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剑诛魔传全文阅读 第16分节

第一四一章 昔时神偷

    刀剑争鸣声,一直由城北延续至城南,再由城南持续到城西。

    寂静的夜,却不会因此而被打破,至少鲜有人会在深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按捺不住那危险的好奇心,去追寻刀剑声的源头和争斗的缘由。

    与其说姜逸尘是与这黑衣刀客一路缠斗至城西,倒不如说他是被压着打过来的,刀客从始至终都占据着上风,并未给姜逸尘半分反扑的机会。

    刀客似是极为珍惜每一次挥砍而出的刀,刀一出手,必然快、准、狠,势必让姜逸尘除了躲闪或是以剑格挡外,再无第三个选择,当他横刀直取姜逸尘的肩颈部时,即便姜逸尘能躲开或是挡下这一刀,那他的下一招也会接踵而至,这一招,可能是一拳,也可能是一腿,可不论是一拳或是一腿都不带丝毫花把式,而是简练、充满威胁而又行云流水的进攻。

    山外青山楼外楼,再次出岛后,姜逸尘对敌时堪以仰仗的深厚内力,此时在这黑衣刀客面前却是相形见拙。

    在刀客凌厉攻势的持续压迫下,姜逸尘只能不停地闪躲后撤,而他退避的路线看似并无章法,实则按部就班,完全落在刀客的掌控之中。

    便这么着,二人来至城西这静僻之处,此地并非窄道深巷,可街道两旁的房屋见来却并无半丝生息,不仅没有灯笼的悬挂,更能瞧见不少损坏的门窗,显然,这儿是个荒地,是人迹罕至的一隅,是被整个晋州城遗忘的角落。

    从城北至城西,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二人已交斗了近千回合,但二人的气息却不见太大的起伏,呼吸吐纳仍旧有条不紊。

    “枫大哥,这是来阻止我报仇的吗?”一路打来,姜逸尘早在灯光之下瞅见黑衣刀客那一头干练的银白短发,再结合这凝练的刀法,便已悉知眼前之人是昔年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枫。

    “我自不会去做那无用之事。”说话间,枫又横刀一出。

    姜逸尘立马竖剑相挡,但枫已旋身而起,一记回旋踢结结实实击中姜逸尘侧脑。

    招架了许久,却因说话间这片刻的恍惚,被枫觅到良机,一招受制。

    遭此一击,姜逸尘似被鸣雷轰中,登时一懵,眼前发黑,若非他的修为已今非昔比,否则,枫这一脚已能使其送命。

    过了好一会儿,姜逸尘才缓过神来,当然,枫也早已停下手,在一边静候,毕竟,姜逸尘不是他的敌人。

    “匆匆一瞥后,时能耳闻与你有关之事,不知从何时起,心中竟也有些期待与你再次相遇的时候,我们能否以武论道,谁能料想我们再见之时,竟已过了三年,江湖中人总是如此难奈世事之无常。”枫道。

    “看来是让枫大哥失望了。”姜逸尘运气舒缓着头部的一时硬伤。

    “若从内功修为来说,你已然是个奇迹,可若从剑法武技上而言,那真是令人大失所望,你不仅不比当年,更失了原有的灵性,一招一式都太过僵硬,太过于依赖你现有的修为,但这些也都事出有因,亦是情有可原。”

    寡言之人若是心有所感,抒发起感慨来,也绝不比多话之人说得要少,再见姜逸尘,枫亦是感慨良多。

    “关于西山岛的事,我感到抱歉,但,如果此行你是为报仇而来,目前的你似乎还未做好充足的准备。”

    “枫大哥是说我不该来找这个更夫?”姜逸尘疑问道。

    “你可知那更夫是谁?”枫反问。

    “并不清楚,只能觉察到此人是个深不可测的高人,不过,但凡能获知我需要的信息,即便他是牛鬼蛇神,我亦不在意。”夜无月,灯无光,可在这一瞬,姜逸尘的双眸在这黑暗中尤为锐利明亮。

    “即便没了性命也在所不惜?”枫轻叹口气。

    “若是丢了性命,便是我气运至此,命已该绝。”姜逸尘坚定道。

    “你不该如此冒进。”枫摇了摇头道,“佛门传说中,文殊菩萨的坐骑为青面狮,普贤菩萨的坐骑为六牙白象,观世音菩萨的坐骑为金毛犼,地藏王的菩萨坐骑为谛听,你可听过弥勒菩萨的坐骑为何?”

    “不知。”姜逸尘不明其意,皱眉道。

    “是狮子,但这弥勒佛降服过的最强坐骑却是孔雀明王。”枫道。

    “枫大哥是想说,这更夫的实力是我等难以企及的存在,一如神佛之于凡人,便是其坐骑,我们也难以与之抗衡,更别提这坐骑中的魁首,孔雀明王?”枫提这些自不会是无用直言,姜逸尘便揣测起来。

    “不只是他的实力,最主要的是他的身份。”枫道。

    “这更夫自然不会是普普通通的更夫,不过,他会是什么身份……”姜逸尘琢磨道,“弥勒!枫大哥是说,这更夫是兜率帮之人?”

    “昨夜我才寻着你,不知你所跟踪之人深浅,生怕被其发现,便离得远些,并未看清他是谁。今晚倒是早早被其发现了我的踪迹,便索性离得近些,得以一探究竟,也终于认出了更夫的身份,此人应是曾经败在笑面弥勒手下,而后归顺于兜率帮的强者,夜孔雀,空遗恨。”

    “金银细软夜明珠,过眼珍宝无遗恨。此人竟是数十年前便名动江湖的神偷,空遗恨。”姜逸尘不由讶然。

    神偷一般都是轻功卓绝,但功夫并不一定见好,但轻功好,武力又非凡的神偷,绝对是许多有钱人的梦魇。

    空遗恨鲜有遗恨,他的传说在姜逸尘还在西山岛上之时,便时常在长辈们的故事中以传奇的身份出现。

    “这都是曾经之事。”空遗恨的名头显然足够响亮,枫也毫不意外姜逸尘曾听言此人的传说。

    “曾经?空遗恨已不是兜率帮之人?”姜逸尘疑惑道。

    “他只在兜率帮中呆了三年,三年间助纣为虐,倒也是为兜率帮增添了不少财富,而今兜率帮中的许多把名器,均是出自空遗恨的手笔,后来,传言其与笑面弥勒起了冲突,负气离去,没曾想近十年后,竟会出现在夜间的晋州城中敲锣打更。”枫嘴上这么说道,心中亦是在想,怕是老伯也没曾想到晋州城里藏了这大煞神吧。

    “空遗恨能猜知你的来意,便说明他的心还未离开江湖,借你之手杀了地煞门的五个小堂主,于他而言,不过是场游戏罢了,所以,你再与其打交道时,可要多留心些。”枫道。

    “是老伯要你来跟我说这些的?”枫的话语听来更似是关心之言,姜逸尘问。

    “老伯不过要我转述个人名,余下之言,是站在慕容所谓的兄弟情分上,与你的一番交心之言。”枫道。

    “枫大哥。”若说先前的称谓是出于敬意的话,这一声,姜逸尘却是动了感情的,在这江湖上,许多人之间不过是匆匆一瞥的路人,枫可以和自己毫无交集,而他却千里迢迢一路跟随自己至此,在乎着他的安危。

    “这更夫的真实身份是我以自己的身份来劝阻你的原因之一,其二,便要说说你口中之仇了。三年前,上过西山岛的地煞门堂主,除却直接命丧岛上的,余下数位也在三年中被道义盟接连铲除了,因而,现在的地煞门内,可说并无你直接的仇人,你真正该当寻的仇,是奇袭西山岛的提议者和策划者,这些人更加罪不可恕。”枫道。

    “不论是谁,只要三年前和奇袭西山岛之事有一星半点瓜葛的,那日他们如何之于西山岛,今日我便十倍、百倍奉还!”姜逸尘狠厉道。

    “从地煞门开始,到天煞十二门,再到红衣教、幽冥教、兜率帮等等,凭你一人?”枫质问。

    “即便势单力孤,我亦会凭手中之剑去诛戮世间奸邪!”姜逸尘断然道。

    “那,你得先能过了我这关,刚才,我并未尽全力。”枫淡淡道。

第一四二章 磨剑锐锋

    铛!铛!铛!

    刀光凌洌,剑影纷呈。

    只见本该是郁郁葱葱的树林间呈现出的却是一片狼藉的景象,极难寻觅到一处完好的方寸之地供以落足。

    若仔细瞧去,可见地上许多花草树枝是被齐齐削断的,断面不带一丝刃痕,想来是气刃所为。

    而树干上、巨石上、还有地面上则落着一道道深浅不一,带着或多或少裂纹的深痕。

    树林间不论是何种痕迹,除了色着深浅有异外,还有不同痕迹的相互交叉、重叠,均能判断出这狼藉惨状并非一日之功,而是多日累积下来的。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其间来去如风,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身着黑色劲装使刀的是枫,穿着白衣使剑的自是姜逸尘。

    二人间自清晨鸟鸣时起,早间的果腹问题尚未解决,便鏖战至今,已近两个时辰。

    激战已至白热化阶段,二人都处在极为疲惫的状态,却不得不绷紧弦,此时此刻谁先松了这股劲儿,必当一泻千里,大势难回。

    姜逸尘深知再如此僵持下去,最先撑不住的恐怕还是自己,若要想尽早克敌制胜,那只能兵行险着,先卖个破绽,险中求胜了。

    一念及此,姜逸尘手中的紫玉龙鳞剑立马附着上了厚重的极寒之气。

    积蓄满能量的火山总要喷发,剑宛若野马脱缰,带着姜逸尘直冲枫的面门飞刺而去。

    流星式之威,饶是枫也不敢以肉体凡躯去招架,更何况是近在咫尺的彗星一击。

    姜逸尘出剑刹那,枫已做出后仰翻身的躲避动作。

    二人在空中擦身而过,枫却不会放过这瞬息空档的进攻机会,后仰翻身之际,右膝冲顶向姜逸尘腹部。

    怎知姜逸尘早有防范,或说是心有灵犀,在那须臾之际,同是提膝击向枫。

    二人的暗招正巧来了个硬碰硬,也正因如此,二人谁也未能伤到对方,胜负难分。

    眨眼间,二人之间拉开了三丈的距离。

    姜逸尘借用剑气出招快的优势,回身甩出一道裂骨剑,而后运起天意诀,激射出四五道天幻剑紧随其后,直朝枫袭去。

    枫不敢大意,反手一记劈山刃,劈开那回旋往复的裂骨剑气后,脚一蹬地,高高跃起,闪躲开之后的天幻剑气,从半空中俯冲而下,那速度不比姜逸尘的流星式慢上多少,瞬间已欺近姜逸尘,旋即横刀一挥,砍向姜逸尘的颈部。

    枫来势过快,姜逸尘只得竖剑相挡。

    铛!

    枫的落叶刀结结实实地和紫玉龙鳞剑撞了个满怀,刀和剑颤动不止,而那击碰之声着实令腹中空虚的二人有些猝不及防,体会了一回何为震耳欲聋,震耳欲昏。

    关键时刻,枫率先回过神旋身而起,一记回旋踢直取姜逸尘侧脑。

    尽管姜逸尘回神慢了半拍,可他似是料到枫会做出如此举动,肢体提前做出了反应。

    在枫的飞踢击中他的脑袋前,姜逸尘将自己整个人当作风车,头顺着枫踢腿的方向,自上由下摆去,离地的双脚也依着同一个方向,自下而上旋起,以牙还牙,双脚先后踢向枫的脑门。

    枫赶忙往后一缩躲过姜逸尘双脚,未待他再做出下一番攻势,却见剑芒已刺向了自己。

    躲开枫的回旋踢后,姜逸尘处在头下脚上、倒转着身子的状态,他立马旋剑画圈,若舞绫状,借舞动之势,调整自身在空中的姿态,发现枫下盘露出的破绽后,便举剑刺出。

    显然这一击远在枫的意料之外,他虽及时举刀相挡,暂时躲过这次危机,可这一招之差还是让局面失衡,姜逸尘已借机把握住了更为主动的战机。

    在二人心神俱疲,却不再犯错的情况下,战局情势不再有任何波澜,姜逸尘成功压制住了枫,在半盏茶功夫内,先一步将紫玉龙鳞剑悬停在了枫的命门前,稍胜一筹。

    “呼!——你赢了。”枫一把抹去那一额头几乎快盖住眼帘的汗水,笑叹着。

    “终于是赢了。”姜逸尘亦是挥汗如雨,气喘吁吁。

    十天来,姜逸尘与枫的打斗不下二十回,从一次次在枫手中撑不过数十回合,随意便被其打折骨头,到勉强能在枫手下撑过百回合,再到能与枫互相抗衡数千回合,只是棋差一招,终难制胜,终是在第十天姜逸尘击败了眼前的巨人。

    “赢得很狡诈,你已算出我下一步的反应了。”枫笑道。

    “枫大哥那两招的衔接极其流畅自然,对敌亦是步步紧逼,在精疲力竭之际自不会去做出太多改变,也不会料想到会横生变数,因而,才被我觅到了良机,再此招上吃过一次亏,我也不愿再受第二回。”姜逸尘道。

    “嗯,自该如此,绝不该倒在同样的招式之下,敌人的习惯也是个很致命的破绽,能故布疑阵,迫使敌手犯错,从而觅得致胜良机,当真做得不错。”枫道。

    “侥幸罢了。”姜逸尘并非自谦,在枫手下过招,实如刀尖上舔血,时刻得提防着先被锋刃割破舌头。

    “凭你现在的状态,再辅以奇门八卦阵法的话,想必在空遗恨面前,你也有全身而退的可能,我能做的便是这些了。”说话间,枫已招呼来了他的马匹,翻身而上,竟是要就此离去,回头盯着姜逸尘一字一句道,“今后对敌时,不论如何,切记时刻保持着自己的自信,若你都无法相信自己能战胜敌人,那你还凭什么去与对手相争。”

    “告辞。”不待姜逸尘出言,枫已策马呼啸而去。

    “告辞。”姜逸尘只能看着枫远去时带起的滚滚尘烟,在心中念到。

    十天前的夜,枫将姜逸尘带到地处晋州城西面的无风林中,因此处临近晋州城西的那处荒宅空街,也跟着成了人迹罕至之地。

    枫便选择在此对姜逸尘进行了流血断骨的魔鬼训练,有伤口便随意用些药草敷上,骨头折了,枫便回城中去买膏药,为姜逸尘接上骨头后,用膏药止痛,继续蹂躏姜逸尘。

    十天下来,姜逸尘已是偏体鳞伤,幸而有着深厚内功的支撑,倒也能捱过枫不间断的折磨。

    如慕容靖所言,枫在剑法上有着很高的造诣,他凭着从铁铺中挑来的一把普通的铁剑,便将姜逸尘打得满地找牙。

    枫亦会辟水剑法和水柔剑法,他亦用这两样剑法为姜逸尘展示了何为融会贯通。

    水柔剑法虽延绵不绝,但攻势太缓太柔,对敌而言,是极为被动地等待对方露出破绽,可若是将天幻剑融入其中,便能够增加惑乱敌手的机会,更为主动地去逼迫对方出现失误,从而获得先机。

    再者,如辟水剑法中的裂骨剑,虽有摧筋断骨之力,奈何此剑气需要消耗极大的气劲,所花费的时间较长,姜逸尘便极少使用,而枫却将此招化繁为简,不消耗过多的内劲,只是快速将此招打出,两道相反气旋的剑气,虽失了原有的威力,却有绊马索的功效,用此招做对敌先手能出其不意,用来摆脱敌人的纠缠亦有奇效。

    简而言之,枫成了姜逸尘这十日间的实战师傅,小到一招一式,大到整场打斗的节奏把控,枫将自己所知所学,亲自示范予姜逸尘,言传身教,用心良苦。

    姜逸尘从小到大的剑法武技师傅可算是不少,可西山岛上教他剑法的长辈,初衷不过是让他强身健体,对于招式像样即可,并无更多指点。

    而姜逸尘的便宜师傅剑仙李截尘毕竟是个高高在上的剑术宗师,在姜逸尘幼年时倒是授予了些基础剑招剑式,其外便谈不上有任何指导。

    在菊园时,李截尘授予姜逸尘剑意,可于时疏于生死交斗的姜逸尘哪能领悟那深奥的领域,李截尘除了心里直呼庸才之外,只是让姜逸尘牢记住他的话。

    道义盟第一杀手韩无月亦是姜逸尘的授业恩师,除了教过姜逸尘易容、制药等生存手艺外,也教了不少打斗技巧,可韩无月并不擅长剑法,再者念及其有个剑仙师傅便不愿在别人徒弟面前摆弄自己的剑道,因而,给予的帮助指导可谓寥寥。

    可说姜逸尘先前的一个个师傅都名气不小,而所教的东西也都限于一招一式,余下的均是靠姜逸尘自己琢磨,若非天赋异禀之辈,能将所学融会贯通,自学成才,否则终难入高人法眼。

    加之这三年,姜逸尘独居西山岛,远离江湖争端,久疏战阵的他,自是在武技上生疏撇脚了不少,在此次算是重出江湖之际,得到枫实打实的锤炼,可谓磨剑锐锋,着实令其受益匪浅。

    姜逸尘对枫的感激只能埋藏心底,现在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

    十日来,姜逸尘与枫在这无风林中近乎与世隔绝,两耳不闻江湖事,可他并不觉得这十日内,江湖上会风平浪静,他得进城去探探消息,当然,也得先填饱肚子,这十天,他和枫都是风餐露宿,而所有野味都是枫一手操办的,枫这一走,姜逸尘只能乖乖去城中使唤银两了。

第一四三章 地僻人喧

    时近日中,骄阳正艳。

    通往晋州城西的官道上,虽僻静无人,但阳光铺洒在路面的沙石上,显得亮晃晃,仍使人觉得此处并不会太过冷清。

    一只豹懒懒地挂在突出的枝杈上晒太阳,一只苍蝇懒懒地飞过……这就是盛夏正午时,晋州西城门外唯一在动的东西。

    然,就在此时,却有个身影从无风林中窜到官道上来。

    身影轻步点地,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至少并未惊动那只懒豹和那只懒蝇。

    此人锦衣束发,腰间缠着个鼓鼓的包囊,别着个折扇,再配上清秀的皮囊,颇有君子之风,见状似是远游归来的秀才。

    男子双指轻捻折扇,轻掸衣身,片片树叶花草极不情愿地从其身上脱下,飘然落地。

    举目望向前方十余丈之处,城门牌匾上的黑底金字,“晋州”二字尤为醒目,男子拭去额头的些许汗珠,同时拭去了几日来的奔波劳累,却掩不住嘴角间微微轻扬的笑意。

    方要抬步往前行去,忽而听得身后竟有异响,而且离自己不过丈许距离。

    男子心中惊愕不已,他能确定适才左右道上并无人烟,因而才会现身,怎知这片刻间已有一人一马悄然来至他的身后。

    这一人一马不是别人,正是姜逸尘和黑将军。

    姜逸尘与枫告别后,从无风林深处寻路来往晋州城。

    炙热的阳光下,饥肠辘辘的姜逸尘本无多少精神,只是闭目屏息跨坐在黑将军的背上,任由其拖着往西城门行去。

    黑将军知晓主人过于疲惫,脚步加疾,却减小了步距,落蹄更轻,让姜逸尘得以好好歇上一会儿。

    从林间窜出的锦衣男子没惊动懒豹懒蝇,却是惊动了姜逸尘。

    姜逸尘睁开眼时,锦衣男子正落在道上,当黑将军如幽灵般贴近男子时,姜逸尘已将对方的衣着、相貌、神态尽收眼底。

    锦衣男子早已转过身,落落大方地打量起这一人一马,心道,应只是路人,便回身举步朝城门处行去。

    可锦衣男子心下却丝毫不敢放松,尤其在双方相距不过咫尺时,他把脚步放到了最轻,一旦马上之人有任何异动,他能立马提身而起,做出闪避动作。

    擦肩而过的瞬间,锦衣男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即便装得再为镇定自若,仍是不由地往旁侧一瞥,只见马上之人竟是合上了眼,似是极为嗜睡般,不肯放过片刻打盹的功夫,全然由胯下黑马驮着前行。

    锦衣男子面上不动声色,可在心中却是长舒了一口气,幸而,不过是虚惊一场,在双方临近的刹那,他感知到了来自马上青年那淡然外表下的凌冽寒意,若是这青年要找他麻烦,他不一定斗不过,但一定会被纠缠得难以脱身。

    他能看出青年许是过于疲惫,那闭眼的动作有七分确是为养神补眠,而剩下的三分不过是装给自己看的,表明对他没有丝毫想法。

    方才定下心来不出片刻,又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西城门处传来,并非是那白衣青年杀了个回马枪,因为,这马蹄声是从城门内传出的,是两匹马匹的声音。

    姜逸尘虽然觉得困倦,可却不愿漏过任何得以获取消息的机会,从城中出来的二人便是极好的信息载体,他不一定要出言相问,但总得察颜观色,因而,他还是睁开了眼。

    只见两人两骑从城门内奔出,二人与姜逸尘相向而行,匆匆瞥过。

    不仅是马蹄声急促,便是连马上二人的呼吸声也快而短促,皱眉显愁容,不住抹汗的举动更难掩其内心的焦躁,不断犹疑的目光却独独在经过姜逸尘身旁时,在其身上逗留了一会儿功夫。

    虽然他们那打量的眼神稍加掩饰,却未被姜逸尘漏过,显然,两人是往这来寻人的。

    二人的样貌姜逸尘并未看清,可他们的穿着却让他轻拍了下行进中的黑将军,让它放缓了速度。

    这衣着姜逸尘不久前曾见过,那次他没有分毫留情。

    紫色,神秘而又富贵,这二人身上的紫衣赫然与十数天前,他在迷雾谷碰见的紫夜轩一行人的紫衣并无二致,他很想知道这紫夜轩对之前之事会作何反应,而此时更在意这二人要寻之人会否便是那锦衣男子。

    短短的十丈道上,四人各怀心思,与紫衣二人的焦急,和姜逸尘的好奇不同,锦衣男子此时却不由头疼。

    “乖乖,这晋州城西今儿个怎么这么热闹。”锦衣男子心中嘀咕着,这地方他来的不多,倒也路过不少次,哪次不都是仅有他们同行的一路人马,就连晋州官府也不过廉价雇佣了个扫街老叟来负责西城门的开闭,否则,他也不会舍近求远,翻山越岭的,特意挑这儿入晋州了。

    迎面而来的两个紫衣人应是紫夜轩的人不差,略过前方的白衣青年后,便一直将视线停留在了自己身上,锦衣男子迈着沉重的步伐,有些步履蹒跚地向着城门继续行进,心中不由叹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茬怕是躲不过去了。”

    锦衣男子刹那间滤过一番脑中的信息,已可认出前方二人是谁。

    须发蓬松,浓眉大眼的是王奎,衣着得体,略显庄重的则是葛弘图,一人使双斧,一人使单剑,均是紫夜轩中的悍将,实力、地位均不在不久前丧命的端木无良之下。

    “哟嚯!得来全不费工夫。老葛,把这小子提回盟里,可够咱接下来半辈子吃喝不愁了!”虽与锦衣男子还有些距离,已是眯眼看清情况的王奎不禁朝身旁的同伴招呼着。

    “你能确定?”葛弘图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行人,可却不如王奎眼尖,疑惑道。

    说话间,王葛二人与锦衣男子间又近了两丈,葛弘图这会儿倒是看清了锦衣男子的打扮和身上物事。

    待看到那鼓起的行囊和那把折扇后,葛弘图开了口,用仅有自己和王奎能听到的声音道:“动手。”

    “唉,还差几步便能进城了,可真是麻烦。”见两个拦路煞神飞身朝自己扑来,锦衣男子心中哀叹着。

    只见双斧落下,飞剑呼啸而过,却均扑了个空。

    “没想到这病秧子反应倒是挺快,只不过动作实在是,不堪入目。”王奎吹胡瞪眼道。

    “毕竟也曾是天之骄子,而今武功尽失,可是最基本的反应总是不差于常人。”葛弘图道。

    显然,二人对第一招失手不以为意,因为,他们意不在取锦衣男子的性命,他们要生擒他,而一个废人,在他们面前不过是池鱼笼鸟,轻易便可手到擒来,锦衣男子适才满地打滚的撇脚躲避动作在他们眼中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接下来便只能束手就擒了。

    使剑的总要灵动一些,葛弘图再出一剑,欺近锦衣男子身侧,一刺一挑竟又被锦衣男子避过,在一个自诩剑术行家的高手面前,这些耍聪明小把戏,更是一种挑衅,只会激怒对方。

    果然,葛弘图登时一怒,剑意冲霄,身子如箭般射出,长剑直取锦衣男子头部,竟是朝其命门而去。

    王奎见此大惊失色,生怕葛弘图这一剑要了锦衣男子的性命,那近在眼前的大富大贵就此烟消云散,可葛弘图如箭离弦,再难阻其势头。

    患得患失间,王奎撇过头,举着斧子完全遮去前方的视线,心里默默求着菩萨保佑,望这锦衣小子福大命大,能避过此劫。

    见葛弘图来势汹汹,锦衣男子再不敢轻敌,摊开了折扇,硬接下这迎面一击。

    以扇抵剑,犹若以卵击石,可这折扇不仅未被剑锋刺穿,更是将剑挡回,而锦衣男子也不过是踉跄往后退了数步,并未受多大的影响。

    能与锋刃相抗的折扇材质可谓非凡,而有这般材质的折扇,在江湖上可不多见,而姜逸尘便曾见识过一把。

    虽隔着有些距离,却依稀能见冲着他那面的扇面上,密密麻麻写有三十来个字眼,心底莫名地生出一首词,“月影碎,星痕对,晓风催得春水累。杨柳岸,乱花散。逐波轻舞,意似缠绵。繁、繁、繁。”正好三十个字。

第一四四章 闲言碎语

    酷暑之夏,还有何能与炎阳争辉?

    或许便只有流星了。

    咚隆!

    是人倒地的声音。

    也是声音入耳后,王奎心窝内传来的回音。

    遭了,遭了,老葛这一动怒,不仅万两纹银捞不着,可别给自己惹来一身骚啊!

    王奎颤颤巍巍地放下了挡在面前,遮住视线的斧子,却见前方一片白芒闪耀,目难直视。

    眯眼瞧去后,方才注意到耀眼的辉茫中一个黑点在迅速放大,二十余载的江湖直觉告诉王奎,危险在临近,可他已挪不开脚步,并非不想,而是被那黑点释放出的极寒气息给冻住了身形,以他的功力是足矣挣脱开来的,只是,为时过晚,剑已入颈。

    他看清了眼前的黑点正是方才在城门口见过的白衣青年,他也看到了倒在地上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同门伙伴葛弘图,余下之事他已无心再想了,并非他不愿,只是,他生命已尽。

    待姜逸尘回过神来时,也只能瞥见锦衣男子潇洒飘入西城门的背影,这哪里会是个武功尽失的废人?

    姜逸尘摇头苦笑,自己出工出力帮人解决麻烦,还沾染一手血腥,可别人却是极为提防着他,一言不发地偷偷溜走,唉,算了,先入城打探打探近来地煞门的情况吧。

    锦衣男子入城可谓是入了安全岛,至少在青天白日之下,在官府的眼皮底下,不论是何人都不敢随意造次的。

    毕竟是临近边关的都城,官府的能耐各方势力多少还是有些忌惮的,但晋州城也并非是绝对的安全岛,至少在晋州城西只要不闹出太大动静,没人会听到、没人会瞧见在那发生了什么。

    另一个特例便是夜里的晋州了,若非地动山摇,外夷侵犯,只要不是官府中人自身性命受到威胁,否则,他们都可置若罔闻。

    可以打探消息的地方很多,街上随便揪个人都能问出七七八八的东西,可要不动声色的打听到想要的消息却要去寻那些本便是人声鼎沸之处,无外乎饭馆、茶铺、酒肆或是赌坊、风烟楼。

    一个连骰子都没摸过的人,更别提什么手艺,姜逸尘从没碰过骰子,赌坊与他而言可谓格格不入,他自也不会去那暴露自己的无知和可疑。

    风烟楼姜逸尘却是羞于去,毕竟误入姑苏怡春院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他不怕女人,却怕被女人送入嘴中的酒水误事。

    说到酒水,即便是在西山岛上宿醉了一年,可姜逸尘的酒量却并不见长,不论是何种酒,三口之内必定目眩神迷,这点在无风林中苦训时,枫已经见识过了。

    于是乎,姜逸尘能去的地儿,便也只有饭馆和茶铺了。

    晋州内城之中仅限官府之人可以行马,徒步行走在涌动人流中的姜逸尘忽而听得耳边一声吆喝。

    “肥肉吃了不腻口,瘦肉无渣满含油,不用牙咬肉自烂,食后余香久不散。正宗秦地口味儿的腊汁肉夹馍,膜酥肉香,由三十多种调料秘制,祖传至今,腊汁肉‘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油香四溢’,实乃馍中之王,中州一绝,走过路过莫要错过!诶诶,这位客观,且进来瞧一瞧,尝一尝,包您满意。”街道边一肉夹馍的小店铺,小二卖力地招揽着客人。

    酒香害怕巷子深,没有广而告之何来尝鲜之客,不管如何,姜逸尘腹中的咕噜声乱作,还是教其停下了脚步,朝店中行去。

    店铺不大,倒是齐整地摆满了五六桌桌椅。

    店里的人却不少,除了掌柜和两个店小二,余下十多个客人便也只能同桌将就了。

    姜逸尘要了个腊汁肉夹馍再添了碗酱拌面便满足地吃了起来,他本不是挑嘴之人,对于吃,能有美味最好,否则,山果野菜也能应付,因而,他的心思并未放在吃上,而在听上。

    与姜逸尘同桌用膳的共有三人,这是他特意挑的位置,这三人正好是互相熟络之人,而熟络的人吃饭总会情不自禁地说上几句,小到家常琐事、邻里趣闻,大到江湖传闻、地北天南,小事因愁因喜而谈,大事只要不开罪外人伤及自身也无可不谈。

    而这三人谈的更正好是姜逸尘感兴趣之事。

    “嘿,老赵啊,你说这四海会盟可真够阔气的啊,一万两纹银,够我们这些寻常百姓乐呵后半辈子了。”坐在姜逸尘对面的是一瘦巴巴的中年男子,此时嘿嘿笑道,似乎沉浸在何种美梦之中。

    “阔气?阔气个……毛线。”被唤作老赵的男子突然放低了声音,眼角瞥了一眼姜逸尘,发现这小子还在专心致志地吸面条,方才使眼色让两个同伴头凑近点,接着道,“这一万两纹银,对一些中流门派而言或许还能抵上一年半载的花销,可对一个盟会而言,那可真是九牛一毛,你知道他们要抓的人是什么身份么?”

    “可不就是个皮囊俊秀的穷酸秀才吗?”出言的是坐在姜逸尘边上,在三人中个头最大的,他的眼中带着不屑和跃跃欲试,似乎只要这秀才出现在他面前,他便能将之按倒在地,万两纹银轻松到手。

    “老孙,老孙,别打岔,听老赵说,听老赵说。”瘦巴男子摆手道。

    “老孙、老钱啊,你们可听我一句劝,切莫去打这万两纹银的主意,这道上都说四海要的人是个武功尽失的废物秀才,可你们猜怎么着?这秀才现在确实是武功尽废,可是人家曾经是天之骄子啊,又是九州那个什么阁的副阁主,敢一人在外晃荡,便说明此人有所倚仗,至少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可碰不得,小心啊,丢了性命。”老赵沉声说道。

    “欸,老赵你这语重心长我可不爱听啊,富贵险中求不是,平常那些官府通缉或是江湖悬赏我们是沾不上边,可这回若是有这机会,我还是要拼上一拼的,若是成了,我老孙绝不独享,定拉上你们二人,咱三家子余生一起逍遥快活。”老孙一听不乐意了。

    “胡闹!老孙,老哥们欸,有钱挣也总得有命花才是,若是挣来钱,人却没了,钱还不一定保的住,那就一定不能去动这妄念。你想想啊,这么个废人,即便你能按倒他,就不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其他人再把你按到吗?”话已至此,老赵相信老孙定能理解。

    “老赵哥说得有道理啊,有些钱咱还是无福消受,老孙听老赵的啊,莫要想了,莫要想了。”老钱眼中的神色比之先前黯淡了不少,想来在心中掐掉一条梦想中的财路,看来也很是伤心啊。

    “唔,老孙说的对,是我欠考虑了,欸,日子不好过啊,一劳永逸却又不现实,真是折人。”老孙抓耳挠腮,摇头叹息。

    “那万两纹银咱碰不得,可有样东西咱们却可以争取一番。”老赵忽而又放低了声音,又瞥了一眼斜对向的白衣青年,青年茶足饭饱,似是有些困倦,竟直接在桌上打起盹儿来了。

    “啥事?”老钱和老孙同时凑近前,齐声道。

    “地煞门的老李透了些风声给我,你们可否记得十日前晋州城中夜间死了五个地煞门的堂主?”老赵用仅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着。

第一四五章 赵钱孙李

    “知道啊,前些日子你不说地煞堂上下为这事闹腾得兴师动众的,好多堂主三天两夜没得安生,连着忙活数天寻不着和凶手有关的线索,便渐渐没了动静,怎么着,是有什么新发现了么?”老钱思忖道。

    “这回还真被你说对咯,地煞门里目前已能确定那天晚上死的五个堂主是被一剑毙命的,这两天不知得到了哪来的风声,听说那天晚上出手的剑客呀,身着白衣。”说到关键当口,老赵出声又缓又轻,毕竟这些细节实在是不该在这人来人往之地说出。

    “那老李有什么要交代咱们办的?”老钱深知此事的隐秘性,不敢声张太多,而是直入主题。

    “帮他们寻着这杀人的白衣剑客,赏银……百两。”老钱道,最后“百两”二字他几乎未发出声,老钱和老孙却能从他的口型判断出来。

    “当真!?”老钱双眸发亮,可旋即又变得萎靡,喃喃道,“江湖上的剑客大多都喜飘飘白衣,总不能大街上随意抓一个,便当成杀人凶手吧?”

    “是啊,我们……不就一个嘛。”老孙这回倒也是冷静得很,出言吐字都尽量小声,关键的字眼干脆不说,而是用眼神直接朝边上的姜逸尘扫了扫,似是在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时间差不多啦。小二,结账。”与二人的满脸愁容不同,老赵倒是笑逐颜开,招呼着小二结账,示意俩人离去。

    老孙老钱虽然不解,但见老赵胸有成竹的模样,自是依言照做。

    “好嘞,几位客观慢走。”小二恭恭敬敬地将赵钱孙三人送出门口,方才回身忙活。

    三人融入了熙攘的人流中,不多时便消失在了这条街道上。

    而肉夹馍铺中,在三人离去时,尚在熟睡的姜逸尘,此刻也寻不见影踪,只是在他先前所待的桌上留下了应付的银两。

    *********

    晋州本是座四通八达的城,四面皆有城门,也四面均有马厩。

    只不过城西的马厩可算是荒废,而城南的马厩许是因属连接中州内陆最为近的一面,便要比城东城北的大上不少。

    城南的马厩归属晋州官府管辖,但打理马厩却不一定非得是官府中人,只要能将马厩打理得井井有条,晋州官府还是乐意聘请能人来打理的。

    老李便是这么个幸运儿,因李父在官府马厩中主事,老李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小便和马匹常常接触,久而久之,在识马相马上被发现其有异于常人的天赋,便备受重用,之后,李父致仕前一年犯了贪念,偷偷卖掉一匹官府良驹被告发后,因儿子老李的能耐,也不过被关了五六年大牢,老李而今虽不能在官府中当职,却也算是享用着官府发放的俸禄,银两不多,倒也足够家用。

    但老李还有个额外的身份鲜有人知晓,他时而会放些口风,要百姓邻里帮忙寻人寻物,还给予报酬,因信用良好,大伙也乐意帮忙,随而便在城南范围内有口皆碑,官府中人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未伤及官府利益,他们便不会去追究他背后的那层关系,有时还会利用他的便利办些私事,因而,老李在晋州城南,算是挺吃得开的人。

    此刻正有一堆人在马厩前簇拥着一个高大结实的男子,男子面上的皱纹已是不少,只是那略显健壮的身躯还是为他添了几分朝气,此人正是老李。

    显然,这些老老少少近来手头有些紧,正嗷嗷待哺地等着老李发布任务,他们好去卖命呢。

    日正当头,即便躲在马厩下,都觉得有些燥热,更别说围在马厩外的人了,可是老李还没发话,大家还是耐心地晒着了,毕竟,一切为了钱嘛。

    老李伸手遮住热辣的光线,四下张望,只见不远处三人正大步流星地接近马铺,便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

    本是喧闹的众人顷刻间便安静了下来,能听到的便是后边三人赶来的步伐声。

    见后方三人入了人群后,老李也不墨迹,开门见山道:“是这么个情况,刚刚传来消息,西城门外发现了两具死尸,是四海紫夜轩的人,官府不愿掺和此事,但还是命人去收了尸,仵作检查了一番,发现两具尸体肌肉收缩,关节不能曲屈,已是出现了尸僵的状态,死亡时间应已超过半个时辰,他们是受剑伤而亡,一击毙命,有人目击这二人是要出城而去的,因而,凶手很可能便是进城的,大伙儿,若是发现有何未曾见过的用剑之人出现在城中,可以将消息带来,一条可靠的消息值五两。”

    语毕,大伙儿似乎不需再多问一句,便一哄而散。

    “已过了半个时辰?这时间似乎不太相符啊。”老赵原先以为能一举两得,可从时间上推断了一番后,便否定了心中的想法,可惜道。

    “嘿,老赵啊,这你可贪了些啊,若我们能压中前一个,已是了不得,你倒好,想一箭双雕啊。”老钱听言后,也旋即跟上了老赵的思路,笑道。

    “这人这么多,我们不好开口吧?”老孙却是皱眉道,说着似是毫不相干的话,而赵、钱二人见状却也面露难色。

    原来,老赵在来路上将自己掌握的信息和在肉夹馍铺中见到的白衣青年做了比对,简单地将自己的分析告知孙、钱二人,而后赶来城南,准备与老李合计一番,怎知又逢意外发生,来了这么多人从老李这领任务,现在大家都是转身离去,他们若是向前迎去,岂不是过于显眼,他们对这百两银子可是志在必得,不愿隔墙有耳,遭人捷足先登啊。

    三人不得不暂时退去,却猛然听见老李叫唤出声,“老赵,昨儿个到你店里定的半斤柿叶茶可有拿来了?”

    老赵一愣,心中暗道,昨天他一直待在店铺里,可二人并未见面,这老李莫不是有什么话要与他们几个说,遂回身答道,“嘿哟诶,这大清早起来,脑袋糊涂了,装好了茶叶却忘了带来,要不我回家再拿上家酿的两壶小浊来与你赔罪?”

    老赵这言下之意是带上老孙、老钱老地方见,接下来便是看老李的意思了。

    “如此甚好,那大家都去忙活吧。”老李呵呵笑道。

    *********

    城南马厩不远处有个知客斋,是晋州城里一处不错的能供以酒足饭饱之地。

    知客斋一独间内,赵钱孙李四人正齐聚于此,在这儿他们尽可畅所欲言,因为这本便是地煞门的地盘,从掌柜到小二无一不是地煞门所属,这儿也是四个发小近几年常聚的老地方。

    “老哥们呐,这阵子可有得忙活啊,要是手脚勤快些可捞到不少好处。”老李给赵、钱、孙三人斟上酒后,先干为敬道。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三人同把酒饮尽,附和着。

    “其实西城门外死的这俩紫夜轩的人确是出现了尸僵不差,门里之所以会如此在意此事,不仅是因为那伤口是用剑之人所为,最主要还是那尸僵并非是遭杀害后出现的自然尸僵,而是体内血液凝滞,导致尸僵的情况提前出现。”老李凝重道。

    “你是说,这二人死亡的时间可能并没超过半个时辰?”老赵惊疑道。

第一四六章 行踪暴露

    “不是可能,而是肯定。十天前,门里五个弟兄的尸体被发现时已太晚,尸体的表征已磨灭了不少,我们的判断也不够准确,今天,紫夜轩那两人的尸体倒是还新鲜,门里门主和副门主见到后已有了定论。”老李说道。

    “看来,这七个人的死伤应是一个剑客所为的了。”老赵依言分析道。

    “不止如此,现在门里已基本能确定,再往前几日,折在迷雾谷的紫夜轩和琳琅居数人应也和此人脱不开干系。”老李所说之事虽是近段时间的江湖热文,但赵、钱、孙三人毕竟不是江湖中人,对于晋州城外的消息并不灵通,特意提及便是为了提醒他们小心行事。

    “嘿,这人和黑白两道都不太对付啊。”老钱啧啧摇头,心道,这人可不好惹啊。

    老李为地煞门办事,三人多少也通过老李的口知道些简单的江湖形势,那些自诩正道的算是白道,而地煞门一类被正道视若仇敌的则为黑道,于他们而言,不论黑道白道,只要他们的兄弟在黑道,那他们便向着黑道。

    “嗯,你们行事可得当心些,见状不对,还是保住命重要。”老李对几个哥们还是不放心,不厌其烦提醒道。

    “放心老李子,我们不会莽撞的。”这回出声的却是老孙,他能感受到老李的关心,而他又是三人中最为冒失的,因而,当先出言做个表态。

    “嘿,老孙都这么保证了,我们会量力而行的。”老赵跟着道,“对了,来这是想和你说个线索的,我们适才用午膳时碰见个携剑的白衣青年,这小年轻并未曾在城中见过,而若西城门外的两人只是在半个时辰内死去的话,那这小子从城西而入,再到城中与我们吃了一盏茶时间不到的午膳,从时间上而言,倒是蛮有嫌疑的。”

    “你们还有什么发现?”时间之事是方才才提的,老李自不认为老赵他们凭着人家是白衣剑客便来寻他。

    “那把剑镶着紫玉。”老钱回道,这也是老赵在来路上提到的,老李透给老赵的关键线索除了“白衣”和“陌生剑客”外,还有一点便是“黑夜中会发光的剑”,在肉夹馍铺中用膳时,白衣青年正好将剑倚靠在其背后的墙角边,对于剑的模样,老赵犹为上心,观察得很是仔细,另二人多少也有些印象。

    “紫玉?那晚是无月夜,剑能在黑夜里泛光,除却以内力包裹的气剑外,便只有灯光折射下本就镶金带银的剑了,镶着紫玉……这人有很大的嫌疑。”老李琢磨着,“依你刚才所言,这人很年轻?”

    “应不过在弱冠之年左右。”老赵肯定道。

    “这样的话,这小子的嫌疑又上升了一分,依门主的推论,这剑客完全是凭空冒出来的,这十余载中江湖上可没有过此类剑客。”老李托腮道,“迷雾谷那回出现的人较多情况较为复杂暂且不论,门中五个弟兄喝得酩酊大醉,在黑夜中遭到暗手,一击致命也无可厚非,可今日,紫夜轩的王奎和葛弘图绝非易与之辈,却依然死在一剑之下,倘若这用剑之人真是个年轻人,那很可能是道义盟或是九州结衣那边锻炼出来的新人。”

    “诶哟,糟糕!这小子有这么厉害的话,方才不会是故意装睡偷听的吧?”老钱忽而惊道,旋即简单述说了下肉夹馍铺中当时的情景,让老李一同分析分析。

    “若真是这小子,不论他是真睡也好,假寐也罢,以你们来这的功夫,想必也早就离去了,不过他若是还另有所图,定会在晋州逗留,你们最好还是在大清早或是入夜前到城里的各个客栈随意晃晃,要么便在用膳时分看看还有没有运气撞见了,切莫跟得太紧,以免给自己惹上麻烦。只要你们提供了确切的线索,待我们堵着这小子,确认其身份后,这一百两银子我敢打包票,绝不旁落,如若确实不是这小子所为,那老哥们一人十两辛苦费也是应该的。”老李为三人出谋划策着,同时也是为三个老哥们交个底。

    “老兄弟给力啊!”老赵听言后,欢喜地干了一杯表示谢意。

    “兄弟够哥们,来咱们喝!”老孙、老钱也都举起了酒杯向老李致意。

    “嘿,几十年的感情了,我老李不是有福自享,翻脸不认人的人。”老李回敬道。

    “我们也知道你老弟重情重义,毕竟这些年,生意不景气,多是靠你帮衬的。”老赵说着说着竟有些动容。

    “欸欸欸,我说老赵啊,都是打小同穿一裤裆的,再这么客气,兄弟还能不能叫兄弟了?”老李举拳捶向老赵的肩膀。

    ……

    接下来四人谈论的便再无多少有用的信息了,多是互相敬酒寒暄,维系兄弟情谊。

    墙外一道白影一闪而过,以房中人的功力,并无人能发现。

    这道白影自是一路尾随至此的姜逸尘,隐于暗中的他在确认知客斋中多为平民百姓,并没有能威胁到自己的高手在场后,便安心地藏身在房屋构架的死角处偷听到四人商量的事,若非如此,他也还不知道自己的行踪竟已暴露,虽然他未曾想隐瞒所做之事,但无疑知道的人越少,越利于他将要进行的行动。

    迷雾谷和西城门之事尚可推测,可那天夜间的晋州城里难道真有如此有好奇心的人,透过门窗见到了暗夜中发生的一切?

    姜逸尘感到在暗中似是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自己的所作所为在其面前暴露无疑,除了不安之外,让姜逸尘感到意外的便是赵、钱、孙三人了,要不是一路相随,他还真难想到为了生计,无论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变得精于算计。

    肩膀厚实的老孙应是个脚夫,见钱眼开却又心思胆小的老钱很可能是个时常看人脸色的小伙计,至于稍微精明一些的老赵,大概率是一个小商铺的老板,若非自己的目的还未达成,否则自己的去向能成为这些人的财路,他倒是乐于成全。

    离开知客斋后,姜逸尘便往城西而去,在临近那荒宅空街的地方寻到了个名为夜来的客栈,安顿歇息。

    想来那三人第一时间应不会往城西而来,多还是在城南寻觅自己的踪迹。

    此时离入夜尚有三个时辰,足矣让人睡个够,毕竟姜逸尘可是有十天的时间没能在床榻之下好好地睡上一觉了。

    不论是空遗恨,还是会说话的夜莺,或是老伯托枫带话的“夜公子兰兮”,似乎都和这夜色撇不开关系,夜里的晋州城,究竟藏了多少故事啊,他可得养精蓄锐,好对付这夜色了。

    *********

    月明星稀,子时将至。

    而此时空遗恨才敲响了迟到的第二更。

    铛!铛!

    “亥时已到,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而一道白影已落在了他的身后。

    “十日不见,看来你小子是去做了件了不得的事啊。”空遗恨转过身来。

    “前辈慧眼如珠。”姜逸尘倒也不否认,在此人面前,他便是张白纸,白纸上画了什么,都逃不过他的那双眼睛。

    “呵呵,这句夸赞我倒是接受了,想必你也已经知晓我是谁了吧?”

    “是,空前辈。”

    “既是如此,你还是想问先前之事?”

    “望前辈不吝赐教。”

    “按理说这地煞门与我并无多大瓜葛,告诉你夜莺何在倒也无妨,只是,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前辈想要什么好处?”

    “嘿,我想要的,你小子恐怕还给不起,这样吧,有件事由你来做再合适不过,而且于你而言,只要肯做,定当信手拈来,若你应了这事,我便告诉你如何找到夜莺。”

    “何事?”

    “杀了老赵、老钱、老孙。”

第一四七章 听澜小筑

    除了震惊外,姜逸尘已口不能言,当下他已明白了,那双隐藏于暗中的眼睛是源自何人了。

    空遗恨低着头弓着身,头顶的高度还不过姜逸尘的肩,他并未抬眼,却似瞧见了姜逸尘眼眸中颤动的瞳孔,接着道:“不错,我说的赵钱孙三人,正是有缘与你共用午膳的三人,也是你之后一路尾随的三人,更是三个要以你的行踪向地煞门讨取赏银之人,杀了他们仨,于你百利而无一害,怎样,是否应了我的要求?”

    姜逸尘闭上了眼,脑海中思绪翻滚,一时间姜逸尘想到了许多。

    空遗恨没有展露出半分内功气场,仅仅是只言片语便已压得他难以喘气,真正的强者面前,他到底还是一只被随意揉捏的蝼蚁么?

    当真为了要从空遗恨嘴中问出夜莺的下落,便要伤害那三个不过是为了各自家庭的生计,绞尽脑汁而冒险作为的中年男子么?

    他若应了空遗恨,去杀了赵钱孙三人,那他和他所憎恶的那些人,那些十恶不赦之人又有何区别?

    自己终有一日也会变得和他所憎恶的人一般么?

    若是不应这事,他或许也能凭自己的能耐找到夜莺或是那个夜公子兰兮呢?

    不,这事他不能应。

    姜逸尘睁开了眼,眼前是那耐心静候的佝偻身躯,方要出言拒绝,却听空遗恨放声大笑。

    “桀桀桀,哈哈哈!——”

    笑声凄厉可怖,仿若来自阴曹地府,洞穿人心,骇人听闻。

    想必还在暗夜中游荡的好奇生物都会为这笑声吓回窝,也可以想见翌日白天街头巷尾又会为夜间的晋州城添上几句吓人的说辞。

    姜逸尘再次闭上了眼,在空遗恨面前,自己完全处在下风,他着实有了惧意,他不敢面对空遗恨的嘲笑。

    笑声止,夜似是又重归平静,只是这下,再难有任何事物敢轻易发出声响了,毕竟谁也不想成为煞鬼阴魂的果腹之物。

    “既然如此为难,那便换个条件。”空遗恨打破了夜的死寂。

    “前辈请说。”姜逸尘从牙缝间挤出寥寥数字后,方才缓过了劲,慢慢睁开了眼。

    “若是你从这夜莺口中问出地煞门的详细,你意欲何为?”空遗恨问。

    “让地煞门从江湖上消失。”这个答案于姜逸尘而言本不需有半分迟疑,可此时他的回答却让人觉得失了那坚定,欠缺些底气。

    “好,记住你所说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如何找到夜莺,也不会再要你做任何额外之事,地煞门七十二地煞,而今还活着的,大大小小整好五十人,我的要求便是让这五十人再也看不到天日,与你的目的并无二致。”空遗恨道。

    姜逸尘一怔,浑然无觉地应了句,“一定。”

    现在的姜逸尘当然不能明白空遗恨的意图,但不久后,他便知道他在应下了空遗恨的那一刻,他已踏上变成自己所憎恶的人的第一步了。

    “桀桀桀,哈哈哈!——”

    笑声再起,而空遗恨便就这么着在姜逸尘的眼皮底下不见影踪。

    惊愕中的姜逸尘未能瞧见空遗恨是如何消失的,唯有空遗恨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终有一天你会发现,自你踏上江湖的那刻,就不再有对错,当你挥剑杀人的时候,也不再有善恶,你会发现不知曾几何时起,你已经成了屠夫,只不过你内心每次都揪着莫名的借口来安慰自己,蒙骗你的良知罢了。”

    “前辈!”姜逸尘忽而回过神来空遗恨还没告诉他怎么找到夜莺,惊呼道。

    耳边的声音再次响起。

    “今日已过了时辰,明日戌时带上这个去听澜小筑,夜莺便在场中,至于如何找出来便凭你的本事了。”

    话音一落,暗中有一物嗖一声飞来。

    姜逸尘接在手中,是个木质腰牌,雕刻得颇为细致,上书“听澜”二字。

    *********

    在被赵钱孙三人认作嫌疑凶犯后,姜逸尘在入住夜来客栈时便已改换了一身行头,紫玉龙鳞剑被裹在麻布中,他的脸上也多了两撇胡须,显得成熟几分,身上也不再是白衣,而是替换上了一袭灰袍。

    当然,像是昨夜的深夜出行,他便会换上原有的装扮,这样即便被人瞧见,也不会让人将白衣剑客和夜来客栈中的灰袍旅客给联系在一起,招来有心人的注意。

    翌日,日上三竿,此时离入夜还有不少时辰,而姜逸尘也不会浪费这大把时光无所作为,既然时间给了他机会来摸清听澜小筑的门路,那他便提前到这来过过场,或许会有意外收获呢?

    听澜小筑坐落于晋州城中繁华市井之处,与晋州官府不过一街之隔。

    虽说是小筑,可这小筑的格局一点都不小,甚至可用“恢宏”二字来形容。

    小筑的门面开在两条街的交汇处,自东向和北向延伸,各自占据了一里长街的三分一长度,在偌大的晋州城内已可谓庞然大物,这样的牌面除了豪绅豪商大力共举外,应也脱不开晋州官府的支持。

    听澜小筑实为勾栏瓦舍,之所以称为小筑,与其建筑构造的小巧、雅致,环境之清幽、宁静、自然不无关系,虽处喧闹之地,却能让人平心静气,不由想踏足其中,一探究竟。

    细观建筑的细枝末节,不仅做功精细,更是崭新如初,除却平日间的清洁打扫外,亦可瞧出这听澜小筑在晋州城内还是新兴不久,否则这么个富丽堂皇的雅俗共乐之地,绝不会逃过十余年前瓦剌飞蝗军的破坏和血洗。

    踱步入内,却发现小筑内人生稀疏,姜逸尘不由皱眉不解,但仅是一瞬便已豁然,想来白日间寻常百姓都还在忙活着日常的生计,只有在入夜前后,才会到这来放松心情,也只有在那时,他才有机会寻着那会说话的夜莺。

    再往里步入,小筑内的情景已能尽收眼底,若说外边的街道是由包罗万象的店铺组成的,那么小筑便是由里部的十余座勾栏组成,同时可上演十余出好戏,想必每日来此看戏、听书也绝不会腻歪生厌。

    往小筑的中部深入,便到了整个小筑中最大的戏场了,位居正中的是戏台,十丈见方的戏台足矣容下百人在台上同台演艺,中州其他地域的勾栏瓦舍都鲜少有如此盛大之规模。

    戏台后边是戏房,有鬼门道供以戏子上下场门,其他面则是从里往外逐层加高的腰棚,便是观众落座之处,当然这是最普通的观众坐席,其间最上等的座位叫青龙头,位于靠近戏台左侧的下场门附近。

    正对戏台另设了一隔层,仅供贵宾入席就座,称为神楼。

    当然,此时的戏场中都是空荡荡的,姜逸尘一路行入也是畅通无阻,只是在行出时,碰见了一位身着朴素,束发戴冠的儒雅老者。

    “想来这位公子是初至晋州,大清早便来到听澜小筑,想必对曲艺、杂技或是说书兴致盎然,一番观摩过后,公子应已对小筑内将要进行的表演充满信心,平日间,小筑内各个勾栏会在酉时陆续开演,今晚因大戏场有精彩表演,则会稍微迟上半个时辰,公子于时再来不迟。”儒雅老者朝姜逸尘迎面行来,作揖恭敬道,“老朽姓唐名儒,负责打点今日小筑内一应物事,若是公子有需要,尽可招呼老唐。”

    “呵,在下确是初至晋州来游玩,平时亦对说书戏曲颇感兴趣,因而,便迫不及待的前来探访一番在晋州方圆闻名遐迩的听澜小筑。”姜逸尘回礼道,同时取出了空遗恨给他的那块木质腰牌,“唐老既是小筑管理者之一,那在下想问问这块腰牌是为何用?”

    在姜逸尘拿出腰牌时,唐儒便已看清其手中之物,可一听姜逸尘开口,竟不知此为何用,不禁眉头一拧。

第一四八章 公子佳人

    “唐老莫要误会,这是家中长辈听闻小可要来此游玩时给予之物,在下只当来此有好戏可看,却委实不知这腰牌的用处,还望唐老告知一二。”姜逸尘见状不对,笑颜解释道。

    “原来如此,我想公子眉清目秀应也不屑于去做这明偷暗盗之事。”唐儒缓了缓道,“公子莫怪老朽方才的反应,毕竟这腰牌虽不起眼,可在听澜小筑内却是价值连城。”

    “哦,未曾想这腰牌竟在听澜小筑竟意味非凡,是在下唐突了,唐老可能告知其详?”姜逸尘当然知道这腰牌不简单,却没料到会引起这儒雅老者的过度反应,或者说是警惕,因而,出言慎之再慎。

    “听澜小筑不以盈利为目的,笑纳八方来客,观众们来此均不需付上一分钱便可尽情观赏在小筑内的各种表演,若觉着甚得心意,又腰包富余的话也可随意打赏。正因如此,小筑在晋州方圆百里都深得人心,所谓僧多粥少,一旦在大戏场中有好戏上演,小筑内必当水泄不通,毕竟空间资源有限,也为了支撑小筑的日常运营和必要的修缮,大伙便在先到先得的规矩上又立了个规矩,便是隔层的贵宾席,神楼便凭此腰牌进出,而得此腰牌者必当是半年内为小筑贡献白银千两者,任何人也无例外,公子手中有这腰牌,想来公子的长辈应也是富足一方的长者了。”唐儒耐心地为姜逸尘讲述着腰牌的由来,也由此推断着姜逸尘的家中背景。

    “不敢当,家中的甄伯伯在平海姑苏做着跑商的小本生意,曾到访过晋州,想来当时手头富足的他也乐见小筑这繁盛景象,为小筑添上自己的一分绵薄之力吧。”为打消唐儒心中残存的疑虑,姜逸尘也只能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甄世备暂时认做伯伯了,不然他还真捏造不出什么富贾豪绅出来,至于空遗恨如何获得这腰牌,他倒觉得不难猜,要么是偷来的,要么是偷来的钱换来的,总不会差到哪去。

    “既是如此,甄公子倒还真是小筑的贵客了,而今时日尚早,小筑中也还无甚生息,公子可移步晋州大街小巷,先去逛上一番,待时刻到了,再来找老朽,老朽会带你去贵宾席就坐。”唐儒果然心中还有所防范,但一听是在平海郡姑苏城做跑商生意的,知晓跑商是个累活却也是个能来大钱的行当,便不疑有他,遂客气相待。

    “那在下晚些再来打扰。”姜逸尘和唐儒告辞道,面上虽依旧含笑,可心中却长出了一口气,幸而这小筑里,腰牌似乎没有做登记,否则这一出,绝对露馅,晚上可不能光明正大的来这看戏了。

    告别了唐儒,姜逸尘也不是马不停蹄地赶着离去,他就这般慢慢地往外踱去,来到晋州后,他忽而觉得不论在哪儿都会有些眼睛盯着你,瞧着你,这些眼睛,或出于好奇,或为图名利,或为不得人知的阴谋而存在,他不得不时刻谨慎小心着。

    他有些明白了为何人生于世,总有些人会渐渐变得圆滑,因为尘世逼着他们去逢场作戏,演着演着他们便迷失了自我,总有些人不愿随波逐流,要么封闭内心,成为个闷声不吭,被世界隔绝的人,要么心守空明,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他不知道演戏的人,何时会感到疲倦,摘下面具时会否不再识得自己,自闭的人,能在这世间存活多久,而坚守自我的人,何时会被现实击垮。

    沉思间,忽而听闻前方转角处传来了三三两两的脚步声,姜逸尘放缓了脚步。

    言语声随着脚步声逐渐临近而清晰。

    “姬难求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这是感叹佳人难求而篡改的《垓下歌》?

    “哈哈,文公子此言差矣,这姬字用的不当啊,听澜公子和这‘姬’字沾不上边。”

    听澜公子?既为公子如何能称作姬?听澜……与这听澜小筑又是何关系?

    “雅公子可别如此咬文嚼字了,没看文公子正为追求听澜公子不得而发愁么?”

    公子追求公子,这文公子莫非有龙阳之好,或是这听澜公子有何嗜痂之癖?

    “宋公子此言差矣,听澜公子心怀乾坤大地,胸有诗词万卷,腹中能载千秋,此人定为天人,仅供我们这般凡夫俗子瞻仰尊敬,能与之谈赏经典、对话春秋实属荣幸之至,至于世俗常情实乃要不得,要不得。”

    这雅公子说话可真是文绉绉的,不过这听澜公子被评价得如此高不可攀,想来绝非常人,不过若此人真如此出名,怎会在江湖中不曾听闻?难道不是江湖中人?有机会定要见识见识。

    “去去去,文公子可莫要听雅公子这不着边际的胡吹,依我看听澜公子不过是在教那群孩童读书,无暇他顾罢了,莫要上心,莫要上心,我想等午间时分再来请听澜公子一同用膳,其应当不会拒绝。”

    “此言差……”

    “好了好了,这事我做了没有十回也有八回,总被听澜公子婉言相拒,而听澜公子居住的地方,你们也知道的,家中长辈又不让靠近半步,真是伤透脑筋了,莫非此生真与听澜公子缘分至此,难成姻缘了?”

    话语未落,已可瞧见前方转角处有三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行出,直往小筑出口走去,一人垂头丧气,一人没心没肺,一人好心相劝,倒也是副有趣的景象。

    姜逸尘来到了适才三个公子行出的过道处,起先竟是将这儿漏过。

    听那宋公子所言,这听澜公子此刻应是在里处教书,姜逸尘终究是拗不过心中的好奇,还是选择了前往一探究竟。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出声之人吐字清晰,字字珠玑,最为主要是这声音极为悦耳动听,即便是朗诵读书之声,此时听来也犹若天籁,令人不觉陶醉,而这声音应是由一女子发出的。

    姜逸尘心道,难道这儿还有不只是一处学堂,还有多个教书先生?

    “子曰:‘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随而是一些小学童的齐声跟读。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片刻的功夫,姜逸尘已悄然来至这充满书香气息的一隅,他未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惊扰到学堂中的专心致志学童,更是怕破坏了那悦耳的天籁之声。

    这小学堂不过三丈见方,却坐满了垂髫之年的孩童,约莫有五十之数。

    这些小学童,无一不是身着儒服,头戴章甫,颇有儒家小学者风范。

    而领着这些小学童朗读论语的则是一个身着白衣宽袍,束发戴冠,打扮规整的先生。

    然,定睛一看这先生的相貌,柳眉轻挂、明眸皓齿、面白如玉,若是不闻其声,仅观其人,配上这身打扮可算是一俊俏清丽的翩翩君子。

    可当闻见其声,再配其人,眼前分明是个温润如玉、知书达礼、正处妙龄之年的明媚佳人。

    此人便是听澜公子?

第一四九章 好戏登场

    “听澜先生,时辰快到了,您准备准备,早些回家歇息吧,毕竟晚上还要为大伙儿说书呢。”出声的是唐儒,此刻他正站在学堂门前,满脸笑意地说着,那和蔼的神态仿佛在学堂教书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家闺女。

    “谢谢唐老提醒,剩下的内容不多,听澜教学生们念完便结束今天的功课。”听澜恭敬地回道。

    “好好好,听澜先生既已有了安排,老朽便不打搅了,先告退。”唐儒说完此话后便转身离开,口中却是碎碎念到,“这听澜先生虽为一介女流,却博闻强识、能言会道,放眼中州都难寻凤毛麟角与之媲美,真乃巾帼不让须眉,若有朝一日,朝廷能拭目明心,多任听澜先生这类人为贤,那天下之安定,中州之盛世当指日可待了。唉~”

    此时距姜逸尘和唐儒告别的时刻仅逝去不足半盏茶功夫,本是站在过道上往里张望的姜逸尘,却在唐儒到来的一刻失了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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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待是件极为消磨心性的事,有些人会通过做其他事来转移注意力,这样,时间会在不知不觉间流失得快些,而有些人的做法则比较干脆,在睡梦中度过这等待的时间,让自己处在无意识的状态,或许便不会让自己陷入等待的焦虑了。

    姜逸尘便是这后者,晋州的白天是安宁祥和的,只有黑夜才会充满未知,需要探索,探索未知需要有冷静的心,冷静的心需要有饱满的精神,所以,他选择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有什么事统统留到夜间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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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姜逸尘在申时来到通往听澜小筑的街道时,却被眼前的场面给震住。

    整个街道人满为患,寸步难行,行人在其中已没了自主选择权,只能随着人潮涌动的方向被带动。

    这是在赶集么?姜逸尘不禁纳闷。

    空遗恨跟他说的时间是戌时,而早上唐儒跟他说的时间却是酉时,万事宜早不宜迟,为避免错过时间,姜逸尘特地提早赶来,可如今见这状况,似乎这时间并不由自己掌控了,掌控时间的是这人潮,在这人潮中,纵使他轻功卓绝又能如何,飞檐走壁无疑是为自己招惹麻烦,他只能企盼着人潮能在一刻钟内将他送到听澜小筑的门口了。

    上天还是眷顾姜逸尘的,或说人潮遂了姜逸尘的心意,在一刻钟内,他已步入了听澜小筑,原来这股人潮本就是往听澜小筑而来的。

    人头攒动,却行之有序,并未出现什么争先恐后的举动,仔细一看,便可发现左右两侧间隔不远处均有人在维持着秩序,想来也应如此,这般大规模的人潮流动,若是稍微有点意外或是起了祸端,那波及的可是成百上千人的性命安危了,不论哪个官府都不会愿意见着这血流成河的场面在自己管辖地域的眼皮底下发生。

    人潮中姜逸尘却是瞧见了几位“熟人”的身影,赵钱孙李四人悉数到场,而走在老李身旁交头接耳的几人,恐怕便是地煞门之人,白日间见到的风雅颂三公子也不落人后,最令姜逸尘诧异的莫过于昨日早间在西城门处碰到的锦衣男子,亦是大摇大摆地跟着人群进了小筑。

    晋州的夜可真是热闹。

    在最为关键的时刻,姜逸尘总算是寻着了唐儒的身影,在唐儒的带领下,脱离了令人身不由己的人潮,踏上通向神楼的楼梯。

    楼梯有三层楼的高度,而唐儒走的并不算快,似乎还想与姜逸尘唠上几句闲话。

    “嘿,这热闹景象想必甄公子没见过吧。”走在前面的唐儒自豪地说道,“不过,今晚观众的热情倒也是出乎老朽的意料了,竟在申时就排起了队伍长龙,甄公子若是在晚来片刻,即便有这听澜牌,恐怕老朽也只能跟公子说声抱歉,让您打道回府了,毕竟听澜小筑不提供站位,没了位置,只得下回再来。”

    “看来在下的运气还算是不错了,今夜小筑着实热闹非凡,亦可预见今晚的表演定当很精彩。”姜逸尘也自觉有些庆幸,转念想借这短暂的机会多打听些消息,出言道,“可是每晚都有这样的演出?”

    “不然,三天一小演,五天一大演,若是夜夜如此,我们这些老骨头可不够折腾的。”唐儒笑道。

    “何为小演,何为大演?”姜逸尘问。

    “只要有在大戏场开演的便可称为小演,若有听澜先生登台的,方可称之为大演,十里八方一旦闻知听澜先生有开演,必当不畏辛劳、趋之若鹜。”唐儒答。

    “那今晚定当是赶上大演了,这听澜小筑是以听澜先生命名的?”姜逸尘绝难想见这听澜公子的影响力竟如此之大。

    “是听澜先生为小筑取得名儿,而后大伙便以听澜二字称呼先生了。”唐儒解释道,此时二人已来至神楼入口门前。

    “原来如此,可不知这听澜先生高姓大名,若有机会,在下还想拜访一番。”话语一落,姜逸尘却发现前方的唐儒突然驻足不动,若不是他及时收回踏出的脚步,便要撞上了。

    唐儒回过身来,凝视着姜逸尘,缓缓道:“‘听澜先生’是大伙儿对先生的尊称,先生乃一介女儿身,尚待字闺中,真名实姓恕老朽不便告知,若甄公子有缘得见听澜先生,公子还未与之熟稔时,也切莫失礼相问。”

    姜逸尘从唐儒的话语中品出了警告的意味,不过这警告竟令他觉得有些似曾相识,有些温馨,这警告是家中长辈为卫护子女时对外人的警示,隐娘也曾为他这般做过,“尘儿不能修炼内功,你们莫要以内功压他,单纯比剑便是,若是谁再胡乱动用内力伤人,也莫要怪我不客气。”

    瞧见本是有些尴尬的青年,此刻神色竟显得有些黯然,唐儒不由怀疑自己说的语气是否过重了些,正要出言再解释一番,却听姜逸尘吐出几字,“是在下唐突了。”

    话至嘴边的唐儒一听,不知为何竟深感歉意,道:“听澜先生每每在结束表演时总会被邀请到神楼来,若是有机会,老朽可以为你引荐一番。”

    “那在下先谢过唐老了。”姜逸尘还陷在回忆中,虽作揖感谢,却并未将唐儒说的话给听进去。

    姜逸尘步入了唐儒推开来的门,粗略一瞥,神楼中约有百来个座位,此时已被人做得满满当当。

    不需唐儒指引,姜逸尘便已寻着了座位,因为也只剩门边这个座位虚席以待了。

    演出还没开始,因而神楼中的人多在三三两两的聊天,见又有来人,移来了十数道目光,发现不是熟人后,仅余几道好奇的视线还在打量是否是哪家富贾豪绅的公子哥,其他的便不再关注。

    姜逸尘回身以眼神询问了一番唐儒,确定其并不在此就坐后便落了座。

    与姜逸尘邻座的是个大腹便便的商人,此刻正与身旁美妻黏乎着,无暇顾及姜逸尘,倒是让姜逸尘乐得安生,有足够的注意力来查探场中的情况。

    在场的百余人中,姜逸尘已能察觉到十数股浑厚的气息,这些人的武功绝不再他之下,自己孤身一人,若是轻举妄动,恐怕会被瞬间击溃。

    赵钱孙李四人,风雅颂三公子还有那锦衣男子均不在此,想来应是在楼下那容得下数千人的腰棚了。

    神楼的位置和构造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不论距离远近也好,高度也罢,从这往戏台上看去当真是一目了然,方寸不落。

    不多时,随着一声铜锣的敲响,酉时已到,好戏开演。

    最先开场的是喷火杂技,这是秦地街头巷尾杂耍艺人的绝技,晋州秦地两地本便来往频繁,又因战乱之故,促进了文化融合,以此民间绝活热场便不足为奇。

    街头看到卖艺之人吞吐焰火并无甚稀奇,可若是上百人同时在台上喷火,那也只能用壮观二字来形容了。

    火舌乱舞,时而化蛇,时而为龙,最后火焰奔腾,如凤舞九天,引得掌声雷动,大声叫好。

    热场戏的闹腾过后,第二场戏稍稍舒缓一些,是晋州的民俗歌舞,同样的,人少时的表演或许难令人侧目,可一旦人多,那齐整的表演和变换自如的节奏,带给人的只有震撼。

    第三和第四场戏分别晋剧和蒲剧,也不禁令人拍手叫好。

    如此,四场好戏过后,已是过了一个时辰。

    戌时已至,而戏台上出现的不再是成十上百人的阵仗,单单仅是一道身影。

第一五零章 流星蝴蝶

    “流星的光芒虽短促,但天上还有什么星能比它更灿烂,辉煌!

    当流星出现的时候,就算是永恒不变的星座,也夺不去它的光芒。

    蝴蝶的生命是脆弱的,甚至比最鲜艳的花还脆弱。

    可是它永远是活在春天里。

    它美丽,它自由,它飞翔。

    它的生命虽短促却芬芳。

    只有剑,才比较接近永恒。

    一个剑客的光芒与生命,往往就在他手里握着的剑上。

    但剑若也有情,它的光芒是否也就会变得和流星一样短促。”

    随着朱唇轻启,天籁之音再现。

    原先喧闹的戏场,在台上人登场的一刻便已悄无声息,当台上人开口后,台下已是万籁俱寂。

    便是连姜逸尘边上的被身旁美妻撩拨得大喘粗气的富商似乎都屏住了呼吸,变得安静,乖巧。

    这戏场应是在构造上下了不少功夫,使得戏台上的声响能清晰无比的传入在场每个观众的耳蜗。

    站在戏台上的身影自是姜逸尘白日间在听澜小筑学堂里瞧见的听澜公子,她依旧是一袭白衣宽袍,束发戴冠,并未因今晚的演出作半分打扮,实在不像是一般女儿家。

    听澜公子是上台来说书的,这倒蛮符合一个学者的表演。

    偌大的戏台上,成百上千的观众面前,举止优雅,谈吐从容,想来也只有天人能有这般举重若轻、处之泰然的气场了,这一刻,姜逸尘回想起那雅公子对听澜公子的评价,竟不禁有些赞同。

    听澜公子给大家带来的是个江湖故事,这个江湖,从一个杀手开始。

    杀手名为孟星魂,是快活林的四大杀手之一。

    为报高老大的救命和养育恩情,孟星魂为其卖命,为其杀人。

    杀人的人并不喜欢杀人,可是他非杀人不可,不杀人,他就得死,每次杀人他都会作呕,终有一天,他觉得倦了、累了,也觉得还够了高老大的恩情,萌生了结束杀手生涯的念头,接受高老大的条件,执行最后一次刺杀任务。

    只要孟星魂能完成这个任务,他将获得他想要的自由。

    然而,此次的任务,高老大要孟星魂杀的是江湖两大巨擘之一的孙玉伯。

    显然,孙玉伯并不是个轻易能被杀的人,这亦是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至少同为快活林杀手的叶翔,四大杀手中首屈一指的强者,已经失败了,而且成了个再也握不了剑的废人。

    任务进行的并不顺利,在孟星魂混进孙府前,机缘巧合下对一个名叫小蝶的女人动了情,对于杀手而言,这无疑是致命的,更何况他爱上的人正是孙玉伯的女儿,也是叶翔变废的根由。

    此时,江湖上两大势力孙府与十二飞鹏帮间的争端难掩,旋即短兵相接,孙府连遭重创,孙玉伯儿子孙剑被暗算,身边的第一杀手韩棠也寡不敌众惨死,孙玉伯以牙还牙,使计一举击杀了万鹏王麾下的五位舵主,局面到了白热化阶段。

    在戒备森严的孙府迟迟难以得手的孟星魂,发现了买凶杀孙玉伯的幕后黑手便是其两大股肱之一的路漫天。

    在叶翔以性命为代价的劝说下,孟星魂向孙玉伯坦白了自己的目的,并决定带小蝶退隐江湖。

    岂知孙玉伯的得力助手律香川早有了取而代之的想法,趁孙府疲于应敌之际,先手设计除去了竞争对手路漫天,引得十二飞鹏帮伺机对孙府展开大举进攻,孙府死伤惨重,律香川在四面楚歌的孙府中自认为赢得了孙玉伯的全部信任,在“得知”了孙府的全部产业后,露出獠牙,阴谋铲除孙玉伯。

    怎料这一切不过是孙玉伯将计就计设下的陷阱,曾受恩于孙玉伯的马方中在黑暗中执守一生仅为报恩,成功助其脱困,

    孙玉伯会同及时赶来的,他最为最忠诚的朋友易潜龙,顺势拿下律香川。

    造成纷乱的原委是孙玉伯和万鹏王各自最为信赖的心腹,律香川和屠大鹏两人,不甘屈居于龙凤之下,心生取代之意而鼓捣的一场戏,最终这场戏因低估了龙凤的能力惨淡收场。

    经此一役,江湖两大帮派元气大伤,各自收兵、休养生息,江湖复归暂时的平静。

    故事的尾声,高老大虽被孙玉伯放过,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快活林地契,却发现她的亲手培养出来的四大杀手,也是她亲手救起并养活带大的四个亲人,死的死,伤的伤,走的走,她忽而发觉没有了他们之后,一切都不在有意义,选择了自杀。

    唯有孟星魂得以和小蝶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故事结束了,可全场的千百个观众似乎还并未从故事中走出,依然沉浸在听澜公子在他们脑海中所刻画的江湖世界中,久久难以脱出。

    听澜公子说了半个时辰,而台下观众仿若随着故事中的人物走过晃晃数年。

    直到听澜公子谢幕下台,台下才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片刻后,掌声雷动,经久难绝。

    回顾方才听澜公子的演出,也难怪观众们能全然被她带入戏中,毕竟她时而能为一阴沉冷漠的杀手孟星魂,时而又能化身气定神闲、似是能玩转天下于鼓掌间的孙玉伯,时而是俏皮灵动的小蝶,时而又变脸机关算尽、阴狠毒辣的律香川。

    听澜公子的声音不只是动听,更似乎有种令人难以抗拒的魔力,她能带动观众的情绪,带着他们为律香川、屠大鹏这类以怨报恩的白眼狼感到愤恨,为马方中以一世守护相报一次恩情的忠贞不二感到动容,为孙玉伯、万鹏王这类绝世枭雄为亲信之人所背叛感到悲哀,为高老大、小何这类本处江湖底层拼尽血泪力争上游却难得善终的小人物感到惋惜,为孟星魂和小蝶终能修得正果感到庆幸。

    对于听澜公子所述说的故事,姜逸尘除却体会到内中的各种情感外,还能体会到一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无奈,在他看来,故事中并没有绝对的恶人,也没有绝对的善人,而故事中的江湖又何尝不是现实中的江湖?

    高寄萍高老大为何想要快活林的地契,她的出发点不过是想让自幼一起长大的四大杀手能和她一起过得更好,不用再屈居人下,少点机会看别人的脸色,多些可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罢了,只是,她操之过急,手段太过极端,终是亲手破坏了想要见到的一切。

    律香川和高老大相似,他们的过去都和蠕虫一般渺小,所以,他们不断地向上攀登,只想要挣脱在他们身上那相争着耻辱和低下的枷锁,于是,有了地位和实权的他,欲望更为强大,做事也更为残暴,更为不择手段,最终毁掉了自己。

    而孟星魂说到底不过是个被肮脏女人养大和利用的刺客而已,他杀了许多人,他的双手沾满血腥,他不想如此,却不得不如此,他想结束这一切,可他不论如何也不该去埋怨那个肮脏女人,毕竟要是没有这个女人,他在小时候就已经饿死了。

    掌声持续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声响渐息,姜逸尘逐渐从听澜公子的故事中脱离出来,除了感叹听澜公子对说书演绎的绝妙外,他总觉得有些美中不足。

    冷静的人总会观察得更多,思考得更多,也能洞察到更多细微的东西。

    听澜公子的说书停留在说上,除了音色、口气的变换和神情的搭配外,再无任何肢体动作。

    虽说大部分说书人,说书时也不外乎语言和神色的表现,肢体不过是配合之用,并不强求,可姜逸尘却有个奇怪的感觉,他相信若是听澜公子释放开她的手脚,为她的说书搭配上肢体动作的话,她能将每个角色均演绎得惟妙惟肖。

    然,听澜公子不但不动用肢体,更是一直负手而立,以一种看起来极为自然的方式在束缚着她的肢体,她,是否在刻意地掩饰着什么?

    在姜逸尘陷入沉思时,边上神楼的门被推开了,神楼中的所有人近乎在刹那间回过头来,朝向门口,更有不少人已起身静候着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