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剑诛魔传全文阅读 第15分节

第一三一章 玉碎剑折

    求死之人若是心念未消,绝不会轻易倒下。

    姜逸尘也绝不会先于两个仇人倒下。

    他很清楚自己支撑不了太长时间,他必须尽快了结了傲九刀和吉六儿,而要想尽快了断,那便只有一个方法。

    示敌以弱,以身为饵,以命搏命。

    发现姜逸尘气力不济,已是强弩之末,傲九刀和吉六儿立马飞身而上,吉六儿身法更快,刹那间便已欺身近前。

    吉六儿左爪卡住了姜逸尘的剑,正当他暗自欣喜能用右爪了结姜逸尘的性命时,却发现脖颈处传来了人生难以承受的剧痛,呼吸不得。

    “欲擒故纵,天殇折梅手,果然,还是疏忽了。”吉六儿心中暗叹。

    姜逸尘左手并未受制,在吉六儿右爪到来前,他的左手已出,一缩,一进,一波,一折,顷刻间便卸下了吉六儿的喉结。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吉六儿出手的右爪虽失了准度,但力道未减,依旧是抓了出去,不论如何,他还是能用最后一份力给姜逸尘制造些麻烦的。

    只是吉六儿并没想到,他最后的一番努力,最后的一爪反倒成了傲九刀毙命的诱因。

    吉六儿的一爪顺着姜逸尘脸上的伤痕抓下,直接撕扯下了姜逸尘脸上的大半面皮。

    那一刻,姜逸尘只觉眼前的世界全然被染红,脸上传来的疼痛痛彻心扉。

    然,疼痛并未让姜逸尘忘却仇恨,肉体上的疼痛再为难以忍受也抵不过心中的痛楚,他还没完成复仇,便不会就此作罢。

    在被红幕浸染的眼帘中,姜逸尘还是寻找了傲九刀的位置,霜雪真气外放,锁定住不远处敌人的身形。

    从吉六儿攻向萎靡不振的姜逸尘,到吉六儿临死倒地前抓向姜逸尘的一爪,须臾间的情势变化,令傲九刀应接不暇,而接下来眼前的一目,却将他吓住了。

    傲九刀见过极丑的人,他的同伴吉六儿便是一个,吉六儿长着一张鸡嘴,着实难堪入目,可他从未见过比眼前的少年还要丑的,脸上除了血还是血,他甚至已分不清这人是否有眼睛、鼻子、嘴。

    傲九刀被姜逸尘渗人的模样吓得目瞪口呆,也吓得断送了自己的性命,被姜逸尘一记流星式洞穿了心脏。

    一剑毙命,可姜逸尘手中的剑却并未停下,他只知道他如今做的再多也换不回隐娘、刘启、薛青和西山岛上的百来条性命了。

    姜逸尘在咆哮,紫玉龙鳞剑在嘶吼,它在傲九刀的身上不断抽离刺入,次次贯穿而过。

    不多时,傲九刀胸腹部已被捅成了马蜂窝,即便早已身死道消,可他却不能同他的两个同伴一般,安静地躺下。

    渐渐地,紫玉龙鳞剑已无法从傲九刀体内带出那一条条延绵不绝的红绸了,想来是已经流干了。

    而姜逸尘也终于是两眼一抹黑,倾倒而下,包裹他的却不知是雨水、汗水、泪水,还是血水。

    *********

    夜幕已深,落雨未止,西山岛上一简陋的木屋内,地面上满是尘埃,却落下了些许沾湿带土的印痕。

    屋中除了铺满尘埃的桌椅之外,唯有一支不知从何处翻倒出来,已被点燃的残烛,和一个孤零零的老人。

    老人躺在椅间,发丝散乱,身上有些许着湿,单手拖着脑袋,闭着眼,呼吸均匀却缓慢。

    许是外间的雨声过大,老人并未能听闻来人靠近木屋的脚步声,但虚掩的屋门已被推开了,他不需抬眼却也知晓来人是谁。

    来人摘下了身上的蓑衣,取下了佩剑,随意丢在屋外,已是懒得拍去衣上的雨水、血水,便踱步进屋,往常间稳健的步伐在此刻却显得有些压抑、沉重。

    老人想站起身来,却发现脚使不上劲。

    老人想开口,却也无力说出那两个字,“如何”。

    老人心中很清楚,现在的西山岛上会是什么情况,他无法再自欺欺人。

    最终,老人能做到的只是放下了手,正了正身,睁开了那双锐利的眸子。

    “留在岛上的无一脱身,无一活命。”南宫雁不过是说出了老伯早已预料到的实情,“大伙的尸身都规整到了一处,待明日天晴时,再一一安葬。”

    “这些老兄弟在岛上也活了一二十年了,依凭各自喜好,给他们寻处好地方安歇吧。”老伯牟足了劲,终是得以开口,只是气息有些微弱,似是疲惫到了极点。

    “也只能如此了。”南宫雁另寻一把椅子,咚的一声落座。

    “来了多少方人马?”老伯问。

    “该来的一个也没落下。”南宫雁回。

    “倒是没有半点意外。”老伯道。

    “意外的是这个节骨眼把握得真是紧凑。”南宫雁道。

    “前脚在平海郡搅得地覆天翻,让九州四海自相残杀,后脚便直接杀到西山岛上来,杀光所有人,夺走尚存的资源储备,再留人埋伏,环环相扣,步步紧逼,让人觉得窒息。若非受入岛地形所限,恐怕他们早已做好在此全歼我们的准备了。”老伯长呼了一口气,自觉或许真的是老了,老得每一步比对手都慢了半拍,方才给敌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曾经,我们的对手都是单兵作战,现在他们都抱团取暖了,我们这边虽有盟友之约,但在利用面前却难做到真正的统一战线,更多情况下是各自为战,你身边也只有我们这些头脑不够好使的,凭你一个人自然疲于应对,切莫太过自责了。”南宫雁听出了老伯心中的愧疚,安慰道。

    “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已经糟了太多暗招了,再这么下去,等天变了色,我们却已无力将之翻转过来了。”老伯轻叹道。

    “你的意思是,主动出击?”南宫雁凝眉道。

    “不得不。”老伯郑重道。

    南宫雁知晓,老伯此话一出,出了西山岛后便必将掀起一场风暴。

    “对了,尘儿的情况怎么样了?”南宫雁问道。

    “失血过多,伤也蛮重的,性命倒是保得住,只是……”老伯垂丧着头,提起姜逸尘,心中不免一痛,“伤能治,就怕,心已死。”

    “从贪嗔痴三煞的死状来看,冷三儿是几乎没有反应过来便被毙命,但余下双煞则是被尘儿硬拼下来的,这孩子压根没想过活命。”南宫雁回忆着先前到场时所见的情景,和老伯一般,心中亦是充满担忧,“若是尘儿就此沉沦……”

    “唉,毕竟是我做的不到位,这样一块璞玉,还未磨成利刃便摔碎了,而今想要将其粘合,全然只能指望他自己迈过这道坎了。”老伯闭眼道。

    “好在,这地方那些杂碎也不会再来了,让尘儿留在这也好。”南宫雁叹道。

    “只是太过孤单,也怕触景生情。”老伯道。

    “那石府的那些小朋友?”南宫雁忽而提醒道。

    “你提醒得不错,飘零他们那边不能再出岔子了,今后得多费些时间和精力照看着。”老伯很少压宝在极少数人身上,但随着近年来,盟中各大精干的夭折流失,他已逐步到了无人可用的底部,他不得不着眼与未来,而姜逸尘和洛飘零便是他看中的未来,如今很可能已是折了一把利剑,这智囊可不能再失。

    “嗯,我会安排。”南宫雁道。

    *********

    七日后,西山岛上一木屋中。

    一老一少正在其中。

    老者是老伯,尽管已是刻意整理了面容,可满布血丝的双目和略显苍白的面色还是暴露了他这些天来的疲惫。

    很多人心中清楚,这是老伯最后的颓然了,当他跨出西山岛后,一切负面情绪都会被他丢去,他会用最致命的手段开展反击。

    少年便是姜逸尘,他的身上和脸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带,视线模糊,可他已不在乎,他也知道跟前的人是老伯,但他已无心再关心这些。

    老伯特意来告诉姜逸尘,西山岛基本已打理完善,明日,道义盟的人便会全部撤离。

    这已是姜逸尘第二次醒来,两日前,醒来后的他便自行摸到了霍隐娘的坟头,在那待了大半天,直至绵绵细雨不期而至,他的身体扛不住那股寒凉,被发现昏倒于地后,才被带回。

    “也许你也知晓,西山岛这一遭,我们吃的是哑巴亏,流出来的血我们也只能咽下去,但,有些事我们不得不去做,可那些事却只能在阴影下完成,你若有心为隐娘,为西山岛上的人揪出幕后仇人,将之一一手刃的话,道义盟还需要你。”老伯继续自顾自说道,已是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少年一直沉默无声。

第一三二章 醉生梦死

    “有这么一种鸟,叫鸮,常栖息于暗影之中,昼伏夜出,以恶鼠害虫为食,乃夜行猛禽也,在民间被称之为逐魂鸟、报丧鸟或是不祥之鸟,象征着厄运和死亡。”老伯的目光一直悬停在姜逸尘身上缓缓道,“你,可愿作为那只在暗影之中驱邪惩恶、剔腐疗毒的夜枭?”

    少年脸上虽缠裹着纱布,但嘴巴还是能动的,即便不愿出声,但老伯是多么希望能见到那双唇动弹哪怕一下。

    没有,斜倚在木床间的姜逸尘宛若一尊雕像般,任外间地覆天翻,似也不会有半分情绪波澜。

    “你若是愿意,明日便到渡口来,先随药老去药谷,把伤养好,再到太极村,我会和成老、翁老打好招呼,为你铺垫好霜雪真气修炼至大成之路,而后,不论是兜率帮也好,红衣教也罢,我们再与这些个妖魔鬼怪把一笔笔血债逐个清算。”老伯向姜逸尘和盘托出心中的计划,显然,他很希望明天能在渡口处见到这个少年。

    “你若暂不想离开西山岛,在此处待着也好,这是药老给的生肌焕颜膏,你脸上的伤,三日换一回药,坚持半载便可恢复如初,药老给的药量用上一年亦是绰绰有余,身上其余伤势的药散和膏药也会为你备足一个月的用量。岛上不会再有他人留下,逝者已矣,莫要伤心度日,且照顾好自己,将身子骨养好才是要事。”老伯从怀中掏出了一精致的药瓶置于木桌上,这些话他本不愿说出来,但却不得不说,如果姜逸尘选择留守西山岛,这很可能将是他对少年最后的嘱咐了。

    “接下来,恐怕我少有时间能来岛上了,至于今后你还是否愿意回到江湖纷争中来……全凭你自己的意愿。”语毕时分,老伯也已跨出了木屋,行出数步后,回眸看去,少年依旧宛如石刻,料想其不胜酒力,应是不会酗酒伤身,便不再出言叮嘱,再在脑中思索一番,无多余之事牵挂后,黯然离去。

    *********

    翌日清晨的渡口边,一向守时的老伯却破天荒地耽搁了半盏茶时间才出发,然,那个少年的身影终究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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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西山岛依旧如春似秋,沐浴着春日的盎然生机,感受着爽朗气清的秋意,与腊月飞雪,刺骨寒风搭丝毫不上边。

    叠翠潭边,一方巨石,一名少年,一坛酒。

    这是一年来大部分时间中,最为常见的景象。

    一年前,这儿还是一处血潭,不过在老伯离去前,叠翠潭已被恢复了往常间的景色。

    时间是最好的解药,抹去了那隐约可闻的腥味,美景之下又有谁知晓这儿会曾是近二十条人命的葬身之地。

    然,时间亦是一味愈陈愈烈的毒药,难以磨灭的记忆在脑海间模糊又清晰,难以治愈的心痕只是愈加深刻,无以平息。

    老伯离去后,姜逸尘虽非终日以泪洗面,却也在哀思愁念中渐渐迷失,渐渐麻木。

    初时,他天天守在霍隐娘墓前,用心声诉说着怀念,十三载的朝夕相伴,半年分离后再见之时却是生死相隔,实乃骨肉分离之痛。

    后来,他徜徉在西山岛各处,回忆着同一座座墓碑主人的过往,陪他们聊天以解孤寂。

    再后来,他在岛上发现了酒,西山岛独有的醉花阴,常听闻酒能浇愁,他便也开始尝试着饮酒。

    酒,可浇愁,酒,可释怀。

    有的人喝酒千杯不醉,有的人滴酒醉千年。

    许多人酒至兴头时胡话连篇,而有的人酒喝多了,只会一声不吭地昏沉入睡。

    姜逸尘便是那种滴酒不沾,沾之既醉的人,他也是那种一口酒后便不省人事的人。

    留在岛上的醉花阴本不多,寥寥十余坛罢了,但于每次喝上一口便能梦入他乡的姜逸尘而言,十余坛酒,已够他一日不断地喝上三年五载了。

    伤心的人害怕安静,于是他便来到叠翠潭边,倾听瀑布激流的嘈杂不绝,安静的人害怕清醒,于是他借酒糊涂度日,或许唯有梦乡之中,才能追寻回那些已然远去的幸福和美好吧。

    若说他在岛上的生活还有什么额外的色彩,那便是慕容靖的到来了。

    在西山岛沦陷后的第二十个初晨,慕容靖从百忙之中抽身而出,独自摸索到了西山岛上,来探望心中挂念着的兄弟。

    见姜逸尘一副生无可恋、自我放逐的模样,慕容靖自是破口大骂,但见收效甚微后,虽痛心疾首,亦无可奈何,于是,慕容靖便选择陪他饮酒,与之共忧。

    此后,慕容靖每隔上个把月,都会偷偷溜上西山岛来,陪他饮酒。

    每次饮酒,慕容靖都会先口若悬河地向他唠叨上一番江湖风云大势,过了大半时日后,方才准允他小酌一口,因为这一口之后,醒来已是隔日。

    偶有一次,却又来了个人。

    来人是个女子,那女子盯着他看了许久,眼中带着疑惑,带着凄楚。

    想来,她看不出他的模样,亦不认得他是谁,其实连他自己都已认不得现在的自己,他并未按照老伯的嘱咐按时敷药,直到慕容靖到来后,才为他换了第一回药,之后,他才断断续续地自己换药,但因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纵使生肌焕颜膏乃药谷奇药,却也挽回不了他昔日的容貌。

    脸上的皮肉自是少了一圈,也让他看来异常消瘦,合着日不果腹的身躯,虽算不上皮包骨头,但已变得棱角分明,骨瘦形销。

    然,那女子还是认出了他,在她扑身而来的时候,他也认出了她,她是若兰。

    是了,此时来会来西山岛上的定然是为了他而来的,不管他再怎么变,这岛上始终只有他一人,而若兰自也不会自己寻到这来,想必是慕容靖带来的。

    佳人入怀的刹那,他忽而回想起江宁郡偶遇桃仙翁的情景,这一刻,他似乎懂得了情为何物。

    看到若兰眼眶中的泛泛泪边,他退却了,他不敢接受她的情,因为他自觉不配,更不敢耽误她的青春芳华。

    若兰感受到了姜逸尘的退避和冷漠,却依旧强颜欢笑,她知道她是来陪伴他的就够了。

    她和慕容靖一般,来陪他唠叨,来陪他喝酒,虽然他总是默不作声,虽然最先醉倒的总会是他。

    若兰在怡春院中可不如慕容靖那般来去自如,但只要条件允许,她都会风雨无阻地上岛来,只为看他一眼。

    若兰和慕容靖都是瞒着老伯来陪姜逸尘的,可老伯却非想瞒便能瞒的,老伯亦寄望于他们能用兄弟情义和少年情愫唤醒岛上的少年。

    今日,若兰随同慕容靖再次来到了西山岛,来到了姜逸尘最常待的地方,叠翠潭,然,这回他们只见着潭边的醉花阴却未寻着那迷惘的少年。

    他们找了一天,直至入夜都未能发现姜逸尘的影踪,不见的还有那匹一直相伴其左右的黑将军。

    次日,时间受限的慕容靖和若兰无法再在西山岛上耽搁,只能先行离去,待来日再见。

    可当两个月后,他们再上岛时,依然不见姜逸尘的身影,即便他们又在岛上搜寻了一番,仍一无所获。

    “慕容大哥,你说他会不会,会不会……”若兰拭去额间的汗珠,轻咬着朱唇,欲言又止。

    “小兰儿放心,那小子会沉沦度日,但绝不会自寻短见。”慕容靖抬眼望天,日正当头,虽为冬时,却灼热难耐,犹若酷暑,摊开折扇为若兰遮阳去暑,猛然间似是想到什么般,转而出言笑道,“或许今后我们都不用来了。”

    “你是说?”若兰不解,但见慕容靖一脸笑意,想来绝非坏事,因而带着一丝祈盼。

    “这小子,醉生梦死一年,想必此时已幡然醒悟了。”慕容靖笃定道。

第一三三章 不动明王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乃佛门九字真言,对应九种手印。

    于少林而言,九字真言手印不仅仅是手印,更是佛门秘法的传承。

    千百年前,少林将宗门秘法分别篆刻于九大金印上,分置于嵩山少林寺和莆田少林寺藏经阁中,以供佛门中人研修,少林中人常言,能修成九大金印中任意六门秘法者,则举世难有敌手。

    是以少林九字真言金印非但是宗门弟子无比向往的武学经典,更是江湖武学高人欲一窥究竟,却求之难得的天书。

    然,千百年来,佛门中还从未有人能做到当世无敌,而非佛门中人均难撼少林之威,无缘得见秘法,想必能以得见九种秘法之一,便可此生无憾吧。

    也就是这么个按理而言不该在少林以外出现的事物,却传闻在三天之前遭窃。

    失窃的是嵩山少林寺的临字印,即不动明王印,这于而今暗流涌动的江湖情势而言,无疑是掀起波澜的入水巨石。

    *********

    迷雾谷,因终日云雾环绕得名,为西北东南走向,往西北而去是峡雾谷,往东南而行直入江宁郡。

    谷中有一茶铺,虎踞必经过道之上,过往商贾、镖师、绿林、游侠等各路人士常在此云集,是以在此茶铺间传递、交互的信息可谓海量,只要你有能耐,你便能在此打听到各种你想知道的消息,当然于真于假,全凭自己的判断,而消息的准确性可不比姑苏城中包打听那打探来的可靠。

    茶铺被称作八方铺,为耳听八方之意,当然,能在此要地经营茶铺的,不但茶铺规模霸路八方,茶铺的背景更是深不见底,鲜有人知。

    此时正当一日之晨,八方铺中来客不多也不少,约有七座客人,加上茶铺老板和伙计不过约五十之数。

    其中正有四人挑了茶铺一隅歇憩。

    这四人正是这三年间刚兴起的帮派,听雨阁的成员。

    其中一鹅蛋脸,柳叶眉的粉衣女子,名为梦朝歌,年纪轻轻却是听雨阁阁主。

    虽说帮派初立旨在韬光养晦,无意争名夺利,可江湖上新立门派之初,正是需要站稳脚跟之时,虽不需各处去拜山头,求人认可,但于这些大门大派间则少不得需活络活络关系,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阁主梦朝歌带着阁中三人刚拜访完擎天众,折返回江宁,而与之不同行程的副阁主洛飘零因于佛学上有所造诣,更与嵩山少林一位高僧有旧,于数日前去往少林拜山门。

    两男两女本不起眼,此刻却因提起的话题招来邻座之客暗地里的注意。

    “三天之前?!若所料不差,这时间倒是与大师兄拜访少林寺的时间吻合。”两个女子中年纪稍长的正是梦朝歌,嘴中念叨的自是江湖上正传得火热的少林不动明王印失窃事件。

    “嘿嘿,大师姐莫不是以为这大和尚的不动明王印还是大师兄偷的?”同着粉衣的一少女笑问。

    少女是梦朝歌的小师妹薇薇,比起师姐的成熟稳重,薇薇则还未脱去芳华妙龄的俏皮可爱。

    “呸呸呸,可别瞎说,大师兄为人光明磊落,怎会去偷拿别人的东西,更何况,更何况……”梦朝歌听言啐道,一想到大师兄洛飘零而今的身体状况,神色转瞬间黯然下来。

    “师姐师姐,是薇薇错了,你可别难过了,薇薇刚刚是在想大师兄此时应是在帮那些大和尚想办法寻回那什么金印吧。”见梦朝歌忽而垂下了头,薇薇赶忙乖巧地扑到其怀中道歉到。

    梦朝歌是无论如何也拗不过这小师妹的,也不会因她口不择言而生气,轻叹口气道:“也不知大师兄是否已经返程,此去少林,又是一番长途跋涉,可莫要伤了身子。”

    “季喆平日间虽少有正经样,但确是个能悉心照料他人的人,有他相伴副阁主左右,大当家尽可放心,大当家若是依然忧心副阁主的身子情况,那我们便折返回峡雾谷,跨水路往嵩山少林而去,应有八成把握能遇上回程的副阁主,当然,大当家若有此打算,我们还需即刻启程。”开口的是一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名为石中火,见梦朝歌心有所忧,便立即盘算了下接下来的行程计划。

    “可若是我们这么风风火火地赶到副阁主面前,恐怕他非但不会高兴,反而会责难我们多生事端吧?”另一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名为关大刀,却是提出了异议。

    “关叔说得有道理,我们还是早些回到帮中,静候大师兄归来吧。”听闻石中火的计划后,梦朝歌的双眸便闪过一丝亮色,张口即要答应,然,关大刀却抢先开了口,也让她旋即冷静下来,不敢做令大师兄不开心的事。

    石中火见此,向关大刀一瞥,眼中满是愠色,他本意是想借此犒劳一番两个小女娃,让她们放松下心情,怎知却被不识人情的关大刀给拂了兴致。

    关大刀讪讪地撇开头,避开了石中火的怒视,心中嘀咕着,实话也不让说。

    “那,我们,我们这就去……”古灵精怪的薇薇自然品出了几人话语间的意味,她还想为她的大师姐争取一番,当然,喜好玩乐的她自也是希望能多在外边晃晃,而不是回到帮中应对那些繁杂锁事。

    “回江宁。”出言的是薇薇心爱的大师姐,梦朝歌粉碎了二人心中的私念。

    一帮之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四人很快便拾整妥当,准备上路了。

    四人方才牵起马匹行出数步,还未翻身上马,却被茶铺方向传来的声音喝住。

    “呔!窃印之贼休走,还不留下行囊,就地服罪,随我等回少林请罪。”从茶铺中飞身而出七道紫色身影,当先一男子瘦长的脸却生得一副厚唇,眼睛眯成一条缝直勾勾地盯着梦朝歌和薇薇的曼妙身躯,义正言辞道。

    此言一出,八方铺中当即便有数十道目光向这投来,有吃惊的,有疑惑的,但更多都是带着玩味的。

    大家可都不傻,那边少林失印之事刚传得满天飞,这边就给你逮到了贼人,明眼人都能瞧出这伙紫衣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然,八方铺的规矩很简单,不得在茶铺中闹事,出了茶铺的范围,任你杀得天昏地暗,他们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而此时这紫衣七人和先前行出的四人,均在茶铺之外,于茶铺中人而言,一场好戏即将上演。

    不要钱的戏不看白不看,情况不明了之前,即便是好事之人也不会多管闲事,茶铺中已有许多堂上客正让小二多上些茶水和干果,喜闻乐见地看向外边。

    “几位对我等有何图谋,但请明说,不必如此妄言诬陷。”石中火回过头来,直视着为首的瘦脸男子正色道。

    “身着紫衣,莫不是四海紫夜轩的人。”一旁的关大刀低声道。

    “哼!诬陷?我等早已探听清楚,你们听雨阁初立,为在短时间内提升门派实力,竟不顾江湖规矩,弃置江湖道义,令一毫无武功的废人借残破之躯掩少林高僧耳目,伺机偷走不动明王印,而今既已跨出八方铺,我等也该替天行道了。”瘦脸男子怒叱道。

    瘦脸男子说得煞有其事,而其分析似乎也透彻在理,这回,不单是听雨阁四人皆闻言一凛,连同茶铺中的许多人都信以为真,心中质疑道,莫非真是如此?

    听雨阁四人惊的是从这瘦脸男子的话中能听出其似是悉知他们每个人的身份,更对阁中行事了如指掌,三言两语间,竟能将一莫须有之事串联得让人难以反驳,这些人当真是有心冲着他们来的?

第一三四章 欲擒故纵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梦朝歌见这些紫衣人来势汹汹,显然居心叵测,多作无意的辩解只会加重茶铺中其他人的好奇心,到时保不齐会否再有人按耐不住私欲,借口帮少林追赃,跳出来对付他们,遂拔剑凝神道,“紫夜轩?很好,拔剑吧。”

    “拒不交赃,很好,上!”瘦脸男子冷笑,他们已有了充分的理由来行正义之事,一声令下,七人纷纷拔剑抽刀围将而上。

    听雨阁四人顷刻间便与七道紫影战作一团。

    以少敌多时,当抱团协战,共同进退,便可令敌手有力无处使,方为上策。

    七个紫衣人自是洞悉了四人的意图,因而,起手进犯时,便是七人齐聚气力的一击。

    七人合力一击,不说有开山之威,确有碎石之力,听雨阁四人不得不四散开来,避退锋芒。

    轰隆一声,地面尘土飞扬,被轰击出了个足以活埋四人的深坑。

    创造良机,抓住良机,方能克敌制胜。

    尘土尚未散去,紫衣人便已把握了战局主动权,二人对上石中火,二人对上关大刀,余下三人对付武力稍弱的梦朝歌和薇薇,接下来便可逐个击破。

    “这个你俩来对付。”瘦脸男子轻扬下巴,另两个紫衣人二话不说便截住了欲与小师妹兵合一处的梦朝歌。

    而瘦脸男子则挂着邪魅的笑朝薇薇袭去,显然,他更为中意这俏皮可爱的少女。

    薇薇见瘦脸男子笑得甚是猥琐,心下甚慌,身子倒翻而出,急往关大刀那边靠去,四人中,关大刀的身板最为厚实,此时在她瞧来却也最为可靠。

    哪知瘦脸男子如影随形,不但挡住了薇薇的去路,更欺身而近,两条手臂一伸,加起手中的长刀足有两丈,似是进攻可却又如熊抱。

    瘦脸男子咧嘴笑道:“好漂亮的小脸蛋,万一弄花了可真叫人惋惜。”

    瘦脸男子一共只说了十八个字,薇薇手中却已刺出二十剑!

    这二十剑击出,从第一剑开始便未落空,只听“铛,铛,铛……”之声不绝于耳,每一剑都实实在在的打在了瘦脸男子的刀面上。

    二十剑击过,薇薇嘴唇已发白,她知道,她绝非瘦脸男子的对手,凭白浪费力气只是无用,那第二十一剑,委实再也打不出手,竟似已呆在地上。

    瘦脸男子依旧不改笑面,道:“完了么?”

    薇薇听言一怔,将视线挪向各在一端的听雨阁三人,均是以一敌二自顾不暇,又哪有余力分身救她,视线再拉回到面前的瘦脸男子时,眼睛已是噙着泪珠,答不出话。

    “哎呀,小娘子可别哭,哭花了脸蛋儿可不好看,犯了事,认错便是,把不动明王印交出来吧。”瘦脸男子左手朝薇薇脸上伸去。

    薇薇哆嗦着身子往后闪避。

    “我瞧那金印似乎不在你们的行囊中,该不会是藏在身上吧?”瘦脸男子随意朝那四匹马儿那扫了一眼,眼珠子便一分不动地停留在了薇薇身上。

    茶铺中传来了一阵窃笑,众人虽未见过那不动明王印长得什么模样,但估摸着金印好歹也应有拳头大小,若是行囊都不能将之装下的话,又怎会藏于身上而不显露形迹,这瘦脸男子显然是存心想占这小姑娘的便宜罢了。

    只见瘦脸男子真气外放,全然封住了薇薇的身形,而后长刀一挥卸去了薇薇手中的剑,也除去了最后的威胁,当他再探出魔爪之时,薇薇除了涕泪横流外,已不能再有任何反抗。

    少女衣裳被撕去之声虽在噪杂声中微不可闻,且少女已哑然失声,但茶铺中众人的惊诧之声还是引来了听雨阁另三人的注意。

    时值夏日,众人身着本便不多,被瘦脸男子这么一撕扯,薇薇肩背上的一片雪白暴露无疑。

    众人没想到这瘦脸男子竟是如此放荡不羁,光天化日之下便要行不轨之事。

    不过,江湖中人便是爱看热闹,若要在此上演一场活椿宮,除却少数人,诸如女子和自诩正人君子者会知礼守节地挪开视线外,大多人则是瞪大了眼睛,被煽起了高昂的兴致。

    眼见羊即入虎口,关大刀运足内息怒喝道:“畜生!休要碰她。”

    “嘿,大兄弟,你们先前若是配合些何至如此,而今,只能让我辛苦一番,亲自动手检查个究竟了。”瘦脸男子嘿嘿笑道,嘴上虽搭着话,可目光却没离开眼前少女那白皙的皮肉一分,丝毫不把远在天边的关大刀放在眼里,有两个同伙纠缠,关大刀根本无力他顾。

    “小师妹!”远端又是大师姐传来的娇喝,然,又能如何?

    瘦脸男子封闭了薇薇的经脉,她屈辱地合上了双眼,除此之外,她已无可奈何。

    “且慢,我说端木兄,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性急恐怕不妥吧?”

    话语中是从茶铺间传出的,声色温雅淡然,却是个男子之声。

    被唤作端木的瘦脸男子,缩回在少女面颊上来回抚摸的手,目光往茶铺间寻去。

    不多时,便确定了发声的当是其中一身着亮银宽袍,长发飘飘,柳眉细目的清秀公子。

    与这清秀公子在茶铺中同桌的是一男一女,男的俊美,女的秀丽。

    瘦脸男子笑道:“没曾想竟能在此遇见琳琅居的皇甫兄、陈兄和叶女侠,在下急为少林讨回公道,自也顾不得过多礼义廉耻了,若是污了三位双目还请见谅,见谅。此间事了,无良定当向几位好好赔罪。”

    双方这一来一回,众人便知晓了这些人来历,紫衣一方是四海会盟紫夜轩的人,而瘦脸男子则是紫夜轩中的一名得力干将,名唤端木无良,茶铺中三个锦衣华服者同是四海会盟之人,是琳琅居的皇甫俊、陈弦和叶琴。

    言罢,端木无良便再次抬手探向薇薇。

    “欸!端木兄,九州四海虽非同道,但如此行径并非雅事,实非我辈所为,不若我请端木兄及各位紫夜轩的兄弟在八方铺中再喝上几壶上品良茗,暂且放过听雨阁的这位小姑娘和她的同伴,不知端木兄可否卖在下这个面子?”皇甫俊深情款款,面上始终含着笑意,在人见来便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谈吐间,只见皇甫俊起身,似是缓缓移步,却在顷刻间便已步出了八方铺,驻足不再近前,彬彬有礼,却又咄咄逼人。

    “皇甫兄话已说到这份上,我端木无良若是继续一意孤行的话,岂不是真的无良了。”端木无良再次缩回了那蠢蠢欲动的手,转向皇甫俊笑道:“不过,无良实在好奇,皇甫兄为何如此袒护这九州结义之人,我想皇甫兄应与听雨阁这几位并不相熟吧?”

    “算不得袒护之说,至于原因,在下先前便已言说。”皇甫俊淡然道。

    “呵,好吧,那无良不得不佩服皇甫兄,乃真正人君子也。”端木无良左袖一挥,六个紫夜轩的人便罢手撤到他身旁,“你们也听见了,琳琅居皇甫兄有请众位兄弟们品茗,当前之事便就此作罢。”

    “谢过琳琅居!”

    “谢过皇甫兄!”

    *********

    迷雾谷中正有四匹快马在道上飞驰,不多时便已到了一狭窄山路,这时刻,并无多余之人。

    快马上的四人正是一盏茶前,受琳琅居相帮从紫夜轩手下脱身而出的梦朝歌等人。

    “怪了,你说这琳琅居的人为何帮我们?”眉头紧锁的关大刀,憋了一路话,见受了惊吓的薇薇神色缓和了许多,还是忍不住提出心中的疑问。

    “或许是皇甫俊说的原因罢。”石中火心中亦是隐隐感到不安,却不敢在两个女子面前明言,催促道:“还有半里路便是江宁郡的地界了,快些赶路吧。”

    “听闻琳琅居极为推崇男女双修练功,一旦男女双方一同修炼过内功后便形影不离,方能互相促进,适才那三人是两男一女,便是说皇甫俊或是陈弦有一人没练功伴侣……”觉察到个中怪异的还有梦朝歌,除却被惊吓失神的薇薇之外,其实听雨阁三人都发现了琳琅居所为的不对劲。

    “梦姑娘机智过人,在下正缺一双修伴侣,可不知梦姑娘是否愿与在下风雨同舟,携手共进?”温文尔雅的声响在四人耳边响起。

    “皇甫兄,梦姑娘随你,那位薇薇小姑娘便归我了,哈哈哈!”端木无良的笑声在谷间回荡。

第一三五章 白衣寒剑

    十道身影分落而下,听雨阁四人前后去路都被截断。

    端木无良同琳琅居三人并立在听雨阁四人前端,紫夜轩余下六人则阻在后路。

    “表面君子,背地小人。先是假意相帮,待我们跑出了众人的视线,到了这僻静之处再下手,如此,既能在人前讨得一口好名声,而做的歹事又不为人所觉,这如意算盘可真是打得响啊。”石中火想强作镇定,但见此阵仗,面容也不禁骤然变了颜色,口中的话语自是去寒酸那皇甫俊的,唯有如此才能稍稍缓和他心中的波澜。

    “呵呵,在这方面,我是赞同石兄的,皇甫兄的想法真是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啊。”端木无良附和道。

    “无耻之徒!”梦朝歌咬牙道。

    “嘿嘿,谢谢梦阁主夸赞,无良无耻,倒是蛮般配的。”端木无良再细细打量一番梦朝歌后,发现这听雨阁阁主的身姿倒也不差,若非皇甫俊定要此女,他也不介意尝尝鲜。

    “在下是真心想与梦姑娘携手共游江湖的,而今只是同端木兄借个机会来与姑娘告知心意,若是姑娘应允,在下即刻便会筹备好聘礼,至贵帮提亲。”皇甫俊注意到了端木无良的神色,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为人所觉的厌恶,整理了一番情绪后,朝向梦朝歌,毕恭毕敬道。

    “皇甫公子真是挑了个好地方。”梦朝歌耻笑着。

    “而今,四海同九州势若水火,如此作为实属无奈之举,但请梦姑娘海涵。”皇甫俊抱歉道。

    “若我相允,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的同伴?”梦朝歌疑问道。

    “皇甫能以性命担保石兄和关兄无事!”皇甫俊听言神色放光,赶忙表态道。

    此言一出,梦朝歌、石中火同关大刀尽皆惊怒交加,言下之意,这薇薇终得落入端木无良那禽兽的手中了。

    而方才换上一袭橙衣的薇薇此刻神色呆滞,眼角边的泪珠似又要簌簌而下,她深知她的师姐是绝不会将她抛下的,可是她还是不由自责自己竟会招惹来如此灾祸。

    “若是我不应呢?”梦朝歌冷声道。

    “那在下只好先将生米煮成熟饭了。”皇甫俊旋即换上了副漠然的神色。

    “看来皇甫兄此番是志在必得了,只是,如此强求而来的伴侣能够长久么?”石中火沉声问道。

    “嘻嘻,在这点上石兄自可放心,我琳琅居的合欢诀奥妙无穷,只要梦阁主同皇甫尝试一番后,不但能尽情享受鱼水欢愉的极致,更能与同修伴侣阴阳互补,从而功力大增,至此之后,双方必当心心相印,难分难舍。”出声的是一身绿裳,妩媚多姿的叶琴,只见她挽着身旁陈弦的臂膀,近乎粘附在其身上,如胶似漆,也算是为众人现身说法了。

    “哟呵呵,先前只是有所耳闻,如今才得知你们琳琅居的功法竟如此精妙,看来闲暇之余,无良还要上门讨教讨教了。”与听雨阁四人一副憎恶的神色不同,紫夜轩这边听闻琳琅居有如此妙法都不禁出声发笑,端木无良更是直接道出了弟兄们的心声。

    “嘿嘿,无良兄下回若要到琳琅居串门,可得带上我们去开开视野呀!”

    “是呀是呀,无良兄,可别忘了弟兄们!”

    “欸,似曾听闻贵帮这合欢诀分阴阳两篇,莫不是这阳篇仅能由男字修炼,阴篇为女子修炼,在合体双修后才能突破进境,这也是皇甫兄如此着急寻觅双修伴侣的根由?”端木无良猛然间似是捕捉到了要点,在场不知情者听言后,当即了然。

    “无良兄真是心思缜密,不愧能为紫夜轩上将。”皇甫俊轻哼一声,显然并不想透露如此细节,但难奈言多必失,终究是被人察觉,好在目前并不与紫夜轩为敌,与端木无良这暂时的合作倒还能继续下去,也无所可畏。

    “不错,实不相瞒,在下合欢诀阳篇已修炼至中层极境,若要想再进一步,只能寻一双修伴侣来突破这壁障,但双修伴侣乃是一生之伴,皇甫并不想将就,梦姑娘应是不记得我们曾在姑苏城中照面而过,或许梦姑娘只是把在下当作路人,可自那时起,梦姑娘的妆容便已烙刻在皇甫心头,因而,皇甫心诚之至,还望梦姑娘能答应。”既已被猜知来由,皇甫俊索性倾心相告,望能以此打动梦朝歌。

    “啧啧啧,真是令人感动啊。”端木无良本对梦朝歌无意,见皇甫俊如此痴醉,不禁觉得好笑,可他并非无脑之辈,此时还是收得住情绪,仅是轻声嗤笑,毕竟现在的主角是皇甫俊,只要不妨碍到他拿下那个橙衣少女,他还是乐意成人之美的。

    “枉你们四海也算是江湖正道,行径竟如此卑劣。”石中火怒道。

    “呵,石兄,话可不当这么说,这江湖上有何可靠的正道可言?而四海与九州,不过是手段有些诧异罢了,我们四海之人剑走偏锋,却敢为小人,你们九州之人个个明里光鲜亮堂,暗地里犯下多少为人所不耻之事呢?”端木无良冷哼,神情甚是不屑,而后转向梦朝歌,不耐烦道,“梦姑娘,现在的情势可全凭你一人决断了,若是答应了,就早些了事,趁时日尚早,还能欢快好些时光,若是不答应,也赶紧给个痛快话,如此拖延下去,即便有人借道,可你能确保他们敢在我们这阵仗前,冒着得罪四海两大帮派的风险下劫人么?”

    怎知端木无良言语刚落,梦朝歌还未出言之际,众人便忽而听得急促的马蹄声临近。

    “我这是乌鸦嘴么,说来便来?”端木无良心中暗道,不禁有些怀疑人生。

    在场之人的视线几乎是刷一下便朝马蹄声的方向看去,是从八方铺来的。

    只见一匹快马飞驰而至,可马上却并无一人。

    众人自不相信这马儿会自己夺路狂奔来这,又出现的这么恰合时宜,然,马上之人又哪去了?

    “不知是哪位朋友过路,我琳琅居和紫夜轩在此办事,朋友尽可径直过去,我等无意叨扰。”陈弦运起内劲发声道。

    “若是我非要叨扰呢?”暗中之人声音犹为深沉,令人不寒而栗。

    “朋友若执意与琳琅居和紫夜轩为敌,我等亦不会手下留情。”皇甫俊沉声道。

    “一方是好色之徒,一方强求双修伴侣,一丘之貉,这事儿,我还管定了。”语毕时分,只见方才那飞奔的马儿已窜入听雨阁四人阵中,而马上不知何时已是多了一道人影。

    此人身着一袭黑衣劲装,身板挺拔,面色如冰,干练的银白短发更为他添上一分狠厉。

    “枫大哥!”看清来人样貌后,梦朝歌喜出望外。

    来人是羽落部的枫,听雨阁中人虽与之并不相熟,却也悉知羽落部和道义盟的友好关系。

    四人均见过枫,知晓其是个外冷内热的真侠客,有他在此,当下便安心许多。

    “皇甫兄,既然如此,我看我们无需再多废话了吧?”虽是询问之言,可端木无良已率先攻了上去。

    皇甫俊也未出言,仅是用行动示意两个同伴进攻。

    激战瞬起,而少人的一方也立马落入下风。

    枫虽能力强悍,可在皇甫俊和端木无良互成掎角之势的夹击下,他也无法做得更多。

    余下之人也均落入以一敌二的情势,如此一来,武力弱上些许的梦朝歌和薇薇便险象环生。

    忽而一阵冷风拂过,夏日间的山谷虽偶有阵阵阴风,可却不会出现这般冷飕飕的寒风。

    一声闷哼响起。

    众人不禁朝声响处扭过头来,一个紫夜轩的人倒下。

    眨眼间,又一个紫夜轩的人倒下。

    在梦朝歌出神之际,围住她的两个敌人已然被肃清。

    白影在眼前一晃而逝,顷刻间,又已临近薇薇身侧,一柄利剑泛着淡蓝色的寒芒刺向紫夜轩帮众。

第一三六章 滴血不落

    随着另两个紫夜轩帮众的倒下,薇薇也脱离险境。

    至于倒在地上的四具尸体,若仔细瞧去,能发现这些人全身皮肤苍白,附着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他们的面容似笑非笑,双唇发黑发紫,而致命的伤口处并未渗出多少腥红,反观其上凝结了些许冰晶,或许这才是伤口近乎滴血不落的原因。

    片刻间的战局转换,琳琅居和紫夜轩的余下之人若再不引起注意,便将全军覆没了。

    “闪!”

    “闪!”

    皇甫俊和端木无良对于枫能做到的只有牵制,根本无法将之奈何,目前的情况是六对六,横空杀出的白衣剑客极其危险,此时不撤,恐怕他们的性命都会交待在这了,二人当机立断,命众人撤离。

    然,枫和这白衣剑客显然不想放过他们。

    皇甫俊的身法快些,脱身而去,端木无良便倒霉了,枫不过随意选择了一个目标便挑中了他,一记蛮横的锁云真气硬是将要窜逃而去的端木无良给拉扯回来。

    端木无良心里苦,可是他也不会开口去求皇甫俊相帮,大难临头各自飞,本就是他们这脆弱合作的规矩,若是皇甫俊转身相帮,他倒要感动落泪了。

    如此,端木无良只能咬着牙与枫硬拼,指望着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搏命招数来逼迫枫退却,从而借机遁走了。

    就在皇甫俊与陈弦、叶琴会合之际,端木无良带来的紫夜轩六个同门已全部毙命。

    关大刀和石中火反应迅速,赶忙和白衣剑客一道阻住琳琅居三人的退路。

    “各自走吧,我来拖走这剑客。”再此情况下,分路而逃当然是上策,然,陈弦和叶琴因合欢诀的关系,只能生死同命,皇甫俊便独自往一个方向去了。

    缓过劲来的梦朝歌和薇薇匆匆赶来,协同火、关二人围住了陈弦和叶琴。

    九州、四海同为江湖正道,本不必如此生死相向,但他们清楚,若非侥幸偶遇两个强者出手相助,那么今日命绝于此的很可能便是他们,江湖本便是如此残酷无情的。

    而端木无良那边的搏命杀招,不仅未能伤及枫分毫,更是自伤根本,在枫简洁凌厉的攻势下,招架不到十回合便已授首。

    陈弦和叶琴瞥见了端木无良的死状,当即慌了心神,自乱阵脚,被听雨阁四人攻破了防线,命门尽露。

    当枫挥刀而至时,陈弦和叶琴已束手无策,在枫面前,他们的内功修为薄如蝉翼,轻易被破去护体真气后,刀芒贯穿了二人的身躯,当即殒命。

    转眼间,琳琅居和紫夜轩十条性命独独剩下皇甫俊一人。

    与白衣剑客激斗正酣的皇甫俊渐渐感到了绝望,同为用剑之人,白衣剑客的剑法在他看来不过尔尔,只是此人内力浑厚,在对方全力迸发的极寒之气面前,他的身法不再灵快,处处受制。

    他是身怀两门内功的强者,火系炼金诀完满,阳系合欢诀中层极境,单论内功而言,他竟拼不过这剑客,便说明这剑客的内功修为至少是两门内功完满。

    他的同门也好,合作伙伴也罢,此时无一幸存,而对方尚有五个敌手在远端虎视眈眈,若在这片刻间,他还不能为自己赢得脱身的机会,那便再也走不了了。

    皇甫俊一发狠,亦是做出了自爆内劲的决断。

    轰一声炸响,白衣剑客被皇甫俊爆出的劲气逼退些许。

    同时,皇甫俊甩出十数道凝虚剑气,此举不为伤敌,只为制敌,以增添几分脱身的把握。

    眼见白衣剑客不过挡去了寥寥数道封穴剑气,其余均结结实实的遭中,然,白衣剑客却似不受影响,仍旧来去自如。

    皇甫俊见状,已面无血色,白衣剑客挺剑飞身而来,那速度疾如迅雷,势若流星,他躲不过。

    饶是全力运起内劲举剑相抵,皇甫俊还是未能挡住白衣剑客。

    剑断,人亡。

    皇甫俊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强求双修伴侣的举动,会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今日此时,竟成了自己的祭日。

    随着皇甫俊的身躯跌落于地,再无声息,至此,琳琅居和紫夜轩十人无一走脱,悉数灭亡。

    未待听雨阁四人向白衣剑客致谢,此人已不见影踪。

    突闻有数道马蹄声从八方铺的方向传来,枫立马招呼着梦朝歌等人策马往江宁郡疾驰而去。

    过路的是魔宫宫主龙多多、副手展天和三个帮众。

    而今江湖纷乱,随处可见生死争斗,见到几具尸体本不足为奇,可魔宫之人行进速度并不快,路过之时朝地面上的惨状多瞄了两眼,便忽而来了兴致,下马查探详情。

    “这几人受的刀伤干净利落,一招毙命,除了能判断出用刀的是个狠角外,并无太多奇怪,怪的是这受剑伤而死的,他们这伤口几乎没有流出多少血,而这死状更像是被冻死的。”展天道。

    “极寒之气自要害处的伤口涌入周身血脉中,眨眼间,便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因血液凝结而冻死,啧啧啧,琳琅居和紫夜轩这是惹了哪路能人,损失惨重,损失惨重。”龙多多轻笑着摇了摇头,显然对死去之人并无半点好感,觉察到半里外似有马蹄声临近,出言道,“走吧,免得被诬为杀人凶手。”

    *********

    对山道上这十具尸体感兴趣的不只是魔宫一行人,还有四海烽火楼的两人。

    一人身瘦如竹,可声音却是粗犷浑浊,名为郑仑。

    另一人恰与之相反,生得凶猛剽悍,可声音却是阴阳怪气,但其并非装的,而是天生的,此人名为陈歧。

    不知实情的初见这情况,定会被这两人惊到,而两人也因此在机缘巧合下成了结拜兄弟,因姓名与神话中的哼哈二将相近,亦被称作烽火楼的哼哈二将。

    “诶哟,这用剑的人很厉害啊,基本上是用极寒之气冻死了这几个。”二人细细探查了十具尸身的死状后,陈歧道。

    “也不知这琳琅居和紫夜轩的人得罪了谁,先前不还在茶铺那边唱戏么,这会儿却都躺在这了。”郑仑道。

    “还有谁,当然是魔宫的人杀了他们。”陈歧笑道。

    “动机呢?”郑仑质疑道,现场的情况,显然是一场恶战,而魔宫之人不过在他们前面几步,他们临近时并未听到刀剑拼斗之声,陈歧所言不合实情。

    “替九州同盟讨回公道。”陈歧道。

    “可刚才他们不在茶铺里啊,怎会知晓这些人与听雨阁发生了冲突。”郑仑坚持着。

    “听雨阁在八方铺受紫夜轩所辱,琳琅居先是假意相救,而后反同紫夜轩欲在此劫杀听雨阁的人,怎知突逢魔宫过路相援,紫夜轩和琳琅居之人悉数毙命。”陈歧冷笑着,说得头头是道。

    在陈歧的引导下,郑仑也总算是明白了陈歧的意图,便不再言语。

    *********

    菊园,陶然中。

    “老伯这消息未免也来得太快了吧?”枫虽知晓老伯手眼通天,但老伯竟能知悉不过一个时辰前,百里外发生的事,不可谓不骇人。

    “噢呵,这倒是半猜半估的,八方铺的眼线捎来急讯后,无月才动身驰援,未出江宁郡,便瞧见你同小梦他们归来的身影,遂猜知大概。”老伯摆手笑道。

    “既是如此,想必适才相援听雨阁之事会令你感兴趣。”枫本不是个多话的人,可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能在无所不知的老伯面前卖弄暂时只有自己知道的消息,想必任何人在此时都会蠢蠢欲动。

    “嚯,说来听听。”老伯不禁有些讶然,直言道。

    一个本是惜字如金之人,会如此有诉说欲,只能说明他想说的事不仅他自己很感兴趣,而且旁人定不知晓。

    枫起了个头:“皇甫俊和端木无良并非庸才,他们二人一同出手,我一时半会儿是摆脱不开他们纠缠的。”

    老伯接道:“是了,两个功力最高的来牵制住你,余下八人分对四人,以两个女娃作为突破口,不出多时便可逐个击破。如此说来,当时应另有他人出手相帮,才能缓和住局面。”

    “不只是缓和局面,是完全主导了战局。”

    “仅有一人?”

    “唯有一人。”

    “那这人定是会令我感兴趣之人。”

    “肯定。”

    “此人应当功力卓绝,且应是近来少在江湖上出没之人,于我应有或多或少的关系。”

    “不错,此人功力深厚,至少已将两门内功练成完满,已有三年未曾踏足中州内陆,昔年曾是您倾心栽培之人。”

    枫一字一语缓缓道出,却若摆锤一次次地冲击着老伯的心门。

    “此人用剑?”

    “此人用剑。”

    “此人使出的功法犹若天寒地冻?”

    “即便在夏日时间,也令人阴寒生畏,再为鲜活的热血,也在瞬间被凝结。”

    “此人应在弱冠年纪?”

    “我虽看清他的样貌,不过……”

    “但说无妨。”老伯并未发现自己的言语中已带着颤音。

第一三七章 流年三载

    “小姜的容貌大变,弱冠年纪已完全褪去往昔的稚嫩,显得沧桑成熟,若非那似曾相识的眼神,和从慕容靖嘴中听知其修炼霜雪真气之事,否则,他现在的模样真是与我昔年所见天差地别,毕竟,他曾经赖以生存的剑法而今看来实在是稀疏平常,基本是仰仗着蛮横的内力硬吃下对手的。”枫托腮回忆道。

    “也是苦了这孩子,流年三载,一人一岛,能从苦痛中熬过来实属不易,剑术生疏情有可原,沧桑成熟……这真是被江湖给撕出来的啊。”老伯闭目,深吸了口气,舒缓着起伏的心绪,缓缓道,“你说他修成了两门内功,一门是霜雪真气,可能瞧出另一门是什么功法?”

    “当时皇甫俊在他的压迫下为求一线生机,先是爆气将之逼退,而后接上十余道封脉劲气用以反制,他并未躲过,却全然不受影响,我想,他所学的另一门内功应和挪移穴位的功法有关,从气息上判断应是木系功法吧。”枫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情景,说道。

    “木系功法?那么应是点穴截脉心法了,这孩子小时候虽不能修炼内功,倒也把这心法背得滚瓜烂熟,能利落运用点穴截脉的手法,霜雪真气是水系功法,水可生木,大成之后过盛的寒气反倒是促成了他潜藏在体内的木系功法发芽生根,木系功法在水系功法的助力下,可谓水到渠成,事半功倍了。”老伯已分析出了个大概。

    “或许这便是能承受多大苦痛,便能换回多大收获吧。”枫感慨道。

    “嗯,不过,尘儿怎会出现在那儿?”老伯有些疑惑。

    “他是从江宁郡方向来的,往北而去。”枫能做的便是给老伯提供判断的线索。

    “往北……北边,地煞门在那。”老伯了然道。

    “如此看来,小姜是要去寻仇了?”枫自也知悉西山岛上发生的惨事。

    “看来有件事必须麻烦你了。”老伯凝重道。

    “去截住他?”枫问。

    “先缓住他。”老伯回。

    “缓住他?还是先教训他一顿?”枫忽而想起慕容靖曾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你就该去教训下这小子”,不由笑道。

    “还请你帮我把尘儿训练上一年。”老伯自然明白枫为何发笑,跟进道。

    “一年?”枫顿了顿,不时便明了老伯的意图,接着道,“若是能成,十天半月足矣,若是不能成,三年五载亦是无用,一个月后,我会把结果带来。”

    枫的能耐毋庸置疑,他既如此言说,老伯自也深信无疑。

    “顺带帮我将一物交给他。”老伯话语刚落,暗中便有一黄铜物事飞入他的手中,定睛一看是枚巴掌大小的令牌。

    “可有需转述的话语?”枫接过老伯递来的黄铜令牌。

    “告诉他,若还信得过我的话,便先去找夜公子兰兮。”老伯道。

    “夜公子兰兮?”在江湖上摸爬滚打有些年头了,可老伯所说之人,枫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虽知老伯应不会出现混淆名字的状况,却也不禁皱眉疑问道。

    “不错。”老伯只答了两个字,并不愿多言,而枫见此亦不再追问。

    “可还有余事需在下代劳?”见老伯欲言又止的模样,枫开口道。

    “多言一句,你打算如何训练他?”失而复现的剑,老伯不由关心得小心翼翼,终究忍不住出言相问。

    “折断的骨头便是最好的指导。”枫一丝不苟地答道。

    “如此,便拜托了。”见到枫的认真,老伯亦悉知这是对姜逸尘最好的锤炼,遂抱拳感谢道。

    “老伯客气,我们部族的事还请多分心担待。”枫回敬道。

    “慕族长她已下定决心,你们也已下定决心?”老伯皱眉,求证道。

    “族中之人誓死追随族长,至死不渝。”枫笃定道。

    “好,道义盟始终是贵族最好的伙伴。”老伯诚恳道。

    “这点我和族中人亦深信不疑,这一年内我们部族与贵盟还能完成好多事,一年后,我们依旧是同一阵线的战友。”枫握住了老伯伸过来的手,令人感到沉稳和踏实的手。

    “对了,我个人觉得紫夜轩在八方铺外对听雨阁的行径绝非始于好色,这之间的因果,最好还是得细探究竟,我想,不出几日,今日迷雾谷之事便会和少林失印之事被牵扯到一起,于时,且不说闹得满城风雨,但听雨阁难免会被扯入舆论漩涡中,若被有心人利用,终归会引来不少麻烦。”临别之际,枫出言提醒道,“告辞。”

    “噢,既然你特意提醒了,那我会多多留意的。”老伯应着,拱手与枫告辞。

    待枫离去后,陶然阁中便又只剩下一个孤寂的老人,和那道暗中的黑影。

    褪去了在外人面前步步为营,斤斤算计的面具,老伯又现出了苍老之态,已有好长时间他没如此颓丧了,似乎自西山岛被一窝端后,他便时刻紧绷着神经,生怕又有半步落于人后,酿成不可估量的损失,让他承受不起,对不住众人的期许。

    三年来,老伯殚精竭虑在道义盟内运筹帷幄,率领江湖同道在各大敌对势力缔造的乱局逆流中挣扎求生,不但又多结识了不少英杰豪侠,同时也巩固壮大了盟会底蕴,更做出了多次有效的还击,以雷霆手段覆灭了红衣教的辛堂,暗杀了十二天煞门中风煞门和电煞门的门主,剔除了许多规模较小的邪门教派。

    但这三年来,道义盟的损失也可谓不小,又有两处隐秘聚点遭敌手侵袭,折损了不少人手,而最大的损失,莫过于丧失了两大盟友,九州结义和四海会盟两个正道联盟终究彻底决裂,势如水火,与道义盟间的友好关系亦不复存在,两个盟会中虽仍有些许帮派与道义盟保持着往来,但比之往昔却是畏首畏尾,各自有了提防。

    若说三年间还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便是兜率帮似是安分了不少,许是疲于与埠济岛进行周旋,也可能是休生养息,然,这安静的毒蛇始终是让人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至于几大名门正派三年间的景况则喜忧参半。

    崆峒派彻底沦落,归附于朝廷,为朝廷效劳,近来更传出风声,这崆峒派似乎在为锦衣卫操练精兵,千载名门惨为权力附庸。

    昆仑派则做出了与数年前武当派一般的选择,凭借昆仑山处易守难攻的险要地势,闭守山门,拒问尘世。

    莆田少林与嵩山少林强自支撑,免不得处处受多方势力暗中挤兑。

    至于峨嵋派与武当派,却在世人不经意间,奇迹般地归并一处,共聚武当山,肃清了武当境内各路宵小,福泽四方民,独存名门之威。

    三年来,朝野间百折千转的情势将老伯折腾得疲惫不堪、心劳神损,而今难得有件让事能让他感到如此畅怀,不由长舒一口气了。

    “三年了,没曾想这玉胚竟自修成剑,锋锐归来。”老伯感叹着。

    “着实不易。”暗中的韩无月也不禁附和道。

    “磨一把剑几年为宜?”老伯问。

    “十年。”韩无月答。

    “算上他初涉江湖那不到一年的光景,到如今也不过四个年头。”老伯算着。

    “这四年堪比七八载。”韩无月道。

    “你说,枫此去,能为他补足余下两年的功夫么?”老伯问。

    “还欠缺些火候。”韩无月回。

    “噢?如何说道?”老伯不解。

    “神兵利器最终的淬炼,还需融入江湖才可。”韩无月解释道。

    “是了,说得不错,看来我还是太急了。”老伯摇头道。

    “毕竟而今的局势,怕的便是夜长梦多。”韩无月很理解老伯的想法。

    “唉。”老伯鲜少叹气,但他一旦叹气,便确有令之为难之事,“你怎么看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少林寺失印之事?”

    “出家人不打诳语。”

    “这么说,你已查知这消息确为少林之人传出的?”

    “出自清苦大师之口。”

    “那你觉得听雨阁会与失印之事有关么?”

    “难以撇清。”

第一三八章 抛砖引玉

    “无月,你可记得三年前,凤鸣轩的扈情曾在枯藤洞中发现了数个九州四海正道人士的身影?”三年间发生了太多事,老伯对那时之事虽有印象,记忆却有些模糊了。

    “嗯,是红叶姑娘带回来的消息。”韩无月提醒道,“这之后,你还专门为此去了趟凤鸣轩。”

    “是了。”老伯慢慢回想起了昔年的情景,“扈情在枯藤洞中虽不识得那几人的具体身份,可心思缜密的她,偏偏还能记得几个人的容貌,后来,她便凭着记忆将这些人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我去凤鸣轩也是为了向靳凤宇了解此事。”

    “对于靳帮主告知的结果,你深信不疑。”

    “小靳不需诓我。”

    “紫夜轩、琳琅居、琥珀山庄、星耀庄、剑陨阁还有烽火楼一一在列,可那时探知兜率帮被埠济岛盯上,盟里又陷入多事之秋,便将此事暂时搁下了,现在可要沿着这些线索,追下去看看?”

    “紫夜轩、琳琅居,今日不正好都出现了么?”

    “琳琅居皇甫俊求双修伴侣之事应不为假。”

    “噢,在你看来,这回之事就这紫夜轩的行事有古怪?”

    “我先从紫夜轩查起。”

    *********

    (数日前)

    姑苏城中心广场上。

    炎炎夏日之下,姑娘们为图凉快,身上多为薄纱素衣,曼妙身躯自然无偿地供予众人的眼球享用。

    然,这一切却全然吸引不了一个大胖子。

    这大胖子本是最爱世间美景、美酒、美人之人,而今却对街道上的一个个美人视若无睹。

    大胖子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潮,怔怔出神,渐渐地,忽而睡意上脑,便耷拉下脑袋,呼呼大睡。

    一个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想睡便睡,站着还能睡着的,绝非凡人,乃是奇人。

    包打听便是这奇人。

    包打听已有好些日子未能好好休息上一番了,他向来是在日上三竿时才出来“干活”,落日之前必当收工。

    然,这些天他却不得安生。

    几日来,不少人老是缠着他买消息,从早到晚,络绎不绝,甚至在夕阳西下时,还非要拉着他要么去万鹤楼享用大餐盛宴,要么上醉霄楼一醉方休,再或者便是至怡春院灯红酒绿。

    这些人的目的昭然若揭,都是为了巴结好他,用更少的代价从他口中换取消息。

    这些消息零零散散,包打听未能从中发现什么端倪,直至数天之后,江湖上传出少林失印之事的风声后,他才后知后觉,品出了其中蕴藏的玄机,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不得不说,干什么活都不容易,包打听靠消息为生,却也为消息所累,当然,这个累指的是疲惫,为接连不断的应酬所累。

    昨夜,包打听不仅在醉霄楼豪饮千斤,更在怡春院彻夜纵情,隔日,便又屁颠屁颠地跑来这太阳底下暴晒,能不累么?

    沉睡中的包打听忽而感觉到身前的气息泛着丝丝寒凉,不由觉得极为舒适,可在那数百斤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挪靠去的同时,他还是极不情愿地撑开了一只眼睛,他可不愿闭着眼睛去迎接一盆清凉的洗脚水,毕竟,他曾经吃过这亏。

    眼前是一个萧瑟的年轻人,为何说萧瑟,只因这青年眉宇间看似带着一分狠厉,但若定睛瞧去,便可轻易发现其神色中满是厚重的哀伤,若细细体味他那由内而外泛出的寒凉气息,便能感受到他心中的孤寂与凄凉,纵使灼热的骄阳都不能燃起他内心的温度。

    “这小子十有八九是来寻仇的。”包打听心中暗道。

    生意人对待生意的态度都是认真,叫劲的,即便是包打听,此时也不由来了兴致,强打起精神,撑开了另一只眼,笑道:“有事打听?”

    “嗯。”年轻人只答了一个字。

    “那你可知道我这的规矩?”包打听双手交叉抱臂,缓缓出言道,往常他都是用此招来摆架子,提价码的。

    年轻人并不搭话,只是举剑朝向包打听。

    这一动作令尚未彻底清醒的包打听猝不及防,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可年轻人并无再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将还未出鞘的剑指向了包打听。

    “你小子,可真没礼貌!怎能随意用剑指着长辈,虽然,剑是带鞘的!”这是心中忿忿不平的包打听本要脱口而出的话,但话至嘴边,又被其吞入肚中,一来说出这话显得自己胆小,和个年轻人斤斤计较,二来是他瞅见了剑鞘末端托着的一物。

    这是一条紫色纱巾。

    而这应是年轻人想要展示给包打听看的东西,包打听先指向紫纱巾又指指自己,皱眉疑惑道:“这东西,要给我?”

    年轻人点头默认。

    包打听取下了紫纱巾,可眉头却皱得更深了,他并不明白这是何意。

    “闻闻。”年轻人终于是开口了,不过只是比先前多了一个字。

    包打听依言照做,将紫纱巾置于鼻前嗅了一会,不出片刻便得出结论,旋即道:“兰香味儿,虽然香味已淡了不少。”

    “这味儿似乎有些熟悉。”忽而觉得这纱巾上带着的香味是那般令人熟悉,令人陶醉其中,包打听赶忙又闻了闻,可真是欲罢不能,惊道:“这香味世间难寻一二,不会是,不会是那小!?”

    包打听话未说完便被截断,这回指着他的,已不是带鞘的剑,而是明晃晃、泛着寒芒的剑!

    这小子居然敢在紫璇殿前拔剑!

    这小子居然敢威胁自己!

    这小子脑袋有病吧!

    包打听见状,胸膛起伏,义愤填膺。

    这小子拔剑这一出,不论犯了哪一项,都是罪不可恕!

    “还不快把剑收起来。”包打听急道。

    怎知话音未落,剑已入了剑鞘,包打听这才反应过来,适才也未曾注意到这小子是如何出剑的,这小子出剑收剑速度真是可怖如斯。

    不过,他可不怕,他相信这小子绝不会伤害自己,毕竟他是来打探消息的。

    包打听感慨了一番,便回归正题,问道:“你拿这丝巾来给我是为了换取消息?”

    年轻人仅是注视着包打听的双目,并无更多动作。

    “嘿!这又是啥意思?”包打听郁闷道,自己几乎是在个哑巴面前唱独角戏嘛。

    “换消息。”年轻人吐出几字。

    包打听要崩溃了,这小子居然又只比上一句话多说出一个字。

    “你凭着这个要跟我换消息?”包打听晃动着手中的紫丝巾一字一句地质问道,“你小子知不知道,从我这讨要消息的价码也好,条件也罢,都是由我来提的?!”

    “不用拔剑,拔剑也无用,再在这拔剑,小心被揪去蹲大牢。”包打听瞪眼警告者年轻人。

    “这不够么?”年轻人回问道。

    “这算什么!?”包打听几近癫狂,他已无力去吐槽年轻人这回说出了四个字。

    “我包打听的消息便这么不值钱么?这玩意儿能当饭吃?我包打听是那种沉醉于美色,为了这小……贴身之物便放弃自己底线的人么?!”包打听几乎是在年轻人耳边将这些话咆哮出来的。

    如此大的声响自也引得不少广场上的路人侧目,不过大多人只是一笑而过,仅有少数人来了好奇心,暗中围靠过来,想知道这年轻人究竟是打听什么消息能把包打听逼得这般抓狂。

    “我想知道地煞门的所有消息。”任包打听狂风暴雨,年轻人仍古井无波,淡淡道。

    包打听听言后,第一个反应竟是险些落下感动的泪水,这小子,这回说出口的竟不是五个字了,但很快便回转过神,怒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凭这紫纱巾。”年轻人这回答得很快。

    五个字,包打听欲哭无泪:“这紫纱巾……好吧,看在小,呃,看在这紫纱巾的面上,便告诉你。”

    毕竟除了三年前,他在耍弄一个傻小子之时,有幸触碰到了紫纱巾主人的身躯外,她都从不让他近身哪怕半步,这回能得到她这掩面纱巾,也算是其贴身之物,当真是不错了。

第一三九章 夜半三更

    晋州城,位于中州北部边陲,过了百里外的西陉关便是瓦剌的地域。

    因地理位置之故,一旦中州与瓦剌战起,边关失防,晋州城便是首当其冲的第一城关。

    千百年来,晋州城曾有过许多英雄豪杰用血与泪谱写了一首首抗御外侮的伟大赞歌。

    十余年前,北地瓦剌再次犯边侵袭时,晋州城依然还是站出了不少英勇之士。

    他们是在晋州城内赫赫有名,且在江湖上举足轻重的名门,霍家。

    霍家当时的掌权者为霍安,率领霍家子孙,拼尽一家底蕴,协同守边将士及各路江湖义士,将瓦剌军的次次冲锋力拒在西陉关外,寸步难进。

    于时,晋州城内常有民谣传唱街头巷尾,“摧枯拉朽北飞蝗,烽火连天扣北关,难奈霍家好儿郎,七突七败笑四方。”

    然,原本在晋州城民心中威武盖世的霍家,却被传为包藏祸心,残害友盟的乱军奸细,一夜间被逐出共御外夷的联盟,声名扫地。

    虽说当时晋州城民均认为霍家之事是遭人诬陷,但满城风雨的舆论终究令名门大家的形象难以为继。

    在朝廷下令禁足霍家于晋州城内,不得干预任何抵御外侮的行事后不久,瓦剌飞蝗军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冲破了让他们数次碰壁,贻笑大方的西陉关,更以迅雷之势扑入晋州,直抵霍家府邸,血洗霍家满门,虽曾听言霍家有人大难余生,但其后却仍音讯全无,想必亦是遭逢了不幸。

    中州三年祸事过后,昔年晋州城余生者回想起霍家旧事,不免心中存疑,整理思绪后都可觉察到其中的端倪,发现霍家实乃惨遭陷害的忠国良士,但因人微言轻,更惧祸从口出,大家对霍家的情感都深藏心中,不敢表露,更无人敢在当今朝堂面前为其昭雪沉冤。

    山河破碎风飘絮,晋州城却仍屹立不倒,然,终已物是人非。

    外夷大劫之后,少许死里逃生、怀念故土的晋州人再回家园重操旧事,而新的晋州城吸纳了许多新鲜血液,重拾昔日光彩,当然这些新鲜血液多来自祸乱之时千百里外其他因家园不再而颠沛流离的难民。

    而今,距外夷之乱已过了十余年,今朝的晋州自不比其繁盛之时,尤其是夜间的晋州城。

    十余年前的夜,正是晋州城血流成河、哀鸿遍野的夜。

    当时炼狱般的情境仍旧萦绕在许多老城民的记忆中,回忆在旧人新人间口口相传,夜间的晋州城渐渐地成为了常人不敢触及的禁地。

    传言,夜间的晋州城常有冤魂游街索命,因而,鲜少有人出没。

    *********

    晋州城,丑时,无月夜。

    虽在夏日间,可深夜依旧在展示着它应有的威严,微风轻拂,裹着丝丝凉意在人们的肌肤上拧起一颗颗鸡皮疙瘩。

    街道间,大多店铺、人家均已门窗紧闭,而经营较晚的酒馆、饭庄亦开始收工打烊。

    叮、叮、咚、咚。

    是风吹晃灯笼敲击门柱的声响。

    是行走在街上几个游魂脚步磕地的声响。

    也是他们踢到石子后,石子与地面磕碰的声响。

    声响并不大,在这些醉鬼的耳中听来也不嘈杂,可不知为何却有些瘆人。

    有时候,喝酒能壮胆,喝得烂醉如泥,天不怕地不怕,可有时候,喝到半醉半醒间,却容易心慌意乱,容易自己吓自己。

    晋州城夜间的传说在此时对这五个游魂酒鬼而言是那么贴近,可是他们身怀武艺,怎会随意被传言给吓着,然,他们却情不自禁地放轻、放慢了脚步,让发出的声响少些、小些。

    五人相互搭着肩,走一步晃三下,从大路走到小巷,从有灯光下走到乌漆嘛黑的暗中,也不过是不想听到那令他们厌烦的灯笼敲击声。

    嘟、嘟、嘟。

    声音很轻,源自前方,似是脚步声。

    “谁!”一个酒鬼忽而惊道,五人中他较为清醒,察觉前方的黑暗中似有异状。

    “谁……谁,谁。”另一个酒鬼紧张道,他的声音有些哆嗦,更似是被身旁的同伴给吓到的。

    “谁~”又一冗长而含糊的声响,出自第三个酒鬼的声音,显然,这人已经醉迷糊了。

    “前方好像怪怪的,我们还是绕回大路上走吧,至少有灯笼照着,安心些。”第一个出声的酒鬼忙道。

    “好好,走走。”余下之人有的并未听清,有的则是心里有些发虚,反正是兄弟说的话,不会错,跟着走便是。

    不过十多丈路的距离,五人愣是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挪到了大路上。

    在夏月失职的夜,两侧店铺悬在门外的灯笼发出的光亮,此刻在他们看来是那般安详、和谐。

    嘟、嘟、嘟。

    又是那怪异的脚步声。

    这回,那个清醒些的酒鬼急往声响方向瞧去,却见正前方,三丈之外,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佝偻老汉,左手提着一面铜锣,右手持着锣锤,垂头缓步在街道上。

    不过是一个更夫。

    当!——当!当!当!

    更夫敲响了铜锣,清脆的声响直击心扉,几乎将五个醉鬼给吓醒。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扬声道,似是刻意要说与五个路人听。

    铜锣声响后,五个醉鬼已清醒了不少,加之更夫这响亮而沧桑的嗓门近乎让五人崩溃。

    灯光下,可见那清醒些的酒鬼是个面上刻着蝙蝠图案的中年男子,在更夫的助力下,他已彻底酒醒,心头却有股怒火即将喷发而出,适才着实被吓得不轻,吓得他的心肝都在发颤,正欲开口喝斥一番那更夫,却不料更夫先开了口。

    “人生无常,我劝你好生走路。”这句话和前一句话的间隔不过片刻。

    夜过于安静,令得更夫此言一出,五个酒鬼均一字不落地将之收入耳蜗。

    登及,便又有两个酒鬼醒转,来了气。

    “嘿,你个臭老汉,你说这话啥意思?”脸上有一道竖疤的长发男子指着更夫骂咧道,同一个身板厚实、虬髯满布的男子向更夫径直行去。

    “老朽,老朽不过是打更罢了。”更夫止步,不敢近前,往后退缩了两步,埋头低声道。

    “打更?难道不是你在装神弄鬼吓唬我们?还有,你方才的言语是何意?”后头的蝙蝠男子提着嗓门冷声道。

    “我看你这老头是活得不耐烦了,深更半夜跑出来唬人。”虬髯男子推了更夫一把,气呼呼道。

    “诶哟!”更夫结结实实地跌坐在地面上,铜锣、锣锤落于一边。

    此时,落于后方的三人已走至更夫跟前。

    “别装可怜,你这老家伙到底意欲何为?别逼我们动粗!”蝙蝠男子紧盯着更夫,不敢有半点放松。

    “各位大爷,老朽错了,老朽不该冒犯几位,老朽真是打更罢了。”更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丧道。

    蝙蝠男子自是不信,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宁杀错不放过,即便冲着他吓唬他们,这老家伙也该归西了。

    蝙蝠男子朝身侧一细瘦男子和一头颅硕大的男子使了个眼色,二人便一人一边抓着老汉的手将其架起。

    只见,蝙蝠男子抡起了本便宽松的袖子,露出了一只在灯光下依旧枯槁发黑的极为吓人的右手。

    “还是不说?那今天便是你这小老儿的祭日,让你知道知道我是谁!”蝙蝠男子已不打算给更夫活路,而今不过是宣布他的死刑罢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谁!”更夫在两人的钳制下惊慌失措地扭动身躯,失声叫道。

    “噢呵呵,说来听听。”蝙蝠男子的手悬停在半空中,看着更夫那惊惧失色的模样,不禁笑道。

    “你是地煞门的地兽星鬼蝠手隆屠!”更夫即刻答道。

    “哈哈哈,不错,算你这小老儿还有些眼色,今夜便赐你一死!”隆屠狞笑着。

    话音落下后,一股冷风拂过,众人情不自禁地一阵哆嗦。

    而隆屠适才放下的右手,再次举在半空中后,便再无动静。

第一四零章 半时四刻

    “老隆,老隆?”竖疤男子探身朝隆屠唤道。

    隆屠没有搭话,如断线风筝般朝着更夫的方向倾倒而下。

    众人当即一惊,均不自觉地退了一步,便是细瘦男子和大头男子都架着更夫往后退去,堪堪避开了隆屠倒下的区域。

    “这!——”

    “老,老隆不会是……”

    “隆哥,你可别吓我们啊。”

    几人心惊胆战道。

    竖疤男子咕噜一声,咽了口唾沫,提了口气,屈身向前,将手伸向隆屠的脖颈处查探情况。

    不过一尺距离,那只手愣是在空中颤抖了好些时分,方才落到了目标处,然,却似被雷击般,瞬间便缩了回来。

    余人一眼不眨地盯着竖疤男子,尚未看清他是否摸到了隆屠,便被他的举动下了一跳。

    “什,什么……么情况?”细瘦男子问道。

    不管是何人,在此刻似是都成了结巴。

    “好冰凉。”竖疤男子答道,同时又努力为自己鼓了把劲儿,再次伸手向隆屠探去。

    这回,他的双指在隆屠的颈间停留了好一会儿功夫。

    “死……死了。”一个并不令在场人意外的答案。

    “颈部冰凉坚硬,有处细长伤口,伤口处留出的血都凝结了,老隆像是体内血液冻结而死的。”竖疤男子接着道,他已是大着胆子用手在探查隆屠的伤势,其实,他大可直接挪身过去,借着灯光看个究竟,只是,他的脚却不听使唤,寸步难移。

    “我也知道四位大爷的身份。”正当众人皆陷入恐惧或是沉思之时,从方才开始便一言不发的更夫却冷不丁吭声道。

    竖疤男子回过头,盯着更夫,脑海中走马观灯般略过一番番场景,一道道信息,对眼前的更夫并无半丝印象,更是理不出这更夫和隆屠的死之间存在的关联。

    只见更夫亦是目不转睛地看向他,竖疤男子不禁有些心悸,嘴唇竟不由自主地发抖,以致嘴中的话语也战战兢兢,“你,你,你想,干什,么?”

    “地煞门地戚星吴吉。”更夫冲着竖疤男子出言道。

    “你是个兽医,脸上的疤是自己划的,对野猫野狗情有独钟。”更夫补充着。

    竖疤男子无疑便是更夫口中的兽医吴吉,此刻瞪大了眼睛,面无血色,更夫不仅是道破了他的身份,戳穿了他的一切,更似在宣判着他的死刑,而这一切正是不久前隆屠要对这更夫做的。

    吴吉终是看明白了究竟,下杀手的并不是更夫,而是那股冷风,只是他再也开不了口了,因为,就在他想通的这一刻,又一股冷风已拂面而来。

    吴吉只觉得脖间一凉,而后身体发寒,张开的嘴巴再也吐不出半点声响,眼前旋即已落下了黑幕。

    咚!

    四人眼中,本是半蹲着的吴吉,忽而蜷起身子,侧向一边倒下,脑袋直接磕在地上。

    这回,地煞门三人便是再笨也已回过神来了,这更夫有问题!

    细瘦男子酒劲未消,见两个弟兄死在跟前,不惧反怒,侧过身来,紧拽着更夫的布衣,使力将其提起些许,“你耍什么花样?”

    更夫的身子比起身旁两人都要矮上不少,即便被提着身子,仍要仰着头来看细瘦男子,只是这次,更夫的眼中再难寻见任何惧意或是慌乱,反倒是蕴含着一丝愚弄世人的笑意。

    “你是地煞门地阴星,好女扮男装的尤娇娇。”更夫缓缓道。

    尤娇娇听言,脸色大变,自己是女儿身的情况,便是连地煞门这些弟兄都没几个知道她的底细,松开手的同时,竟也断了气息,向后直挺挺倒去。

    此时,余下的虬髯男子和大头男子再不敢多出一言,默不出声地拔腿取路逃去。

    二人还未逃出三丈,那索命的宣判声便响起。

    “二位爷慢走,二位是地煞门地暴星薛武和地煞门地异星孟强。”更夫此言一出,虬髯男子薛武和大头男子孟强便止步不动,并非是不逃了,而是逃不动了,因为他们也已气绝。

    五个地煞门的堂主便这么无声无息的殒命了。

    夜,重归寂静。

    “还不出来么?”更夫一边蹲下身子拾起地上的铜锣和锣锤,一边说道,显然,除了地上五具尸体和更夫自己外,还另有一人在场。

    果然,在更夫出言后,一道白影轻步点地落在其身前。

    “想来前天晚上,昨天晚上在暗中跟着我的,也是你吧。”更夫垂下了头,似乎抬着头直视前方对他而言是件极为不舒服的事。

    而他看人只需一眼,一眼他便已看透了眼前的白衣剑客,从衣着到相貌,再到性格,一目了然。

    他知道,接下来还是得他继续说话,不然这个白衣剑客依然不会吭声。

    “前天晚上,你跟着我走了一段时间,而后便消失了,后来又跟着我走到了天亮,看来,第一天晚上,你是在找人。”更夫回想着前两日的情景道。

    “昨天晚上,你便从头至尾都一直跟着我了,看来,这第二天晚上,你似乎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人。”更夫笑道,“而今天晚上,你已能确定,你要找的人便是我了。嘿嘿!也是辛苦了你这么个年轻人了,接连三天晚上,都陪我一把老骨头彻夜不眠地在这街头游荡,还真得谢谢你哈,长夜漫漫,解我寂寥,有趣,有趣。”

    “有什么事,此时不问,更待何时?”笑声止,更夫问。

    “前辈已知悉我的来意。”白衣剑客开口道。

    “噢?噢呵呵,你是说他们?我不过是运气好,瞎猜罢了。”更夫随意扫了地上几眼,拿着锣锤左右摆动道。

    “前辈今晚刻意提到五次地煞门。”白衣剑客提醒道。

    “嘿嘿,说了,这不过是猜的。我倒是好奇,谁让你来找我的?”更夫依旧装着傻,至少在白衣剑客看来是如此。

    “包打听。”白衣剑客并不隐瞒。

    “这小子,他怎么说的?”更夫问。

    “要想知悉地煞门的所有情况,便到晋州城,要么去找一只会说人话的夜莺,要么便去找一个不在更点上敲更的更夫,让他带你去找那只夜莺。”白衣剑客复述了一遍包打听说与他听的话,他已好久没说过这么长的一番话,说起来竟有些吃力。

    白衣剑客自然便是从姑苏城千里迢迢赶来的姜逸尘。

    “这么说来,你并未寻到那只会说人话的夜莺了?”更夫明知故问。

    姜逸尘摇了摇头。

    “那你说说我怎么不在更点上敲更了。”更夫还是选择先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从戌时开始,其他更夫是这么打更的,戌时一更,亥时二更,子时三更,丑时四更,寅时五更,准时准刻,即便有偏差,也不过片刻功夫,而前辈,却是在戌时四刻敲响了第一更,亥时四刻敲第二更,子时四刻敲第三更,丑时四刻敲第四更,寅时四刻敲第五更,也便是说前辈虽与其他更夫敲更的时分同为一个时辰,但却比正常的更点晚了半个时辰。”毕竟有求于人,而且姜逸尘早已看出这更夫绝非常人,因而,不敢有丝毫怠慢,耐着性子解释道。

    “若是在同一区域内或许难有人察觉异样,若是在晋州城内多跑几处,多听听不同区域不同更夫的敲更时间,便可发现这之中的端倪。”姜逸尘补充道。

    “呵呵,也便只有内功浑厚、轻功卓绝如你这般的年轻人才能轻易瞧出这破绽来。”更夫笑答,似乎对年轻人的回答颇为满意。

    “你是为这地煞门而来,要我带你去找那只夜莺?”更夫问。

    “是。”姜逸尘答。

    “既是如此,眼下你还有个麻烦要先解决下。”更夫淡然道。

    姜逸尘听言后不明所以,只是出于自然的反应,回头往身后看去。

    只见远端的灯笼下静立着一道黑影。

    姜逸尘看得并不真切,回过头来,想问更夫那是何人或说是何麻烦时,却发现更夫已不见影踪。

    猛然间,姜逸尘只听得背后风声簌簌,随而脊背发凉,已可察觉危险期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