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剑诛魔传全文阅读 第29分节

第二六九章 主意已定

    汐微语低着头,摇着头,可看起来更像是在磕头。

    既是在自责,也是在忏悔。

    不论是部族,还是师门,总是处处为她着想,为她考虑,同她约定若是下山遇到紧急情况,便以特定的琴音求援,可她却从未考虑过若是云天观或魃山夜羽族遭难,该怎样用自己的琴声来传递讯息,以帮着摆脱困局。

    “我好没用!”汐微语心中自责道。

    “是在下思虑不周,正常而言,也鲜有……”

    “居安思危,是任何门派、部族都会有应急之策,如此方才能长久立足,可我却从未过问过此事。”姜逸尘猜知汐微语心中所想,本想出言宽慰,却被汐微语给打断了。

    姜逸尘道:“即使如此,眼下白操心,瞎担忧,也于事无补,在幽冥教完全做好所有准备之前,我想我们还有足够时间去改变可能发生的结果。”

    汐微语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道:“那明日我们当怎么做?”

    姜逸尘道:“先寻到风流子等人,杀了他们!”

    汐微语道:“必须杀了他们?”

    姜逸尘道:“诚如他们所言所为,只有死人才能守得住秘密,今天的事儿涉及到云天观和魃山夜羽族的诸多隐秘,绝不能再有更多人知晓了,若传到苍梧山之外,于云天观,于魃山夜羽族而言,只会是场灾难。”

    对于恶人,汐微语并无半分怜悯之意,只是听闻姜逸尘所言云天观中的事态紧急,便心生担忧,生怕去寻风流子等人会耽误时间,因而,又问到:“他们会往外说?”

    “大奸大恶之人,若是得不到他们想要的,便会想方设法将之毁灭,而且是假借他人之手来毁灭。”

    “你是说,沈卞?”

    “那老怪物若得不到度厄丹,走出苍梧山后,定会将今日之事夸大其词,让江湖上最锋利的矛和剑,都指向云天观和魃山夜羽族,再者,我也不希望四两千斤堂因我受累。”

    汐微语闻言了然,一听姜逸尘不想连累四两千斤堂,便想通了他今日救自己时,叫她“师姐”,是为混淆风流子和沈卞的判断。

    对于姜逸尘与四两千斤堂间的关系,汐微语自然也想知道,只是此时,她还无意去追究,转念忽而想起了什么,急道:“今儿风流子等人去追四大金刚后,那两个锦衣卫没跟着回来,是逃走了么?”

    姜逸尘道:“嗯,他们应该也是瞧出局势不对,便想着抽身,不过被沈卞看出端倪,杀了一个,还有一个,也没逃太远,被我杀了。”

    汐微语听言后稍安,可不过一瞬似又想到一漏网之鱼,正要开口,却听姜逸尘又道:“至于指尖乱云,我实在是无力顾及了,不过,若他只是为了九霄环佩而来,那风流子向他透露的信息应该有限,他甚至可能都没踏入苍梧山半步,只是远在一端抚琴。两番与你斗琴,被大雨打断,明日若见不着风流子给他回音,想必他会径自离去的。”

    汐微语道:“但愿如此。不过,既然不能留他们的性命,何不在今晚便去了结了他们,想必现在正是他们最为虚弱的时候。”

    姜逸尘道:“时机未到。现在他们虽然疲惫不堪,可也不会轻易放松警惕,待他们苦守一夜,却发现是白费精力,心烦意乱,而又苦寻幻境出路不得,焦急乱了方寸之时,才是最佳的动手时机。况且,现在雨势虽小,却毫无月色,也不便我们行动。”

    汐微语道:“所以我们现在最该做的是?”

    姜逸尘道:“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觉。”

    汐微语正要答应,不料肚子却咕噜噜地叫了起来,若非现下一片漆黑,得以遮掩自己的尴尬,否则,她又得羞红了脸。

    谁知又一咕噜声响起!

    原来咕噜声还能产生共鸣,汐微语的肚子闹抗议,惹得姜逸尘的腹中也跟着附和嚎叫。

    两人一时无言,光听着肚子哀嚎了。

    “我看,我们眼下该做的还是安抚好肚子先。”一边说着,汐微语已一边在怀中摸索起来,不多时,摸出了个小药瓶。

    “今晚还请汐姑娘忍耐下,待明儿一早,我便去逮些活物,或者摘些果子来果腹。”姜逸尘自然不知黑暗中的汐微语在做小动作,便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别白费力气了,幻境中是绝不会有东西吃的,它的能耐之一便是活活把人饿死,否则也枉称九险了。”汐微语不由笑道,“喏!接住!”

    暗中,只闻前方有破风声传来,再有汐微语出声提醒,姜逸尘依言抓住飞来之物,似乎是两颗丹丸。

    “这是?”姜逸尘有些发愣,不禁畅想,难道云天观的炼丹能力竟高强如斯,能将食物浓缩于丹丸之中,一颗小饱,两颗果腹?

    “呃,这是滋阴温养的丹药,吃了就是,虽然不管饱,但总比饿着肚子好。”汐微语本想说出丹丸名称,但想来云天观特有的丹药名,姜逸尘恐怕听不懂,后头再想说丹丸的功效,可念了一半,生怕姜逸尘听知后不肯服下,竟没好意思再往下说,只能催他先将之服下再说。

    “大小姐,这丹丸能当饭吃么,这么随意的?”姜逸尘心中腹诽着,可也不好拂了汐微语的一番好意,很干脆地把丹丸丢入嘴中咀嚼起来。

    丹丸入口,甘甜醒神。

    以姜逸尘对药理的认识,倒也辨识出了炼制此丹丸所用的药物。

    参须益气生津,黄芪补虚养气,当归补血和血,红花活血通经,而甜味主要来自于红枣,亦是一味补气养血之物。

    这分明是专为女子调补经期血损的丹丸嘛,竟然拿来做果腹之用!无怪乎汐微语说得支支吾吾。姜逸尘心中在咆哮。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姜逸尘心下接连默念了两遍济公的至理名言。

    “可还合胃口?”暗中传来汐微语关切的声音。

    “咳咳,还不错,挺香甜的。”姜逸尘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波澜,强装未能辨出那是什么丹丸。

    “这次日程紧,我也仅是备了三颗在身以防万一,你要劳累些,多吃一颗,可惜其他丹药都是练功,救急之用,不可随意服用,只能以此聊以慰藉了。”听见姜逸尘吃得很满意,汐微语第一次感受到道对他人的关心,能给自己带来满足感,于是很认真道。

    “嗯,有这丹药下肚,好好歇息一晚,明日定能将风流子等人打得落花流水!再绕过幽冥教的埋伏,成功和你师门会合!”听闻汐微语一本正经,姜逸尘实在不敢喘大气,生怕惹其疑心,便也跟着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

第二七零章 黄雀捕食

    雨后空山,静谧得出奇。

    天色见白,却不见朝阳展颜。

    山谷中的湿气没有了驱赶他们的晨曦,久久停留,不愿退去。

    细小的水珠虽微不可见,可若是天地间都被这些小水珠所充斥,那山谷便当笼罩在一片雾蒙蒙中。

    这是一夜大雨的痕迹。

    山谷中一片狼藉,大雨摧毁了许多生灵的生命,冲毁了许多生灵的家园。

    这是一夜大雨的罪证。

    突如其来的天灾,尽管早有征兆,可这雨却是百年一遇,它们之中又有谁,能活过百年之久?

    一夜未眠的,茕茕孑立,兀自发怔,不知该如何面对今后的生活,于它们而言,生活将会变得更糟。

    一觉醒来的,禁不住欢呼,因为,今后它们便是这片区域的主宰,无需为狭小的地盘争得你死我活,无需为本不充裕的食物天天早出晚归,更无需为争夺配偶费尽心机,头破血流,于它们而言,这是个美好的开始。

    一颗在风雨飘摇中,坚强挺立过来的小树,树上已无多少枝叶,可留下来的枝叶无一不翠嫩欲滴。

    一场秋雨令小树焕发新生,来年春暖花开之际,便是其枝繁叶茂之时。

    小树的一支细瘦树枝上,匍匐着两只如小树树叶一般颜色的螳螂,一雄一雌。

    它们是这次劫难的幸存者,随着初晨的到来,庆祝新生。

    雄螳螂一个蹦跃,精准无误地扑到了一寸远处雌螳螂的身后,半个身子攀附在其背上。

    虽已过了夏末,过了相爱的季节,可这片区域,自今日起,及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只有他和她,再无第三者打搅,他自信,她不会抗拒。

    一夜之后,物是人非,几许方圆内,或只有他能相依为命,为了生存,她选择了接纳他。

    他将她的身子抱得牢牢的,不肯松懈。

    他将头上的触须努力向前顶去,她感受到了他的爱意,后仰着头,后仰着触须,接受着他的爱抚。

    两对触须相交,轻轻触碰,轻轻厮磨,至此,他已全然安心下来,确定她不会吃了他,他们能很好地生存下去,子孙成群。

    世事无常,韶光易逝,正在二者忘怀地体会着世间真情之际,却浑然无觉危险已临。

    只见一道黄影闪过。

    笔直,飞快。

    细瘦的树枝上,除却枝叶外,再无旁物。

    旁侧另一支稍稍粗壮些的树枝,则在一阵颤动后,才停了下来。

    却见其上已多了一只傲然挺立的黄雀。

    被黄雀衔在喙中的,是两只并在一起,身形被折断的螳螂。

    螳螂仍在不住挣扎,可下一瞬,他们已彻底与世隔绝,成了黄雀的果腹之物。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只因为,鸟儿早一步出巢,早早地寻觅虫儿的踪迹,在虫儿尚是警惕松懈之际,鸟儿的利爪尖喙已磨刀霍霍。

    姜逸尘和汐微语也都起得很早,要想活命,他们只能当鸟儿,不能当虫。

    或是过于疲劳,二人昨夜都睡得很安稳。

    那滋阴温养的丹药也确实有效,二人一大早醒来后,都精神得很,而且肚子也能乖乖地不再叫唤。

    功夫不负有心人,二人也早早寻到了风流子三人蔽身的山洞,毕竟那处山洞之大,在这幻境中实在独一无二。

    此时,二人也如鸟儿般,静静地候着洞中虫儿的动静。

    于杀手而言,强与弱向来都是相对的。

    若实力远高于对手,自可轻松取敌性命。

    若实力相差无几,智取力敌皆可。

    若实力远不如对手,则当以巧制敌。

    无论如何,对杀手来说,总当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对方的性命。

    杀手里最精要的前提便是趁人之危。

    攻敌之疲敝,攻敌之懈怠,攻敌之傲慢,攻敌之伤病,没有条件便创造条件,没有机会便等待机会。

    这些是当年在菊园时,道义盟第一杀手韩无月交给姜逸尘的。

    三年前,姜逸尘还无法全然理解,可现在,他已深谙其理。

    若是时间允许,姜逸尘不会这么早便来找风流子三人的麻烦。

    他定然还会候上三两天,待风流子三人由孤注一掷变得烦躁焦急,由烦躁焦急再变得气馁松懈时,再行出手。

    那时,纵使对方是三人,纵使对方中,有两人的实力本可碾压自己,他亦能一击制敌。

    可惜,时间不允许。

    一来,在幻境中不能久待,毕竟没有食物的支撑,便意味着没有能量补充,他能否将剑握得稳都成问题,还谈何一击杀敌。

    二来,他们现在最欠缺的也正是时间,若是推论不出意外,幽冥教已是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了,时间拖得越久,云天观的处境越是堪忧,姜逸尘可以不在乎,可汐微语绝无法置身事外,要从幻境中脱身,姜逸尘目前还是得依赖汐微语,他也别无选择。

    挑在风流子等人正要收拾精神,孤注一掷地寻觅幻境出路这时机,来找他们麻烦,实在不明智。

    幸而,姜逸尘和汐微语来得早,风流子三人并未全部醒来。

    想来他们是轮流值守,度过了漫漫长夜。

    此时,正值风流子值守。

    或是发现雨势已息,天色已明,他便坐到了洞口,闭目养神,呼吸着雨后的清新之气。

    不知是轮值时间到了,还是其他原因,洞中又走出了一道人影,素衣青袍,长发垂腰。

    许是听出了身后脚步声会是何人,风流子并未回过头去看。

    反而是站起了身,往洞外远端走去。

    青袍之人自然是蝶凤。

    风流子默不吭声地往前走。

    她便静静地跟在风流子身后,身姿摇曳。

    二人行出约有百步,拐过了直面洞口的方向后,一黄一青两道身影猛然间纠缠在了一起,难以名状。

    本是形色分明的二人,在褪去俗世装裹后,再无区别。

    赤诚相对。

    呼吸厚重而急促。

    举止舒缓而轻柔。

    这一方寸空间的气息,霎时间变得旖旎。

    与之相去十数丈之遥的另一方寸空间的气息却变得异常尴尬。

    汐微语红着脸,撇开了头,一手揪着衣角不放,另一手环抱着九霄环佩已紧贴在身上,把胸口闷着都不觉难受。

    姜逸尘本也想撇开头,可他却没法撇开头。

    杀手不可错过任何时机,他无法逃避,他只能等,等最适宜出剑的一刻。

第二七一章 自投罗网

    琳琅居兴起于十余年前,琳琅居的立派时间也并不久远,时至而今不过三任帮主。

    对于一个年轻的帮派,能在百帮林立的江湖站稳脚跟并不容易,琳琅居能做到如此,多半要归功于他们帮派中独一无二的功法。

    合欢诀,并不是琳琅居第一任帮主所创,只是偶然得之,发现此法之精妙,便珍为上品,做为帮派镇派心法。

    至于合欢诀的真正来历,或因其昔年并不闻名于世,加之时日久远,已无从考究。

    合欢诀,极为讲究阴阳交合之道,阴自代表女性,阳自代表男性,此道亘古不变。

    此心法能随着双修者阴阳交合,逐步提升至极致,于时,双修者周身经络将充分与自然贴切,大量吸纳天地精华,化归己用,从而增强修为,亦能补阳损,修阴亏。

    在功力增强的同时,亦能充分享受其愉悦之感,实为幸事。

    奈何,天下并无完美无缺之物,合欢诀的弊端有二。

    其一便在于同修此诀者,必当时常阴阳相交,保证体内的阴阳平衡,如此,若一人身死,另一人体内的阴阳不免失衡,长此以往,将功力大损。

    其二则在于,只能与一人同修此诀,若异人而修,必将导致阴阳紊乱,难以调和,以致伤损双修者的经脉,不得善果。

    因而,合欢诀自打在江湖上传出名头后,众多武林人士还是对其保持谨慎态度,行走江湖之人,总有许多人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把自己身家性命绑在另一人身上,并非是一件靠谱的事,害己或许他们不怕,害人才是他们所担忧的。

    合欢诀对于那些名门大派而言或是淫邪之术,可对于相濡以沫,今生今世愿同生共死的夫妻却未尝不是一个相互约束的枷锁。

    当然,事无绝对,修炼合欢诀者,若是有两对双修者,一对中女子身死,另一对男子命亡,余下男女中,若有一功力高强者,能全然承受住改换体内阴阳平衡的反噬,则二人可再成一对新的双修道侣。

    显然风流子便是这个功力高强者,在顶过一阵锥心刺骨的绞痛后,已是满头大汗。

    蝶凤含情脉脉地凝视着眼前的男子。

    这个男子她跟了近十年,她从未有过这般满足感,她多希望时光在此时定格。

    她轻抚着他袒露的胸膛,健硕有力。

    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细眉,他的面颊,他的薄唇。

    单凭这副脸风流潇洒的皮囊,天下间便有不知多少女子投怀送抱,可他却能做到二十余载忠贞不渝,她从不认为合欢诀能成为他的束缚。

    她感谢他的垂青。

    他给过她两次生命,早在第一次他救下自己时,她便打算把自己完全交给他,他没有乘人之危。

    他反而给了她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夫君,让她体会到何为心心相印。

    这一次,当他察觉到她体内内力正不断枯竭时,竟不惜为她承受那撕心裂肺的苦痛,来和她重塑阴阳平衡,她不认为即便自己恢复如初,她能为他带去多少帮助,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

    有这样的主人,她还有何可求?

    她能为他献出一切,乃至生命,只要他能成功和汐微语结为连理,她愿自行了断。

    合欢诀已开始慢慢展现着其威力,他和她都能感受到四肢百骸,奇经八脉,正缓缓舒张开来,尽情地享用着天地精气。

    半盏茶。

    一盏茶。

    半炷香。

    蝶凤的功力已恢复了五成,而风流子毕竟承受了重塑阴阳平衡的阵痛,恢复得缓些,仅是回复了三成功力。

    但只要再给他们些时间,便都能恢复到七八成功力。

    可惜,天不从人愿,当姜逸尘瞧出端倪,发现风流子虽大汗淋漓,可气色却逐渐好转时,那柄剑便呼啸而出。

    姜逸尘或许是黄雀,可风流子和蝶凤绝不会是螳螂。

    混迹江湖的年岁比姜逸尘的年纪都要多上不少的风流子,在姜逸尘临近五丈后,便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威胁。

    他从蝶凤的瞳孔中瞧见姜逸尘的一举一动,抽身而出,拾起躺在一旁,静候召唤的弄玉箫,飞身而起。

    而姜逸尘似乎也已料见风流子的警惕性过人,因而,他的目标则是直冲衣不蔽体的蝶凤而去。

    却见本是躺在地上的蝶凤,并未坐起,只是将弯折的玉腿蹬直,身子便朝后倒飞而去,而后竟如柳叶般扶风而起。

    当蝶凤站起身来时,手上已有剑,青袍虽未穿戴齐整,倒也遮住了春光。

    披散的发丝,难以被衣裳掩盖的均质身姿若隐若现,果然,被滋润过后的女子,只会更添妩媚。

    若是蝶凤所要应对的是登徒浪子,想必仅这一下,对手已春心荡漾,不战而屈敌。

    怎奈面前的姜逸尘目中不见波澜,毫无杂念,好似在他眼中,蝶凤至始至终只个猎物,是猎物便当被捕杀,没有余项。

    这对一个女人而言,实在是种羞辱。

    换成一般的女人,必当怒目相对,要为自己的妩媚鸣不平,要为自己的撩人讨公道。

    可蝶凤也不是个一般的女人,她的生命中只有两个男人,一个已经死了,一个她还会为他战到最后,其余的男子,于她而言,不为敌的她视若无睹,为敌的她自然将刀剑相向。

    眼前的姜逸尘,不仅是她的敌人,更是她的仇人,她会拼尽全力,与之不死不休!

    一击落空,姜逸尘并未气馁,剑影纷呈,继续攻了过去。

    因为,他已发现错过了最佳时机。

    他低估了合欢诀的厉害,当然,未能见识过,他无法想象一个心法,竟能在阴阳交合时,不断提高双修双人的状态。

    在蝶凤与风流子刚纠缠在一起时,便是最该出手的时刻。

    悔之晚矣。

    姜逸尘也不会后悔。

    杀手出手,自当是一击杀敌为佳。

    可若是失了手便气馁,那只会死得更快。

    他只能更坚定他的信念,今天这三人一个都不能活!

    “嘿嘿嘿,正如风老弟所料,这小子,果然来了,妙计妙计!”阴恻恻的笑声传来,不用猜也知道这是沈卞的声音。

    姜逸尘本在专心进攻蝶凤,对于沈卞的出声毫不理睬,可当他瞧见长鞭上竟缠着一个长物,分明是九霄环佩时,他心中一颤!

    风流子的手中有箫,蝶凤的手中有剑,这真只是为求妥当么?

    还是早已做好了局,专程等着他们来自投罗网?

第二七二章 罗网之中

    风吹过,苍梧山外,红叶漫天。

    苍梧山中,却是少了几分秋色,不过是拨云撩雾,让众人的视线宽些,看得更为明了。

    如此倒也足矣,因为这些外来人,本不是为观赏秋景而来。

    苍梧山中,九险虽险,却险不过人心。

    人心之险,有时微不可察,有时却显而易见。

    姜逸尘算计着风流子三人,因为他要杀他们。

    风流子三人同样算计着姜逸尘,因为他们也要杀他。

    姜逸尘能考虑到的各种情况,依着风流子和沈卞的经验,自然能考虑得分毫不差。

    风流子和沈卞所能想到的,姜逸尘却不一定能想得面面俱到。

    酒越陈越香,姜越来越辣。

    这便是经验,这便是阅历,这是岁月积淀而成的,绝非朝夕间可全然弥补得来。

    姜逸尘的优势仅在于他的年轻,有干劲,和有汐微语这半个活地图,能轻松走出这幻境。

    可风流子三人的劣势,也仅在于差强人意的状态和暂时无法脱离幻境。

    风流子三人状态虽差,却握有时间优势,只要他们心态潇洒些,大可不紧不慢地慢慢寻出脱困之法,而后大摇大摆地离开这是非之地。

    而姜逸尘则不同,不管出于何因,只要他站上了汐微语或者是云天观的船,那他便无法置身事外,眼睁睁地看着船身即当倾覆。

    再者,若姜逸尘真有心解救云天观于水火间,那除了要破去眼下的险境,更需拔除未来可能出现的隐患。

    这隐患便是风流子三人的嘴,只要这三张嘴一日还能开口说话,那这天下间早晚都将知晓云天观有度厄丹的存在,有能够改天逆命的灵丹妙药,而魃山夜羽族更有五花八门的绝世宝藏。

    这些消息哪怕是一分为真,九分为假,都能引来无数人,将苍梧山挤满,填平。

    综上而言,风流子、沈卞认定姜逸尘和汐微语必然会来找他们麻烦,因而便选择了以逸待劳,等着两个年轻人来自投罗网。

    只是一个简单的伎俩,利用姜逸尘对合欢诀的不了解,便卖了个破绽,让姜逸尘急不可耐地飞剑而出。

    至于现在,在剑剑落空后,他已一步步跨入深渊。

    细如柳叶的琴剑停下了。

    在这之前,这柄剑是那般果敢无畏,在疾风中仍勇往直前,不屈不挠。

    可现在,这柄剑却好似在秋风中被弯折了般,再无半分杀气。

    一个剑客若是连手中的剑失了杀气,那他能可还能杀人?

    一个杀手若是心中有了犹豫,是否已意味着失败?

    风流子笑了,笑得是那般明媚,代替了晨曦。

    姜逸尘自然知道风流子为何要笑,若一只黄雀飞到了一丈见方的空间中,北面有一张捕鸟网,东南面有一张捕鸟网,西南面又有一张捕鸟网,捕鸟的人该不该笑呢?

    对于有些人而言,他们很享受猎物在罗网中挣扎,带来的快感。

    那笑是有恃无恐的笑。

    因为他们相信,不论黄雀的嘴再尖再利也绝无可能咬破鸟网,只要黄雀进了这诱捕的空间中,它便插翅难逃。

    此时风流子正在姜逸尘的北面,沈卞是从姜逸尘的西南侧出现的,可长鞭缠绕住的九霄环佩却被掷向了姜逸尘的东南侧,而蝶凤也轻飘飘地落到了东南侧,接住了九霄环佩。

    姜逸尘无疑便是那只黄雀,已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风流子出言夸赞道:“你的剑又快又凌厉。”

    姜逸尘却道:“那一定是前辈看错了。”

    风流子对这回答略微有些诧异,说道:“我虽不用剑,可碰到过的剑客想来比你杀过的人还多,绝不会看走眼。”

    风流子的回答反倒也令姜逸尘诧异,不过他却不打算接过这话头往后说,只是回答着风流子前一句话的内容,“晚辈的剑若是足够快又足够凌厉,那蝶凤姑娘此时已经该倒下了。”

    风流子笑道:“非也非也,一个人的剑能做到既快又凌厉,和他能否杀人的关系并不大。”

    姜逸尘道:“确实不大,也许只是花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风流子道:“你已做得足够好,既有杀人的勇气,也有杀人的决心。”

    姜逸尘道:“没有勇气和决心,不单杀不了人,很多事都做不成。”

    风流子道:“可你却有一样没做好。”

    姜逸尘道:“哪样?”

    风流子道:“你挑错了目标。”

    姜逸尘道:“依前辈的意思,在下是不该将蝶凤姑娘当作下手目标了。”

    风流子道:“当然,女人是用来疼,用来爱的,可不是用来打,用来杀的。”

    姜逸尘低头不语,似在沉吟。

    风流子又道:“用剑的人自会尤为熟识自己用剑出招的套路,更经常以身试剑。蝶凤的剑法虽不及你,可她的剑法却胜在奇,胜在险,形若游蛇,盘身而绕,一旦被蛇缠上,总免不了担忧被蛇亲上一嘴,若这是一条毒蛇,那一处创口便足矣致命,蝶凤的剑正是一条毒蛇,而要想驾驭一条毒蛇,便要把自己变得比毒蛇更灵动,方才不会被毒蛇所伤。”

    姜逸尘抱拳道:“前辈之高见,晚辈今后定当奉若至理。”

    风流子笑道:“你真明白了?”

    姜逸尘道:“前辈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剑冲着女人去,当怜香惜玉,方才不违天道,晚辈对着一个女人举剑,再开始时便错了,既是错了,那便当无法成功。”

    风流子道:“不错。”

    姜逸尘继续道:“蝶凤姑娘的剑法好比毒蛇,蝶凤姑娘既能驾驭如此险恶的剑法,也定当有足够灵动的身法来躲开晚辈那又快又凌厉的剑,晚辈的剑法在蝶凤姑娘面前好比小巫见大巫,终究是无法得手的。”

    风流子道:“呵呵,孺子可教,若你现在没有出现在这儿,假以时日,定当名动江湖,于时,你也再无需这般遮遮掩掩,可惜可惜。”

    风流子竟摇头叹息起来。

    姜逸尘虽已听出了风流子话中之意,可嘴上却故作不知,道:“前辈此话,晚辈听不明白。”

    风流子道:“有些话说开了便少了些趣味,我说过,我绝不会看走眼,风某生平遇上的,算得上名号的剑客,少说也有百人,而死在你剑下的,算得上名号的江湖人,虽不足百人,却也离百人不会太远。这样的成就于如此年轻的你而言,已着实不凡,可惜你千不该万不该,来到这苍梧山,更不该对我们动杀念。”

    姜逸尘沉默不语,他从风流子的言语中,品出了试探和猜测的意味,而风流子接下来的话,确是在印证着他的感觉。

    风流子玉箫在手中轻敲,款款说道:“从迷雾谷到晋州城,从晋州城到汉阳村,从汉阳村再到苍梧山,中间有段时间没有你的任何风声,也让我没法判断出你杀人的目的究竟是路见不平,还是为报血海深仇,抑或是替天行道。不过,从你的阴险狡诈,到你的果敢坚决,再到你那似由剑仙所授的剑法,你实在不该是个在江湖上默默无闻之辈,而近来在江湖上风头真劲的年轻人,实在人数寥寥,我也委实无法联想出第二个与你如此契合的人物来了,是吧,杀手夜枭?”

第二七三章 话长梦多

    杀手夜枭?

    这实在是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称。

    之所以说熟悉,因为近来时常耳闻。

    之所以说陌生,只因为对于这个名称,大家也仅是耳闻罢了。

    真正见到过杀手夜枭的近乎都已是死人。

    亲眼见到过夜枭的,屈指可数,或说,只有那么一人,十四恶人之一的易无生。

    杀手夜枭之名正出自易无生之口,这名字本该只是个名字,因为寸草不生下,焉有完卵?

    谁知杀手夜枭恰恰是在易无生手下逃得性命,加之地煞门覆灭的事迹,故而风靡江湖。

    可以说,几乎是易无生的一张嘴成就了杀手夜枭的威名。

    这么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神秘人物,而今便现身在众人眼前,风流子此言一出,众人不由怔住。

    沈卞的眉头皱了皱,而今的江湖他要比昔年陌生上不少,杀手夜枭,这个仅是存在于江湖传闻中的人物,他实在提不上太多兴趣,自也没有太多关注,更不知风流子此时拆穿这年轻人的身份又有何意。

    远处的汐微语虽已用上双手,却也难掩住嘴巴中的惊愕,全然忘了九霄环佩已被夺走,此时姜逸尘已是身处险境,很快自己便也将沦陷。

    唯有蝶凤的神色丝毫未变,她从来不会去怀疑风流子做的任何决定,她只会照着执行,对于风流子的判断,她更不会有任何异议,只是紧盯着姜逸尘,一来防着他有任何异动,二来则是要记下这张仇人之脸,待手刃其性命后,告慰青樟在天之灵。

    至于风流子,早在昨日被姜逸尘截胡后,就开始在脑海中寻思着姜逸尘可能的身份,在他开口时,依然只是没有真凭实据的推测,直至此刻,他仍无法完全确认眼前的年轻人便是杀手夜枭,因为年轻人的表现既非十分淡然,也非百般震惊,这种中庸一时让他看得糊涂。

    姜逸尘不得不佩服风流子作为一个琳琅居副帮主,兼顾全局的推理判断能力,但是他们事先确实毫无交集,要完完全全凭推测,来确定一个从未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人物,多少都是心理作祟。

    因而,刹那的错愕之余,姜逸尘已能坦然对之,他自然不会主动去扯有关杀手夜枭的话题,费尽心机地去撇清,或是干脆地承认。

    他反而很开心对方竟有此疑心,江湖上关于夜枭的传言多少有些神乎其神,哪些为真,哪些为假,并无定论,如此,无疑是在对方心头增添了一层神秘,自己的胜算又增添了几分。

    姜逸尘环顾了一圈道:“看来晚辈是活不过今日了?”

    沈卞道:“当然,只要你出现在这儿,必死无疑!”

    姜逸尘朝沈卞作了个揖,道:“晚辈心中尚有几个困惑,不想做个糊涂鬼,死得不明不白,不知两位前辈可否在这最后关头,答疑解惑下?”

    沈卞到底上了年纪,上了年纪的人,总会疑神疑鬼,总会担心夜长梦多,自进了这苍梧山后,已一而再再而三在七嘴八舌之后,局面出了变数,脱离了掌控,虽然眼下看来,姜逸尘已插翅难逃,可他再也耐不住性子,只想把姜逸尘的脖子早些拧断,早些安心,啐了口道:“哼!小娃子哪来那么多废话,看!”

    “沈老爷子,所谓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不妨听听这年轻人对此番之事有何见解。”“鞭”字还未出口,风流子已打断了沈卞的话,同时示意他稍安勿躁。

    沈卞哼了口气,低声嘟囔道:“就怕再出个什么意外,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风流子笑而不语,不过却和沈卞极为默契地把目光扫向汐微语躲藏之处,果然还未离开,真是有情有义啊。

    依风流子所言,似乎他已猜知了姜逸尘所要问的问题,果不其然,姜逸尘一开口便是:“风前辈此次为我师姐而来,可是受幽冥教的蛊惑?”

    师姐?

    风流子闻言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姜逸尘所说是何人,笑道:“不错,确实是幽冥教捎来的信息。至于这汐姑娘是否是你的师姐,只有你心知肚明,当然,纵使你真是云天观的弟子,也休想活命,能将汐姑娘带上云天观,我们自有说辞。”

    姜逸尘顺着风流子的话道:“看来晚辈是要背口不小的黑锅了。”

    风流子道:“你确实不笨,泄露师门以及师门人员的隐秘,勾结幽冥教作祟,实在死不足惜。”

    姜逸尘道:“风前辈看来对一路上山,直面幽冥教的伏击胸有成竹了?”

    风流子道:“有汐姑娘带路,我想我们能够避开幽冥教的锋芒,余下的咸鱼杂碎,奈何不得我们,汐姑娘的安全定然由我们照料,你尽可安心去,毋须担心。”

    姜逸尘道:“有风前辈这句话,晚辈确实放心了许多,仅剩最后一个问题。”

    风流子显然还未失了耐心,笑道:“但说无妨。”

    姜逸尘道:“风前辈可是个附庸风雅之人?”

    风流子道:“确实如此,可不知小兄弟何出此言?”

    姜逸尘道:“几位昨儿在九霄环佩上吃到的苦头可不少吧?”

    “臭小子,这可又是另一个问题了!”沈卞怒道,一提起昨日之事,他便心中来气,对于九霄环佩给他带去的恐惧,他更无法轻易释怀,此时经姜逸尘一提,不由怒从心起,层峦叠嶂已如巨蟒般杀气腾腾地扬了身子来,只待一身令下,便将向姜逸尘绑去。

    姜逸尘急道:“沈老前辈息怒,在下只是好奇您分明已用神鞭将九霄环佩夺下,正要将之砸个粉碎,以泄昨日之愤,可蝶凤姑娘却在您丢出九霄环佩的同时,便飞身夺下,在下仔细一想,蝶凤姑娘如此奋不顾身,会否全然是为了风前辈对于音律的喜爱?”

    经姜逸尘这么一说,沈卞这才发觉,蝶凤朝东南方向扑去,初衷竟不是为了封堵退路,只是恰巧他扔琴的方向正好在那,他看向了蝶凤,目光中难掩鄙夷之色。

    心中只有男人的女人可真是坏事!沈卞心道。

    蝶凤自然感知到了沈卞的注视,可她却不为所动,她确实是为琴而来的,但也是为了封堵姜逸尘去路,一举两得之事,她无意开口解释。

    风流子笑了笑,他不得不佩服眼前年轻人的心机,三言两语间,竟让沈卞对蝶凤产生了怨气。

    “风某确实略通音律,对于这千年古琴自是喜爱的不得了,不忍心其就此损坏,便使了眼色让凤儿去帮我取来,有何不妥?”风流子将此事全然揽在自己身上。

    “并无任何不妥,只是羡慕风前辈竟有如此红颜对你死心塌地!”念到“死”字时,姜逸尘的眼神已变得如剑一般凌厉,在后三字出口时,他的人已化作一道流星,直扑蝶凤而去。

第二七四章 奇峰迭起

    一条蛇面对一只猎鹰的突袭,或能在其鋭爪下游刃有余。

    可若是这条蛇身被绑上一根寸长的竹棒,它可还能在鹰爪下逃得性命?

    想来并不容易。

    因为,鹰一旦出爪,定然是瞅准了时机,志在必得。

    已被躲过一次,那第二次出爪,定是更快,更准,更狠!

    要在三个高手眼皮底下蓄势出剑并不容易,因而,姜逸尘并没有蓄势,只是在将众人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引开后,直接挺剑而出,在祭出流星式的同时,体内的天意诀也在转瞬间运转到极致。

    所谓熟能生巧便是如此,他所修习的剑法已都能做到融汇贯通,随心而出。

    这一剑比以往的任何一次流星式都要来得更快,快得令姜逸尘觉得似被一股丈高巨浪轰击在身上,四肢百骸当即便要散架了般。

    可他没得选择,机会转瞬即逝,他已错过一次良机,这一剑不容有失!

    姜逸尘化身猎鹰直扑蝶凤而去。

    蝶凤的优势在于鬼魅般的身法,如灵蛇般的身躯,只是这回,九霄环佩成了绑在蝶凤身上的那根竹棒,成了蝶凤施展身法的最大掣肘。

    只是恍惚一瞬,当蝶凤意识到自己身临绝境时,琴剑的剑锋已抵在她心窝处的衣袍上,她的肌肤已能感受到那冰冷刃器上带来的寒意。

    此时再想拧腰躲闪,为时已晚。

    电光石火间,她将九霄环佩竖在了地上,脚步急退。

    两道身影一横一竖,其间横着一柄长剑,就这般朝着东南方向退出了五丈距离,而后突兀地停下。

    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风流子伫立在原地,不曾动弹。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白一清两道身影远去,停下。

    他怔怔地凝视着蝶凤左胸前泛起的血花,从无到有,从一点樱红,到绚丽绽放。

    他倒吸了口凉气,似能体会到那剑锋一寸一寸地刺入心头,会是怎样一番感受。

    剑出!

    血洒!

    香消玉殒!

    弥留之际,蝶凤的脸上竟不见一丝苦痛之色,她从来都是一副冷若冰霜地模样,可此时她却笑了。

    尽管似乎因为笑得不多,有些不自然,或是因为气力不济,笑起来有些僵硬,可她确实在笑。

    原来她笑起来也如晨曦般,令人感到温暖。

    她面向风流子而笑,好似在无声地告诉他:妾身此生已了,并无半点遗憾,原谅妾身再不能为主人效劳,主人定要照顾好自己。

    一时悲痛欲绝,一时怒火攻心,悲怒交加下,风流子口溢心血,几欲昏厥。

    一切发生得太快,沈卞也反应不及,未曾做出动作。

    可他心下明白得很,他早已蓄势待发,比之姜逸尘仓促出剑,其实他本有机会救下蝶凤的性命。

    他无法拦住姜逸尘刺出那一剑,可长鞭至少能在剑锋刺入蝶凤心头前,将之裹住或是抽偏,如此,蝶凤不过受层皮外伤罢了,不至于殒命。

    他也明白他未出招不是因为赌气,活到如此年纪,他已学会了豁达,不至于和女人一般见识,对于蝶凤的不顾大局,他只气在一时。

    他知道致使自己未能及时出鞭救人的缘由何在,那便是他们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蝶凤身上,忽略了姜逸尘的举动,只此一瞬,便是姜逸尘领先的一瞬,也是他错过施救时机的一瞬。

    而造成这一切的,又是因为一句话,这个亏他们先前已在这年轻人身上吃过一次,他们竟又重蹈覆辙。

    此子留不得!

    层峦叠嶂包裹着沈卞的滔天杀意,朝姜逸尘袭去,这回再有任何人言语他都不会搭理。

    年纪越大,知道得越多,疑心病便越重,他们能从言语中抽丝剥茧,做出更精准的判断,可是,关键时刻的只言片语,只会让他们因条件反射的思考,错失良机。

    反之,对一个杀手而言,其目的简单明了,只有击杀目标,他们不需思考太多,但他们的每一言每一语都是一种手段,用来铺垫杀人的手段,当众人因一句话或不解,或起疑,或分心时,那一瞬间的恍惚,便成了最大的破绽。

    沈卞杀意浓烈,风流子黯然神伤,此时当先对谁下手,再明显不过。

    姜逸尘全然不顾沈卞的长鞭,一计百步飞剑,直朝风流子射去!

    眼见情势危急,沈卞也只能先舍了姜逸尘,甩鞭先救风流子了,蝶凤已先殒命,他决不能让风流子紧步后尘,以他现在的状态,要和这小子单打独斗,即便不死也得脱层皮。

    百步飞剑去势凶猛,可沈卞的长鞭果真是飞行之物的克星,在剑锋离风流子尚有半丈距离时,飞剑已被裹住。

    飞剑已成死剑。

    只见长鞭一抖,死剑竟被生生折断。

    没了剑,看你还如何折腾?!

    沈卞心中这般念叨着,可心头却寒意大盛,这是与生俱来的警觉。

    身上的皮肉突然紧绷,面上的褶皱印出了深刻的折痕,双眸因惊骇瞪得老大!

    因为他赫然发现,被他折断的那柄剑,似乎柔软度极高,而且剑身也约莫有寸许宽,这是一把好比毒蛇的剑,这剑当然是蝶凤的剑!

    那柄细比柳叶的剑呢?

    自然还握在姜逸尘手中,此刻正朝他呼啸而来。

    还是流星式!

    声东击西!

    此时琴剑离沈卞仅有一丈距离,他绝不怀疑,只要他眨巴一下眼睛,那年轻人便能用手中的剑,捅入自己的心窝。

    再要招呼甩出去的长鞭,调转过头来救险,显然已来不及。

    越是靠近手把处的长鞭自然越不灵活,他也不敢指望靠着这一头的长鞭来挡住年轻人这夺命一剑。

    因此,他毫不犹疑地舍弃了手中的长鞭,缩身朝侧前方一个翻滚,紧接双掌拍地。

    就这行云流水的动作,也绝难让人认为这是一个年近耄耋的老者,果然还是老当益壮。

    地面上下陷寸许的掌印,可见沈卞的腕劲恐怖如斯!

    沈卞便如一颗皮球般先是贴地滚出,而后弹地而起,仅是两个动作,便已窜出近两丈的距离。

    这时,姜逸尘的来剑才落在了沈卞先前所立的位置,自然是一剑击空。

    窜出这两丈距离,沈卞不仅是捞回了自己的性命,也是赢得了反击的机会。

    姜逸尘接连两计志在必得的流星式显然消耗不小,这一剑落空,倒也一时收势不住,多往前踏出数步。

    这点儿功夫的耽误,沈卞早已回握住长鞭,再次舞动起来。

    层峦叠嶂三丈长短,每一寸都一般粗细,握把与鞭身浑然一体,便也意味着不论何处皆为鞭身,实在便于应敌。

    转眼间,沈卞已脱离险境,转守为攻。

    只见长鞭盘旋而出,自沈卞持鞭端,一层层,一圈圈渐逐扩大,好似一个由长鞭形成的龙卷般,将姜逸尘包裹在其中。

    姜逸尘只觉天地忽而失色,周遭的气息压抑无比。

    再下一瞬,龙卷的开口急速缩小,仅剩的光明即将被夺走,而姜逸尘也将被层峦叠嶂彻底吞没!

第二七五章 同仇敌忾

    高手相争的局势本便是瞬息万变的,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将自己陷入危局。

    论名气,姜逸尘,也便是杀手夜枭,仅是近来风靡一时,论名气高低,可能还不及琳琅居碧玉双牙的一半。

    至于沈卞可是凶名赫赫,而风流子也称得上是江湖名人,姜逸尘全然无法于此二者比拟。

    论实力,姜逸尘和蝶凤或许还算得上是半斤八两,若沈卞和风流子可称之为高手,那前二者只能算是进阶在高手路上的精英了。

    只可惜,不论沈卞还是风流子,此时此刻非但不是他们全盛的状态,更是滴米未进,片肉未食,兼有内伤在身,如此情况倒也与姜逸尘将将持平,以三敌一自能高枕无忧,怎奈一时的轻敌,反倒令人多的一方险象环生。

    蝶凤一死,风流子一时失魂落魄,全然成了沈卞和姜逸尘单打独斗的局面。

    姜逸尘初生牛犊不怕虎,刚上来便来了个声东击西,作势欲取风流子的性命,令沈卞不得不放弃攻势,先行救人。

    再突然扭转攻势,直朝沈卞扑来,令沈卞惊出一身冷汗。

    好在沈卞行事果断,反应极快,以退为进,不仅脱离险境,更是成功转守为攻,重新占据上风。

    当风流子从悲痛中挣扎回神后,已可见层峦叠嶂一层又一层的鞭影彻底封锁住了姜逸尘的去路,“龙卷杀”必当将其绑成肉粽,让他体会到从倍感窒息,渐渐到被大卸八块的苦痛。

    风流子轻吐了口气,再怎么说,沈卞此举也算是替他为两个忠心耿耿手下报仇雪恨了。

    顷刻间,姜逸尘已从先前的主动,变为被动。

    甚至是从先前的大好局面,再入必死之局。

    可是,在这之前,姜逸尘不是早已成了自投罗网的鸟儿,处境堪忧了么?

    方才的大好局面全是其一手拼出来,再入死局和先前又有何异?

    有!

    沈卞在心中肯定道,方才言语太多,错失将之一举拿下的机会,而眼下,他绝不会再给这危险的年轻人任何喘息之机。

    真的有么?

    眼瞅着层峦叠嶂正飞速缩小,风流子的心底却反而有那么一丝丝不安,他总觉得这年轻人,还会再让他们大开眼界,尽管那是他绝不愿意看见的局面。

    心下这么想着,风流子却是渐渐握紧了手中的玉箫,缓缓将之举起,即便只剩下他一人,他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和这年轻人玉石俱焚。

    这样的人,太可怕!决不能让其安然无恙地走出苍梧山!

    沈卞苍劲有力的手腕往回一收,龙卷杀已彻底完成收势,也便是最后一式,将被吞没在其中的猎物包裹成一团麻花。

    沈卞这一收,运上了现有气力的十层,想要十拿九稳地让姜逸尘在这一式之后,便断了声息。

    只见长鞭缩成了一捆粗细均匀的长条“木桩”,未曾遇到半点儿阻力。

    若是当中有人,不该是个起伏不定的长条么?

    若是当中有人,在收势到最后时,手上不是该感觉到有硬物相阻才是?

    若是当中有人,情理之中,当有惨呼声传出,当有血脂四溅吧?

    都没有!

    那人在哪?

    沈卞一时迷惘,不知所措,好似在这瞬间苍老了许多,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行将就木。

    风流子心中的惊骇更甚,因为他赫然瞧见沈卞身后的地面上,一道樱花色的光芒闪烁,一道奇异的阵法突现,而后竟凭空出现一人!

    那人不是姜逸尘又是谁?!

    风流子一时不知是该吹响早已握在手中的玉箫,还是该唤沈卞小心身后。

    他主意未定,可姜逸尘手中的剑却已刺了出去。

    不偏不倚,从沈卞的背后,贯穿了其心窝。

    “开门!我,竟没想到!呵呵,我竟没想到……我,又,怎会想到……”沈卞的面色霎时间变得苍白,伤在心口,一时血流如柱,神思很快便萎靡下去。

    “晚辈吃的饭却是比不上前辈的多,合欢诀有如此神效实令晚辈始料未及,可晚辈绝不会吃同样一招的亏,这一招,沈老前辈已不是第一次在苍梧山中展示。”姜逸尘淡淡说道,琴剑抽出,又一道身影倒下。

    “罗,靖……”沈卞在这世间说出最后的一句话,最后的两个字,竟是“罗靖”,尽管声音不大,可风流子听来却尤为清晰,沈卞此言也正是说给他听的。

    就在昨日,两个锦衣卫心生退意,让沈卞逮个正着,直追而去,沈卞只成功击杀了其中一个夏矢,而罗靖却逃之夭夭,没想到前有狼后有虎,逃过出了沈卞的手掌心,却没能逃过这年轻人的剑下。

    即便再生前沈卞和风流子是在相互利用,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竟是用出自己最后一分力气,在提醒风流子不得大意,想来死于实力完全不如自己的年轻人手下,心中是相当不甘而屈辱的吧,这种同仇敌忾之情,他能懂。

    风流子心中虽然有些吃惊,可他既已打定主意,也绝不会被任何变数给吓退缩。

    他已吹奏起玉箫。

    世间万物,飞禽走兽,都是有灵性的。

    只要有心,就能感受到乐曲中的真义。

    不含杀意的乐曲,听来是种享受,不论其欢乐,还是忧愁,悲伤或是喜庆,于人而言都是一种感官的洗礼,心灵的寄托。

    此曲名曰《空山鸟语》,迷失在幽谷中的鸟儿,独自飞翔在这偌大的天地间,却不知自己该飞往何方,仿徨,无助,哀鸣。

    此曲在常人听来不过只是一首“叹天地之大,却无处容我身”的叹惋悲曲。

    感同身受者,自能体会当中的凄凉,或为之感伤,或为之落泪。

    风流子运上十足内劲,将此曲吹出,同时饱含杀意,本该让姜逸尘失陷于曲调中,扰乱其气海,摧毁其坚定不移的决心。

    可他分明看着姜逸尘一尺又一尺地疾速向自己欺近,显然没有受到半分曲调影响。

    待其又近了些许,方才瞧见,那紧闭的双唇之后,是有序鼓动的面颊,显然是咀嚼之状。

    是了,那护脉丹!

    风流子已然明了姜逸尘为何不受影响,有汐微语同行,自然有护脉丹这灵丹,可不受音律所扰,即便他先前从未听过此丹,可在昨日之后,他实在长了见识。

    姜逸尘既已早将此丹含在嘴中,防着他的箫声,何至于现在还在咀嚼?

    原因只有一个,姜逸尘是做给他看的,想激怒他!

    姜逸尘成功了,风流子大怒,他已很少有如此盛怒的状态了,自从重伤入了琳琅居后,他多是修身养性,乐于做个逍遥自在的人,当下却屡屡被一个小辈如此耍弄欺凌,是他生平第一遭,他也希望这是最后一遭。

    “欺人太甚!”风流子长发无风自动,双眉倒立,目露凶光,双眸间似有两只火凤飞翔。

    他可不只是个琳琅居的副帮主,他也曾是诸神殿的朱雀神!

第二七六章 瞬息浮生

    《涅槃心法》,脱胎于少林的《涅槃经》,亦是一门上乘的火系心法。

    由下至上,分为法身、般若、解脱三层境界。

    法身境,不受贪嗔痴慢疑五毒所扰。

    般若境,五感比之常人要敏锐上一倍,神识清明,洞察入微。

    解脱境为《涅槃心法》精髓所在,法身境及般若境重在修身和修心,充盈气血,旺盛精气,皆是为解脱境的进阶做铺陈。

    解脱境第一重,为有余依涅槃,可化内息为火凤之炎,附之于一招一式,伤敌于燃经灼脉。

    第二重为无余依涅槃,可将五感发挥至极致,方圆五丈内的声息难逃耳目,心无畏惧,招招式式蕴含精血所化之火凤之息,若致敌伤损,则敌将受火毒所扰,或死于火毒攻心,或死于精血燃耗。

    第三重为无住处涅槃,可以体内精血置换一时修为,简而言之,若将《涅槃心法》修习至极致,体内气血充沛,对敌时便可通过燃烧精血强提修为,其上限堪比两门心法的功力。

    昔年,风流子便凭此一门功法,跻身强者之流,更位列诸神殿四象神之中。

    再往深层次突破,便是第四重自性清净涅槃,简称涅槃境,也是《涅槃心法》的第十重无上境界,可在危在旦夕时,以耗尽全部功力为代价,挽回自己的性命。

    当年,风流子也便是靠着这涅槃境的金蝉脱壳之法,把自己的名字从阎王爷的生死簿上除去,才能撑到后来被琳琅居的人救下。

    《涅槃心法》从第七重,即进入解脱境后,每一重修习都要比上一重难上数倍,险上数倍,因而自风流子在琳琅居修习《合欢诀》后,乐享安逸的他也仅是将涅槃心法重修回第七重。

    虽是如此,已完全将《涅槃心法》参透的风流子,自也熟稔燃烧精血强提修为的精要,此时此刻,他正疯狂燃烧着精血,以将功力提升至鼎盛之时。

    转眼间,风流子鬓角处几许波纹已被抚平,本是深邃的双眸燃起势不可挡的锐气,他仿佛年轻了二十岁,回到那年鲜衣怒马,盛气凌人的姿态。

    姜逸尘自也察觉到了风流子的气息愈来愈盛,因而,人影未至,便有数道凌厉的剑气朝风流子招呼过去,施加干预。

    怎知未见风流子做出半分闪躲剑气的举动,那几道剑气竟从其身上穿了过去,并未对其造成丝毫损伤,好似风流子是虚无缥缈的存在。

    诡步?虚影?

    姜逸尘只能认为这是风流子的某种高超身法了,因为他可以肯定,风流子正离他远去。

    姜逸尘再次尝试着甩出了一道裂骨剑。

    明明仅是一挥而就,飞射而出的却是两道回旋往复的剑气,剑气去势极快,常人无法闪躲,唯有屈膝下跪的份。

    风流子自然不会是常人,两道剑气再次从他下盘呼啸而过,他仍安安稳稳地站着,双手一前一后轻握着玉箫,薄唇搭在其上,已是要吹奏起来。

    姜逸尘很肯定自己的眼神没花,可他仍无法看清风流子是如何躲闪开道道剑气的,然,时不待人,他已无暇多想,只能尽快欺近风流子身前,用手中的剑去了断其性命。

    是的,只要他能凑近风流子三尺内的距离,那便意味着风流子已没了活命的机会,三尺正是琴剑的长度,加上他一臂之长,已能刺穿风流子的脖颈,贯穿风流子的心窝。

    只是现在,这三尺距离,看来竟如此遥不可及。

    姜逸尘微微皱了皱眉,这些对手中他最看不透的便是风流子,这两天内其他人已将自己的能耐展露无疑,而风流子从始至终,大都是一副病怏怏的姿态,几乎都是由他请来的纪氏兄弟和沈卞打头阵,由追随其左右的青樟蝶凤卫护其身旁,风流子究竟有多少底牌,诸神殿昔年的朱雀神究竟有多大能耐,对姜逸尘而言,完全是个未知数。

    箫声渐响,在姜逸尘的百般干扰下,风流子到底还是吹响了手中的玉箫,毕竟吹箫不比抚琴,抚琴无法随意走动,可吹箫却可走到哪吹到哪。

    箫声入耳,在姜逸尘听来仿若浑然无觉,姜逸尘再次施展出流星式,此次不为伤敌,只为近身。

    姜逸尘的去势快,可风流子退得更快。

    不论姜逸尘的步法再如何快,风流子总要比他快上一两拍。

    渐渐地,姜逸尘已发现风流子离他更远了,而风流子的身形更为虚无缥缈了。

    久而久之,姜逸尘的耳畔中好似听到了箫声中的诉说,听到了箫声中的哭泣……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

    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

    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

    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

    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

    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

    真无奈,倩声声檐雨,谱出回肠。

    听罢曲中词,姜逸尘已看不见风流子的身影。

    他发现天似乎黑了,黑得很透彻,伸手不见五指。

    屋外人的交谈声,隐约入耳。

    屋外?!

    姜逸尘大惊!

    睁开眼。

    原来方才自己竟是合着眼,而且是躺在床上。

    房间中陈设简陋,一床一人外,仅是一面窗。

    窗布遮挡着窗外景色,却不见分毫光亮,看来是在夜里。

    自己已有好久没有稀里糊涂地醒来,却不知身处何处了吧?

    姜逸尘苦笑着,便要坐起身来。

    只是刚起了这念头,竟发觉提不起半丝气力,而后浑身好似被万蚁噬心般苦痛不堪。

    最痛得莫过于脸颊,就好像有人提着刚烧开的水朝他脸上倒下去般,把他脸上的皮肉,硬生生烫熟,而后一手撕下!

    姜逸尘一时失声,竟连半点儿哀嚎都发不出。

    紧接着,浑身又传来一阵舒爽的凉意,似母亲的双手正爱抚着被鞭子抽得体无完肤的孩子,让那些撕心裂肺的痛楚缓缓褪去。

    满额大汗的姜逸尘总算恢复了均匀的呼吸,渐渐从苦痛中安定了下来,也总算听到了屋外之人的话语声,但也是最后的话语声,因为其中一人已在话别。

    “劳烦药老了,我去老伯那看看。”

    这是南宫大叔的声音?

    他正和药老说话?

    他是要去找老伯?

    药老不知为何,并未搭话,南宫雁已开了屋门,迅速离去。

    动弹不得的姜逸尘拼命竖起耳朵倾听屋外的动静,然而,屋外已变得一片静寂。

    过了半晌,才能零星听得一点儿瓶瓶罐罐磕碰之声,连药老的脚步声都微不可闻。

    屋门又开了,寒风将淅淅沥沥的雨声吹入。

    原来外边竟在下雨。

    雨夜、疼痛、药老、南宫大叔……

    这情景,姜逸尘未曾忘过,只是他不敢想起,这是三年前他重回西山岛的那个夜晚,也是他见到西山岛尸横片野,隐娘死在他眼前的那一天。

    正当姜逸尘将要再次陷入苦痛漩涡时,屋外传来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笃、笃、笃。

    有人踱步入屋,步伐沉重,毫无次序,似乎是受了重伤。

    笃、笃、笃。

    脚步声离房间近了不少,似乎正是冲着房间来的。

    药老不是在外边么?

    他不是来找药老疗伤的么?

    为什么药老对他不闻不问?

    为什么他走进了房间里?

    他?

    不,是她,是个两鬓斑白的老妇!

    借着屋外传来的微光,姜逸尘看清了老妇的面容,这老妇赫然便是霍隐娘!

第二七七章 如梦方醒

    姜逸尘心下大骇,正要惊坐而起,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霍隐娘腹中插着一把匕首,随着其一步步走动,腹中正不断往外淌血,可她却似浑然无觉,只是走近了姜逸尘,伸出了手,想要抚慰自己的孩子,却僵在空中,迟迟未能落下。

    她生怕弄疼了她的孩儿。

    霍隐娘一言未发,兀自垂泪。

    姜逸尘只能看着,却不能动弹,无法言语,不知该如何是好。

    霍隐娘蹲下了身,双手搭在了姜逸尘枕边,偏着头枕在手上,爱怜地看着她的孩儿,而后竟沉沉睡去。

    渐渐地,没了呼吸。

    心如刀绞!

    姜逸尘正欲张口哀嚎,却在一阵剧痛中昏迷了过去。

    *********

    “尘儿?尘儿?”

    “尘儿醒醒。”

    两声轻柔的呼唤在姜逸尘耳畔响起。

    姜逸尘这才迷蒙睁眼,发现自己竟趴在木桌上睡着了。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家,再熟悉不过的木桌,再熟悉不过的午间了。

    再看边上,霍隐娘正在收拾着碗筷,原来他们才用过午膳。

    自己竟是在用完午膳后睡着了,有这么疲惫么?

    姜逸尘摇晃了下脑袋,似乎有什么事忘却了。

    “尘儿可考虑妥当了?”霍隐娘干完了家务,坐到了姜逸尘身侧,带着企盼的目光看向姜逸尘。

    姜逸尘脑中一片迷糊,全然不知霍隐娘所言何意。

    而霍隐娘却是一眼便看穿了自己孩儿的心思,嫣然一笑,带着几分宠溺,带着几分疼惜,伸手将姜逸尘因睡姿不当而搅得凌乱的发丝轻轻抚平,道:“傻孩子,有这么累么?刚提的事儿,便忘了。”

    经霍隐娘这一提醒,姜逸尘这才想起,午膳时霍隐娘让自己考虑的事。

    两天前,由易大叔亲自领来西山岛上输送物资的船队中,竟混入了天煞十二门的细作。

    虽发现及时,将之擒住,怎奈其咬碎了口中毒药,一命呜呼。

    那丹药不过拇指大小,外层是于人畜无害的丹皮,内中却是瞬息致命的毒丸,显然,此人上西山岛前已做好了时刻赴死的准备。

    这样的死士细作是第一个?

    说不清。

    是最后一个?

    道不明。

    西山岛已不再隐蔽,所谓的世外桃源,已风声鹤唳!

    霍隐娘心中惴惴不安,便在午膳时,提出让姜逸尘同她一起离开西山岛,另寻避世之所。

    “能和娘在一起,去哪儿都成。”姜逸尘回答得不假思索,这原本便不需思索。

    隐娘闻言一阵欢喜,将姜逸尘揽入怀中,呢喃道:“娘就知道,尘儿是个孝子,不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娘的。”

    姜逸尘只感觉被一片温暖包裹,如果可以,他愿意在这温暖中度过一生一世。

    “尘儿不会离开娘,永远不会。”姜逸尘开口道,同时也张开双臂,回抱着霍隐娘。

    猛然间,姜逸尘只觉那股温暖远去,而后自己竟被一股猛力给推到在地!

    上一刻还对他百般呵护的隐娘,此刻竟如此心狠地将他摔开。

    跌坐在地的姜逸尘抬起了头,却见眼前一片模糊。

    等一切再变得清晰时,隐娘也同他一般跌坐于地,而她腹中赫然多了把匕首!

    是她自己将匕首刺入了腹中!

    姜逸尘想朝她扑去,阻止她的行径,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口不能言。

    “唉!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霍隐娘的声音响起,可姜逸尘分明见到眼前的霍隐娘并未开口说话。

    “是祸躲不过,大仇得报,又多活了这么些年,更有尘儿这么个好孩子,我该知足了。”

    声音再次响起,姜逸尘已然发现,他听到的是霍隐娘的心声。

    “尘儿……有些人生来注定心便是善的,让他去做那杀人夺命之事,可真是为难他了。”

    “可要在这江湖上存活下去,不杀人,能行吗?”

    “除非他不是江湖中人。”

    “可惜,他没这个命,西山岛,何尝不是江湖中的孤舟呢?”

    “只是,现在孤舟被拉上岸了。”

    霍隐娘垂下了头,看向了腹中的匕首。

    “只能如此了,这儿的事情早晚得传出去,那执着的孩子,必定会找老伯弄清究竟,即便老伯不说,他自己也能一点点地查出来。他的心肠太软,决然无法接受他的娘亲遍体鳞伤,或是缺胳膊少腿,那样只会彻底毁了他。”

    “但愿能多撑久些,但愿能等到他们来,不能再有更多牺牲了……”

    隐娘神识愈来愈虚弱了,而姜逸尘早已泪流满面,直到今日他才幡然醒悟,隐娘自尽,竟也是为了保护他。

    他毫不意外,若是隐娘是薛青那般死状,他真的会发疯!

    正这般想着,面前的隐娘却忽然惊醒,瞪大眼看向姜逸尘道:“尘儿!你,你,不该回来……”

    隐娘伸出手想触摸姜逸尘的面颊,可二人间不过一尺的距离却如天堑鸿沟,遥不可及。

    姜逸尘只觉脖间一丝阵痛,而后,似被生拉硬扯地拉出了木屋,飞向了天空!

    一顿天旋地转,眼前忽明忽暗,姜逸尘一时竟有作呕的感觉。

    他再次睁开了双眼。

    他几时闭上的眼?!

    这回出现在眼前的是地面。

    他单膝着地,蹲在地上,右手把握着细如柳叶的琴剑。

    地面上有点点樱红,那是自己的血迹,竟还在滴答下落!

    姜逸尘这才发现脖间的阵痛,竟源自于紧贴在脖间的琴剑。

    剑刃越贴越近,在皮肉间越陷越深!

    再有半寸距离,那琴剑便将彻底没入他的脖颈,彼时动脉一断,他便性命垂危。

    姜逸尘赶忙将琴剑撤离开,而后方才听见周遭各种声响囫囵入耳。

    有箫声,回旋婉转,如诉如泣。

    有琴声,清脆短促,如明泉飞溅。

    有女子的呼唤声,“小姜!快醒来!”

    这是!?

    姜逸尘如梦方醒,自己竟在对风流子出剑时,陷入了箫声构筑的幻境中,险些以剑自刎!

    是汐微语用琴音救了他!

    姜逸尘猛然抬头,只见自己正单膝跪伏在风流子面前,二人之间仅相去一丈。

    风流子一边吹着箫,一边凝视着他。

    在风流子脸上,姜逸尘看出了一丝恼意,尽管是那般微不可察。

    确实只差毫厘,自己就将死在他的箫声之中了。

    风流子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自己不是服用了护脉丹了吗?

    风流子的箫声忽而变得极为猛烈,姜逸尘只觉自己的每寸肌肤都在跟着箫声颤动,若非身后汐微语的琴声也适时跟着变化,姜逸尘毫不怀疑自己将再次被箫声左右思绪。

    他已能察觉到在风流子吹箫时周围景致的异动,似有虚幻的波纹随着风流子的箫声吹响,以之为中心荡漾开来。

    凑得近了,除了直接入耳的箫声,更有由波动引起的体肤颤动,将同样的箫声传入耳蜗。

    如此,箫声两相叠加,进入到耳蜗中的箫声已然被放大了数倍。

    清晰无比的箫声,由耳入心,心生感触,故而,眼现幻象。

    风流子所吹奏的为思念故人逝去的哀乐,姜逸尘的思绪便被拉回到了三年前西山岛的惨事中去。

    悲从中来,自然希望能够改变当时的结局,于是,姜逸尘在箫声的引导下,回到了更早之前,隐娘让他离开西山岛时的情景,他多么希望当时隐娘对他所说的话是二人一起离开西山岛,另寻隐居之地,而隐娘果然如其所愿,这般说了,在姜逸尘满口答应之时,也正是他将琴剑抹向自己脖子之际,幸而,汐微语琴音及时救场,将姜逸尘先拽入残酷得悲剧中,而后再拉回现实。

    不愧是风流子,不愧是朱雀神呐!

    姜逸尘心下感慨着,因为他发现,自己竟全然不知是在何时陷入了那箫声幻境中。

    姜逸尘振奋了下精神,不再纠结于此,赶紧了结了风流子才是正事。

    他已站起身,举起剑,再次朝风流子刺去。

    风流子依旧在吹箫,依旧不做闪躲。

    一丈的距离,姜逸尘的剑怎会有失?

第二七八章 曲终人亡

    一剑刺入!

    却不见丁点血花泛起。

    原来姜逸尘近在咫尺的一剑竟是刺入风流子腋下!

    是姜逸尘刚从箫声幻境中脱出,脑袋太迷糊了么?

    不,姜逸尘确定自己清醒得很。

    那是风流子做出了身法闪避么?

    不错,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风流子身形动了。

    距离之近,姜逸尘仍未能看清风流子是如何做到的,他看到的只是结果,风流子已不再原来的位置上,堪堪避开这一剑,或说,是故意让这一剑刺入其腋下。

    如此,风流子左臂紧贴在身上,琴剑已牢牢被他锁住!

    一个剑客若是失了剑,还能凭什么伤人?

    风流子嘴角微扬,左手持着玉箫不动,右手已然向姜逸尘抓去。

    那手无比修长,那手指亦是无比修长,好似由美玉精雕细琢而成,想必无数女子见之都会艳羡。

    可在姜逸尘见来,这手却如从岩浆中伸出来的不带半点儿皮肉的鹰爪!

    更准确的说是凤爪!

    四指如猛禽般怒张微曲,每根手指头不仅又细又长,更裹着灼灼烈焰,唯有凤凰之爪才如此可怖骇人吧?

    刹那间,姜逸尘恍然大悟,是了,凤凰为百鸟之尊,凤凰涅槃,方为朱雀,风流子既为朱雀神,身法岂会不比碧玉双牙,既为朱雀神,想来他的爪本便是最为锋利的武器!

    只见那爪已锁向姜逸尘的咽喉,不出意外,将直接陷入姜逸尘的脖颈中,再收回时,必当将其小半个脖颈都给抓下。

    可惜,姜逸尘并非全然仗着一柄剑行走江湖,他还有一手“天殇折梅手”防身。

    姜逸尘紧盯着风流子抓来的右爪,立在后边的右膝微微前屈,上半身稍稍后仰,拉大了与风流子右爪间的距离。

    右手也早已弃了琴剑,恰逢时机地钳住风流子的手腕。

    左手化拳,拇指指头藏于食指中指的指缝间,一发狠劲从外侧直朝风流子右手肘关节处击去。

    只听咔嗒一声脆响,风流子右手手肘朝内侧凸起近两寸,前臂后臂看来已是断了联系。

    风流子瞳孔微缩,显得有些意外,有些痛楚。

    下唇已咬出了血,眼神却变得更为锐利,左手舍了玉箫,做最后一搏!

    而姜逸尘也未停下,站直了身,右手拇指食指呈拿捏状,以牙还牙,直取风流子咽喉。

    只见风流子全然不顾姜逸尘抓来的右手,左手化作鹰爪再次袭来,竟是要与姜逸尘以命换命!

    曾死过一回的人,对死无所畏惧。

    却见姜逸尘右臂稍稍一躬,连攻代守,好似早已识破风流子的意图。

    咔嗒!

    又是一声脆响!

    风流子的喉骨已被姜逸尘卸下!

    而风流子的左爪最终只是落在了姜逸尘的臂膀上。

    啪嗒!

    风流子后仰倒下。

    他并未立时咽气,更作势欲坐起身,奈何气力已尽很快便又贴紧了地面。

    他的眼珠往下挪动,并不是看向击倒他的敌人,更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尚有知觉的左手微微抬起,和目光的朝向应是一致的。

    忽而,他发觉手中一凉,有一长物触碰到了他。

    他的手没有躲闪,反而是牢牢把抓住了那个触感微凉的长物,而后用尽力气将之置于胸前,压在心口。

    这一切,全然落在姜逸尘眼中,自然也是他将弄玉箫放入风流子的手中,他从风流子逐渐黯淡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感激。

    姜逸尘不禁开口问道:“她叫什么?”

    风流子闻言后,反应显然迟钝了不少,他已没力气回答,可他似乎极为乐意与姜逸尘分享这个答案,薄唇轻轻地动了动,本不明显,也发不出声响,可姜逸尘却看得明白他说的是哪两个字。

    瑾瑶。

    言毕,风流子将目光挪向了天空。

    此时,晨曦已然拨云撩雾,把萧瑟的秋献给了大地。

    “剑仙的剑法,武当掌门独创的奇门剑术,折梅山庄的天殇折梅手,还有幽冥教中近乎失传的霜雪真气,沈老爷子,在下到最后都未能看出这杀手夜枭究竟是何身份,更不知他到底还有多少层出不穷的底牌,败在这样的年轻人手下,我想我们败得不冤。”

    “瑾瑶,我就来陪你了。”

    “姐姐,到最后,我还是没能回去……”

    风流子的双眸已合上,嘴角微扬,温暖的笑,满足的笑,解脱的笑。

    “你没事吧?”

    不知几时,汐微语已走到了姜逸尘身侧,看着他右臂上自肩部至肘部的四道爪痕,似被火灼过般,竟有些焦黑,以及脖间的那道血痕,不禁有些担忧。

    姜逸尘闻言看向自己的右臂,药堂白袍的右臂上被划开了四道手指宽的长洞,或说是被烧穿的,衣服下的四道伤痕,既有皮开肉绽的猩红血渍,亦有被烤得发黑,显然已经坏死的皮肉。

    风流子最后的一爪耗尽了他残余的内劲,本是足以将姜逸尘右臂上的经脉通通摧毁的,幸而姜逸尘应对及时,以霜雪真气相对,方才只留下这皮肉之伤。

    到底风流子的功力还是要高出他好几个台阶的啊。

    姜逸尘心下感慨万分,轻声道:“无妨,不过皮肉之伤。可……”

    不过说了半句话,姜逸尘只觉眼前一黑,竟要昏厥过去。

    得亏汐微语眼疾手快,及时将之搀住,而后,取了颗丹丸要往他嘴里塞。

    不知是否是姜逸尘不够清醒,而下意识地抗拒,丹丸始终只停留在他双唇之间,再不能送入嘴中。

    “益气丹,恢复气力用的。”汐微语一边说着,一边努力地用丹丸撬开姜逸尘的牙关。

    时过半晌,在益气丹的药力发散后,姜逸尘总算缓过了劲,清醒了不少。

    汐微语立马又递了一颗过来,道:“这一颗你服下后,当即运功,比较不会浪费药力。”

    姜逸尘闻言已知这是仅剩的一颗,却也不推辞,取过丹药后,盘膝打坐,充分吸收着药力。

    半盏茶后,姜逸尘方才彻底醒转,若非腹中饥饿,已算是恢复了六七成。

    姜逸尘朝汐微语告了声多谢,目光在汐微语脸上多停留了片刻,竟发现她那灵动的双眸下,竟有斑斑泪渍,细长的睫毛上更挂着清晰可见的水珠。

    她哭了?

    姜逸尘有些愕然。

    汐微语见姜逸尘一时盯着她看了许久,都不挪开目光,一丝恼意生起,可念及姜逸尘于她有恩,大战之后更有伤在身,不好发作,便迅速撇开头。

    姜逸尘显然也发现了自己的失礼,心中大致猜知汐微语为何落泪,致歉道:“抱歉,是在下失礼了。”

    汐微语并未回过头,淡淡道:“无碍,你没事便好。”

    姜逸尘道:“方才汐姑娘是想起了先师?”

    汐微语闻言一怔,这才知晓姜逸尘为何会盯着自己瞅那么久,心中既羞愧又恼恨,道:“让你看笑话了。”

    姜逸尘道:“那在下岂不是让汐姑娘看了更久的笑话。”

    此话一出,不过片刻,汐微语便噗哧一笑,用衣袖胡乱在脸上一阵擦拭后,重新回看向姜逸尘,未曾想这面目冷峻的男子,竟也会哄人。

    又黑又亮的双眼在姜逸尘身上走了一遭,反令姜逸尘有些不自在。

    汐微语见姜逸尘脖间和臂膀上的血痕已凝出了血痂,心中微感诧异。

    虽说是皮外伤,可这伤势未免也好得快了些吧?

    心下这么想着,嘴上却说道:“出了幻境后,便先寻个地方歇着吧?”

    汐微语的语气很诚恳,全然是在征求姜逸尘的意见。

    姜逸尘见状,说道:“汐姑娘不着急上山?”

    “当然急!”汐微语急道,可旋即便改口,“急也无济于事,总不能把你累倒吧。”

    姜逸尘道:“上山之事拖不得,在下也没那般脆弱,出了幻境后,寻些野物填饱肚子,便能上路。不过,在这之前,汐姑娘能否帮在下个忙?”

    汐微语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