢磨了。

    上武当山时有六人,下武当山时仍为六人。

    只是秦香菱和水芸灵被留在了武当,她们很庆幸,成了第一批被救援到武当山上的峨嵋派弟子。

    玄箫、水如镜、水如月一行与姜逸尘、夜逢山、夜潮涯一行在岔道口分道扬镳。

    “后会有期。”

    尽管众人间还有些许不舍,但在别离时,也仅是寥寥数字出口。

    当然,这已最好的祝福。

    峨嵋派事了,姜逸尘便与夜氏兄弟依先前与红雀之约,去往太极村,叨扰了一夜。

    而后三人一路同行,直往东去。

    在此期间,三人依旧一路打听着江湖之事,西江郡的兜率帮意料之外的风平浪静,并无听言姬千鳞有任何动作。

    反倒是平海郡那边传来消息,九州结义与四海会盟的交斗接近尾声,道义盟已抽身而去,想来两盟今后的关系会因此战缓和些许吧,只是,这暂时的平静不知能持续多久。

    十余日间,除了打探江湖消息外,姜逸尘不仅和常年行走于江湖上的夜氏兄弟探讨了许多江湖经验和打斗技巧,更是费了大心思,将《无相坐忘心法》和《霜雪心法》一字不落地通篇记下,而后暗中毁去,以免无相门的心法被自己遗失泄露。

    十余日后,姜逸尘告别了夜氏兄弟,回到了菊园,也如愿见到了老伯。

    而个把月不见,老伯却是老迈了些许,言语中、行动间,姜逸尘都能感受到老人的疲惫,想是两大盟友的交斗令他又过度奔波操劳了吧。

    “不管怎么说,这次去往武当及西江之行于你而言收获不小啊。”老伯看着眼前的少年,心中满是欣慰。

    “也是借了老伯的光,否则,一路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照顾尘儿。”姜逸尘道,他很清楚,不论虚尘真人也好,成寅、翁镇淮二老也罢,亦或是红叶等人,多少都是看在老伯的面上才会如此帮衬着自己。

    “呵,有一点你要记住,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多一个敌人,多一堵墙,因而,能为朋友者,便不让他成为敌人。”老伯道。

    “是。”姜逸尘接道。

    “但,还有一点你也不能忘了,天下之人,不只朋友与敌人两者,还有表面朋友背后敌人的人,也有表面敌人背后朋友的,还有很多算不上朋友,也绝非敌人的人,总而言之,坚持初心,不怀恶意与人为敌,却也不惧与心怀恶意之人人为敌。”老伯又道。

    “是。”老伯所言,姜逸尘并不能完全理解,但他会一如既往地用心记下。

    “接下来,你自己可否有什么安排?”老伯问。

    “安排?”姜逸尘心中一颤,忽而发现自己过于依赖老伯了,竟什么事都念着有老伯为自己打点,自己只需照做即可,一时语塞,不知从何答起。

    姜逸尘说不出话,老伯也不再开口,只是依旧带着微笑看着眼前的少年。

    尽管老伯要将姜逸尘训练成一个合格的杀手,但他却不希望姜逸尘成为一个毫无自主思想的杀人工具,虽然这与杀手所需具备的冷血无情相互违背,可至少在他眼中,这二者是可以共存的,也只有如此,他才不会愧对这少年,或许有朝一日,当这天下不需要杀手之时,这孩子才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一老一少便这么僵着,姜逸尘只觉得整个陶然阁的空气都被老伯给定住了,他第一次觉着呼吸是这么困难。

    于是,他的目光便只能锁定在脚尖上,以舒缓老伯给予的压力。

    半晌之后,在老人和蔼可亲的“威压”之下,姜逸尘还是被迫开口了:“暂时没有打算。”

    老伯的目光不为人所觉地黯淡了些许。

    “但……”姜逸尘随而道。

    “但什么?”老伯忙问。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自己变得更强。”姜逸尘回道。

番外说明

    感嚼没有书友的话,就是尬写这一卷了,纯属自嗨,╮(╯▽╰)╭

    【假装不是单机】——————六字箴言镇本卷

    一、写番外的源起:

    本是应一位老铁要求写一篇万字短篇,后面干脆顺水推舟,撸了篇番外出来。

    脑中想过自己会在写到百万字时,有了一堆书友后,写上几篇番外助兴,万万没想到,天天单机的咸鱼竟会在一百章出头时就撸出个番外来,而且还是个恶人的番外,皂滑弄人啊。

    好处:突然发现写番外蛮能拓展思路的,今后若是遇到主线卡文,转而从番外这写别的人物、事件来寻找突破口会对自己有不错的提高。

    再者,就是增加和各位书友的互动了。╮(╯▽╰)╭如果有的话。

    正经话:

    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于主角的性格肯定没办法令得众人喜欢的。

    因此,若是书中有各位书友特别喜欢或是文中只是一笔带过的人、事、物,想知道与之相关的更多故事,可以在本章内评论或是在评论区里留言,我会尽力去满足各位的。

    二、番外篇内容包含但不限于以下的人物、门派、武器(相当于各种志,篇幅大小不一,根据正文剧情发展,不定时添加,主线还未发展到的点也不会剧透,到了再写):

    大阵营篇:道义盟、九州结义、四海会盟

    门派篇:

    【古老门派】天机派、逍遥派

    【五大名门正派】少林寺、武当派、峨嵋派、崆峒派、昆仑派

    【九州结义】魔宫、擎天众、啸月盟、无相门、醉红颜、听雨阁、星耀庄、剑陨阁

    【四海会盟】凤鸣轩、诸神殿、紫夜轩、琳琅居、烽火楼、琥珀山庄

    【邪门魔教】天煞十二门(总舵——天煞宫、金煞门、银煞门、铜煞门、铁煞门、风煞门、火煞门、雷煞门、电煞门、黑煞门、白煞门、天罡门、地煞门)、红衣教、兜率帮、幽冥教

    【名门世家】霍家

    【其他】贪狼帮、羽落部、埠济岛、七十二路水寨

    人物篇:

    【西南石府】石鑫、龙耀

    【西山岛】霍隐娘、薛青

    【道义盟】老伯、易忠仁、南宫雁、韩无月、迅豹、幽冥

    【姑苏城】若兰、沈馨玲

    【江宁郡】慕容靖、祁天问、柳梦痕

    【太极村】翁镇淮、成寅、红雀、独孤剑

    【武当派】虚尘真人、元真、元慎、玄箫、虚怀、虚慈、元清、元魁、元瑞、元凌、元培、元治、元道、玄空

    【峨嵋派】柳若云、水如镜

    【崆峒派】钟吾

    【九州结义】萧羽桐

    【四海会盟】闫卿

    【魔宫】龙多多、展天、冷魅、尹厉

    【无相门】申谦、孤苏澈、孤苏瞮、孤苏辙、丈三、司徒钟

    【醉红颜】夜逢山、夜潮涯、李墨

    【听雨阁】梦朝歌、洛飘零、石中火、关大刀、薇薇

    【凤鸣轩】靳凤宇、扈情、彭烈、任铎

    【紫夜轩】端木无良

    【琳琅居】皇甫俊、陈弦、叶琴

    【烽火楼】哼哈二将(陈歧、郑仑)

    【红衣教】沙庆、鲁镇山

    【铁煞门】铁无实、铁无心、铁无常

    【地煞门】贪嗔痴三煞:傲九刀、吉六儿、冷三儿;隆屠、吴吉、尤娇娇、薛武、孟强

    【兜率帮】笑面弥勒、常坤、姬千鳞、影佛、怒霹雳、空遗恨

    【幽冥教】幽鬼

    【丹霞山庄】秦大海、庖丙、蒋峥、倪寒

    【长生庄】钟鬼、屠方

    【贪狼帮】翟犇

    【羽落部】红叶、枫

    【埠济岛】谢飞、兰笙、舒桐、鸡蛋、梅怀瑾

    【流水帮】姚风流

    【十四恶人】古怀滢、李痴、余大嘴

    【七十二路水寨】游万朋、孙志磊

    【霍家】霍安、霍韬

    【其他】李截尘、越驚云、包打听

    武器篇:

    鬼见愁、紫玉龙鳞剑、寒宫折桂、噬心刃、葬花剑

【怒霹雳】恶霸之死

    他叫怒霹雳,他的本名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他只知道他来此是为了劫财,为兜率帮立功,方才能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

    投身兜率帮左右不过半年光景,可他觉得这半年来活的可比过去这六七年来都过得逍遥快活。

    兜率帮以“兜率”为名,理应寡欲知足,安然长乐,然,于实际中却反其道而行,强调为所欲为,随心所欲,欲壑难填便要不择手段去索取,去满足自己,是而,“兜率”二字名不副实。

    因此,兜率帮被江湖正义之士划归邪门魔教一边,但其打着“认识真我,成就真我”的旗号,亦是招揽得不少信众死心塌地、至死不渝地追随左右,怒霹雳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

    时已入秋,然,夕阳如火,烈日的馀威尤在,人和马,都闷得透不过气来,江临镇的官差不耐烦地挥舞着手中的鞭子,催赶着马匹加快脚步。

    车马的行进速度并不快,可秋风却将道路的荒草,都辗得倒下去,他们得赶在日落前将这万两纹银运回官府,然,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再过不多时,他们会被一一打昏,如尸体一般躺倒在道上。

    按着怒霹雳自己的意思,自然还是把他们变为尸体简单些,但帮主特地交待不伤官府之人性命,他也不好违拗。

    砰!砰!

    两声惊响,只见马车前后的轮子已被两柄横空飞出的巨斧劈碎,马儿在前面跑,可栓在马身上的绳索早已断裂。

    一秃头虬髯的大汉大喝一声,如猛虎下山般,三拳两腿便将五个官差给打昏过去。

    好在,在昏倒之前,五人之中还是有两人看清了这大汉的相貌,至少回到官府中还能描述得出劫匪的形象,不至于完全交不了差,这人近来在西江郡中似乎颇为恶名昭彰,听说是叫“怒霹雳”。

    怒霹雳扛起沉甸甸的万两纹银扬长而去,他明白以兜率帮中最近的大动作,这点儿官银看似沉重,可实在是不经花,远远不够!

    *********

    怒霹雳在江临镇中见到了一张通缉自己的悬赏令,他不得不佩服,为他提笔画像之人,确实与他本人相貌一般无二,那半身画像凸显出了他的雄壮,而那怒目圆睁的模样也尤为传神,上书“西江恶霸——怒霹雳,日前掠走官府纹银千两,已悉知其数月内在西江郡内犯劫掠案有十数起,无法无天,十恶不赦,若有侠义之士将之擒获归案者,赏白银五百两!”等字样。

    “呵呵,我竟又有了新的名号,西江恶霸。”怒霹雳自嘲道。

    然,他不修边幅的在这江临镇中晃荡了两日,却也依然来去自如,半只官府的苍蝇都没在他眼前出现过,也没有不长眼的江湖人士来找他的麻烦。

    *********

    深秋、烈日、稀风,今日的天气一如大半月前的那天反常。

    哒哒哒、哒哒哒!

    今晨,怒霹雳携着他的老伙计“黑将军”刚又干了一单大票,送往帮中后,又出来寻觅猎物了。

    奈何天热难耐,口干舌燥,正好时至午时,便纵马来往平江原这儿的一处茶铺。

    茶铺他只来过几次,但却深得其意,因为经营这茶铺的小老儿很有眼色,说话做事都让人觉着甚是舒服。

    黑将军踏着滚滚烟尘,携着他的主人怒霹雳,呼啸来至茶铺。

    “老板,来三坛陈年湘泉,牛肉十盘,快些上来!”浑厚粗犷的声音来自骑着黑马,身着绣金盘龙黑袍的怒霹雳。

    “得嘞!客观您自个儿挑个座,稍待片刻,小老儿这便去准备。”虽然这一人一马还在茶铺的篱笆之外,可魏老一点儿也不敢怠慢,赶忙扬声喊道。

    “这腌臜天气可愁死老子了。”怒霹雳边纵马走进篱笆,边嘟囔道,也正好与行步离去的一个少年人打了个照面。

    少年亦是抬眼看来,神色间闪过一丝疑惑,很快便又消逝了。

    只是一瞥,怒霹雳见这少年剑眉浅目,目光清澈,那并不张扬的面庞上却带着几分初入江湖的稚嫩和些许刚刚历经折腾的疲态。

    怒霹雳阅人无数,心中琢磨着行走于江湖中的嫩雏还能保持这般纯净模样的已然风毛菱角,令他不禁燃起一丝兴趣。

    将黑将军拴在树边后,再回首瞧去,却见那少年已行离茶铺十余步。

    怒霹雳不再犹豫,猛地踏地,震起地面上一拳头大小的石块,随而运起内劲向那少年的后脑勺飞去。

    他得先试试这少年的深浅,毕竟少年手中那把镶着紫玉的宝剑看来并不简单。

    只听得“嗖”的一声,石块飞窜而出,眨眼间,少年的后脑勺便应声中击。

    这到并未出乎怒霹雳的预料,这石块蕴含了他的八分劲,若是这少年能躲过,那必是高手无疑,而少年中击后仍未倒下,倒也说明底子不太差。

    少年及时拔剑回身,因为怒霹雳的已然举着双斧袭来。

    只听“噹,噹,噹,砰,”四声响过,少年已是口溢鲜血,手捂胸口。

    他的第一下进攻被少年举剑挡住,可是第二下,少年的剑便被他的斧子击飞,剑在远处落地,少年遭其飞腿一踹也是倒飞而出,跌在地上。

    怒霹雳手中的两口金纹巨斧比他的头颅还要大上些许,在烈日下闪耀着贪婪的光辉,它饿了也好,渴了也罢,它是要饮血,解渴止饥。

    篱笆外的动静自是引来了茶铺中大部分人的瞩目,老板魏老已识趣地别开了脸,余下之人则目瞪口呆,一个个楞在那里,动弹不得,作声不得。

    “若非这把剑,你已是我这耀日斧的斧下亡魂了。”怒霹雳夸赞道,显然他夸的是那柄镶着紫玉的宝剑,而非这少年。

    见少年似在暗自调息伤势,怒霹雳放声大笑。

    “欸,不需哭丧着脸,老子暂时不会要你性命,你且眯眼好好睡上一觉,待我饱餐过后,带你去个地方逍遥快活,哈哈!”

    他走上前去,用斧背将少年敲晕。

    他与这少年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更不知这少年姓甚名谁,但江湖便是如此,只要你出现在别人的世界中,有时候连呼吸都是一种错。

    怒霹雳正欲俯身扛起倒在地上的少年,却觉着背后的脊梁骨发寒,赶忙回过身来,只见一袭白衣翩翩,一个女子自茶铺中飘出。

    虽是用飘的,可怒霹雳却能觉察到这女子在瞬息间便能到得自己跟前。

    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先躲过近在眼前的三道寒芒。

    咻!咻!啪!

    两道飞针擦着他的面颊堪堪避过,还有一针被他用金纹斧挡去。

    这女子是谁?和这少年有关?

    第一个问题怒霹雳很快便得到了解答,他对魔宫冷魅并不熟悉,更何况女子以白巾遮面,但他行走江湖多年却也多少听闻过魔宫第一女杀手的名号,尤其是她手中的双刺,寒宫折桂。

    这峨嵋刺长得如同桂树枝桠一般,却是通体银白,似泛着月宫中的寒气般,霜冷逼人。

    寒宫折桂也有高中状元之意,因而,这双刺的打造之精细,锋刃之锐利,在江湖中不说独占鳌头,却也能说数一数二。

    第二个问题却不由他再多费精神,银白的双刺在冷魅的手中起舞弄影,他只得严阵以待。

    怒霹雳的双斧虽刚猛无匹,在灵动鬼魅的双刺面前却显得笨拙无比,破绽百出。

    最令他吃惊的是这冷魅竟精通奇门遁甲之术,有了各种气凝阵法相辅,怒霹雳不仅不能用健硕的身躯占得分毫便宜,更是被其死死压制。

    交斗不过十数回合,怒霹雳心中竟生怯意,他没料到这冷魅仅是一女子,论身躯,三个她都抵不过他一个壮实,可是她的武艺或是内功深浅,恐怕两个他才能与之平分秋色。

    他怒霹雳竟在一女子跟前,落荒而逃!

    *********

    怒霹雳本欲用体能优势拖垮冷魅,然,已是过了近十里地,她却未显出半分疲态。

    在追逐中,他被冷魅擒下,冷魅并未立马动手杀他,他才知晓她的来意,或许是为兜率帮而来。

    毕竟这魔宫的名字虽然听着邪乎,但不妨碍其是九州结义盟的大帮派,九州结义盟自诩正道表率,这魔宫自然不落于人后,这冷魅会出现在此处便也说得通了。

    可他怒霹雳决然不会臣服在一女子之下,即使有,那也只能有一个,绝不会是冷魅。

    他趁冷魅疏忽,挣脱开来,辨识了个方向,往栖梧岭而去,事到而今,他也只能求救于他人了。

    冷魅果然足够可怕,他已来到栖梧岭前,可终究还是被她追上了,他那百斤身躯竟被狠狠地摔在地上,他只能射出鸣镝,盼山中之人能出来救他了。

    为此,他还需得撑个一时半会,免得援手没到,他已失陷。

    几招虚晃,为他争得片刻时机,他再次脱身飞逃,然而不过多时,到底还是被追上了,援手未至,可他的双腿暂时已无力再逃,不得不与之拼命了。

    被一女子追得落荒而逃,怒霹雳不免觉得太过窝囊,心中愤懑,因而,怒上心头,一声怒喝为自己鼓劲。

    手中双斧合一,跃起近一丈高度,落身劈斩而下,一招力劈华山,如猛虎下山,携锐不可当之势,欲将冷魅一分为二。

    身经百战的凶徒,若是被逼迫到了极境,便会拼起命来,任何人也难撄其锋,冷魅瞧见怒霹雳目露凶光,戾气大盛,竟不硬接,只是游斗。

    见冷魅退闪开数丈,而身后已能听闻数匹马匹临近之声,怒霹雳停住了势头,双斧垂地,目视前方。

    冷魅也罢手不攻,她的目光却是绕过了怒霹雳的硕大身躯,看向了他后方,稍远之处影影绰绰的黑影。

    “不愧是魔宫第一女杀手,冷血魅影,第一次交手果真令人惊艳,只是不知你与这小白脸有和瓜葛,既已是救了他,为何苦追老子十余里地?要不是老子耐力不差,竟是要死在女子手中了。”怒霹雳拭去脸上的滚滚汗珠,看向冷魅身后之人,骑着他落在茶铺的伙计“黑将军”赶来的少年,真没想到这小子会自己送上门来。

    冷魅对于怒霹雳的质问,仅是冷眼相对,闭口不答。

    而随着怒霹雳的话音落下,少年已来至冷魅身侧,听闻怒霹雳之言不由朝自己救命恩人的方向瞧去。

    很快怒霹雳身后亦是传来了马蹄声响。

    “啧啧,没想到啊,老怒你也有被女人追得奔走呼救的一天。”三骑人马已至,当先一人出言戏谑道。

    说话的男子戴着铁质面具挡去上半边的面容,蓬松杂乱的发丝垂在两侧,在其身旁二人,一人手套着铁拳,一人脚着铁靴,目光中均透着揶揄之味,既是看向对面的冷魅和少年,也是看向怒霹雳。

    “是咯,没想到不愿与人为伍的万里独行侠怒霹雳竟也会加入兜率帮。”套着铁拳的男子竟是一娘娘腔。

    “若非最近这兜率帮的动作太大,咱还不知晓,你这大家伙竟依附于兜率帮已有半年时光。老大,这忙咱该不该帮呢?”接着话头的是那穿着铁靴的男子。

    “这可得看老怒的诚意了,吃力不讨好之事,还是少干为妙。”这三人中的老大,显是居于中央的铁面男子。

    见自己丢出的十二天煞门求援鸣镝竟只引来了三人,怒霹雳虽心怀不满,愤懑异常,却也忍在了口中。

    怒霹雳与这三人并不相熟,更谈不上交情,却悉知他们的脾性,因而,对于三人的寒酸讥讽之言,他全然充耳不闻,只是沉声道:“行了,也正好来的是你们仨,这样吧,男的归我,女的归你们。”

    “噗哈哈!”

    “诶哟!不行了,老哥,也让我笑会儿,哈哈哈!”

    “呵呵,想不到老怒你竟有这龙阳之好。”

    “哈哈哈!怪不得他会去兜率帮,我可算明白了。”

    断袖之癖在而今的江湖中并非不为人所接受,只不过放在光天白日之下说出,便不免遭人耻笑,三人对怒霹雳的情况多少有所耳闻,而今能听其间接承认此事仿若悉知一件江湖密事般倍感得意,因而,唯有铁面人稍有些矜持,而他的两个兄弟则是笑得前俯后仰,几乎快摔下马来。

    对于这般跳梁小丑的耻笑,怒霹雳并未动气,更何况“羞耻”二字早已被他从心中抹去,“铁煞门遣你们三人出来,便是让你们来这看戏的?”

    “欸欸欸,老怒哈,别动怒嘛,这事儿也不丢脸,就是少见,我们能理解,能理解。”

    “不过还是得让我们笑够了才……”

    “废话少说,答不答应。”苍蝇难令人动怒,却令人生烦,怒霹雳截口道。

    “成交!”铁面男子露出了狞笑,而他身旁的两个弟兄亦是早已目露邪秽之色。

    天煞十二门,恰如其名,除却总舵之外,另设十二分舵遍布中州乃至外域,这些分舵均自成门派,服从总舵统领,规模或大或小,但在林林总总的江湖帮派中,都能算得上大帮派了。

    铁煞门便是其中之一,其实力在十二分舵中位居中上,而分舵地点便是设立在西江郡栖梧山之处。

    怒霹雳的求援鸣镝竟只是引来了铁煞门中论名头排不上前,论实力居于末席的三个堂主,铁石心肠三兄弟,铁头铁无实、铁拳铁无心、铁腿铁无常。

    平日间,若是门中无要紧之事,这三兄弟便成日流连于女色,因而,被怒霹雳唤来此处后,三人表面上虽在揶揄嗤笑怒霹雳,暗地里却已将冷魅细细观察过一番。

    只见白衣女子皮肤白皙,青丝披肩,白衣难掩其婀娜身姿,而面上挂着的白巾想来是为了遮掩其秀丽面容,免被俗世所扰,因而这女子当是一美人坯子无疑。

    对于美人,三兄弟自是垂涎欲滴,但行走江湖多年的他们却也深知红颜祸水,因此,在美色面前他们仍能强自留存不可多得的理智。

    怒霹雳的武功可不差,兄弟三人合力堪堪能与之握手言和,然,此刻这黑袍巨斧大汉的景况显然并不怎么好,那黑袍是满腹尘土的黑袍,巨斧是金纹花乱的巨斧,而对面的女子,白衣尘埃不染,双刺熠熠生辉,如此情景已可想见在他们到来之前怒霹雳是被如何逼得节节败退的。

    想来这双刺并非一般的双刺,而这女子更非一般的女子。

    “我看这娘们儿并不简单啊,可不知是什么来头?”套着铁拳的铁无心道。

    “魔宫冷魅。”怒霹雳回。

    “呵,这来头可真不小,可不知老怒心中有何计较?”听闻是魔宫的第一女杀手,铁无实竟毫无怯意,反而显得有些兴奋。

    “可莫小瞧这冷魅,她还算不上个娘们儿,只是个妞儿,但实力非同凡响,而那边的小子却是个草包,你们分下人手,一个去对付他便行,余下两个和我一同收拾这妞儿,切记莫要伤了根本,生擒为上。”怒霹雳安排道。

    当怒霹雳说到“妞儿”二字时,依稀可闻铁无常喉间发出的“咕噜”轻响,这厮竟吞了口口水。

    待怒霹雳语毕,铁无常赶忙争道:“欸,二哥、二哥,你去对付那小子,这妞儿让我和大哥来吧。”

    说来是商量,实则是恳求,铁无心虽满脸的不情愿,却也拗不过自家兄弟那楚楚可怜的企盼眼神,心中嘟囔着“这老三还是如此性急”,嘴上却道:“罢了,罢了,我先去对付那臭小子,不过这妞儿到手后,我要先你享受。”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铁无常忙点头应道。

    自始自终冷魅或是那少年都不曾有过只言片语,见冷魅的模样似在看戏,一个武夫和三个武丑的戏。

    语毕、戏罢、影动、战起。

    铁无心率先朝那少年袭去,在怒霹雳看来,这铁无心平时看着虽娘娘腔,可他的双生暗拳并不简单,猛劲为虚,实拳内敛,变化无方,直至最后,方自定得方向,直捣敌手胸腹。

    仅此一招拿下少年当是十拿九稳,怒霹雳便专心对付眼前的冷魅了。

    有了铁无实和铁无常的助力,怒霹雳总算有了奋力一搏的底气,与另两人一鼓作气,对冷魅展开了气吞山河的攻势。

    怒霹雳的双斧牵制着冷魅的双刺,铁无常的铁腿负责偷袭,而铁无实的铁头槌伺机一锤定音。

    依着常理而言,一个高手有两个打手相辅,且分工明确,应有机会能制住另一个高手。

    然,情况似乎与怒霹雳心中所想有所出入,与铁氏兄弟所料也并不一致,在抵过初时的三板斧后,冷魅已然稳住了局势,随着地面上的气凝峨嵋单刺逐渐增多,当一个个奇门阵法泛起色彩斑斓的光芒,战况似乎在顷刻间便被扭转。

    三人均是刀口舔血之辈,也深知奇门阵法的威力,自是避之不及,与冷魅的交斗更不局促于一隅,而是拉长战线与之游斗,然,当一个个奇门阵法仿若附骨之疽粘在他们脚下,几乎没有间断的时刻,那种无力与恐惧已非言语足矣描述。

    血红的伤门制约着三人的身法,令他们寸步难行。

    冷不丁冒出的苍白死门则让三人总会猝不及防地出现眼冒金星的状况,若非三人及时相互帮衬,早已被冷魅击中破绽。

    滚滚而落的满头汗珠,并非是累的,而是拜那墨黑的惊门所赐,吓出来的。神鬼之术对于三个江湖老手而言,心理威慑效果有限,但在紧张激烈的对战当中,视线遭到扰乱,不免令他们处处受制,险象环生。

    最可怕的不是散布在他们脚下的阵法,而是如影随形地跟在冷魅身侧的澄黄景门,冷魅的速度和力量在景门的加持下变本加厉,她手中的双刺,施展如行云流水般酣畅淋漓,信手挥洒而威力无比,着实令三人叫苦不迭。

    幸而,三人的内功底子并不差,多以损耗深厚的内功修为强行抵御冷魅的攻势,亦是屡屡化险为夷。

    然,死命能逃,活罪难免,地面上的点点猩红已是愈来愈多、愈来愈密。

    猩红的血滴自是源于三人的伤口,但这回冷魅的白衫倒是未能幸免,尘埃轻染,红蕊点缀,为炎阳下的秋景徒添几分艳丽。

    “大哥!三弟!”这听来别扭的娇声惊呼出自铁无心的口中。

    铁无心中了少年一记飞踹,倒飞而出,竟在这时才觅得须臾时机,回望向他的两个兄弟,而他们之间已相距有二十余丈。

    铁无心看不清四人的战况,他是在呼救,他左臂的衣襟已破碎不堪,而臂膀上一道细长深邃的伤痕,已是说明他一败涂地,无力再战。

    许是不屑于杀已无缚鸡之力的铁无心,那少年竟弃之不顾,直朝他们四人的战团而来。

    “老怒,你不厚道!”眼见远方的少年临近,而铁无心却倒在地上,幸而不是僵死在地上,再瞧瞧眼前的战局,铁无实心中着实郁闷,更觉着似乎被怒霹雳坑了一把,咬牙切齿道。

    “哼!武艺不精,浪得虚名。”铁无实窝火,殊不知怒霹一肚子怒火更盛,这铁氏三兄弟平日间飞扬跋扈,自吹自擂,可在硬碰硬的较量上便看出了他们的外强中干,实乃一群窝囊废,当然,他最大的错误是低估了眼前的女子,冷魅,这魔宫第一女杀手强劲如斯,在暗中下杀招便罢了,明面上的争斗力竟也如此骇人。

    “兄弟们,咱们撤!臭秃子,你自求多福吧。”交斗中,铁无实早已看出冷魅的主要目标还是怒霹雳,对于他们哥仨,这女子似乎并不放在眼里,此刻既与怒霹雳撕破脸皮,他们也犯不着为了这嗅得着香、摸不着肉的美人把小命搭上,忙让两个兄弟撤退。

    铁无常如蒙大赦,他可早不想待了,冷魅便是朵带刺的蔷薇,只可远观,难以亵玩也,赶忙从战团中抽身而退,来至马边,驭马将铁无心救起,再与铁无实一同离去。

    正如铁无实所料,冷魅并未相阻,任由三人逃去,而少年也未出手相拦。

    “铁石心肠,三个软蛋吧,真是乌合之众!”见铁氏三兄弟鼠窜狼奔的景象,怒霹雳不禁嗤之以鼻。

    以四对二占不得便宜,而今以一敌二,怒霹雳仍不愿束手就擒,心生一计,再赌上一把。

    怒霹雳挥舞起的金纹双斧,龙吟虎啸,虚张声势,他想故作鱼死网破,拼死一击,借此遁去。

    怒霹雳突然迸发出的威势把冷魅暂且逼退,只见地面上霎时间沙石飞扬、烟尘滚滚。

    二人的身影已模糊难见,怒霹雳便欲借机离去。

    倘若怒霹雳的对手仅是那少年,那他此时早已扬尘而去,可他的对手却是冷魅,他逃不出她的五指山。

    不知何时的他身上竟挂着冷魅的一枚气凝峨嵋刺,粉光泛起,方才逃出不过三丈的他竟被开门的移形挪位之术给揪了回去,而等待他的则是白光幻灭的死门。

    嘭!

    强壮的身躯并未倒下,只是此役消耗过剧,而这死门的轰击更是突如其来,怒霹雳的护体内功被破,一时头晕目眩站立不住,随而双斧垂地,单膝下磕。

    少年箭步上前,将剑架在怒霹雳的脖子上,同时,三丈外的冷魅也已飘然而至。

    这一仗虽说怒霹雳过于小觑了冷魅,但他输的心服口服,可他依然不愿就此屈服,他在寻觅时机。

    “你知道我留你一命的目的所在,这次我不介意先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冷魅俯视着抬眼看向她的怒霹雳。

    柔声细语本该令人耳软心舒,然,此刻听来却寒凉渗人,怒霹雳心生悲意,莫非今日要死在一个女娃手中?

    “呵呵,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我败给了女人,却不能死在女人的手下。”怒霹雳埋下了头,却不答话,只是呢喃自语。

    冷魅双眸中寒芒闪过,正欲举起双刺划向怒霹雳的脚筋时,身后却出现了微不可闻的马蹄声。

    那黑马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相距三人所在之处不过三丈远之外,在冷魅和少年发现它的存在之后,三步并做两步奔袭而来。

    黑影势若迅雷,这速度绝不比武者慢上多少。

    怒霹雳眼角瞥见,冷魅迅速闪退开来,而少年或是为了不让他逃去,不敢随意撤身,竟是硬生生挨了黑将军一撞。

    “好家伙。”怒霹雳暗赞道,顺势起身,左手卸去少年手中的剑,右手直接扼住其喉咙,将之举起。

    少年先是眼前一黑,忽而天旋地转,最后却是呼吸一窒,脖颈几乎要被捏碎。

    扑哧!

    少年勉强睁眼,却见眼前虬髯大汉的心头所在之处的黑袍上凸出了一截血红。

    那是被血色染红的剑锋,这把剑他再熟悉不过,紫玉龙鳞剑。

    黑马悲啼,调整步伐,转身欲再袭向冷魅,却见怒霹雳伸出左手,掌心朝地上下摆动。

    怒霹雳原是想胁少年为人质,逼冷魅放他离去,却再次低估了这女子,出手决绝,杀伐果断。

    黑马狂躁不安地在原地四蹄踏地,气喘如牛,却是不再近前半分。

    少年稍稍缓过神来,双手使劲欲掰开怒霹雳的手自救,怎奈这手牢靠异常,不见分毫的松动。

    剑被拔出。

    血溅如注。

    怒霹雳生命之火正在加速熄灭,可他依然保持着掐住少年脖子的姿势,不动如钟。

    冷魅见状,正欲蓄力将怒霹雳右手斩断,却也被止住。

    这回,伸手制止冷魅的是那个少年,因为他从怒霹雳的双瞳中已看不到分毫杀意、恨意或是怒意,唯有泪两行。

    见其嘴型似在呼唤着“婉儿”二字,莫非这五大三粗的大汉在弥留之际陷入了回忆?

    他,怒霹雳,名为张怒,这名字现今已少有人知。

    八年前,他是中州武榜眼,他有貌美如花的结发之妻。

    他人生得意,他志得意满。

    七年前,他携美妻出游,途中偶遇嫪柏,噩梦方始。

    嫪柏,眉清目秀,生得一副好皮囊,当朝宦官义子,好乐、好财、好色。

    十日后,他奉皇诏,去往辽州以北招降一游牧部族。

    他辗转难寐,他心有所疑。

    又十日后,大军已远离幽京,他收到了一封急讯,临行前托付京中邻里暗中帮忙照看家中的来信。

    “尊夫人性情刚烈,不堪受辱,悬梁自尽,香消玉殒。”

    他难以置信,他睚眦欲裂。

    他抛却了大军,星夜兼程,杀回幽京。

    他见到的却只是具冰凉的身躯,和抹不掉的泪渍。

    他懊悔不堪,他哀莫过于心死。

    至此,武榜眼张怒已卒。

    在他手刃嫪柏前,他让这小白脸体会了一回何为凌辱。

    他杀宦官义子,他抗君命不为,他犯上,他欺君,他误国!

    他被通缉,杀出重围,隐姓埋名。

    他落草为寇,为非作歹,兴风作浪,恶行满满。

    终有人认出他是昔年的武榜眼,然,朝廷为免被人旧事重提寻着不堪的根由,便也顺着他的名号,通缉“怒霹雳”!

    时过境迁,他人未死,心已死,数年来,他销声匿迹。

    每当夜深人静,兀自一人时,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最怕回忆猛然间翻滚绞痛,经久难平。

    当世人再次将他忘怀时,他又回来了,可是再无人认得他了,因为他不仅容貌大变,且性情大变。

    他忘不了他的妻子,他的一生也只容得下那一个女人。

    酒能让他麻痹,却不能令他忘却。

    为解决需求,他强忍着恶心,再次尝试了凌侮男子,尤其是长相清秀的年轻男子。

    初时的他,作呕反胃,彻夜难眠。

    后来的他,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他并非对此不再厌恶,他只是想借此让当世之人都能感受到他的痛和他的恶。

    他加入兜率帮,因为他已沉沦,而兜率帮并无太多条条框框束缚着他,他仍能来去自如,只要他能有所劳,便能换回他所欲……

    然,一切似乎就要在今日,在此时,戛然而止。

    直至当下,他才发现,死于他而言,才是解脱。

    他终于能和心心念念之人相会了,他有些害怕,他害怕他的爱妻会否会厌恶他。

    他只愿躺倒在他心爱女人的怀中,可这回到底还是倒在了其他女子的剑下。

    他竟留下了泪,他哭喊着她的名字,他知道她现在已然能听见了。

    她叫俞婉儿。

    *********

    “既然你能驯服黑将军,那今后还请你好好照看他,或许,他也能帮上你不少忙。”不知为何怒霹雳忽然对眼前的少年心生好感,虽与其仅是一面之缘,虽然他还不知这少年的名字,虽然他是因这少年而亡。

    “……”少年没有答话,或许是喉咙被扼得太紧,说不出话。

    “若是可以,还请你将我脸上的虬髯剃去,婉儿她不喜欢。”怒霹雳心中笃定这少年会答应他。

    “……”

    少年虽然愣了一会儿,却依然点头答应了。

    “多谢。”怒霹雳终于松开了手,而少年也终于得以落地。

    有凤栖梧,死在这栖梧岭于他而言真是莫大的讽刺。良禽择木而栖,昔年的武榜眼带着一片赤诚为朝廷效力,却落得个家破人亡,遁走他乡,行尸走肉的下场,最终还不如投到邪门魔教中的这半年活得逍遥快哉。

    轰隆一声,倒地的声音听来略显沉重。

【鬼见愁】我本非魔

    我的名字叫鬼见愁,是江湖中有名的魔刃。

    这名字并非是一开始便有的。

    我的长相也很奇怪,形似镰刀却又类同长刃匕首。

    我的后两任主人均把我当作匕首使用,然,我最初的作用,确实只是把用来收割庄稼,割草除杂的工具——镰刀。

    因而,我最初的名字便是“镰刀”。

    不像其他的同类,我并不灰黑暗淡,我的周身反而泛着微微兰紫色的光芒,就像是丁香花瓣一般。

    原先我以为这是主人赋予我的色彩,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我与生俱来便配有的忧郁。

    而我的主人似乎便也因为这般颜色的寓意都没能善终,至少前两任主人皆是如此,至于第三任主人,他还太过年轻,也不知今后会将如何。

    我虽然是把镰刀,但我一出生便不是把普通的镰刀,不单单是相貌上的与众不同,更因为将我打造出来的人非同寻常。

    他是中州赫赫有名的铸造大师段天铸,不错,正是“匠人匠心配匠手,铸刀铸剑如天助”的段大师。

    段大师是个妙人,尤其是在铸造兵刃方面,然,有得必有失,段大师于武学修行方面却是一窍不通,虽然他曾努力过,因而,在江湖中说到底他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

    再者,段大师的方向感并不是很好,因而,在他单独出行时便总要迷路,可是,他却总喜欢独自出行游历,盖因他能从各处风土人情中获得对兵刃的了解和创意罢。

    也幸而这段大师还有一手好手艺傍身,加之为人随和,他不会武功,可他却不需自己动手,江湖上便会有一堆人愿意为之卖命,他是路痴,却总能碰上好心人为他指路,而他便以自己的手艺为帮助过他的好心人亲手锻造一把工具或是武器当作谢礼。

    我的诞生便是源自一位佃农好心相救了这位在山林间迷失,且已经饿了三天肚子的段大师。

    老实巴交的佃农将段大师迎回家中,好生招待。

    尽管佃农家中并不富裕,给段大师的也是些粗鄙不堪的食物,然,段大师依旧是感恩戴德。

    佃农的家中很简单,家中有他的妻子,两个年少的儿子和一个年幼的女儿,五口之家。

    而佃农家中的生计仰仗的是一亩稻田、一头老牛、一把锄头和一柄锈迹斑斑的镰刀。

    于是,在段大师离去前,便找到了村中的打铁铺,拿出身上带的一半精铁,为佃农一家打造了一柄镰刀,这柄镰刀便是我。

    我成了佃农家中的新成员,而佃农便是我的第一任主人。

    而后,我便同老牛和锄头一般,成了让佃农一家笑逐颜开的主力,每日间在田地里尽情呼吸着天地的气息。

    那时候的我为能给佃农一家带去欢乐,感到快乐,感到满足,即便一切是如此平凡,即便我身上的锐芒常常会被泥土所掩盖。

    平静的日子终究是要被打破的,那一天,我的一个老伙伴死了,是那头老牛。

    那天的天气很压抑,老牛似乎心情很差,在干完它的活后便趁着主人回过头去忙活的功夫,独自一牛溜达回了村中。

    在这天气下,心情差的显然不只老牛一个,还有村中王地主的小儿子王霸。

    老牛挡住了小地主马车的去路。

    “起开!给老子让道啊!畜生!”小王霸扯着嗓子吼了几句后,边上的老奴便为他递上了鞭子。

    老牛无动于衷。

    “畜生挡道,给我一起把他抽开!”

    四五道鞭子如雨点般的抽打在老牛羸弱的脊梁上,噼啪作响。

    老牛显然被这阵势给吓软了腿,脚步更是挪动不开,而它的背上已能见得道道鲜红。

    边上的村民或是当作笑话或是不敢开罪小地主便无人上前去把老牛给牵走。

    “哞!”

    随着一声凄厉的哀嚎,老牛跪倒在地。

    “哈哈哈!知道错了吧!敢挡本少爷的路,现在才认错,晚了!给我往死里揍!”见老牛越发凄惨的模样,小王霸却是一扫烦躁,睁圆了眼,显得极为兴奋。

    时过半晌,被好心村民告知村中之事的主人才姗姗来迟,而他所见到,是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已是血肉模糊,再无声息的老伙计和兴高采烈,扬长而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的小地主马车。

    主人跪倒在老牛身前,颤抖着身躯,发不出任何声响,从他面颊上滴落在老牛身上和地上的晶莹之物不知是为何物,我只知道他的手并没有伸向老牛,反而是把我抓得很紧,很紧。

    那一刻,我能感受到他的悲伤、恐惧,还有,愤怒。

    那天夜里,主人寻到王地主的家,要当面为白天老牛挡路之事与小地主致歉。

    主人把我别在身后,而王地主一家从未想过这粗鄙的佃农能做出什么事来,只当他是来认错的,并未另做他想。

    然,当主人用我直接刺穿小地主的胸膛时,王地主才发现兔子急了真的会咬人,而这老实巴交的佃农,居然会找上门来,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直接将他的爱子给杀了,毫无挽救的余地。

    我的身上沾满了小地主年少而炙热的血液,直至死时,我仍能感受到他藐视一切的傲气和无知。

    从那天开始,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中,除了泥土的厚重和稻草的芬芳外,还有这种鲜美的事物。

    没有意外,我的第一任主人死在了王地主家护卫的乱棍之下,他没有将主人给生吞活剥了,可他却连夜让主人一家五口为他的小儿子陪葬。

    而我却不知为何又被带回了主人的家中,放在了那毫无生气,再无半点光亮的方寸之所,和立在墙边的锄头相顾无言。

    生活便是这样,在平静中突起波澜,暴风骤雨,却又在瞬间戛然而止,风平浪静。

    我和锄头兄弟也不知在这无人问津的茅房中呆了多久,只知道当门再被打开的那一刻,我们身上已然是披着一层厚重的灰。

    来人眉宇间竟和老主人有七八分相似,他带着一脸狐疑走进房中,打量了一番屋中物事后,便关上了门,离开。

    不过半日功夫,他又回来了,这回他的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怒意,几乎没有半分犹疑,便把手伸向了我。

    他将我擦拭得光滑透亮。

    那时,我才看清了他的模样,莫非,这是小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