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剑诛魔传全文阅读 第18分节

第一五九章 镜花水月

    有些人的心本是胆小的,仅有在想保护他人的时候才会变得强大。

    昨夜的动静让在听澜小筑中波澜不惊的唐儒一宿不得安宁,清晨街头巷尾的传闻更让精神不佳的他惴惴难安。

    听澜公子显然对唐儒的状况了如指掌,下了早课后便特地去到他家,将之拉出来外头,说说话,散散心,舒缓舒缓情绪,一同在街上用过午膳后,方才把心下稍安的老先生给送回了家。

    告慰了唐儒后,听澜公子才打道回府,途经菜市场时,见尚有稀稀落落的菜贩子卖菜,心念一动,便挑拣了些菜,为晚上的伙食添些色彩。

    再往前走些,发现有个小女孩正守着一个并不比她身子小上多少的木篮子,蹲在街角处,竟是在打瞌睡。

    听澜公子走上前,只见篮子里仅有寥寥数颗鸡蛋躺在其中,蹲身靠近小女孩后柔声唤道:“小丽,小丽。”

    被唤作小丽的小女孩朦胧醒转,睁眼看清眼前那张亲和力十足的容貌后,便笑道:“听澜姐姐!”

    在晋州城的孩童们心中,在学堂上他们称听澜为先生以示尊敬,在外边倒还是叫听澜姐姐更为亲切。

    听澜带笑说到:“小丽今儿鸡蛋卖的不错呀。”

    小丽也是开心得笑眯了眼,回道:“嗯嗯,刚才有个大哥哥来买了半篮子的鸡蛋。”

    听澜讶异道:“半篮子?买这么多!”

    小丽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道:“是呀,那位大哥哥还挑了好一会儿,说小丽这儿的鸡蛋都是好鸡蛋,才一个个拣走的。”

    听澜道:“既然那位大哥哥买了那么多,为何偏偏还要剩下几个?”

    小丽道:“因为大哥哥的篮子很小,已经装得满满当当的,再多就要滑溜出来了。”

    听澜道:“原来是这样。小丽是不是很困呀?”

    小丽一听“困”字,便不禁打了个哈欠,揉搓着眼道:“是有点点困。”

    听澜一笑:“有点点?”

    小丽撅着嘴,强自瞪大了眼,点了点头。

    小丽是听澜的学生,对于小丽的倔强听澜自是早有领教,母亲早逝,父亲耕田,年迈的奶奶除了养养鸡外,还需要照看两个刚会走路的弟弟,她不得不出来卖鸡蛋贴补家用,而且每次拿出来的鸡蛋定要卖完才肯回家,这是她给自己定的必须达成的目标。

    听澜心疼地抚着小丽的头,道:“剩下的姐姐要了,你就早些回去睡。”

    小丽听言双手拖起篮子,往后退了一步,道:“听澜姐姐不是真要吃鸡蛋的话,小丽不卖。”

    听澜苦笑道:“姐姐吃鸡蛋,你看姐姐买了一把芹菜,一把生菜,家里还有西红柿和面条,正缺鸡蛋煮面呢。”

    见听澜左手握着的确实是一把芹菜和一把生菜,小丽才将步子挪了回来,道:“听澜姐姐不骗小丽?”

    听澜算好银两递给小丽,道:“当然!来这些你收好,篮子和蛋都归姐姐了。”

    小丽接过了钱,数了数,又把手伸了回来,道:“多了。”

    听澜摇头笑道:“不多,这篮子正好给姐姐装鸡蛋和菜,那小丽家里不是没了篮子?余下的钱你拿去再买个篮子,下次好装鸡蛋出来卖,就算是帮姐姐个忙,好么?”

    小丽犹豫了片刻,终于是收回了手,点头道:“好。”

    听澜道:“那小丽便早些回家歇息去吧。”

    小丽冲听澜深鞠了个躬,而后便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听澜姐姐,谢谢你!小丽知道,你和大哥哥一样,都是为了帮小丽。”

    看着小丽逐渐远去的身影,听澜呢喃道:“大哥哥?”

    莫非此人也是和自己一般,可怜小丽,便种稍稍容易让小丽接受的方式买下了她的鸡蛋。

    只是这人为什么不把鸡蛋都买走便好,偏偏留下了几个?

    天下行善的人多难道不好么,自己真是过于着相了。

    听澜摇了摇头,打散了脑海中的疑问,将手上的菜放入篮中,将篮子挂在右手臂弯上,便要站起。

    怎知起身一半时,膝下一软,竟站立不住。

    摇晃中,左臂上扬,右臂自然下垂,卸下了重物,终是找回了身子平衡,将将站住。

    可从右臂上滑落的篮子却险些砸到了脚,篮中本便寥寥无几的鸡蛋经这么一番折腾,仅剩两颗还未摔碎。

    听澜见状轻叹了口气,倒也庆幸还剩了两个,而心中也有些一丝疑惑,自己若是血虚或是气虚,方才站起来是不应只是站不住脚,还应头晕目眩,可自己明明清醒得很,怎会莫名地膝下无力?

    难道是膝盖出了毛病?

    带着疑虑,听澜各自活动了一番双腿的膝关节,并未察觉到任何疼痛感,或是任何异状。

    可真是古怪至极。

    *********

    夏日的夜,总要来得稍晚一些,寻常人家约莫在酉时,夜幕还未落下便已用过晚膳。

    听澜公子素来都过着寻常百姓的生活,夏日间也经常如此。

    唯独今日,戌时已过,夜色已悄然降临,桌上的晚餐却未被享用半分,她似乎在等候着什么人的到来。

    听澜公子居住的地方与城西的空街荒宅仅隔了一条街,借着城里人对这片区域的忌讳,倒是讨得了不少安宁。

    她住的木屋在拐角的静僻之处,与之最为靠近的邻里也隔有数幢房屋。

    也许,天上的仙子即便莅临凡间也希望在她休息时能有一方净土,不会被世俗所打搅吧。

    而此时却有一道身影出现在木屋之前,手中提着一篮子鸡蛋,而那篮子显然要比听澜今日提回家中的篮子小上不少。

    来人凝视着木屋中的亮光,似在揣度着进屋后会遇到的任何场景,竟迟迟未举步动弹。

    “甄公子既已来了,还不请进?”屋中传来了听澜公子的声音。

    ——好敏锐的感知。

    来人正是姜逸尘,而他在听澜公子和唐儒面前的身份一直都是“甄公子”。

    姜逸尘道:“恕在下无礼了,在夜间来叨扰听澜公子。”

    听澜公子道:“无妨,公子本不是文人雅士,不必拘泥于那刻板的规矩,再说了,公子若不是为叨扰听澜而来,莫非要就此离去?”

    听罢,姜逸尘道了声“打扰”,便踱步进屋。

    屋中陈设算不上简陋,却给人一种朴素、心安的感觉,很有家的味道。

    听澜公子坐在四方桌边,她依旧是穿着白衣宽袍,只是并未再束着头发,看起来少了丝儒雅之气,多了分女人的成熟韵味。

    桌上摆放着三副碗筷,碗中盛放的是西红柿青菜鸡蛋面,只是,有荷包蛋的面仅有两碗,第三碗没有,还算不上鸡蛋面。

    见到此番情景,姜逸尘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听澜公子紧盯着来人,当先开口道:“甄公子好算计,先是买了小丽的大半篮子鸡蛋,算准听澜路过后不但会买下余下的数颗鸡蛋,也会将篮子给带走,而后再暗中使得听澜失了平衡,打碎了不少鸡蛋,不知甄公子如此作为,是否查探出了结果?”

    姜逸尘道:“早间实属无奈之举,是在下冒犯了,先跟听澜姑娘赔个罪。”

    姜逸尘嘴中说着赔罪,可却不是面向着听澜公子,而是冲着桌子略微躬身作揖。

    而后,姜逸尘才转向了听澜公子,道:“不知该如何称呼姑娘,是该叫您听澜公子呢?还是夜莺?或者说是夜公子兰兮?”

    既已来此,姜逸尘也不打算拐弯抹角地打太极,直截了当地开问。

    听澜公子笑道:“姜公子赤诚以待,听澜自不会撒谎,在下确为听澜无疑,至于称呼听澜为姑娘或是公子,全凭公子欢喜,而夜莺和夜公子兰兮之说,听澜着实不知公子从何听来的?”

    姜逸尘道:“姑苏的江湖万事通包打听,听澜公子想必有所耳闻,他说晋州城中有只会说人话的夜莺,在下来晋州也算是待了有些时日了,直至昨日一闻听澜公子天人之嗓,天籁之音,在下便也清楚这‘夜莺’指的定当是听澜公子了。”

    听澜公子道:“姜公子过誉,听澜的声音确实较有亲和力,若是包先生有此言说的话,那听澜倒是要谢谢他了,那‘夜公子兰兮’又是如何说道?”

    姜逸尘道:“这是家中一长辈告知在下的,之所以以此认定是听澜公子却是在下的推测,不论是夜莺,还是夜公子兰兮,都和晋州城的夜脱不开干系,夜莺只有在戏台上鸣唱方为夜莺,而白日间的听澜姑娘温润如玉,一到夜间则要更为机敏睿智,更有公子的气度,但不论是白日间的听澜姑娘也好,夜里的听澜公子也罢,都是让人望而生叹,苦吟‘澜兮兰兮奈若何’而不可高攀的。”

    听澜公子很认真地听完姜逸尘的话后,蹙眉道:“如此说来,这些不过都是姜公子的猜测罢了。”

    姜逸尘笑叹:“听澜公子既已摆上了三碗面,何必再故作糊涂?”

    听澜公子玩笑道:“听澜胃口大,吃两碗不行么?”

    姜逸尘盯着那碗没有蛋的面,道:“那这碗便是给在下了?”

    “面已凉了,怜儿为姐姐和姜公子热一热吧。”

    这声音与姜逸尘面前的听澜公子并无二致,可他却听得明白,话音明明是从木屋的厨房处传来的。

    自姜逸尘进屋后,那儿便一直有着亮光。

    此时,从中走出一个人,同是白衣宽袍,并未束发的女子,细看其面容,赫然又是一个听澜公子!

第一六零章 听风问澜

    木屋中忽而静了下来,便是连那自称怜儿的姑娘踱步而来的脚步声都轻柔得微不可闻。

    尽管姜逸尘事先已有心理准备,这也正是他所猜测到的结果,可当亲眼见到又一位“听澜公子”,或者说是顾怜出现在面前时,他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世间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听澜显然也没想到姜逸尘会如此发愣,忽而发问到:“姜公子可用过晚膳了?”

    “呃。”姜逸尘闻言,眼睛一眨,反应过来如此盯着别人看太过失礼,慌忙将视线从顾怜身上挪到桌面上,应道:“呃,有……没,还没。”

    瞧见姜逸尘略显害羞的尴尬模样,顾怜不禁噗嗤一笑,道:“姜公子莫要心慌,有顾怜在,你和姐姐怎么着也算不上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可以畅快地谈天说地,不必因礼仪之事而犯难。”

    顾怜这话语明显是在报复早间姜逸尘对她的算计。

    经顾怜这么一说,姜逸尘却是渐渐地定下了心,早间之事,终归是自己有错在先,因而他选择了默默受着。

    听澜依着姜逸尘见到顾怜的反应,感慨道:“与你一般,见到怜儿之前,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尘世间竟是如此奇妙,会有两片长得一模一样的树叶,即便,它们并不生长在同一棵树上,更甚至,这两颗树还是相距千里。”

    姜逸尘的目光在二女身上飞快地游移着,抛去刻意修饰的打扮,从体态到面容到神色,二女确实难分彼此,至少以他的眼力瞧不出来二人有用易容的手段来改变容貌,道:“你们当真非亲非故?”

    姜逸尘的话语并没有多少底气,在他心底已是接受了这事实,只是希望对方再在他心中已倾斜一边的天平上再加个砝码。

    听澜回:“曾经非亲非故。”

    姜逸尘道:“曾经?”

    听澜道:“不错,现在我和怜儿妹妹可比亲人还亲。”

    姜逸尘笑道:“呵,这倒是,二位姑娘不仅同居共寝,而且九年来都共用这么一个身份,再怎么非亲非故,而今也是亲上加亲。”

    顾怜神色一变,道:“看来唐老都和你说了,我就说你这人故意博取唐老同情,从唐老嘴里套话。九年前,是姐姐救了我和爹爹,也是她把我们带入了晋州城……”

    余下之话,顾怜并未说出,可姜逸尘已能猜知大概。

    想来那时听澜救了顾怜父女后,还有其他琐事缠身,只能将父女二人丢在晋州,无法分身照顾,不久后顾父便病重早亡,才会有唐儒来帮忙照看顾怜了。

    伤心往事不免让气氛有些压抑,可顾怜而今也算是半个“听澜公子”了,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心绪,不再颓丧,不过并不想接着方才的话题说下去,索性便不再开口。

    姜逸尘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心中不由感叹此女的坚强,“听澜公子”四个字,或许对她来说不仅是荣誉,更是种压力。

    心中忽有一念,二女的年纪由他瞧来也不过二十五六左右,九年前,听澜公子应不过碧玉之年,如此年纪轻轻的女子便有指点江山、叱咤风云的能力了?

    怎料得听澜公子早已看穿了姜逸尘的心思,道:“别看我长得如此年轻,我比怜儿妹妹要大上半轮年纪,至于怜儿妹妹芳龄几何,你可以亲口问问她会否愿意告诉你。”

    “呃。”姜逸尘一愣,又是被将了一军,心中无奈道,为何自己总处于下风。

    顾怜将三碗面都放入托盘,随后一手托起盘子,一手提着姜逸尘拿来的鸡蛋篮,笑道:“我看姜公子已是饿昏了头,谈吐不清了,姐姐且和姜公子聊着,怜儿去热热面,正好姜公子也带来了鸡蛋,能再煎个荷包蛋。”

    听澜赞同道:“也好,我想姜公子早已习惯了昼伏夜出,太早回去歇息反倒会浑身难受,那便让我们先聊聊,再一块吃个面,而后再接着聊吧。”

    见着二女一唱一和,似是吃定了自己的模样,姜逸尘只能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道:“那在下便冒昧打搅二位姐姐了,不过,听澜公子可真是神通广大,什么都瞒不过公子的眼睛。”

    姜逸尘猜想到自己来到晋州后的行踪想必也全然被听澜公子知晓,不免心中一凛,眼下这个看起来温润如玉的女子,比起空遗恨来,更让他觉得难以招架。

    听澜道:“人在做,天在看,不论做的好事坏事,总会落下些蛛丝马迹,只要别人多点心思去留意,终究是难以瞒天过海的。”

    姜逸尘道:“听澜公子说的是,在下也是如此认为,比方说适才提到的两片树叶,不论是叶子的形状、叶子的色着深浅、叶子的纹理都近乎毫无二致,然,只要这两片树叶生长环境不同,那其终究会有本质上的差别,或是一片相较另一片更易被虫蛀,在狂风暴雨中更易被撕碎,或是叶片掰折后,叶肉中汁液的酸甜苦涩咸也总会有所不同,这些,我想无论后天如何去修饰,终究难以改变多少吧。”

    听澜道:“姜公子言下之意是,通过我与怜儿妹妹的内在,辨识出我们并不是一人?”

    姜逸尘道:“不错,昨夜神楼中,地煞门的应隆显然是对公孙煜动了怒,那般气势汹汹的突袭虽到最后一刻收回了手,虽不是冲着你而去,但在那般威亚之下,听澜公子的表现可谓波澜不惊,镇定自若,即便,不能以此推断出你会武功,却让我觉着听澜公子已见过太多杀人流血的场面,于是乎,面对各种江湖上的血腥厮杀,都能做到处变不惊。”

    听澜道:“姜公子言过其实了,若听澜说昨晚那份自信是来自于身旁公孙煜公子做出的承诺,来自于认定应门主不过是虚张声势,是否也说得过去?”

    姜逸尘道:“因此,我才会选择在白日间继续来求证。不得不说白日间的听澜公子,也便是顾怜姑娘,给我的感觉依旧是亲和力十足,且文静聪慧,但给人的感觉更为温柔上些许,不似听澜公子你,总会由内而外不自觉地透出一分成熟的气质,和一分咄咄逼人的气势,当然,最大的破绽便是在于顾怜姑娘一点儿都不懂武,想来是听澜公子将之保护得太好的缘故。”

    听澜道:“呵,到底是如此,即便是孪生姐妹,只要生长环境不同,不论通过什么方法去极力掩饰,总会有些瑕疵会让有心人捕捉到。”

    姜逸尘不禁疑惑道:“难道这九年来都没人发现?”

    听澜道:“毕竟和那些江湖中人接触大多是挑在夜间,因而,大多时候是我在应付他们,白日间,可以创造一些条件,少让他们去打扰怜儿,当然,如你所言,对于洞察力敏锐的人而言,还是能瞧出端倪来的,但那些发现我们秘密的,要么不敢说话,要么已不能说话了。”

    姜逸尘顺着听澜的话,忽而想到了包打听、老伯还有空遗恨。

    包打听是一江湖奇人,姜逸尘至今也想不通、摸不透此人到底隶属哪方势力,而他的那些信息又从何而来,姑苏与晋州相去甚远,他不至于会怕听澜公子,不过他毕竟是个生意人,掌握的隐秘之多也是用来买卖的,总得付得起相应的报酬,他才会透露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线索。

    老伯的神通广大自也无需多言,老伯要自己来找听澜公子,显然,他是知道听澜公子身份蹊跷的,可他要枫带话时,却不明言,而是用了暗语,说明他不希望枫知晓听澜公子的事情,难道老伯便是听澜公子口中所说,那些不敢开口的人?

    空遗恨一直待在晋州城中,以他的能耐,要发现白天和夜间的听澜公子不是同一个人绝非难事,姜逸尘不解的是空遗恨为何待在这晋州城里?他也是那个不敢说话的人?

    沉思片刻后,姜逸尘开口问道:“在下很想知道,听澜公子和空遗恨是什么关系?和兜率帮又是什么关系?”

    听澜反问道:“噢,姜公子何出此言?莫非又是那包打听或是你那长辈说的?”

    姜逸尘道:“在下向包打听打听地煞门的详尽信息,他告诉我来晋州城找你便可,或是,通过空遗恨来找你。”

    听澜笑道:“想必姜公子也早已见过空遗恨了吧。”

    姜逸尘点了点头。

    听澜道:“若我说我和空遗恨并无任何关系,姜公子会否相信?”

    姜逸尘摇了摇头。

    听澜又道:“若我说我和兜率帮也无任何牵连,姜公子会相信吗?”

    姜逸尘又摇了摇头。

    听澜笑叹道:“姜公子既然不信,何必相问?再来,如果姜公子认定听澜是兜率帮的人,又与空遗恨是一伙的,你就不怕我们杀了你?!”

    听澜公子笑靥如花,可笑意里的杀机却没有丝毫的隐藏。

    姜逸尘道:“你的身份我猜不透,却有个大胆的想法,但目前我不想去关心这些,我只想达成我的目的,你们随时能杀了我,愿不愿意帮助我,也全凭你们的意愿。”

    话语刚落,本便不大的木屋中杀气大盛!

第一六一章 天罡地煞

    小小的木屋中灯火摇曳,宛若狂风掠境,要不是那气势略有收敛,想必烛火都已灭了。

    两撇胡须悠悠落地。

    面颊上的两小片猪皮也躺倒在桌上。

    这是两天前,姜逸尘为防被赵、钱、孙三人认出,做的简易伪装。

    而后,他便一直以这副“甄公子”的容貌在晋州城中晃荡。

    此刻,这些小道具却被那扑面而来的杀气给惊得荡然无存。

    听澜公子注视着面前安如磐石的青年,仔细打量起这张完全没了掩饰的脸。

    他的眉很浅,眼睛也不大,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瘦挺的鼻子使他的脸看起来更为消瘦。

    这张脸极易让人联想起花岗石,坚硬而密实,映射着倔强而坚定。

    这张脸算不上英俊,应该说是相貌平平,但那过于瘦削的面颊,合着冷漠的眼神,给人看起来却显得有些冷俊。

    听澜公子一时竟觉得桌上的两片猪皮应长在青年脸上才对,否则他的面颊看来实在太过缺斤少两,她忽而想起药谷有一味灵药,生肌焕颜膏,普通人的皮肤涂上这药膏立马光彩焕发,而若是皮肤受损的人坚持使用这药膏也能修补肌肤,使之恢复如初。

    这青年原有的容貌应是被毁了,脸上的皮肉不是被烧掉了便是被利器削掉了,他也用了这药膏,只是用的并不及时,脸上的大多肌肉已坏死,再涂药膏时,不过是补救了这张脸,没让其变得皱巴巴的,不至于�

第一六二章 知己知彼

    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对于任何一个对手姜逸尘都不会去轻视,更何况他旨在灭了地煞门整个帮派,而不是单单其中一人或是某几人,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去找包打听,再来找空遗恨和听澜公子了。

    一个成规模的帮派若能轻易被灭掉,那也算不得帮派,姜逸尘找上听澜公子本便是为求个万全之策,自然喜闻乐见她的严谨态度,事先让他充分了解地煞门的前前后后,而后才能做到有的放矢的布置和紧罗密布的行动。

    姜逸尘顺着听澜公子的话问到:“听澜公子是说,这天罡门的实力很强?”

    听澜道:“天罡门中毕竟有宋河主持大局,而昔年招揽来的余下三十五天罡堂主自也要比地煞强上不少,并非浪得虚名之辈,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现今天罡门的实力在十二门中可列入前三,反观地煞门,却始终是个干着脏活累活,在十二门中毫无地位可言,活似喽啰的分舵。”

    “听澜公子有前言在先,已说明地煞门不可小觑,而今如此贬低这地煞门,莫不是为了给自己增添些信心吧。”姜逸尘暗道。

    果然,只闻听澜公子接着道:“不过,这些都是相较而言,要杀天罡门的任何一个堂主都需得费尽心思,假若被你杀了一个,你想再杀第二个,这难度可不只是提高了一倍,当然,你这次的对手是地煞门,以天罡门为例,便是想告诉你,你选的这条路并不好走,地煞门虽较为不堪,可在晋州城中也算得上是呼风唤雨,你的行动若有一步差池,将牵一发而动全身,小则前功尽弃,大则沦为鱼肉,必需慎之再慎。”

    姜逸尘道:“在下会小心的。听澜公子说这地煞门在晋州城内呼风唤雨?莫非他们还与晋州官府有所勾结,或说,官府中有他们的人?”

    听澜道:“不,地煞门中与官府关系最为紧密的不过是末位星,地狗星的李安生,也便是那个在城南马厩看马的老李。”

    即便听澜公子不特意提起“老李”二字,姜逸尘也听得出这番话于他有几分告诫的意味,明示他的行踪她能了如指掌,莫要耍花样。

    既已选择与听澜公子合作,姜逸尘便是连自己的性命都给压上,自不会再在心中存有什么芥蒂,思绪依旧专注在地煞门的问题上,皱眉道:“朝中无人,却能做到只手遮天,难不成是有女人在背后作祟?”

    听澜公子赞赏道:“不错!有些时候,枕边风可比身居其位更好使,只要此人的官阶够高,有女人能牢牢抓住此人的身体和心,那么,将晋州官府纳为己用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姜逸尘道:“晋州临近边境,文官手中无兵权,难有太大作用,地煞门手里握住的官,定当是武官。”

    听澜补充道:“不仅是武官,还是最大的武官,晋州城的蒋参军。”

    姜逸尘道:“一个能抓住参军身心的女人,也绝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她是地煞门的哪个堂主?”

    听澜道:“这女人确实了不得,但她不是地煞门的堂主,严格来讲也算不上地煞门的人。”

    姜逸尘道:“这女人若不是地煞门的人,却为地煞门办事,那至少她的心和魂都在地煞门中。”

    听澜道:“这女人名为如愿,是晋州天香阁中的老鸨,半老徐娘之龄却将蒋参军迷得颠三倒四,被其奉若知己,侍若正妻。可蒋参军并不知道,他深爱的这个地下情人是地煞门门主商阙一手栽培起来的工具,如愿年轻时被商阙所救,便一心一意为他做牛做马、肝脑涂地,若要以作用来论地煞门中的地位,如愿仅次于三个门主。”

    姜逸尘回想着近来在晋州城中,不论在什么场合似乎都极少见到官府的身影,遂道:“想必地煞门极少动用到这层关系。”

    听澜道:“你观察得很仔细,如愿是一把关键的刀,地煞门安插了这把刀在晋州官府的背后,初衷也绝不是为了把控晋州城,这不过是附带的利息罢了。若是区区小事自然不会动用牛刀,但若是关系到了一门安危,于时,不用也得用。此刀一出,敌人纵有三头六臂也绝难逃出朝野合力布下的天罗地网。”

    姜逸尘道:“若有那时,在下也不会连累听澜公子。”

    听澜闻言一笑:“我只出谋划策,余下之事全凭你自己,到时若是失手被擒,你便是把我供出来,也没人会信。”

    此时,顾怜已忙活完厨房中的物事,端来了茶盘、水壶,仅是跟听澜公子道了声“姐姐早些休息”后,便径自回房歇息,仿佛姜逸尘是空气一般,并不存在。

    这番插曲,令姜逸尘不免觉得有些尴尬,听澜公子却对此习以为常。

    听澜公子将茶水递到姜逸尘桌前,道:“怜儿妹妹是个性情中人,如你所言,是我将她保护得太好了,一旦不用再在外人面前装模作样,她便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且不提此事,方才所言的天香阁这条线,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若要想彻底扼杀地煞门,这条线终究得先掐断,当然,现在我们的进程还不到这个节点,只是先提前引起重视,接下来,且与你说说地煞门中的人员详细。”

    顾怜毕竟不是江湖中人,想来以后也不会与之有太多交集,二人的关系到此为止也并无大碍,想通了这点姜逸尘便不再纠结于此,端起茶来,微微抿了一口,正了正坐姿,竖起耳朵,提起精神,做出一副但请详说的模样。

    听澜道:“地煞门中的七十二地煞构成了整个门派的管理层,初时,七十二位堂主以实力和相关特点划分星位,排在前三的地魁星商阙、地煞星毕鄂、地勇星应隆为正、副门主,分坐前三把交椅,其下是地煞六虎,地杰星修恺、地雄星肖穹、地威星柳莫寒、地英星秋夜、地奇星洛奇、地猛星戚万军,在这之后多少算是奇人异士了,各怀本事,可却不一定是于武在行。”

    姜逸尘暗自记下这些信息,但却没漏过一个前提,“初时?”

    听澜道:“嗯,这是地煞门被拆分出来时的情况,历经如此多年,总有些物是人非了,原先门中若有堂主不幸殒命,都会从帮众中择优进补或是去挖角江湖上的能人异士,例如城南老李便是其中之一,然,近几年填补进帮的堂主实力越来越不济,于是便也不再滥竽充数了。而前头九人我既已报出了他们的名头,也说明他们的命足够硬,而今尚还健在,目前门中大大小小的堂主,扣去新近死去的六人,仅剩五十人了。”

    姜逸尘道:“五十个,亦不是个小数。”

    听澜道:“有如此的慎重是好事,五十个人若是都在城中,你当真还没什么机会得以下手,而眼下,正是你绝佳的动手时机。”

    “你是说地煞门也分派了些人手去追季喆?”姜逸尘很快便领悟过来,听澜公子所说的时机是什么,至于季喆的身份,他可不觉得能瞒过眼前的人。

    听澜道:“应隆带了四人去追季公子,这四人中有一虎,而另一个副门主毕鄂,近日也不在晋州,他带着九个堂主去了北地,正带着大量物资往晋州回运,九个堂主中有两虎,如若应隆说的时间不差,那毕鄂将在九天后归来。”

    姜逸尘自然也不会忘了昨夜在神楼中,应隆临走前对听澜公子说的那席话,只怕应隆自己也没想到,他献的殷勤,竟会被听澜公子利用起来。

    姜逸尘道:“也便是说现在在晋州城中的,还有三十七个堂主,包含了一个门主,和三头虎。”

    听澜道:“正是,有个好消息便是其中一头虎目前还是只病猫,三年前受的伤,到现在还没好全。”

    姜逸尘闻言心中一紧,立马问到:“三年前?他是从西山岛上回来的?是谁?!”

    听澜道:“稍安勿躁,那人确实便是从西山岛上回来的,但不是你此次行动的首要目标。”

    姜逸尘缓了缓情绪,道:“好,一切听你的。”

    听澜郑重道:“如上所言,九天,不仅仅是毕鄂归来的时间,更是地煞门起疑,急讯豫河郡的天罡门请兵来援的时间,从明日朝阳初升起,你只有九天的时间来了结这三十七人的性命,你,能否做到?”

    姜逸尘笃定道:“只要听澜公子能做出相应的安排,在下定会拼尽全力!”

    听澜道:“那便来确定下从谁下手,这晋州城中可不单单只养了一只病猫,刚才所说的那只病猫毕竟曾经还是生龙活虎的。”

    姜逸尘道:“从真正的病猫下手?”

    听澜道:“不,既然已是病猫,受关注度虽不多,但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关注点,要是让关注这些病猫的人发现猫已经死了,那也将打草惊蛇。”

    姜逸尘道:“依听澜公子的意思,要先杀了那些时刻关注着病猫情况的人。”

    听澜道:“你觉得会有谁会时刻关注着病猫。”

    姜逸尘道:“治病猫的人。”

    出口后,姜逸尘旋即便感到不解,问到:“可是治病猫的人定然时常处在活动状态,他所受到的关注绝不会少。”

    听澜道:“所以,凶手不能是你。”

    姜逸尘疑惑道:“该怎么做?”

第一六三章 狗拿耗子

    直径相等:7CM

    铃医用的铜串铃铃医

    铃医亦称“走乡医“、“串医“或“走乡药郎“,指游走江湖的民间医生。铃医自古就有,宋元时开始盛行。

    铃医奔走乡间,栖宿寺庙,医治民众疴疾。他们始终恪守着“扬仁义之德,怀济世之志“之教诲,妙术施治,求取薄利,屡化沉疴恶疾,深受群众信赖。

    铃医以摇铃来招徕病家,固而得名。实际上,作为我国医学史上重要一页的铃医医术在古代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古代的扁鹊、华佗等名医都是铃医。至于铃医的药方,在清代名医赵学敏和铃医赵柏云合作编辑的《串雅内、外编》(1759年)中多有记载。

    铃医实为古代的基层医务工作者。

    铜串铃:是中医文物的一种,串铃也叫【虎橕】或【虎衔】相传古代名医董奉,在一次取出卡在一老虎喉咙里的兽骨时,为防虎口伤人便打造了一个铁圈橕住虎嘴上下颚。此事慢慢传开,医生们纷纷效仿,多制铁圈以备用。后来有人将铁圈将铜改制,进一步加工成空心扁环状,并内置铜丸,一摇即响,声音悦耳,并作为外出行医的召唤工具。民间医生走街串巷,大多手持串铃,百姓称之为铃医,走方医。这些铃医积累着许多丰富而实用的民间传统医方和偏方,秘方,也传承和熟练掌握着有效的民间传统医疗技法,古代有很多铃医医术神奇,影响很大,铃医是中医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上海医史博物馆展出了一件宋代铜串铃,外径:12.5厘米,内径:4厘米,厚:3厘米,外饰海花纹为底,一面开洋浮雕八卦图案,另一面浮雕日,月,北斗和三星,内环侧中空并置活动串珠铜丸4粒,顺手摇来,铃声悦耳。

第一六四章 一念为魔

    一滴茶水滴落于地,如冰玉般的手指轻轻试过,只有少许茶水沾湿了手指,而地上的部分便就此化去,不论如何,那滴茶水终究是回不到杯中了。

    商阙叹气道:“杀了李牛夫妇,也于事无补。去城外挑个好地方将廖家夫妇好好安葬吧,而后,再遣些人去散布些话。”

    商阙顿了片刻,才继续道:“廖大夫早年间为试药而沾染顽疾,常年都以药物压制着病症,近段时间过于操劳,心神俱疲,价值忘了给自己配药以备不时之需,突然受了惊吓,病症发作,才至如此失控。”

    洛奇道:“好,我这便去办。”

    雅间内,商阙闭上了双眸,似在养神,似在沉思。

    廖善的死,表面上看来是接二连三的巧合,构成的顺理成章的意外,这不禁让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至于哪里不对,他暂时还未觉察出来,他能想到的疑点,洛奇都查探过了。

    难道这一切真只是巧合,廖善的死真是场意外?

    修长白皙的手指信手拨弄着躺在脚边的瑶琴。

    琴弦战栗,琴声短促而萧瑟。

    戛然而止,余音远去。

    琴声不成乐,不成曲,并不像是在弹奏,更似在唤人。

    果然,雅间外传来轻步点地的声响,随而传来一女子之声“门主”。

    商阙道:“去慈世庵探望下李氏夫妇,顺便问问今日出门时可有发生什么与平日不对的地方。”

    “是。”见里边再无动静,女子方才悄然告退。

    待屋外的女子远去之后,商阙再次轻叹出声,这已是他今天的第四次叹气了,而今天不过才开始了几个时辰,这对于一个极少叹气的人而言实在不寻常。

    “若说这些巧合都是冲着廖善去的,动机为何?但愿,是我多虑了吧。”

    *********

    人与魔之间到底有无差别?

    没有。

    人便是魔,魔亦为人。

    自从犯了这瘴热症,行医施善的人,成了取人性命的魔。

    数年间,每每察觉到要犯病时,廖善便会迷翻一些来找他看病的女子,暗中抽取血液以供自己服用,以他的手段,醒来后的女子只会感觉有些疲倦,便不会起疑。

    为防万一,廖善曾经从身体强壮些的女子多取了些血液,贮存瓶中,以便犯病时可解燃眉之急。

    初时倒还管用,久而久之,不新鲜的血液于廖善的病便渐渐失了效用,他不得不在需要时再去搜寻目标。

    廖善本便不是急脾气的人,患了这不治之症后,便更少动气了,因为,他发现只要心平气和,就比较不会犯病。

    然,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生活终归不是一番风顺的,或为事所急,或与人置气,总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而下手、下嘴也有失轻重的时候,每年至少有两个女子死在廖善的嘴下,待他恢复清醒时,那些女子再也未曾醒来了。

    作为廖善的妻子,廖氏自然也对丈夫的情况一清二楚,廖善对妻子疼爱至深,即便失了理智却也从不会对妻子下口,而廖氏不忍见丈夫如此痛苦便会在一旁帮衬,有时为解一时之急,廖氏也会用自己的血来帮丈夫解困,而当廖善失手杀人时,也是廖氏忙前忙后,将尸体藏到药草堆中,夫妇二人再一同将之运至城外,找个偏僻之处埋了。

    至于女子无故失踪之事,则是廖氏偷偷跑去寻地煞门的几个门主,动用帮派的力量暗中善后的。

    不过是一操持家室的妇人,在这几年间,于这些女子而言,她不也是扮着魔的角色?

    人与魔之间到底有无差别?

    有。

    一念之差,一念为人,一念为魔。

    早年间,作为铃医的廖善,并无太多杂念,仅有个作为医者的初心,悬壶济世。

    而当他成家立业,日子过得愈来愈舒坦后,也不知为何,竟萌生了追求长生的念头,在无数次的试药中,终是出了岔子,沾染恶疾,一发不可收拾,恶行累累。

    廖氏深爱着廖善,他是她的全部,为了她丈夫,她什么都能做,终也走上歧途,双手沾满鲜血。

    当听澜公子在昨夜将这些告知姜逸尘后,姜逸尘一阵无言。

    在行动时,当姜逸尘瞧见廖善脸上揪成一团的褶皱写着懊悔和无助,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中有了动摇,可终究还是压下了将廖善救下的想法。

    至少,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无辜女子惨遭杀害,在荒郊野外成了孤魂野鬼。

    至少,夫妇二人死在一起,生死同命。

    他对不起的是李牛夫妇,他们在这场意外中仅是个工具。

    他又何尝不是为了报仇,为了一己私念,选择了不择手段,选择化身成魔。

    *********

    胡三尺在矿洞中摸爬滚打十数年,因身材矮小被唤作“地老鼠”。

    十余年间,地老鼠练就了一番开山掘地的本事,都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可地老鼠独自一人便能在一夜间挖出通往十里地之外的地道来,可谓骇人听闻。

    数年前,仗着这个本事,胡三尺被纳入地煞门,成了堂主之一,分封地捷星。

    两年前,九州擎天众和地煞门间的一次正面交锋让逃窜不及的胡三尺险些丧命。

    左肺肺叶被刺穿,大量失血的他,虽被廖善给从阴曹地府给捞了回来,却也丧失了原有的活力,再难夜钻十里了。

    这两年间,廖善一直都在为他进行保守治疗,依廖善最初的计划,是为他保守治疗三年,养养身子,养养肺,再为他切除掉那已经丧失功能的左肺肺叶。

    但廖善并未料到自甘堕落的胡三尺,身体状况一日不比一日……

    晋州城西北,一坐南朝北的矮楼里,最贴边,最难见天日的幽暗角落处便是胡三尺的住处。

    常年在光线稀疏的洞中干活,使得胡三尺喜阴恶阳,对于阳光有种自然的趋避性。

    矿洞中的嘈杂环境,也让他患上了耳鸣症,为减缓不时耳鸣带来的烦躁和疼痛,一旦手里头有所富余,他便会去买些芙蓉香,麻痹神经,壮阳提神。

    受伤后的这两年,门里便使唤不着他了,可治疗伤病的费用仍由门里担负着,更没少了他的份子钱,如此一来,他一有出门便会去黑市购进大量的芙蓉香,躲在家中享用。

    廖善每隔三日便会来胡三尺的住处,察看他的恢复情况,起初见其身子每况愈下却寻不着根由,偶然间发现其竟是作茧自缚,便破口大骂。

    在廖善苦口婆心的劝说下,胡三尺到底还是做出了退让,听从廖善的建议,不直接吸食芙蓉香,而是将之当作药香来烧。

    怎知这一烧,让胡三尺更加沉醉于芙蓉香的浓郁香气中,难以自拔。

    每天胡三尺的家中始终弥漫着芙蓉香的香气,屋中的中心处摆放着一个焚香炉,足矣让香气扩散到屋里的每个角落,可他却觉得不够劲,专门买了个拳头大小的熏香炉,置于手掌间品吸。

    即便入睡时,他也会将这熏香炉放在枕边让自己安睡。

    这香气能让他感到神清气爽,心情愉悦,即便是整日躺在床、椅间也不会感到枯燥或是疲倦,他相信如此下去的话,身体终有一天会好起来,廖善为他开胸切除肺叶的那一天也指日可待。

    是药三分毒,更何况从药性上来说,芙蓉香的毒性成分更大些。

    胡三尺自我感觉状态良好,殊不知五脏六腑皆因芙蓉香的过度摄入渐渐衰败不堪,只是精神上的持续亢奋让他完全没察觉到自己已将自己的性命给慢慢葬送。

    廖善自也没料到是这般结果,见此情形,心中也已放弃了医治好胡三尺的念头,只是出于医德和同门关系以其他药物为其维持性命。

    今日时辰尚早,廖善的死讯自是还未传入足不出户的胡三尺耳朵里,他还在为明日老廖又会来唠叨他而感到烦恼。

    忽而,只觉屋中的清香气息愈来愈浓,胡三尺略微有些诧异,可沉浸在白日美梦中的他,却懒得起身去一瞧究竟,自不会发现不知何时屋中已多了个人。

    一盏茶后,门窗紧闭的房屋中云雾缭绕,没有一方空间不被芙蓉香的香气所充斥。

    躺椅间,一个矮小黝黑的男子瘫在其间,头歪在一边,四肢自然垂地,鼻间已没了呼吸,而他的嘴角边却噙着笑意,想来在梦中他是逍遥快活的。

    比起很多人痛苦的死去,胡三尺至少死的幸福而安详。

    *********

    相较于廖善,杀胡三尺于姜逸尘而言便要轻松许多,不论是杀人方式,或是心理上,都要轻松不少。

    从听澜公子口中得知胡三尺的情况后,姜逸尘便将之视为死人了。

    廖善一死,胡三尺暂时便也不会有人去关注,没了廖善,胡三尺早晚会死在芙蓉香之下,他不过是去加快了这进程罢了。

    一起意外是意外,两起意外便会令人生疑,三起意外,思维再为迟钝的人也会意识到,这意外的背后包藏祸心!

    对付地煞门之流,一起意外足矣引起他们之中那些警惕性高的人的注意,两起意外,便会让整个地煞门拧成一股绳,去揪出那意外的根由,第三起意外根本没机会发生。

    可若是这第二起意外,地煞门没能发现得那么及时,那事情的发展便将大大不同。

    制造了两起意外后,姜逸尘便马不停蹄的朝往城南赶去,租了匹马,去往南城门外。

    在第二起意外被发现前,他希望他能做到更多。

第一六五章 鹬蚌之争

    晋州城城北的何员外,原以屠夫的身份白手起家,愣是在十余年前的乱世中赚得千百身家,后来到晋州捐了个闲职,当员外郎,便于与外邦经营商贸。

    自十余年前来到晋州后,何员外便在官府上下打点、熟络关系,更在晋州城的建设上出了不少力,因而,即便是官府也对之礼让三分。

    何员外是个极为护短的人,膝下四女一子,老来得子的他便对这跪地求天得来的小儿子尤为喜爱,毫无意外宠出了个游手好闲,无恶不作的小员外来。

    这小员外不但好赌,还好色,最喜欢做的事,便是与人作对。

    欺压小老百姓,百姓只能忍气吞声。

    在江湖人士面前耍弄威风,知晓其身份的,会忌惮于员外府和官府间的关系,不与其计较,不知晓其身份的,自会有旁人告知他们,让他们按捺住性子,莫要冲动。

    至于晋州官府的小兵差,他们自是对这小混世魔王畏而远之,路上撞见了边打着招呼边加快脚步,远远瞧见便赶忙闪开。

    三日前,小员外到天香阁寻欢,瞧见阁中的头牌阿琪姑娘正被地煞门堂主地暴星莫问柳给拉向雅间,便大声嚷嚷着要阿琪姑娘陪酒献舞。

    莫问柳名字附庸风雅,可个头却是生得壮硕,任何人一眼瞧见也绝不会认为其是好脾性的人。

    见这小煞星来寻麻烦,更是当众削他面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当即气冲斗牛,也不管什么何员外的儿子孙子,不顾在什么场合,直接抡起袖子,便要拳脚招呼过去。

    幸而老鸨如愿及时出面,从中调和,才没让矛盾升级。

    最终,莫问柳做出了退让,小员外小计得逞。

    谁知这小员外得了便宜还卖乖,一边抱着阿琪姑娘的腰肢,一边言语相激莫问柳,言之凿凿要与之做个男人间的了断。

    三日之后,在城南外的烈风场,一决高下!

    败者今后将不能再碰阿琪姑娘一根汗毛,否则剁下双手以示惩戒。

    莫问柳本便是个花前月下之辈,阿琪是他看上的女人,此刻却在别人的怀里,哪堪这番挑衅,当场应下了这比斗,也暗自决定在三日后好好教训一番这纨绔子弟。

    可莫问柳并不是一聪明的人,并未瞧出这三日之约中的玄机。

    小员外虽然嚣张跋扈,却是机灵得很,之所以要定在三日之后再比斗,便是想利用这三天的时间在烈风场那做些布置。

    这莫问柳不去便罢了,若真的到场,那三日之后败的必定会是他。

    而输了这比斗,也意味着死。

    昨夜在听澜公子那听闻这些后,姜逸尘当即便提出了疑问。

    “这小员外有如此底气全是仰仗着他老爹,这何员外便一点都不怵这地煞门么?”

    “莫问柳是数年前才被吸纳入地煞门的新堂主,商阙他们只要有脑袋,权衡轻重后,自不会因为一个进补来的小小堂主,去开罪何员外。更何况,莫问柳没头没脑地应下这赌约,多少有些咎由自取的意味,若真是去赴约,可谓自寻死路了。”

    “即便如此,难道莫问柳身边的同伴便没人会劝他,再来,商阙他们既能看出其中蹊跷,难道不会以门主的命令阻拦一番?”

    “对于底下之人商阙不会管束过多,基本都是由应隆和毕鄂在负责,应隆得知此事后,自然是清楚这其间的猫腻,大骂了一番莫问柳,也叮嘱他千万不要去送命。然而,应隆已出了城,毕鄂还未回来,这些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总会因为美色,丧失理智,而还有些人会为了所谓的兄弟义气跟着铤而走险,明日便是他们所约定的三日之期。”

    “也便是说,两方都会去赴约。”

    “一定。”

    “既然听澜公子已认定莫问柳不能活命,那我还需要做什么?”

    “双方约定了些人同行,顺道作个见证,莫问柳自也不会一人去赴约。”

    “也便是说还会有其他地煞门的堂主同去,可员外府不敢一起了结了他们?”

    “毕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员外府拿个莫问柳开开刀也就罢了,地煞门并不会皱下眉头,倘若一下子杀了三四个堂主,地煞门还能坐得住?”

    “那听澜公子的意思是让我去制造深仇大恨了?”

    “孺子可教。”

    “具体时辰?”

    “明日申时。你明天早上的活可不少,做完了前头的,还得提前赶去烈风场,将员外府做的布置给破坏掉,再躲在暗中,见机行事。这小员外定不能活命,如此,员外府的人才会不顾一切,先把地煞门的人给剁了,才有胆子回去跟何员外请罪。”

    “我知道了。”

    *********

    烈风场是个废弃多年的校场,长久以来无人管理,杂草丛生,在繁茂的树林中略显凄凉。

    毕竟晋州城内禁武,至少白天是如此,那些好勇斗狠之辈为解决一些江湖争端,便会相约来此一决雌雄。

    来到了烈风场后,姜逸尘便把目标范围缩小在一块六丈宽、九丈长较显光秃空旷的区域。

    不出意外,这块区域便将是莫、何二人比斗之地。

    很快,姜逸尘便在四周的树上发现了固定在其上,装满箭矢的弩,而弩的射击范围刚好能够覆盖这块区域。

    姜逸尘没有急于去破坏这些弩箭,因为他在上面并未发现机关,想来到时员外府的人便会暗藏此处,操纵这些弩箭了。

    他到秃地上走了一遭,便发现了其中的猫腻,在场地正中有一三尺见方的地面,脚感较为硬实,似是下面铺了层铁板。

    姜逸尘拨开了覆盖其上的一小层砂土,铁板便现出了其庐山真面目。

    小心翼翼地掀开铁板,便可见得这是个三尺见方,八尺见深,足矣容装下一个人的暗坑。

    他盖上了铁板,而后纵身一跃,用力踏在铁板上。

    只听轰隆一声,地面上已没了姜逸尘的身影,他已落入暗坑中。

    如此,姜逸尘也完全摸清了员外府做的详尽布置。

    比斗中,小员外若是不敌,只要找寻到机会,踏在这铁板上,落入坑中,而树林中藏有的暗箭,便会齐齐射向莫问柳。

    这情况,完全是不给莫问柳活路啊!

    在暗坑中姜逸尘发现抬手处还藏有一块小铁板,轻轻一拉便可遮盖住坑洞的洞口,自然也可挡去外边射来的箭矢。

    不得不说,这员外府做事真是面面俱到,只是,百密一疏,此处无人看守,还是给了他钻空子的机会。

    随后,姜逸尘费了好些功夫才将一切恢复了原状,不,也不可谓原状,他在铁板下做了些手脚,挑了两根粗壮的树枝交叉置于板下。

    只要小员外不能第一时间落入坑中,那他也必将被万箭穿身。

    一切拾整妥当后,姜逸尘便回到夜来客栈补觉了,毕竟昨晚可是熬了一宿,除了理清听澜公子倾囊相授的计策,更是将听澜公子为他画出的五十个地煞门堂主的画像一一牢记于心。

    *********

    申时如约而至,而姜逸尘为求稳妥,也早先一步来到了烈风场,挑好位置隐蔽。

    随后校场来了三匹人马,第一匹自是那些弩箭手,一一上树,各就其位,此外还有不少刀斧手,埋伏于校场周围暗处。

    见这势头,姜逸尘不禁暗自咂舌员外府的手段之决绝。

    莫问柳要先一步来到校场,赤裸着臂膀,扛着狼牙大棒,一脸凶相。

    尾随其后的还有三人,一人是脸上有块胎记的短发刀客,地默星邹庚,一个是赤衣长枪的地猖星吴冥,另一人是半遮着脸,背上挂着两门锯齿飞轮的地飞星叶宗。

    最后,在申时又一刻才不慌不忙,晃晃悠悠出现的自是小员外一行。

    相较于莫问柳的莽汉打扮,小员外则是锦衣玉帛,贵公子气派尽显,而那略微显胖的身材也不禁让人对他的身手产生质疑。

    小员外略显笨拙的动作让人觉得尤为不对劲,定睛一看后,才发现其衣袖中竟是藏了许多铁片。

    也不可谓藏,毕竟连在远处的姜逸尘都能发现,莫问柳等人更是瞧得清楚。

    莫问柳会单纯地认为小员外不仅细皮嫩肉,还贪生怕死,方才穿戴这么多防护,不由让人忍俊不禁。

    可姜逸尘并不这么看,毕竟若是要防护,穿件天蚕丝甲衣足矣,员外府也不差钱购置宝贝。

    如此大张旗鼓,再与那暗坑上的铁板联系在一起,便能看出穿戴这些铁片完全是为了增大其自身重量,好安然无误地落入暗坑。

    小员外这边亦有三人同行,年纪较大的老者应是员外府的管家,而后面两个壮汉应是随身护卫。

    姜逸尘注意到老管家腰间别了个红色的小旗,他可不认为这旗子是拿来为小员外助威呐喊的,这旗子应当是用来发号施令的,小员外跳往那铁板上时,小旗一挥,便将万箭齐发。

    双方各自来了三人助阵,想必是之前约好的,在场中人说的话语,姜逸尘并听不清,但大致能从口型上看出双方正互放厥词。

    当然,临阵当前再客气可就落下风了。

    又耽搁了一会儿后,二人便正式开打了。

    小员外使唤的是剑,手底下还是有些功夫的,只是在莫问柳势大力沉的狼牙棒面前,占不得便宜。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小员外已是气喘吁吁,不动声色地往那个暗坑靠近。

    而此时老管家手中挥舞的小旗也慢慢举到了最高处,摇摇欲坠。

    终于,小员外离铁板仅一步之遥,交斗中的他做出了不合常理的动作,既不是攻,也不算是守,更像是逃!

    突然高高跃起往后蹦去,准确无误地落在那铁板之上。

    几乎同时,老管家手上的小旗一挥而下。

    霎时间,密密麻麻的箭矢嗖嗖嗖地掠出,如黑云压城般遮天蔽日。

    至少在莫问柳和小员外的眼中,他们在这锋锐的箭雨下已无所遁形!

第一六六章 叶落秋至

    夏日,艳阳天。

    阳光本已灼目,可那一束又一束反射着熠熠光芒的血注在众人瞧来却比阳光更为刺眼。

    本是显得光秃的地面,此刻却有一支支高矮一致的黝黑铁草,或正或斜地“生长”在其间,密密麻麻,几不透风。

    仔细一瞧,便可知这黝黑的铁草便是由数十支连弩射出的箭矢。

    连弩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数十支连弩同发,可谓万箭齐出。

    万箭之下,生息焉存?

    方圆一里地内近乎是一片死寂,因而,场中那个赤身壮汉的大口喘息之声在众人耳中变得尤为清晰。

    他竟还活着!

    壮汉的背上、腰间、还有右腿上,同样是“生长”着那黝黑的铁草,挂着一条条红绸。

    他拼命喘着气,似乎过了这会儿,再无喘息之机了。

    他为自己还能够喘气感到庆幸,几道箭矢都深扎入了他的皮肉中,或伤及经脉,或伤及脏腑。

    这些伤,休养上十天半月恐怕都难痊愈,但他已不敢去奢求。

    因为在其身前一丈远处,躺在地上的那人已喘不了气,没了呼吸。

    那人便是三日前约战自己的小员外了,此时此刻,他终是恍然大悟为何小员外会与他择日再战,为何小员外衣中会塞满铁片,为何刚才小员外会做出那番古怪的举动。

    只是其中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小员外的计谋尚未得逞,倒先葬送了自己。

    惊慌失措下的小员外,反应本便迟了半拍,虽说在那刹那间,任何人都不免会怀疑人生。

    可身上那冗余的负重成了拖垮小员外的累赘,衣身上的铁片虽能挡去破风而来的箭矢,却是让本便身手一般的他变得更为笨拙,终究是难以护住裸露在外的头部。

    不过挡去了六七支箭矢,面颊便已被一支箭矢穿透,有一便有二,其后接二连三。

    小员外甚至来不及呼喊出声,与这世间道个别,便轰然倒地,匆匆离世了。

    唯有射在其身上的箭矢与铁片发出噹噹噹的声响,在与他短暂的一生道别。

    当莫问柳死里逃生后,瞥见小员外的死状,心便凉了半截。

    他的初衷不过是教训下这背景厚,靠山硬的二世祖罢了。

    哪曾料到这小员外的心肠如此歹毒,竟费尽心机来坑杀他,而且竟是用如此卑劣的手法来杀他。

    他虽逃过了适才的死劫,却并不认为自己能活着走出烈风场,甚至连随同自己来赴约的兄弟都难活命,他不禁有些懊悔。

    自古红颜多祸水,问柳寻花卿薄命。

    自己为自己取的名字,可自己却总是逆名而为,这或是上天给予的惩诫吧。

    仅是过了片刻,莫问柳却是觉着度过了半世光阴,意料之中的声响也终是从几乎要失声的老者嗓中吼出。

    “杀了地煞门狗贼,为少爷报仇!”

    “杀了地煞门狗贼,为少爷报仇!”老管家身旁的两个护卫随而附和。

    “杀了地煞门狗贼,为少爷报仇!”随而整个烈风场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呐喊。

    莫问柳心死,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再动弹,也无意再做任何挣扎。

    周围的任何声响他都置若罔闻,只是缓缓张望着四周,似要将这世间的最后一刻场景,刻印在灵魂里,若有来世,引以为戒。

    至于另三个地煞门堂主,上一刻还在为员外府的狠毒感到惊怒交加,下一瞬便被员外府的阵势煞白了脸。

    此刻多说无益,唯有拼命,才有一线生机。

    血战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虽说三人也不是武功泛泛之流,对付员外府的护卫、刀斧手等本非难事,奈何寡难敌众,更何况员外府的攻势如海如潮。

    最终,员外府付出了二十人的性命,将三个堂主逐一斩落。

    老管家亲自操刀,砍下了万念俱灰的莫问柳项上人头。

    在场众人合计好说辞后,均哭丧着脸,将小员外和四颗地煞门堂主的头颅一同带回晋州城去。

    显然,那铁板机关究竟出了什么毛病已不重要。

    即便有问题,也都得栽赃到地煞门身上。

    地煞门发现了铁板之密,做了手脚,铁板无法下落,断了小员外的生路。

    地煞门心思缜密,发觉小员外的古怪打扮后,将计就计,在小员外即将踏上铁板之际,莫问柳一棒将之敲飞,小员外不幸殒命。

    相较而言,唯有类似后者的说法,把敌手塑造得越强大,才越能为他们从小员外身死这件事中开脱罪责。

    员外府的人马远去多时后,校场中才出现了姜逸尘的身影。

    他自是要去除了那铁板下的两根树枝,员外府的人不在意这些细节,可并不代表地煞门不在意,这马脚可不能露。

    今日的任务到此基本结束了。

    第一天,便拿下六条地煞门堂主的性命,可谓收获颇丰。

    但越是如此,他对听澜公子的忌惮便又多了几分。

    缜密的思路,环环相扣的布局,还有什么是这个女人做不到的?

    思索间,姜逸尘已缓缓步入了林中。

    空中忽有片片落叶飘下,姜逸尘抬眼观之。

    这不是叶落之秋。

    这落叶虽说并非翠绿欲滴,却半点儿也不枯黄。

    不该落叶的季节,却有绿叶落下,只能说明树上有人。

    姜逸尘的目光随着落叶而动,并未抬头去看树上是否有人。

    落叶缓缓飘落,飘得很慢,很慢,慢到时间似乎跟着停止。

    时间确实停止了,因为落叶不落。

    而姜逸尘的眼睛一眨不眨,向前迈出的步伐也定在了空中。

    与时间停滞不相称的,便是他还在呼吸,还在思考,还有一柄从树上落下的剑,和一个粉纱遮面的女子。

    “风华燃尽指间砂,不负卿心韶光慢。这便是,韶光慢?”姜逸尘心中暗道。

    不知是时间静止让眼前男子的面部肌肉无法动作,或是他已练就了处变不惊的心态,在女子眼中,男子对于她出现似乎并不意外。

    薄如蝉翼的剑悬停在姜逸尘天灵盖上一尺之处,寸许难近。

    不难瞧见剑尖被一股柔和之气包裹。

    与之相比,男子脚下浮现的青光阵法,更能吸引女子的注意。

    女子妙目四动,很快,便发现了症结所在,男子紧贴在剑鞘上的双指正隐隐泛着与阵法相同的青光。

    韶光慢虽能令一方空间的时间静止,让其中的人几乎无法做出动作,但这都是建立在施法者的内功修为完全盖过目标的前提上。

    当然,韶光慢也只能让目标的动作停滞,却不能让目标不呼吸吐纳,不运用内息。

    一击不得,女子便抽身退开,落在姜逸尘身前。

    在她看来,姜逸尘能在剑未出鞘的情况下施放休门,阻滞她的进攻已属难得,而他还能将风壁的性质变得如此柔和,收放自如,说明他对内息的运用掌控已达到了自己所无法企及的境界。

    其早早搭在剑鞘上的双指,也说明,此人在叶落前便已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她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女子眉目如月,可瞧见其兜帽中的秀发如倾倒而出的葡萄美酒,细腻而柔顺,凹凸有致的曼妙身姿在粉色纱衣下尽显伊人之美。

    对于美,没人会拒绝,姜逸尘也不由眼前一亮,暗暗赞美了一番这位并未摘下面纱的女子。

    姜逸尘微微一笑,当先开口道:“在下与姑娘素未平生,不知姑娘这是为何?”

    女子道:“廖善,是你杀的?”

    女子声音轻柔,声色发冷,本是疑问的话语,听来倒有八分肯定的语气,但答非所问。

    姜逸尘道:“廖善?是何人?姑娘是否问错人了?”

    女子道:“施善堂的廖大夫,在今日早间死了。”

    姜逸尘微微躬身道:“在下感到遗憾。”

    女子对此视若无睹,更加冷漠道:“我去问了李牛夫妇,今日早间出门时有遇到什么不同寻常之事。”

    姜逸尘不再出声,只是以疑问的眼神看向女子。

    女子的目光并无丝毫退却,继续道:“李牛回想了今天早上之事,说到今晨出门时因为车轱辘坏了,耽误了些时间替换,所以比起平常出门的时间要慢了一盏茶的功夫。”

    姜逸尘笑叹道:“在下着实不知,姑娘所言之事,与在下有何关系?”

    女子道:“李牛夫妇和廖氏,都是极为守时之人,往常李牛夫妇要比廖氏早起一些,约莫便是一盏茶的功夫,如此,当李牛夫妇行至必经的施善堂门口时,正好能碰上出门买菜的廖氏,可是今日,正是因这车轱辘的耽搁,李牛夫妇撞上了不该在这个时辰起床的廖大夫,而护妻心切的李牛又恰恰有足够的蛮力将失控的廖大夫打伤,乃至打死。”

    姜逸尘归纳道:“也便是说,这一盏茶的时间里,发生了一场意外?”

    女子并未理会姜逸尘,接着道:“李牛夫妇每日要推车走上十余里地的距离,还时常载有重物,推车便时常会出现在路上损坏的情况,因而,他们在家中或是在推车上都会备上至少一个车轱辘有备无患。”

    姜逸尘道:“如此说来,车轱辘因磨损过度而损坏实属正常。”

    女子道:“只是今天,车轱辘损坏的时间和地点都很不对,不是在路上,不是在田间,不是在回家时,却偏偏是在要出发时的家门口!”

    女子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沉声道:“这巧合于廖大夫的意外而言便是最重要的一环。”

第一六七章 地魁情殇

    “意外本便是由各种巧合构成的。”姜逸尘淡淡道。

    “我在李牛家中找到了那个坏的不大一般的木轱辘,与其他轱辘一一对比后,发现那轱辘不是自然损坏的,而是被利器捅掉了丁点缺口。缺口虽小,却坏的恰到好处,有了这缺口,轱辘便不能牢靠地与轮轴契合,极易脱落,李牛夫妇从没料想到有人会陷害自己,更没想过有人会在推车上做文章,便以为这轱辘是正常损坏的,正好还未出门,便直接更换了轱辘。”粉衣女子依然自说自话。

    姜逸尘面如古井,可心下却不由嗤笑,知晓这粉衣女子是找不着说辞了,便拿这莫须有之事来诈他。

    他不过是从左面弹出个石子,打在推车右面轮轴与轱辘衔接处,让轱辘松动罢了。

    李牛或是误以为轱辘坏了,或是为求路上妥当,便换上了新的,完全不存在什么利器捅出的缺口。

    良久,姜逸尘道:“天气热乎,姑娘若是想与在下多聊几句,不若回城中挑个茶铺坐下来慢慢说为好。”

    见姜逸尘仍旧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女子有些沉不住气了,月眉微扬,道:“既已把我引到这烈风场来,又何必故作不知?那只老鼠,是你抓来的,那只野猫,也是你放的,是你制造了廖善的意外!”

    姜逸尘缄口不言。

    女子接着道:“借李牛之手打死廖大夫,再借员外府和莫问柳的矛盾,一箭四雕,除掉了四个地煞门堂主的性命,借刀杀人的手法,你已用了两回,但也到此为止了。若再故技重施,门主必将亲自出手,把你给揪出来。”

    姜逸尘还是闭着嘴,他在等,等女子表态,任何谈判都只有让对方先亮出底牌,己方才能占据主动,掌控大局。

    果然,女子又道:“以你的能耐,对付我是绰绰有余,但在门主面前,你也讨不得好。若你是冲着地煞门而来,我可以视若无睹,也不会横加干涉,但我希望你,或是你们,能给个承诺,此间事了,放了我和另一个堂主,我们会退出江湖,不问世事。若是不能,你现在不杀了我,我便会将我所知晓的一切告诉门主,如此的话,你的目的便无法达成。”

    姜逸尘知道是时候开口了,问:“谁?”。

    女子松了口气,只要对方愿意谈条件便说明其势单力孤,那自己的想法便有希望实现。

    “地猛星,戚万军。”

    然,姜逸尘一听闻这名字,没有片刻犹豫,断然否决道:“不可能,他必须死!”

    女子睫毛一颤,心下一凉,也不去询问原因,举剑直言道:“那便先跨过我的尸体。”

    *********

    宁夏,入夜初。

    木屋内,方桌上,三副碗筷旁是几道热腾腾的菜肴。

    姜逸尘可不敢再让两位女主人陪着自己饿肚子,于是早早来到了听澜公子的住所。

    寝不语,食不言。

    待顾怜收拾好桌面后,听澜公子方才开口问到:“你,杀了她?”

    姜逸尘道:“你说过,暂时不杀。”

    听澜公子道:“不错,小不忍则乱大谋,能做到这点便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姜逸尘道:“早晚都会取了他们的性命。”

    听澜公子闻言却不以为然,本是心慈手软之人,能以仇恨蒙蔽双眼,却无法靠杀戮的鲜血冲去根深蒂固的善念,挡在复仇道路上的,他能不择手段,挥起屠刀一斩而就,可若是存在选择的余地,他心底的良知随时都可能阻止他制造不必要的惨剧。

    听澜公子并未说出心中所想,转而问到:“秋夜还与你说了什么?”

    原来,在烈风场对姜逸尘出手的便是地煞门六虎之一的唯一女堂主,地英星秋夜。

    秋夜会找上姜逸尘,亦是听澜公子所料想到的,姜逸尘自也早有防范。

    秋夜会与姜逸尘说什么,听澜公子更是猜得十有七八,此时会问这个“还”,自然是问秋夜有无透露额外的信息了?

    姜逸尘道:“没有,只是说了那戚万军,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听澜公子道:“她还带你去见了那戚万军?”

    姜逸尘道:“见了。”

    听澜公子道:“那只病猫现在的情况如何?”

    姜逸尘道:“被孤霜剑客一剑毁去一个肾脏,五脏六腑或多或少均为寒意凛冽的‘冰冻三尺’所伤,还能活命已是侥幸,一个本是健壮的武士变得如此瘦弱不堪,对其而言亦是生不如死。”

    听澜公子道:“如你所言,他已时日无多,若是安心静养,左右也活不过十年,你真要亲手取他的性命?”

    姜逸尘并未直接回答,黯然道:“我世间上唯一的亲人亦不复存在了。”

    听澜公子道:“你失去的,也不希望别人拥有?这点,你可不如商阙了。”

    姜逸尘一愣,不知所以,旋即道:“今夜便不叨扰太晚了,但我希望详细了解一番商阙的情况,毕竟他才是最强的敌人,而且,他若知晓秋夜的背叛,不会当先对她下手么?”

    昨晚听澜公子为姜逸尘筹划了第一天的行动后,便已夜深,为了不搅扰顾怜的休息,姜逸尘只得隔夜再来造访。

    听澜公子道:“商阙么?他不过是个为情所伤的可怜人罢了。”

    姜逸尘皱眉道:“情殇?”

    提起商阙的背景,向来波澜不惊的听澜公子竟也面露怜悯之色,想来可恨之人都有其可怜之处。

    听澜公子道:“商阙年纪轻轻时便是名动一方的江湖高手,更得当时中州四大美人之一的孤鸿仙子垂青,二人陷入爱河后,不久便在商阙主人的主持下,结为夫妇。”

    姜逸尘道:“商阙的主人?”

    听澜公子道:“商阙无父无母,孑然一身,自幼便被于时富甲一方的欧阳世家家主欧阳鹏程所收养。

    这欧阳鹏程不仅事业有成,且为人豪爽,成熟稳重,更生得一副好皮囊,年逾四旬仍是青春才俊的容貌。

    此人虽不习武,但结实收纳了好一批江湖人士,为其跑腿卖命,便也让当中一些人做了商阙的师傅,教他习武,让他成为自己的贴身护卫。

    可说,商阙的出身并不好,在众人眼中他也不过是欧阳鹏程所养的一条狗罢了。

    他与孤鸿仙子的姻缘便因这欧阳鹏程而起,没有欧阳鹏程,便没有这段主子为手下操办婚事的佳话,没有欧阳鹏程,也不会有这段孽缘。”

    姜逸尘神色一凛,当即问到:“这欧阳鹏程对商阙的妻子起了歹念?”

    听澜公子摇头笑道:“不然,欧阳鹏程腰缠万贯,无需自己开口,便不知有多少人会为他献上美酒佳人,更别提有多少女子愿轻解罗裳,投身于他了。”

    姜逸尘道:“那……便是这孤鸿仙子不贞了。”

    听澜公子道:“孤鸿仙子的出身也不好,当时的中州四大美人中,唯有她是出身于风烟楼。

    风烟楼中的女子,大多都是没有家人,或为家人所弃的。

    孤鸿仙子也是个孤儿,她和商阙可谓同是天涯沦落人,互起怜惜之意,与商阙相爱实乃人之常情。

    但商阙的主人实在是太过出色,出色得让历尽风尘的孤鸿仙子也把持不住自己的贪欲。

    有了贪欲,她便想站的更高,可她不认为商阙能给她想要的地位。

    她觉得和商阙在一起,终究是低人一等,他们在欧阳鹏程面前始终只是下人。

    她便想用身体换取地位,委身于那个高人一等的人,改变自己命运。

    她从一开始便不是为了商阙而来的,商阙不过是她必经的一块跳板罢了。

    对于美人,总有些人不懂得拒绝,即便是阅女无数、妻妾成群的欧阳鹏程,亦是来者不拒。

    更何况这孤鸿仙子毕竟是四大美人之一,而商阙的一切都是由他给予的,他并不认为从手下之人身上,收取一些利息,有何不可。

    欧阳鹏程随而便也陷落了,他开始不时会找机会将商阙支开,只为与美人共度良宵。

    要不是念着商阙的身手于自己有益,他甚至会听了孤鸿仙子的话,把商阙给毒死。

    然,好景不长,既是丑事,终究会有东窗事发之日。

    剑本双面开刃,一面能护己,还有一面若是不小心便会自伤。”

    姜逸尘道:“商阙把两人都杀了?”

    听澜公子道:“年少气盛的商阙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对于妻子的背叛,他做的很决绝,不仅杀了孤鸿仙子和欧阳鹏程,更生吃了他们的肉,剁碎了他们的骨头,他将怒火烧到了整个欧阳世家,百余条性命一夜间葬身火海,至于欧阳鹏程请来的江湖人士也无一幸免,他们早已不是商阙的对手。”

    姜逸尘道:“后来呢?商阙便亡命天涯,被招入天罡地煞门?”

    听澜公子道:“嗯,那夜之后,商阙开始四处漂泊,有幸被宋河看中,招入麾下。那时候的商阙已性情大变,对于女色再无任何兴趣,其实他对这世间都已没了兴趣,只是随便寻个念头而活罢了。”

    姜逸尘不禁无言,活着没有任何念头,与死又有何异?

    然而,既是遭受过爱人背叛的人,对于手下的背叛,难道不该是深恶痛绝吗?

    未待姜逸尘发问,听澜公子已开口道:“商阙吃下那对奸夫**的肉便是要自己永生永世记住这种虚情假意和背叛的滋味,他对这些人会赶尽杀绝,斩草除根,但在他心中仍有一块极为珍视的净地,男女间的真心相爱在他心中胜过一切。”

    姜逸尘旋即了然,道:“这便是他不会对秋夜和戚万军下手的缘由。”

    听澜公子道:“这也是他的致命弱点。”

第一六八章 身份之谜

    月陨村,地处中州西北边陲。

    村名的由来传言与千年前月夜天外来石的陨落有关。

    天外来石并未让月陨村村民过上富庶的生活,倒是给一些村民带来异于外族人的本领。

    有的人在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情况下,能减缓一小片空间里物态的运动轨迹,或是让杯中倒出的水缓慢流出,或是让飘落的树叶缓缓落下。

    有的人提气便可轻身,步履如飞,常人一霎那走出个两三步的距离,他们却已走出十余步,尽管他们不懂武,更别提修习过轻功。

    于时,月陨村中不乏习武者,领悟了这所谓“月陨之力”的奥妙,配合着内息去施展,效果尤佳,若是内功修为愈强,这两样天赐异能所能发挥出的威力便愈大。

    时过境迁,天赐异能在月陨村中依旧代代相传,天赐异能成了天赋异能,轻快的步法被唤作指间砂,静止时间的能力被称为韶光慢。

    十余年前的外夷霍乱,致使月陨村不复存在。

    月陨村村民流落中州四方,有三个少年一路相依为命,躲避战乱灾祸。

    他们很幸运,碰上了彼时已在天罡地煞门有一定地位的商阙。

    商阙领着他们仨去见宋河,三个少年,两男一女,分别名为,秋殇、戚万军和秋夜。

    秋殇和秋夜是亲兄妹,他们对于时空的控制更甚身法,韶光慢成了他们的标签绝学,因妹妹年纪过小,便未被分封星位,而哥哥秋殇则成了天罡地煞门的地英星。

    戚万军对于时空之力的掌控远不如脚下的步法,他将指间砂练至极致,合着其厚实健壮的身躯,他的身体本便是一样武器,他的迅猛一撞堪比发狂失控、横冲直撞的蛮牛,也因此被分封为地猛星。

    秋、戚三人就此归入宋河麾下,跟随商阙行事。

    没过几年,在一次与中州正道的对战中,因秋殇个人的重大失职,延误战机,导致天罡地煞门损失数个堂口。

    尽管宋河惜才,可仍无法饶恕秋殇的这次重罪,下令对之处以极刑,而行刑者正是秋殇的领路人商阙。

    戚万军清楚这次秋殇罪责难逃,未曾想竟是眼睁睁地目送老乡兼好友归西。

    秋殇的妹妹秋夜那次并未随行,当戚万军将秋殇的骨灰交到秋夜手中时,秋夜悲痛万分,不能自已。

    在这之后,秋夜非但没有离开天罡地煞门,反而是填补了哥哥空缺出来的位置,随着商阙来到了晋州的地煞门,成为一个堂主。

    虽说是商阙亲手斩杀了秋殇,但秋夜仍对商阙心怀感激。

    毕竟,没有商阙的话,他们三人或许早已死在颠沛流离的路途上,之所以还留在地煞门,也是为了还情,向商阙还清恩情。

    秋夜对地煞门并无感情,对于兄长的死,她没有忘却,甚至是耿耿于怀,但她知道这个仇没法报,毕竟宋河也是给他们兄妹一口饭吃的恩人,她只想着寻个合适的时机,脱离地煞门。

    十余年的生死相依,秋夜和戚万军之间,早已互生情愫,当三年前戚万军从西山岛重伤归来后,秋夜退隐江湖的念头便更重了,她想带着戚万军一同远离江湖,只是缺个时机。

    因而,当她发现有人找上地煞门,处心积虑要对地煞门不利,她便觉得机会来了。

    秋夜不把商阙当做亲人,可商阙却把她视作心腹。

    因秋夜轻功上佳,更会韶光慢这等天赋异能,商阙给秋夜的任务定位,基本上是远离了与敌手厮杀的交斗,多是让她收集情报信息,做跟踪调查之事,她在地煞门的作用,算是情报人员。

    一旦这个情报人员变得又聋又哑,那么整个地煞门便与聋子瞎子无异。

    秋夜与戚万军之间的感情,商阙自是了然于心,对于这两人,只要他们不把剑锋对向他,他并不会去为难。

    听澜公子告诉姜逸尘这些,便是让他清楚实行一系列计划的关键,秋夜的态度。

    只要把握住了秋夜,眼下缺兵少将的地煞门并不难攻破。

    秋夜并不需要有什么具体行动,只要她在商阙面前沉默不言、装聋作哑,便是对姜逸尘最大的帮助。

    于是乎,今日早间廖善的死便是不折不扣的意外。

    而烈风场上发生的惨剧,折损了莫问柳等四员堂主的商阙亲自登员外府赔罪。

    能将生意做的如此之大的何员外,自是知晓地煞门背后的势力不好招惹,而其与晋州官府不为人知的关系便不是他能琢磨透的了,虽对独子丧命痛心疾首,却也拿地煞门无可奈何,只能收下大批金银聊以**了。

    理清个中细节之后,姜逸尘心下对接下来的行动便有了底,开口道:“说说明天的行动吧。”

    听澜公子道:“你可记得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姜逸尘道:“走南闯北经营跑商生意的甄老板侄子。”

    听澜公子道:“不错,这样的富家公子,该具备怎样的条件?”

    姜逸尘道:“腰缠万贯,可是……”

    听澜公子截断道:“没有可是,你的房间里已给你备上银票和银两,共计一千两。”

    姜逸尘道:“这,我可还不起。”

    听澜公子道:“那是道具,算友情赠送。”

    姜逸尘疑问道:“咱直接还存在友情?”

    饶是听澜公子脾气再好,也不免被姜逸尘的故作镇定和故意玩笑惹恼,眉目间满是愠色,拍桌道:“明天你要做的事很简单,从早到晚只需待在一个地方。”

    姜逸尘道:“哪里?”

    听澜公子道:“泰斗赌坊。”

    姜逸尘闻言不由一愣,与赌沾边的东西他可从没碰过,但想到要去的地方是泰斗赌坊,便也旋即释然,不过,还是实言相告道:“可我并不会赌。”

    听澜公子道:“所以,我早有准备,今晚我要教你的是色子和牌九。”

    说话间,方桌上竟已凭空多出了三样物事,两蛊色子和一堆木牌。

    时光飞逝,当戌时已尽,听澜公子便起身送客。

    寥寥个把时辰,怎能让一个八字于赌不相干的人变成赌场老手?

    听澜公子用了一炷香的时间,讲述这色子和牌九的玩法和演示其中的门道,余下的时间用来与姜逸尘真刀真枪的博弈。

    期间,姜逸尘可是一次都没赢过听澜公子,但听澜公子说够了,便是够了,姜逸尘只得离去。

    当姜逸尘远去之后,木屋中的灯火便缓缓灭去,但若是站在屋外的人定能听闻里边有谈话声响起。

    听声音并不是两个女人的声音,而是一男一女。

    女子的声音应是听澜公子或是顾怜二者其一,而男子的声音听来却有些苍老,想必年纪已是不小。

    “辛苦了,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哎!这小子和石头里蹦出来没什么两样,能查到的委实不多。”

    “他倒是和我坦白了,是从西山岛出来的,西山岛是道义盟的后花园,总是和老伯撇不开关系,但似乎是他自己执意要来找我,老伯不过是为他提供了条指引。”

    “什么线索?”

    “夜公子兰兮。”

    “有意思。不过,若是公子已知晓了这小子的来路,那我这趟基本白跑了,只能说,这小子没有撒谎。”

    “既已确认来历,便不是算白跑。他眼里的仇恨并不假,确是为了复仇而来。”

    “道义盟那儿起先应也是花了心思想培养这小子,不过西山岛覆灭之事,似乎让这小子一蹶不正。三年后再出来时,便换了副模样,去了姑苏后便一路北上,再没去过菊园了。”

    “便也是说,和道义盟算是暂时脱离了关系。还有其他收获么?”

    “嘿嘿,不会让公子失望的,我特意从这小子的功法查起,毕竟这功法着实少见,更像是邪门魔教的功法。单从这功法上来看,这小子应和幽冥教闹腾过。”

    “幽冥教?极寒之气的功法,莫非是百年前凛冬老人所创的霜雪真气?”

    “正是霜雪真气,这功法还是蛮伤身子的,不是脑袋坏了或是像丹田有损的这小子,绝不会有人去练。”

    “你的意思是幽冥教中无人练此功法?”

    “没有。”

    “那这功法怎么到这小子手里去的?”

    “幽冥教中没有,并不代表和幽冥教有关的势力没有,只是这个小偏支也在三年前便不复存在了。”

    “你是说,当时武当境内丹霞山庄的那群匪类?这倒是印证了你的说法,为求实力的增进,烧坏了脑袋来修这冻坏身子的功法。”

    “是,修炼霜雪真气的是秦大海手下的冰蝠倪寒。”

    “丹霞山庄的人基本死透,剩下的那些和实力更不济的长生庄归并一处,这些年来已被武当峨嵋快除干净了。如此说来,这小子很有可能参与了昔年捣毁丹霞山庄的行动。”

    “这么推算下去,我想不出意外的话,这小子之后的去向便是西江郡,只是这次行程过急,还未具体求证。”

    “无碍,如此已经大致清楚了。”

    “这次顺道去会了会包打听。”

    “噢!他对这小子的情况也有了解?”

    “说得很含糊,但有提到这小子在西山岛上的养母姓霍。”

    “霍!?”

    “你看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不必了。”

    “那接下来可还要继续盯着这小子?”

    “也不必,且由他去吧……若是发现商阙要打这小子的主意,便为他争取些时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