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剑诛魔传全文阅读 第44分节

第四一六章 再三推拒

    暮色四合。

    夕阳即将走到一天的终点。

    舞剑坪上又有多少人,虽远远未及迟暮之年,却也即将走到一生的终点?

    武林盟主之位虽已决出,但武林盟主终非虚名,此名有威亦有权,既有权便需要约束力。

    约束力从何而来?

    自然得颁布些武林大盟的章程和行事准则,让已归并一处的九州四海两盟成员共同遵循。

    这些一应事务不急于在这一天内定出,夺魁的啸月盟更少不得筹备个隆重的仪式,既是武林盟主就位典礼,也是相邀各路英豪共商大义的宴会。

    这就位大典之日自然该由刚刚决出的武林盟主封辰来宣布,也是方才清明方丈所言“容后再议”的事宜。

    连续上演逆转好戏的封辰,一时兴来便要将心中的喜悦向众人分享,也准备向群雄作出他身为武林盟主后的允诺。

    谁知封辰这话头刚起,便倏地没了声响。

    封辰那壮硕的身躯挂在若愚和莫殇二人肩头,头未垂下,圆睁着眼,兀自张着嘴,脸上写满了惊惧和愤怒。

    若愚面色铁青,莫殇脸色难堪,显然都感受到了肩膀上那份异样的沉重。

    罂粟的手本是搭在封辰脉搏上,现在却像是要抢夺什么,双手紧抓着封辰的手,指甲几乎陷入对方皮肉里,嘴巴开开合合,如鲠在喉,发不出一丝声响。

    周身气血枯竭!

    五脏六腑急速衰竭!

    这是罂粟所查探到的封辰体内状况。

    怎么会这样?!

    罂粟难以置信,不知反复验证了多少次,也不知多少次尝试着向封辰体内渡入内息,可都一无所用。

    她的脑中只剩一片空白,茫然无措,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丈夫死不瞑目!

    怎么会这样!?

    她猛然想起丈夫最后的几个动作,急忙四下环顾。

    “是谁害我夫君!?”

    罂粟近乎咆哮地喊出了心中的悲恸和惊恐,也毫不掩饰她心中的悲恸和惊恐。

    这本是个沉着冷静,能谋善断的女人,也是其丈夫最得力的助手,但此刻却也哭得梨花带雨,花容失色,和那些突然丧夫的深闺怨妇并无二致。

    不论多么坚强的人,内心终究是有柔弱点。

    群雄心中仅是稍稍同情怜悯了一番罂粟,便将注意点聚焦到封辰身上。

    从封辰战胜鬼魅妖姬,到封辰被搀着下场,封辰始终都是全场焦点,每个人都注意到了封辰朗声发言后的异状,起先众人只以为这武林盟主是伤势不轻,故而暂无言语,现在见这景况……封辰莫不是死了?

    封辰死了?

    风儿似乎停了,众人的呼吸似也在这一刻停顿,整个舞剑坪也因此陷入死寂。

    封辰死了?

    有人开始低声呢喃,有人错愕惊呼。

    好一阵功夫后,群雄才缓缓消化了这个惊天噩耗!

    封辰死了!

    这实在是个无法令人愉快,甚至令人感到不安的噩耗!

    毕竟死去之人,已不仅仅是啸月盟帮主,而是堂堂武林盟主!

    于九州四海两盟而言,历经多年蹉跎后,好容易达成共识,修生养息了一年半载,本以为能在今日百花大会彻底了结旧怨,迎来充满希望的未来,岂知到头来竟是这么个结果,无人不在心中怀疑这会否是场阴谋?

    怀疑的种子已在众人心底生根发芽,自也有人想要一探究竟。

    作为一曲流年阁帮主,雪清欢自然有资格出现在这百花大会上。

    只是一曲流年阁在九州四海两盟中的影响力实在微不足道,也不足以被视作威胁,是以雪清欢也自认为由他作代表来解开疑问再合适不过。

    雪清欢已来到罂粟等人跟前,躬身作揖道:“事发突然,还请夫人节哀。封盟主死难瞑目,势必另有隐情,雪某医术尚可,也识得不少奇诡阴毒之术,不妨让雪某仔细为封盟主查探一番,或能发现一二。”

    雪清欢礼数有加,甚至不忘称呼封辰为“封盟主”,言语中富有音律变换,颇有宽解劝慰之效,听来便让人无法抗拒。

    罂粟侧过了头,却是呆看着雪清欢出神,似已无法拿主意。

    雪清欢见此,也是怔了一会儿,只当作已被默许,遂踏步上前。

    怎料仅是走出一步,他便感受到了一股凛冽的杀意。

    杀意不是从罂粟身上传出的,而是源自莫殇的眼神!

    雪清欢驻足不前,他很肯定再往前一步,莫殇必会拔刀相向。

    雪清欢不解。

    莫殇给了他答案:“雪阁主好意,我啸月盟不胜感激。只是眼下情况复杂,在下不得不万分小心……”

    “莫坛主若是觉得不放心,贱妾乐意效劳。”

    莫殇言语未尽,又有两道身影走近。

    两道身影皆为女子。

    当先女子也是适才开口之人,身着秀绿长袍,扎着一头飞仙髻,年纪较轻,富有朝气,是翡翠居的辛蕾。

    缓步而来的女子,年纪要大上一些,打扮也要成熟端庄许多,则是散人居的万俟夫人。

    辛蕾有意无意地赶快了脚步,以让人看清她并不是和万俟夫人同来的。

    二女年纪不一,衣着不一,却有一共通点,相比拳脚功夫,都更精于医术。

    二女神色倒都较为暗沉,只是万俟夫人显得更为自然。

    辨清来人身份,雪清欢也从方才被婉拒的困惑中回过神来,轻叹道:“也罢。术业有专攻,论医药病理,二位女侠自要比雪某懂得更为通透,万俟夫人更是自小生在医药世家,想必也是见多识广,如此便有劳二位了。”

    言罢,雪清欢便移步退开,为二女让开路。

    谁知莫殇此时又道:“不必,二位的身份也不合适。”

    这次的拒绝言简意赅,语气也更显冷漠。

    雪清欢闻言一愣,他只道是之前在天涯小镇的作为惹人不待见,没成想莫殇所担忧的竟是三人四海盟的身份。

    万俟夫人自始自终不发一言,眼睛倒是盯着封辰死状似在打量琢磨着什么,闻听莫殇的拒绝,便默默退到一边。

    而辛蕾却是蹙起眉头,疑惑道:“莫坛主此言何意?要论眼界见识,我和万俟姐姐自然比不过雪阁主,但雪阁主除医道外也是个武林高手,你对他有所防范也不难理解,可我和万俟姐姐的三脚猫功夫总不能在你眼皮底下对封掌门的尸体做什么手脚吧?让我俩看看又有何妨?”

    辛蕾仗着翡翠居大长老爱女的身份在帮中养尊处优,行事作为多少都带了点大小姐脾气,这一番言语多少有些置气的成分,但所言倒也不无道理,加之莫殇的古怪态度实在惹人不舒服,故而已有不少人跟着应和。

    “不错,事已至此,查清封盟主死因才是正事。”

    “是呀,拒人千里之外作甚?”

    “难道你竟打算让你们掌门人就此死不瞑目?”

    人群中言语声愈来愈多,奚落声也渐渐多了起来。

    “那可未必。”莫殇冷冷道。

    嘈杂声变小了不少,听清莫殇言语的人才知他是在回答辛蕾先前所言。

    辛蕾已变了脸色,特意拔高了音量,斥道:“难道你还将我三人视作敌盟?!”

    此言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四海盟之人大半人的脸色都由先前的担忧、不解,转变为愤怒!

    便是一同扛着封辰的若愚也无法理解莫殇何故要以言辞相激。

    “封老哥对莫兄弟恩同再造,莫兄弟视之如父,封老哥走得如此突然,莫兄弟心底自然不好受,是以过分小心,嘴上没了遮拦,还请众位兄弟见谅。”

    新月盟的展天站出来为莫殇解围。

    他接着道:“在下不通医术,但自认还是瞧得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伤势,在场的九州各帮兄弟中也有三两懂得医理的,不若随我一同来为封老哥的情况做个初步鉴定,若能确定根由,咱们当场便给封老哥个交代!如若不然,便要请各位兄弟竭尽所能查出真相,让我们的盟主得以安息。莫老弟,你看如何?”

    展天此言倒是得到了大多人的认可。

    四海各帮稍稍压下了心中的不满,同时花间醉的水仙、擎天众的杨子衿、星耀庄的公孙哲也极为配合地向啸月盟方向行去。

    这回,莫殇未在出言拒绝,可眼神中仍充满警惕。

    这分警惕委实太过明显,无法让人无视,也极易招致不满。

    有不满,便少不了闲言碎语。

    “嘿!大伙儿体谅你心情,更是群策群力想为封掌门做点好事,你还有何可言?”

    已有人阴阳怪气地讥讽起来。

    “你一直不让人接近封掌门,究竟有何目的?”

    而这种声音一旦出现,各种猜想势必接踵而至。

    “这家伙估计是怀疑封辰在和宁逍遥或是鬼魅妖姬较量时,被施了什么阴毒之术。”

    “那防着我们四海倒也罢了,为何还防着九州的人?”

    “看来他谁也不信。”

    “切,我看是封辰自己实力不济,强拼两大高手后,体内气息紊乱,难以自制,才暴毙而亡,这小子执拗如此,只是想给封辰留分颜面罢了。”

    “非也非也,封辰是受人所害,还是自己累死自己,别人看不出来,罂粟自己难道看不出来吗?”

    “女人嘛,生前对丈夫喜爱至极,死后也总得为亡夫的颜面着想。”

    “罂粟也怪可怜的,封辰这么一死,我看她连魂魄都丢了,说的话也不见得为真。”

    “啧啧,你们难道没想过会否是这小子自己对封辰做了什么手脚?”

    “你是说,他是想取代封辰的位置?”

    “不无可能。”

    “就凭他?得了吧,啸月盟里论资排辈,何时能轮到他?”

    “难不成是他和谁联手?”

    “和谁?!”

    这些议论声初时仅是窃声细语,到后来已毫不遮掩。

    莫殇的身子已在颤抖,他显然也愤怒到了极致。

    若愚亦如是。

    当然若愚不信那些挑唆之言,因为莫殇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莫殇若对封辰不利,他绝不会一无所觉。

    “休要胡言。”

    一道声响蕴含着琴曲韵律,似有抚平心境之效,在人群中荡开,让舞剑坪上重归寂静。

    是琴开了口,琴在啸月盟中地位虽高,向来少言寡语,此时此刻却也不得不挺身而出。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响起,清明方丈也再次施用梵音,不给他人言语的机会,向着啸月盟方向问道,“封掌门之不幸是我武林的损失,此事要解决宜早不宜迟,这样耽搁下去实在不是办法,不知啸月盟各位施主可放心贫僧、老伯施主和玄箫掌门?”

    清明方丈虽未往下细言,可大伙儿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莫殇的神情终是有所松动,而琴却已先道:“如此甚好,劳驾三位了。”

    *********

    正当清明方丈、老伯、玄箫三人举步走向啸月盟之时,隐在远方默默关注着场上动向的姜逸尘赫然瞥见有数道身影带着寒芒迅速移动起来!

    姜逸尘脑海中当即也闪过三个大字——麋鹿兴!

第四一七章 风起百花

    泰山崩,麋鹿兴,风动云乱。

    尽管事先已料见封辰、鬼魅妖姬二者中必有一死,但封辰丧命的过程到底还是出乎姜逸尘所料。

    不过,当麋鹿突现,风云动乱之际,泰山究竟缘何崩塌,便不再重要了,只因那时无人有暇他顾。

    待得风平浪静,再想追根溯源,已非易事。

    怎料现如今非但“麋鹿”不见影踪,封辰死因也备受关注,而莫殇的再三推据更是惹人生疑,情况进展变得复杂。

    姜逸尘心中狐疑,是自己曲解了“麋鹿兴”之意?还是眼前之事只是在为“麋鹿兴”做铺垫?

    铺垫?

    姜逸尘一个激灵,思绪万千。

    此次百花大会所比拼的并非个人实力,即便是独孤求败在世,没有一个帮派底蕴为依托也寸步难行。

    最终能一争武林盟主位置者,自然屈指可数。

    而今日在场群雄中,除却横空杀出的宁逍遥,也仅有封辰、鬼魅妖姬、君迟、佐锋、靳凤宇五位有机会登上武林盟主的宝座。

    如若“泰山崩”真是隐喻武林盟主的突然死亡,不论是要算计以上五位中谁的性命,都无法通过趁虚而入的刺杀便可一蹴而就,岂非也需要层层铺垫才能达成目的?

    既是层层铺垫,按部就班的布置便不可或缺。

    而每轮对决都是通过抽签配对在一定程度上搅乱了按部就班的可能,则说明两盟虽已非铁桶一块,却也时刻提防着其他势力在暗中做手脚。

    无法完全按部就班,更不可能买通他们晋级之路的所有对手,那要如何才能让刚刚夺、意气风发的武林盟主在众目睽睽下暴毙而亡?

    难道都靠运气和巧合?

    不,封辰的死怎会是巧合。

    不是巧合……

    被算计的只是封辰?!

    他们又如何确定封辰能率着啸月盟一路披荆斩棘,登顶武林之巅?

    一念及此,姜逸尘旋即联想到哭娘子和夜殇老辣的眼光。

    若没有红尘客栈这只意料之外的拦路虎,啸月盟岂非一路坦途?面对诸神殿时,啸月盟的排兵布阵也能从容不迫。

    他们早已料见封辰能当上武林盟主!

    封辰的死早已板上钉钉!

    如此一来,为封辰之死所做的铺垫理应贯穿百花大会始终!

    姜逸尘脑海中闪过数道画面,就在他即将捕捉到那条隐藏的线前,他的眼睛先一步捕捉到了舞剑坪上的异动。

    熙攘的人群中亮起数道寒芒!

    姜逸尘的思绪已被打断,他赫然发现当中一道寒芒正是出现在莫殇身边!

    一柄短剑疾刺向封辰,而出手之人竟是星耀庄的公孙哲!

    毁尸灭迹?!

    封辰多半死于奇毒诡术,若能查明他体内现在是何情况,想必便能揪出元凶,可若被毁尸灭迹,死因便会成谜。

    刹那间的功夫,姜逸尘只来得及想到这些,莫殇已将公孙哲的右臂斩断,血溅一身。

    “留活口!”

    琴的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但公孙哲的身子已径直倒下,再无任何生命征兆。

    倏地,余下几道寒芒亮起处,利刃入肉声、刀剑激碰声、惊呼声、怒骂声、惨叫声交杂一团!

    麋鹿兴!

    姜逸尘心下几乎喊出了声。

    他瞥了眼叶凌风。

    叶凌风似也感知到姜逸尘投来的视线,眉眼一挑,蠢蠢欲动。

    姜逸尘当下了然,叶凌风和他情况相同,仅是知晓行动内容,却不清楚更多行动细节,在得到三位判官的指示前,不会轻举妄动。

    “不急,且由他们杀一会儿。”

    耳畔不出意外地传入哭娘子的柔声细语,姜逸尘只得耐着性子静观其变。

    仅这会儿功夫,舞剑坪上已乱成一片。

    正如姜逸尘先前所想,只要局面足够乱,那么便不会有人紧盯着封辰死因不放,更不会有人去细究莫殇几番推拒的缘由。

    没人来得及意外为何出自九州帮派的公孙哲,竟会是意图毁坏封辰尸身的死士,第二、第三、第四个来自四海帮派的袭击者已纷纷向着啸月盟等人亮出刀剑!

    而啸月盟显然也不是唯一受难者,擎天众、醉红颜、幻月宫、凤鸣轩、屠龙阁、听雨阁等十个帮派也遭受到了突袭。

    虽说大多行刺以失败告终,却也不乏有一二者得逞。

    在八强比斗中被散人居帮主阿亮所伤的擎天众护法欣恋,再遭行刺者重创,失血过甚,命悬一线。

    幻月宫宫主怜花则要差些运气,在行刺者两相夹击下,当先已一命呜呼!

    在武林盟主之争开启前,一度成为众矢之的洛飘零自然也受到了特别关照,所幸韩无月被老伯留在洛飘零身边,力保其无恙。

    除却偷袭啸月盟的行刺者中混杂了一二九州帮派成员,余下行刺者的行动则较为统一,出自九州帮派的行刺者便向四海帮派出手,出自四海帮派则向九州成员出手。

    这些偷袭近乎在同一时间发难,而“行刺者”更是姜逸尘站在旁观者角度为他们下的定义。

    对局中人而言,对方无一不源自九州四海,在今日之前,他们相互视之为敌盟,而今刀剑相向,只不过是将本要达成的和局撕碎,让冲突延续。

    可在场群雄终不是土鸡瓦狗,定力也非巽风谷那群被坑杀的乌合之众可比,未陷入直接冲突者,已意识到了不对劲。

    “各位朋友快快住手,莫要中了他人奸计!”

    “住什么手?别人都杀来了,还要坐以待毙不成?”

    “诸位冷静点!此中蹊跷至甚,切莫越陷越深!”

    “正是,我们杀得你死我活,岂不是正中敌人下怀?”

    “敌人?敌人不正在眼前?”

    “我们今日不正是为求和而来?!”

    “求和?诚意何在?”

    “花间醉众位听令,只守不攻,莫要伤了四海兄弟性命!”

    “呸!你们这些伪君子,竟还勾结邪门魔教!”

    “休要含血喷……”

    有人意图稳住局面,也有人煽风点火,可随着红衣教、天煞十二门、兜率帮等邪门魔教搅入战局,双方一时已无暇言语。

    “姬殿主,真是好手段,打不过我啸月盟,便想借邪门魔教之力搅黄和局,我若愚与尔等势不两立!”

    若愚一袭白衣上已染了不知多少敌人的血,好容易得空观察周围形势,只见数位门中人已被红衣教围住,而诸神殿一方却是在同沙海坞交战,气不打一处来,怒发冲冠!

    “小毛孩儿有这闲心放豪言壮语,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若愚没等来诸神殿任何一人的答复,却见一个手持赤色长剑的红衫剑客从人群中杀出,直冲他而来,“剑圣传人么?庚堂火云剑屠纲来会会你!”

    另几处也响起了类似的叫骂声,却很快被金铁击碰声盖过。

    九州盟的怒火被点燃!

    四海盟的杀意被激发!

    不多时,喊杀声震天!

    九州四海间的血战,终在百花屿上再度打响!

    “一炷香后望云谷会合。”正当姜逸尘在心中盘算着行动时机,夜殇便下了行动命令,会同哭娘子和幽鬼先一步掠身而出,“切记,莫要多生事端!”

    夜殇这第二句话意有所指,无疑是跟姜逸尘和叶凌风说的。

    姜逸尘却浑不在意,此刻他心中仅余幽冥教此行目的:灭诸神殿!

第四一八章 神出鬼没

    此时此刻,沙万海口干舌燥,不仅嘴里苦得很,心里更是苦极了。

    先前与紫夜轩一战,折了任闯一员大将不说,自己也被紫衣侯算计,险些断送性命。

    欠老伯个人情倒无甚大碍,损失个秦地分舵也权当破财消灾,沙万海只觉今日已足够倒霉,只想百花大会快些结束,好快些打道回府。

    怎料封辰这武林盟主的宝座还没坐热,便暴毙而亡,直教沙万海心中惴惴不安。

    适才骚动伊始,他便喝止帮中三人谨言慎行,不要招惹麻烦,谁知战火方启,转瞬间便烧到他们身上。

    紫夜轩不知何时拉近了与沙海坞的距离,伺机发动偷袭。

    沙海坞一众本便不是忍辱苟活之辈,怎会任对手踩到头上?当即与紫夜轩厮杀起来。

    从人数上来说,双方各有四人,可谓旗鼓相当。

    此前单打独斗,沙海坞小负一局,可此番拼的是整体与默契,沙海坞倒要略胜一筹。

    是以,片刻功夫后,紫夜轩便仅余紫衣侯和逆耳二人。

    沙海坞一雪前耻,沙万海杀得起劲,便想着趁此机会,一不做二不休剁了紫衣侯,如此,之前所做的允诺即可统统作废,也就在这时,诸神殿却来掺上一脚。

    沙海坞本不怵诸神殿,却架不住人多势众。

    紫衣侯和逆耳很快便连同诸神殿三人扭转战局,把沙海坞四人压得透不过气来。

    有了诸神殿的助力,紫衣侯哪能善罢甘休,加紧攻势,不多时紫魔手便分别掏出了一颗心脏,贯穿了一人咽喉。

    沙万海见状自是怒火中烧,怎奈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翻江斧气势虽猛,却也难在数位强敌围攻下翻腾起多大浪花。

    “老大保……”

    噗哧!

    沙万海身形一僵,便听到了乌仁迪在他身后倒下的声响,同来参加百花大会的四个兄弟无一幸存,而他自己也落入了一对五的境地。

    在被悲愤冲昏头脑前,沙万海咬破了嘴唇,试图以肉体上的痛楚迫使自己转移注意,让自己冷静下来。

    鲜血掺杂着汗水淌入嘴中。

    血不多,未流入咽喉,便已被口腔壁和舌头吸收殆尽。

    苦涩之味犹在,混杂着满嘴咸腥味,刺激着味蕾,冲击着神经。

    沙万海长出一口浊气,似是吐出了满腔悲恸和愤怒,神情变得坚毅。

    沙万海自忖先前与紫夜轩比斗时的疑团已无机会解开,但这点已不重要,毕竟生死仇怨为大,沙海坞今日同紫夜轩及诸神殿结下的血海深仇只有用命来偿,他便是横尸在此,也要多拉上几人垫背!

    紫衣侯、逆耳、炎如风、楚君河、沐麟。

    放在往常,沙万海能同时与其中二者周旋已是不易。

    可到此以命相博之际,沙万海反倒抵御住了五人的攻势。

    当然,这与诸神殿三人在帮助紫夜轩扭转颓势后并未全力施为不无关系。

    得此喘息空当,沙万海也得以分神思索对策。

    五人中,单论实力,紫衣侯独树一帜,炎如风、楚君河紧随其后,逆耳和叶宏则稍逊些许。

    沙万海最想杀之人自是紫衣侯无疑,但此处可非沙场,没有擒贼先擒王一说,处于下风,还拿最强者开刀,实非明智之举。

    柿子还得挑软的捏,要想多杀几人,乃至突破重围,自然得先从对方短板处入手。

    谁是短板?

    沐麟一杆长枪在手,不易欺近。

    逆耳身法诡异,看似破绽频出,实则暗藏玄机。

    此二者虽要弱上一些,却非最佳突破口。

    以一帮之主的性命,仅是拼死换掉诸神殿十二星象神之一的马神和紫夜轩中名不见经传的黄口小儿,实在不值当。

    余下二人中,炎如风为人处事极为低调,不惹是非,可一旦发起狠来,便是不死不休,此人该以智取,留待稍后收拾,当下却万万不该触这霉头。

    至于楚君河……

    尽管方才沙万海没有亲眼目睹乌仁迪惨死情形,但他听得出来那是一剑没入眉心之声。

    五人中持剑的,唯有楚君河。

    完成最后一击的便是楚君河。

    沙万海在激斗中向楚君河瞥了一眼,只见其脸色惨白,神色木然,右臂缠裹着白纱,而右半身白衣已被血色浸染。

    天河剑,在楚君河的左手上!

    沙万海脑海中蓦然闪过先前楚君河与莫殇一战,楚君河进攻节奏被莫殇打乱,而后右臂受创,在败局已定的情形下,妄图以九天银河式反败为胜,结果受伤之躯却未能承受住聚引来的剑威,功亏于溃。

    楚君河受了伤!

    一念至此,沙万海心中定计已成。

    先除楚君河,再破沐麟,惹急炎如风发狂猛攻,势必会让紫衣侯和逆耳投鼠忌器,一时不敢近身施压,待得了结了炎如风性命后,逆耳便失了多重掩护,易于铲除。

    最后,即便已无力与紫衣侯同归于尽,也至少能磨掉去半条命!

    沙万海一心二用,正要在脑海中再将计划演练一番,却听得刀锋破空声自前方传来,赶忙后退一步避开炎如风正面斩落的刀,旋即腰部一拧闪过逆耳划来的锥。

    虽是被五人围在中央,沙万海却似浑身上下都长着眼睛,对五人的一招一式都了然于心。

    可沙万海也很清楚如此僵持下去,自己定撑不住多久,瞅见一瞬空当,便不敢耽搁,正要冲天跃起,将计划付诸行动,呼吸却忽然止住!

    背后有人!

    准确而言,应是多出一人,而此人正是立在沙万海身后!

    沙万海只觉惊惧不已,即便他落入红衣教恶徒的重重包围中,他也从未有过这种感受!

    他所惊的,是此人就像凭空多出来的,而他丝毫没有察觉!

    他所惧的,是他适才想出的计划已一无所用,只要此人一出手,他命当休矣!

    沙万海的心如坠冰窖,为弟兄们复仇的豪情壮志,和拿定主意后的跃跃欲试,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寒意,是心慌。

    沙万海力有千钧,却愣是无法挥动翻江斧砍向背后。

    他好似僵住,不敢动弹,只等待着背后之人对他的裁决。

    可沙万海全然没发现,呆愣住的,不只是他自己,包括紫衣侯五人也都止住动作。

    在那一瞬,他们或都惊诧于此人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现身在沙万海身后,又疑惑于此人到来的目的,是敌还是友?

    七个人站立不动,在纷乱的战局中,显得有些诡异。

    但这诡异的画面,仅持续了片刻,便有了变化。

    有一人动了动身子,却没做出任何进攻性动作,而是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摸向后背,垂着头,看着自己腹部宽有三寸的伤口,似也明白这伤是从后背贯通至肚脐,带着惊恐和不甘地神色,扑倒于地,再无生息。

    倒在地上的,是逆耳!

    杀逆耳的,现在看来只有一人,沙万海背后之人!

    另五人似经历了一阵恍惚,才猛然间回过神来。

    辨清了敌我关系,紫衣侯四人自不会让此人再有偷袭机会,而沙万海则是劫后余生,大感庆幸,深吸口气,气力再度充盈全身。

    紫衣侯四人正待重整旗鼓,再起攻势,沙万海背后之人已撩起一柄黝黑大剑,直要将四人划分为两拨。

    直到此时,五人这才注意到这柄古怪至极的大剑。

    “那剑是……幽冥教的隐之剑!”

    五人也几乎在同一时间认出了来人身份——幽冥教黑无常!

第四一九章 无常索命

    相比沙万海深陷水深火热中冥思苦想对敌之策,姜逸尘和夜殇等人则是毫不费力地混入乱局之中。

    得益于此,姜逸尘有充足的功夫观察清诸神殿各人动向,自也瞅见沙海坞陷入险境,随后沙万海独木难支的景象。

    起初姜逸尘并无相救之意,可念及先前老伯不惜让韩无月现身都要保沙万海性命,想来沙万海于沙海坞不可或缺,而沙海坞的留存对道义盟意义匪浅,这才临时起意,节外生枝。

    虽属临时起意,可姜逸尘也非无的放矢。

    姜逸尘并没强过沙万海,却胜在能趁人不备、神鬼不知地出手。

    当然,这机会只有一次。

    是以要想救沙万海,姜逸尘出手的第一剑势必要让对手减员,而且是伤筋动骨的减员。

    楚君河是带伤之躯且意志消沉,无疑是这五人木桶中最大的缺口,姜逸尘轻易能将之除去。

    但好钢当用在刀刃上,“鸡”随时可杀,杀鸡用牛刀显然不是最佳抉择。

    这一剑既要杀得鸡飞狗跳,又得十拿九稳,姜逸尘只得将紫衣侯和炎如风排除在外。

    最终,这一剑落在了逆耳身上。

    在姜逸尘看来,沐麟和炎如风都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武功路数亦是如此。

    相较而言,直来直去的招数不难防范,而逆耳招招式式间都令人难以捉摸,先行将之除去,也是除去一大变数。

    手刃逆耳后,姜逸尘没有给紫衣侯四人以及沙万海太多反应时间,身影闪烁,再次祭出隐之剑,直取楚君河和沐麟的方向刺去,全然不惧将身后空当暴露给沙万海。

    救沙万海,对姜逸尘而言只是举手之劳。

    可幽冥教黑无常出手相救沙海坞帮主性命,所杀是紫夜轩之人,却让沙万海陷入不义之地,尽管九州四海两盟间的裂痕此时看来已无可弥补。

    沙万海怔住,作为一帮之主,他万分肯定自己没有和幽冥教有任何瓜葛,但黑无常这番举动实令其百口莫辩。

    沙万海稍一寻思,便看穿了这当中的阴谋,一如诸神殿被冤枉勾结邪门魔教。

    邪门魔教用心良苦,逮的就是九州四海这乱子,封辰之死想必也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眼下,黑无常背后空门大开,沙万海只要回过身,用翻江斧劈了黑无常便可自证清白。

    但沙万海却不急于动手,他脑海中心思百转,眼中也看清了当下局势。

    随着逆耳倒下,楚君河、沐麟、紫衣侯、炎如风正巧按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将他和黑无常围在中央,黑无常取东南方攻去,将最棘手的两人留给了他。

    在黑无常出现前,诸神殿、紫夜轩对沙海坞的杀意并不存假,此时他若真的回身去对付黑无常,那紫衣侯和炎如风便有机会对他下杀手。

    维护一时声名和保全自身性命是黑无常留给他的选择。

    然,事到如今,孰轻孰重,再明显不过,他不见得有选择。

    沙万海没有回身对付姜逸尘,也没有急于同紫衣侯和炎如风拼杀,而是像尊门神一般将三者隔开,守在姜逸尘身后。

    紫衣侯看出其用意,讥讽道:“沙老大啥时候和幽冥教勾搭在一起了?可真是蛇鼠一窝,臭味相投啊。”

    “哼!狐假虎威之辈。”沙万海仅吐出寥寥数字反讽,便不再理会紫衣侯,而是直视着炎如风一脸正色道,“诸神殿可是和红衣教沆瀣一气?”

    炎如风不假思索怒道:“一派胡言!”

    沙万海道:“如你所言,当下这局面显然是几大邪门魔教在暗中捣鬼,要我九州四海两盟互相残杀,你我理当就此罢手,以免越陷越深。可若执迷不悟,苦苦相逼,沙某也只好随着黑无常上贼船了!”

    炎如风扫视一圈,将当前乱局尽收眼底,似也看出沙万海所言不假,一时踌躇无措。

    紫衣侯却冷笑道:“罢手?沙老大你何时已天真至此?当下还有谁能独善其身?真相,也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机会去定义!”

    言语未尽,紫衣侯已亮出紫魔手攻去,同时厉声出言道:“炎老弟,我可不认为楚老弟和沐老弟能抗住这位新任黑无常太久,待那家伙得手,再联手沙老大,你我恐怕也没机会活命了!”

    炎如风虽是个直性子,却也不会被三言两语轻易被煽动,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紫衣侯已同沙万海战作一团,炎如风的视线便绕过二人,直朝楚君河和沐麟那看去。

    黑无常以一敌二果然不落下风。

    楚君河面无血色,身形摇摇欲坠,很显然适才在黑无常的压迫下没喘上几口气,若非沐麟倚仗长兵的优势在旁频频封堵剑芒,楚君河已无活命可能。

    见此情形,炎如风已不顾得紫衣侯和沙万海间的纠缠,提刀直往楚君河那掠去。

    姜逸尘及时洞察到了炎如风的动向,其反应倒也在他设想情形之中。

    沙万海的应对很理智,即便心有怨气,也只拿不共戴天的紫衣侯开刀,没有一怒之下便背离正道选择同他这黑无常结盟。

    他被沙万海利用来牵制诸神殿三者,至于他的安危,绝不在其考虑范围中。

    姜逸尘心下暗暗苦笑,他对付楚君河和沐麟游刃有余,是以留了几分力,随时观察周边情况,一旦加上个炎如风,他可实在吃不消。

    趁炎如风未至,姜逸尘卖了个破绽给沐麟。

    沐麟实力虽不及楚君河和炎如风,但身为十二星相神之一,自然也非易与之辈。

    怎奈楚君河有伤在身,也因此成了敌手眼中的突破口,紧咬不放,沐麟不得不分神照顾,反倒无法发挥自如。

    沐麟心下憋闷不已,姜逸尘这破绽又卖得恰到好处,无疑给沐麟凿开了个宣泄口,沐麟当然不会错个这个机会!

    枪尖在夕阳下跃动着炽热的杀意,化作星星点点的辉芒急落在姜逸尘胸前。

    噹噹噹噹……

    姜逸尘无一例外地用隐之剑宽大的剑身将沐麟这一顿快马乱枪挡下。

    沐麟攻势不止,枪尖一突一回的频率越发急促,也不难料见后续攻势之猛有增无减。

    随着隐之剑剑身传来的震颤不断加剧,姜逸尘仿佛瞧见了夕阳余晖下,一匹疾驰快马将自己的速度催动到极致,只为腾跃过断谷之下能轻易吞噬掉其性命的滚滚江河。

    在姜逸尘完全感受不到剑身上一丝震颤的刹那,那人那枪似化作那匹奔马,向他腾跃而来!

    只是他们的目的不是飞越断谷,而是洞穿姜逸尘的心门!

    狂龙穿心破!

    那一阵如雨点般密集的乱枪疾攻不求杀敌,重在给予对手强压,将对手紧紧锁定在出枪范围中,于此同时不断提高出枪之势,到达最终极致之际,也是发出致命一击之时!

    此招从始至终,出招线路便局限在方寸之间,是故衔接性极强,对手本无闪躲可能,只得勉力相抗。

    但姜逸尘早有准备,化身轻柳,腰肢一折,上半身往左一拧,在沐麟难以置信的目光下,错开枪尖来势。

    姜逸尘不沾长枪分毫,也让过了疾疾窜过的沐麟。

    二人擦身而过的一瞬,孤注一掷的沐麟已来不及施展其他攻势,姜逸尘却有机会用天殇折梅手拧断沐麟的咽喉,或是直袭沐麟心窝,先一步了结这麻烦,只是念及此处人多眼杂,为免身份暴露,才未动手。

    姜逸尘暂放沐麟一马,借着擦身而过的余力扭转身形,直将沐麟落在身后一丈开外。

    沐麟收势不及,更险些和赶来的炎如风撞上,为免误伤,二人只得相互避让,这一耽搁,姜逸尘已获得了直面楚君河的机会!

    楚君河瞪圆满布血丝的双眼,目光中带着仇怨,透出决死之意。

    天河剑已被其交回右手,意欲何为,在明显不过。

    姜逸尘自然不会给楚君河施放九天银河式的机会,转瞬间便已逼近。

    二人相去不过三尺,楚君河见事不可为,只得效法沐麟,施展快剑抢攻,尽其所能去限制住姜逸尘,待沐麟和炎如风来了结对手。

    面对心存死志的楚君河,姜逸尘不再留手,一招大浪淘沙,用剑身拨扫开楚君河的剑雨攻势,同时剑锋直朝楚君河面门扫去!

    楚君河勉力施为使得包扎好的右臂伤口不断迸裂,姜逸尘此招连攻带守,让本是强弩之末的楚君河只有本能的格挡反应,天河剑径直被隐之剑拍飞,楚君河也终是气力不支,颓然倒下。

    姜逸尘见此并未心慈手软,在回剑之际,顺势抹过楚君河脖颈,彻底断了其生息。

    隐之剑剑锋带着夕阳残芒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却未带走那片片樱红。

    身后长枪破空声到底来了慢些。

    剑弧未止,姜逸尘前倾着身子,双脚交错,依次为支点,旋身挥剑。

    沐麟此枪意在救急,来得快,却势不足,指着姜逸尘后心窝而来,却在半路被隐之剑截下,扎入土中。

    未待沐麟将长枪抽出,已有两只脚踏上枪杆,死死压住长枪!

    姜逸尘循杆欺近,隐之剑一挥而就,沐麟的首级似被硬生生拔起!

    沐麟始终未能跟上姜逸尘的节奏,末了,即便尸首分离,脖颈中也是缓了好一会儿才淌出血来。

    姜逸尘稍显轻松地收拾了楚、沐二人,与炎如风未能紧随而至不无关系,毕竟在姜逸尘原先计划中,沐麟一马当先,来势更疾,炎如风也不该落下太多。

    炎如风何在?

    他已被一道白影拦下。

    白影不是别人,正是叶凌风。

    叶凌风身法迅疾,不与炎如风正面硬抗,夺魂扇仅在关键当口抵住来刀,便教炎如风杀其无法,摆脱不能。

    “啧啧啧,你的动作也太慢了!”

    叶凌风肆意嘲笑着。

    只有姜逸尘才清楚,叶凌风嘲笑的是炎如风不假,可话却是对他说的。

    姜逸尘不以为意道:“两个。”

    叶凌风有些不屑道:“楚君河那废人也算一个?”

    姜逸尘不争不辩,淡淡道:“三个。”

    叶凌风不解,不由朝姜逸尘那一瞥,嘴角当即抽了抽,脸色似被衣色染白,也不顾被炎如风削去一缕长发,倏地便从原地闪开。

    炎如风本被叶凌风带起了七分恼意,可理智尚存,见黑白无常俱在,便心生退意。

    哪知叶凌风突然仓惶闪躲,反倒把炎如风弄得一脸茫然。

    下一瞬,炎如风只觉耳畔边阴风大作,便本能地催动起内功外放,以防暗箭来袭,同时直往叶凌风躲闪的方向扑去!

    炎如风握紧了手中的刀,时刻谨防叶凌风趁机发难,却见叶凌风只是瞅着他,目光中似有佩服,似有怜悯,而后,那白皙的面庞上,便勾起一抹嘲弄的笑。

    叶凌风又消失了,只留下一道残影和一抹嘲弄的笑。

    炎如风不及有其他反应,便感到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一瞬,炎如风觉得整个人被强行掰成了左右两半,左眼中能看到右半边血淋淋的身躯,右眼里能看到左边血淋淋的身躯……

第四二零章 魔头天降

    风在嚎!

    血在泣!

    本是日暮时分,天地间的颜色却被悄然替换为单调的黑白灰三色。

    若还有第四种,定是血红色。

    显然,在这血红色前,要想让每个人都保持绝对理智是一种奢望。

    百花屿上,九州四海两盟之人近乎被这片血红色蒙蔽了双眼。

    他们为此恐惧,为此愤恨,一时间似乎只有让这片血红色占满他们的视野,让血腥味充斥他们的鼻息,才能让他们麻木,才能让他们心安。

    当中唯二尚能留存心中清明的便是听雨阁和红尘客栈两方人马。

    一方毕竟人手有限,能确保己方无恙已是不易。

    一方到底是初露峥嵘,未与他帮结仇生怨,遂相安无事。

    明眼人都看得出此处已非说理之地,尽早抽身才能少受殃及,是以听雨阁三人连同道义盟、少林等受邀而来的门派代表且退且战,从舞剑坪东北方退去,红尘客栈一众则望南而行。

    突如其来的邪门魔教火上浇油,伺机削减着九州四海两盟实力,诸如啸月盟、擎天众、藏锋阁等九州四海中的大帮派无一例外遭重点针对。

    红衣教乙堂、戊堂、庚堂三大堂主联手向啸月盟施压,致使曲瞳、燕晨风、尉迟长空三人先后殒命,所幸醉红颜和花间醉及时从旁帮衬,方才顶住红衣教强横的攻势。

    兜率帮和埠济岛十人齐出,也令藏锋阁与搜魂殿叫苦不迭,藏锋阁折损两将,搜魂殿却仅余温不语和冬晴尚在。

    黑、白双煞各带一人阻击散人居和屠龙阁,公孙煜浴血奋战,力保散人居众人无恙,而屠龙阁一边则有一人被杀。

    银煞门由萧银才领衔,银虎坛主和云小白为先锋,虽只有五人,却战力斐然,凤鸣轩疲于招架,不久便被杀得七零八落。

    擎天众情况稍好一些,虽被火煞门和雷煞门盯上,也仅有本是重伤的欣恋被趁机要了性命,余下七人抱团协战,让火、雷双煞一时三刻间难有进展。

    在此乱局中,如若连同门之谊都靠不住,势必被逐个击破。

    诸神殿众人并非不信任同门之人,却逐一落入险境,乃至丢掉性命。

    将诸神殿逼入如此境地的便是晚到而来的姜逸尘五人。

    幽冥教刻意拖延了行动时间并非托大,而是有意为之。

    九州四海各大门派遭袭,唯有诸神殿独善其身,实难不惹人生疑。

    即便诸神殿自认问心无愧,也无法袖手旁观,终究得分散人手去协助各帮抵御邪门魔教的强袭。

    而两盟间裂痕已深,再难同仇敌忾,形如散沙,被忽略的幽冥教五人趁虚而入,自然如鱼得水。

    诸神殿共有十三人,来者虽众,但战力分散,幽冥教五人便以偷袭智取为主,不费力相拼。

    在姜逸尘与沐麟、楚君河二人纠缠之际,叶凌风已然一击得手,这才有暇来拖住炎如风,再通过逢场作戏,配合姜逸尘将炎如风引诱至其剑芒之下,尸分两半。

    幽鬼、夜殇、哭娘子三人出手也不含糊,包括苦幽在内已有五人毙命。

    不到一盏茶功夫,诸神殿便只剩鬼魅妖姬、善始、铎名泽、杜子腾四人残存。

    此前被封辰重伤的鬼魅妖姬只凭一口气吊着,苦苦支撑,实力发挥不出原先六成。

    诸神殿四人情势岌岌可危!

    情势岌岌可危的当然不止诸神殿几人,桃花阁、银钩坊、灵武山庄一些小帮派被顺手收拾掉,到场者无一幸存,沙海坞、紫夜轩、琥珀山庄等仅余帮主一人,而能与诸神殿相提并论的凤鸣轩也只剩靳凤宇、扈情、任铎三人。

    纵然早有人幡然醒悟本次百花大会是场彻头彻尾的阴谋,也为时晚矣。

    “鼠辈敢尔!再敢伤我凤鸣轩之人一分一毫,越某定将尔碎尸万段!”

    正当有人心如死灰,不抱任何念想之际,一道声音却如惊雷撼动整个舞剑坪。

    尽管此人已言明是为凤鸣轩而来,可在心灰意冷之人耳中听来却如神兵为己天降,重燃希望。

    更有许多人从中听出来者身份——剑魔,越驚云!

    有剑魔来撑场面,挫挫这些邪教的锐气,九州四海总能缓过劲来吧?不少人心中如此期盼着。

    “来得真快。”

    “更快的来了。”

    姜逸尘依稀听得不远处哭娘子与夜殇的对话,二人对剑魔现身于此没有太过意外,反而老神在在,侃侃而谈。

    他抬眼望去,只见一人本是远在天边,倏忽之间,已在近前。

    来人身高八尺有余,长发张扬,双眼窜着火光,面色狰狞,龙行虎步,黑衣鼓舞,恍若大魔头乘风而至!

    可偏偏这大魔头是救人之人,其手中长剑往前一扫,一记蓝光便如离弦之箭飞出,直射凤鸣轩与银煞门交斗之处!

    即便相去十丈之远,姜逸尘依然清晰感受到了那蓝光中无比霸道的杀意!

    那是此前封辰“斩日月”都无法企及的霸道!

    越驚云是第一个来援者。

    谁会比剑魔来得更快?

    姜逸尘实在看不到另有其人。

    比剑魔更快的,当然只有剑魔的剑!

    啊!——

    姜逸尘的视线没能跟上那道剑气,在一声充满绝望的惨呼之后,他只看到蓝光消弭处四分五裂的尸身和尚未落尽的血雨!

    血腥味随风而至,姜逸尘竟不觉呛鼻,反而周身毛发舒张,隐隐有股兴奋劲儿升起,忙深吸了口气,按捺住躁动的心。

    姜逸尘很快便根据银煞门存活着的另四人,判断出首个被剑魔“碎尸万段”者的身份。

    那人是萧银才手下十三坛主之一,实力不弱于炎如风,便是再给予姜逸尘一次同样的偷袭机会,也只能将之一剑两断,而越驚云这一剑事先已有预警,对方有所防备仍一无所用,当真神挡杀神,佛挡弑佛,霸道至极!

    不愧是天霸剑!

    姜逸尘心下暗暗感叹着。

    正道群雄却为这一剑感到振奋!

    越驚云是第一个来源者,却不会是最后一个。

    百花大会终究是九州四海两盟的大会,各大帮派虽未倾巢而出,但都留有后手防范于未然。

    邪门魔教蓄谋已久方才乘虚而入,将正道之士杀了个措手不及,可只要挺过这一阵,待援兵到来,他们若不退走,可插翅难逃了。

    这也是为何姜逸尘等人本次行动的时限,仅有一炷香功夫的缘由。

    一炷香,足矣让今日才落脚平海郡的各帮援手从四面汇聚而来。

    只要不超过一炷香的功夫,正道援手来得三三两两,不成体系,总要容易溜走。

    过了一炷香,那各路正道援手便能组织起有效的围堵措施,将他们这些邪教孽徒一网打尽!

    “呵!越兄可真是风采不减当年啊!”

    萧银才笑声朗朗,听不出有半分恼意,反而是发自肺腑地夸赞,乃至欢迎越驚云的到来。

    萧银才话语声未落,一个白衣青年已从人群中窜出,向着越驚云迎了上去。

    只是用来欢迎越驚云的,并不是白衣青年的手,而是白衣青年的剑。

    “来得正好!”

    云小白一改平常一脸漠然,不为任何外物所动,激昂的战意溢于言表!

    见来人年纪虽轻,但剑气凌人,越驚云皱了皱眉,似在疑惑其身份,但并未大意,当即回剑相击。

    澎湃的剑气自两剑交碰触激荡开来,让周围人不由退避三舍,给二人腾出交斗空间。

    “银煞门,云小白。”云小白仅是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便再次向越驚云展开攻势。

    “嘿嘿,得亏我和老萧据理力争,这凤鸣轩才没沦落到我们头上。”

    姜逸尘听见哭娘子不顾周遭人多耳杂,向夜殇邀起功来。

    “没成想这家伙竟不辞辛苦,跟到这来。”

    不知何时,幽鬼已和哭娘子、夜殇聚在一处。

    哭娘子道:“这家伙虽不爱掺和江湖事,可素来将凤鸣轩的动态牵挂于心,今日这百花大会,靳凤宇又是亲自出马,他怎会不闻不问?”

    “我看这剑魔,该改名为护犊子狂魔!”叶凌风笑着朝三位判官方向靠去。

    待姜逸尘移步到四人身侧,才发现诸神殿剩余四人已齐聚一处,正在两丈之遥冷然回视着他们。

    夜殇道:“趁着还有时间,不如把活干得漂亮些。”

    所谓漂亮,自然是全取诸神殿所来十三人性命。

    在事先计划中,仅凭幽冥教五人之力显然不易达到,但计划实施可谓出人意料的顺利,全歼诸神殿来人已不再是天方夜谭。

    幽鬼已赞同道:“如此甚好。”

    夜殇朝鬼魅妖姬那看了眼,淡淡道:“女人你来。”

    哭娘子欣然领命:“也好,免得你们脏手。”

    幽鬼道:“我来会会号称滴水不漏的土神。”

    夜殇看向姜、叶二人,道:“那么,鼠神我来,胖子归你俩。”

    姜逸尘没意见。

    叶凌风却争道:“诶诶,我来和这老鼠玩玩,你去整那胖子呗?”

    夜殇闻言不语,只把视线挪向姜逸尘。

    姜逸尘见状,四下环顾,试探道:“那我自己找点事儿做?”

    夜殇颔首,只是再提醒了一遍,“还有一盏茶功夫。”

    便同幽鬼三人朝鬼魅妖姬等人杀去。

第四二一章 剔腐除毒

    卫子陌,三十六岁。

    楚郡摘星观掌教“摘星真人”司空元阳座下首徒。

    身世不明,幼年时被带回摘星观,大器晚成,年过二十八后才有所展露头角,深得司空元阳信任,打理观中内外事物。

    独身未娶。

    偶然间初尝云雨后,常流连于楚郡天香院无法自拔,亏空观中财帛,得兜率帮相助,瞒天过海。

    唆使司空元阳加入四海会盟,并不时奔走于楚郡、黔地,收集两地间九州四海各帮情报,向兜率帮换取重利。

    名为四海之人,实为兜率帮耳目。

    杀!

    *********

    卓芳,三十三岁。

    卓平,三十岁。

    真武道馆帮主冯虎之妻及妻弟。

    少年时父母双亡,姐弟二人相依为命,习得一身好武艺,随同江湖戏班子艰辛度日。

    直至碰上家财万贯的冯家,卓芳被冯虎相中,共结连理,才过上好日子。

    从穷困潦倒到衣食富足,落差之大让卓家姐弟不知检点,挥金如土,加之冯虎爱屋及乌,冯家家产很快便被挥霍一空。

    而后张罗起武馆,虽能维持家用,却无法满足姐弟二人所求,遂倚仗着冯虎及其数位弟子战力不俗,邀各路江湖人士登门来战,开庄设赌,做局敛财,并收集情报,暗中售卖予各邪门魔教。

    杀!

    *********

    朱五,五十岁。

    烽火楼大长老。

    本姓绰罗斯,系瓦剌细作。

    年少时便混入中州内陆,因聪慧过人,受烽火楼上任楼主赏识纳入麾下,并多次为烽火楼立功。

    自褚骁龙继任楼主之位后,朱五理所当然成了其最受仰仗的军师。

    褚骁龙好战,朱五便凭其所能,放大各门各派间的摩擦,巧让烽火楼无辜牵连其中,借口生战获利。

    杀!

    *********

    陈不坏,二十九岁。

    啸月盟定山坛坛主,所练“定山棍法”造诣颇高。

    饮酒更是海量,行一里地,喝十坛酒,千里方才一醉,号称“千里一醉”。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陈不坏有次宿醉不幸落入天煞门手中。

    陈不坏寻死不成,更被天煞十二门投食药物,受之掌控。

    此七八年间,陈不坏已为天煞门在啸月盟的眼线,暗中为天煞门做事。

    杀!

    *********

    五人中仅有已然受伤的陈不坏稍作抵抗,方才被姜逸尘抹了脖子,余下四人皆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身首异处。

    乍一看,姜逸尘下手目标似有特意挑拣过,然则其心中早有打算。

    这些机密事宜绝非姜逸尘轻易能查清的,而是他人经年累月探查之果。

    姜逸尘仅是在前不久,通过一些蛛丝马迹一一查证过。

    这些隐秘来源并非幽冥教的鬼耳堂,也非道义盟的暗部,而是源自听雨阁。

    一年前,姜逸尘以幽冥教江城子的身份趁夜潜入雁回客栈探听听雨阁众人行事被逮个正着。

    虽从雁回客栈中脱身,却没能逃出飞飘等人的围追堵截。

    所幸在最后关头,此前从龙渊峡相救慕容靖时与姜逸尘打过交道的逆蝶、肉蛾、李子轩三人认出其身份,这才罢手止戈。

    那夜,姜逸尘与听雨阁众人交了底,直言为习得阴风功,特意混入幽冥教,夜殇差遣他来追寻恋蝶踪迹,也心存试探他之意。

    听雨阁众人则将近来所探听到的部分正道人士隐秘告知姜逸尘,望能于其有些助益,同时听从其建议,撤离西江郡,暂避幽冥教,造成被打草惊蛇的假象。

    此外,为遮人耳目,听雨阁众人也配合着姜逸尘将戏码演全,追袭其数日,并寻了颗不日之前死于意外的女性头颅替代恋蝶首级,供其向夜殇交差。

    数年间,经听雨阁查明后,具有确凿证据的正道害群之马共计六十三人,时隔一年,姜逸尘尚记得其中一十八人姓名及详细经历,以上五人悉数在列。

    就在大半年前,洛飘零借天狗食日之灾坑杀大批江湖人士于巽风谷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尽管无人能举出真凭实据确为其所为,但姜逸尘却认为洛飘零并不缺乏那般智谋及魄力,心下已认定与其有关。

    毕竟每每被当众问及此事,洛飘零虽未承认,却也没有矢口否认,总是避重就轻,扯开话题。

    洛飘零而今身无半点修为,可因其之故,送掉性命之人却不下成百上千人。

    但观听雨阁行事之细致,不难想见巽风谷之事乃是其不得已所为,洛飘零或许不愿无辜者无谓死伤,只是,对其穷追不舍之人,无辜者又有几何?

    在姜逸尘看来,听雨阁洗涤武林、剔腐除毒的决心不言而喻,而他们之所以放心将几年来所调查的成果和盘托出,除了对于他和道义盟的尊重信任外,也不乏想借其手诛戮奸贼恶徒之意。

    此等惩奸除恶之事,听雨阁并不方便亲自动手,而他以黑无常的身份来做这刽子手再合适不过!

    姜逸尘行踪飘忽不定,却目标明确,出手极快,是以五颗人头先后落地后,并没造成多大骚动,更有甚者未能看清是谁对身边人下此狠手。

    “江兄弟,帮帮忙欸!”

    正待姜逸尘搜寻下一个目标时,叶凌风心不甘情不愿的求救声却在其身后数丈之外响起。

    姜逸尘还未寻见其人身影,心下已猜知大半。

    叶凌风的强项在于脚下如风,身法迅疾,但手上多是讨巧的功夫,在对付善始时,虽能立于不败之地,但侵略性远远不足。

    善始黄袍上的补丁和匣子中的机巧虽已用尽,却无人知晓其背后鎏金箱子里的底细,叶凌风信誓旦旦要拿下这鼠神,终究还是踢到了铁板上。

    叶凌风确实踢在了铁板上,他没有执拗的性子,却也好面子,既然挑了善始当对手,打不过,拖着耗着就是,待得一炷香到,便拍屁股走人。

    谁知善始看穿其心思,遂主动出击,不如其所愿。

    初时叶凌风还能仗着过人身法,对付善始那些稀奇古怪的机巧。

    善始得势不饶人,也有意留一活口,便把主意打到叶凌风身上,从鎏金箱子中放出了一个手持双匕的傀儡,加紧攻势。

    这下,可让叶凌风哭愁了脸,他脚下速度再快,也不及善始动动手指快。

    傀儡对其紧盯不放,如蛆附骨,如影随形,叶凌风脱身不得,又得招架傀儡的匕首攻势,更要提防善始再偷偷抛出机巧暗算于他。

    叶凌风终究不是一根筋,面子再重要,也没有性命重要,见夜殇三人尚未腾出手,便赶忙寻求姜逸尘的帮助。

    姜逸尘寻声望来,便见一同善始有五六分相似之人追着叶凌风穷追猛打。

    姜逸尘自然不忘善始并不擅长手脚功夫,怎会与叶凌风短兵相接?

    再仔细一打量,便看明白那人并无完整躯体,四肢关节更是裸露于外,不见血肉,赫然是个傀儡。

    姜逸尘旋即了然,善始不仅精通机巧之术,更是在整个江湖间难得一见的偃师!

    叶凌风被善始步步紧逼,却未乱了阵脚,知晓凭姜逸尘的手段,对付傀儡不成问题,遂耐心候援。

    但叶凌风这一吼,也让他这白无常处境堪忧的景况闹得人尽皆知。

    周遭正道人士不是榆木疙瘩,在剑魔到来后稍稍定了心神,此时也知该切断两个无常的联系,才好逐个击破。

    腾不出手的忙大声招呼,腾得出手的,有的抢身截住姜逸尘去路,有的则朝叶凌风方向去,打算趁其病要其命!

    姜逸尘与叶凌风间不存友情,却也不敢多耽搁,真气澎湃,引剑一舞,荡开数柄刀剑的围堵,便要展开身法去救叶凌风。

    就在这时,一道久未听闻,却让人始终无法忘怀的银铃笑声传入姜逸尘耳畔。

    “咯咯咯!你叫啊,叫得大声些,让奴家听听你有多疼!”

    。m.

第四二二章 同门恩仇

    周遭环境喧杂,近旁之人的言语尚不易听清,可那银铃般的娇笑声,仿佛具有穿透力,显得格外清晰。

    本该出现在风烟楼的靡靡之音,姜逸尘听来却不觉羞涩,反倒是一扇于内心深处潜藏已久的门被猛然撞开,愤恨之情自心头奔涌而出,刹那间便要溢出胸腔!

    姜逸尘当然听出了那是谁的声音!

    他辨清了声音来处,迫切地想亲眼看看那声音的主人正在做什么,又准备做什么!

    但此前被他清退的三名正道人士已协同另两新援围拢而来,他的视线自然被挡住。

    他的呼吸沉重了几许,握剑的力道多了几分。

    他没拿正眼去瞧五人,目光仍直视前方,好似透过重重障碍,只盯着那银铃般笑声的来源!

    姜逸尘此举无疑太过目中无人,也毫不意外地激怒了五人!

    即便此时九州四海已非同盟,即便他们五人分属不同帮派,但此刻他们同为手刃黑无常而来,同被小觑,同被激怒,是以原本出手还留有余地的五人,当下无不运上了十足力道,只为让黑无常尽早一命呜呼,好解心头之恨!

    待五人攻势临到近前,一直纹丝不动的黑无常才突然有了动作。

    只见其右手端着剑柄,剑锋朝前微垂,拧动腰身,原地转起圈来。

    那举剑动作看似有气无力,可自那黝黑大剑剑锋透出的寒芒却如冷夜中的星光,气势逼人,教五人不敢忽视。

    那挥剑速度瞧来也慢慢悠悠,可五人竟觉那剑尖直指自己心门,若不收招自保,恐怕下一瞬便要被洞穿心房!

    念头刚起,五人强行收势只求护住脖颈至胸膛间要害。

    却见那势大力沉的黝黑大剑如鸿毛般飘飘然,临到招式已老时,突然变了方向!

    心念不坚者,举棋不定,举棋不定者,落子成疑。

    噗呲噗呲……

    接连五道剑刃入肉之声有先有后,可若非耳力极佳者显然无法分辨仔细,在一场乱战中也不易惹人关注。

    这点儿声响很快便被更大的动静取代,五道惨呼几乎同时响起,又很快了无声息。

    要以一剑杀五敌,心脏虽为致命要害却不是个好选择,取咽喉处下手,才有机会一剑毙五命。

    能代表各自帮派来参加百花大会的五位正道人士皆为江湖老手,自然深谙其道,故而变招之际便有所防备。

    怎料黑无常剑走偏锋,直取五人双眼,教之猝不及防。

    隐之剑虽仅是没入了五人的双眼,但剑锋上所裹杂的剑气显然切入更深,颅脑受创,五人自然性命不保。

    拍死了几只惹人厌烦的苍蝇,姜逸尘身周立马清静下来。

    这五名正道人士虽有头有脸,可名气加起来也不及楚君河、炎如风、沐麟任何一人,然而五人同时毙命倒地闹出的动静却一点不小。

    姜逸尘成了鹤立鸡群的存在。

    几十余道目光在这一瞬都汇拢而来。

    离得近的很快便缩回视线,专心对敌,并有意地将战局往边上引。

    离得远些的才会多打量上几眼。

    数月来,幽冥教新晋黑无常之名被传得神乎其神,但江湖终是讲究实力为尊,江城子尚未有何骄人战绩,总难让人心悦诚服,而今一见果真不辜负赫赫凶名,一时间也无人敢来招惹这尊煞神!

    如此一来,姜逸尘也得以透过人群打斗间隙寻见目标人物。

    杨柳青青的薄纱,凹凸有致的胴体若隐若现,一如既往春色无边的打扮,倒与百花屿的环境十分贴合。

    五年未见,姬千鳞容貌几乎没有变化,还是姜逸尘记忆中的模样,其相貌在姜逸尘所见之女子中算不上出类拔萃,但论手段之狠毒却无人能出其右。

    此时这副妖娆身躯正赤着脚丫子踩在一个男子背上不停揉压,腰间墨绿色的御魔笛随着其动作摇来晃去,其手中拿捏着柄把巴掌大小的亮银匕首。

    定睛细看,不难发现那亮银匕首上正有点点樱红垂落。

    下一刻,却见那柔软无骨的纤纤玉手竟将匕首往两瓣红唇中送去,而那双红唇的主人似品尝美味般舔舐着匕刃上的鲜血。

    趴在地上的男子,似因吃痛或是急求呼吸,身子抽搐得厉害。

    姜逸尘没能认出男子身份,但不出意外便是藏锋阁或搜魂殿之人。

    仅凭所见之景,他也无法推断出男子是何处受伤,又如何得罪了姬千鳞,以致于受如此之辱。

    这答案于姜逸尘而言并不重要,他只在乎姬千鳞接下来的举动。

    姬千鳞与姜逸尘相去不远,仅有五丈之遥,但她更陶醉于自己的喜悦中,轻易不为外物所动,自然没注意到黑无常一剑毙五命的情形,也未发现有双眼睛正凝视着她。

    是以,当她将脚下男子的手筋、脚筋一一挑断,沉溺于男子凄切的哀嚎和嘴中鲜血的甜美滋味时,也未察觉到那双目光中已凝聚满十足杀意!

    姜逸尘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在眼前发生,他没有去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第一次看见有人能以杀人为乐,享受折磨人的乐趣。

    他也注意到了姬千鳞脚下的男子,剧痛让男子浑身被自己的汗水浸湿,在那凌乱的黑发之下,是张无比扭曲的面庞,即便如此,那男子除了不断地哀嚎,却未有过一声讨饶,在其最痛苦之时,要断了自己的三寸之舌,就此昏死过去。

    姜逸尘实在无法辨识出男子身份,只能看出其已过而立之年,但眼前情景仿佛昨日重现,那地上顽强男子好似枯藤洞中的丈三。

    五年之前,笑面弥勒为寻得合适的木系法门度过修炼难关,遂命姬千鳞和常坤于西江郡内外四处设伏,劫杀各路江湖人士。

    因缘巧合下路过西江郡的峨嵋派和无相门众人成了最受觊觎的对象。

    无相门三个幸存者,丈三、司徒钟、石成均被兜率帮生擒,严刑逼供,仅有前者侥幸活命,却是手脚筋尽断,口不能言,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姜逸尘很清楚彼时兜率帮想要的是什么,自然也清楚此三人是豁出了性命在守护一个秘密。

    不是守护无相门的《无相坐忘心法》,而是守护他姜逸尘身怀《无相坐忘心法》法门的秘密!

    若非如此,心狠手辣的姬千鳞怎会忽视或是小觑他,让他这江湖嫩雏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她眼皮底下死里逃生?

    姜逸尘与他们并非出自同门,却有出生入死的交情,和转赠功法之缘,尽管姜逸尘至今还未修成《无相坐忘心法》,但他早已将自己视为无相门一员。

    欺侮、迫害同门性命之仇,怎可不报?!

    同门相助之恩,怎可不还?!

    。m.

第四二三章 临阵反目

    日薄西山,暮野四合。

    风势渐起,万千花香被送往百花屿外,其间捎带的血腥味直至数里地外仍弥久难消。

    数里地外如是,舞剑坪上腥浓血气自然更甚。

    历经多年戮血杀伐,姜逸尘本可轻松适应这令常人闻之作呕、寻常江湖人士闻之都难以忍受的浓烈腥味。

    就如他先前做的一般,将那反胃的不适隔绝于外。

    可当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姬千鳞身上,打开心中那扇仇恨大门时,那浓郁呛人的气息也随之扑面入鼻。

    他本以为自己会因此作呕,晕眩,从厌恶逐渐到沉沦,而后丧失理智,大开杀戒。

    但事实上,在血腥气息鱼贯入他的胸腔,肆意冲击他的肺腑时,他只觉浑身毛孔都在霎时间舒张开来,拼命地贪婪地吮吸着周围的血煞之气!

    除了少年时,在潇湘谷木屋中,隐娘用蒲扇扇风让自己在盛夏之际舒惬入眠,姜逸尘已有许久未感受到这般舒爽安适!

    自外而来的血煞之气引导他不由自主地将天地间的精气纳入体内,归入丹田,化为内息。

    内息源源不断生出,在丹田中积蓄、压缩、压缩、积蓄,周而复始,近乎凝为实质。

    直至姜逸尘以霜雪真气构成的伪丹田再无法承受更多威压时,倏地炸开!

    澎湃的力量源泉以姜逸尘丹田为中心,输送往他的四肢百骸!

    姜逸尘便是再笨也很清楚,他在这须臾间突破了困扰自己数月之久的《阴风功》第八重。

    他早该明白这《阴风功》是以嗜血杀戮正道的法门,昔年幽冥教之所以能在中州立足,脚下便踩着累累白骨,要想修成第九重,乃至大圆满,他只有一条路可走!

    ——杀更多人!

    突破桎梏,修为稍长,姜逸尘能感受到自己心境要比先前更为平和,思虑要比先前更为清晰,却无法察觉到自己由内而外生出的令人畏而远之的煞气!

    一炷香将尽,姜逸尘未急着取姬千鳞性命,而是观察起周围战况来。

    在叶凌风招架不住善始操纵的傀儡前,终得夜殇所助脱困。

    至于夜殇的对手杜子腾,除却身上的华贵衣裳多了几处破损,肚腹上添了些肉眼可见的皮外伤外,似乎并未在夜殇手底下吃多少亏。

    幽鬼与铎名泽一战则是平分秋色,细较二者修为深浅,铎名泽当然要稍逊一筹,但幽鬼久疏战阵,此行多为活动筋骨,并无他求,遂未全力施为。

    最让姜逸尘感到意外的莫过于哭娘子同鬼魅妖姬间的战况。

    先前巅峰一战,鬼魅妖姬受封辰利爪重创,算不上性命垂危,可也是萎靡难振,却不知其是回光返照或是用了何等秘法暂止伤痛,状态大盛,气息极为强横,哭娘子非但难奈其何,反倒被逼得险象环生。

    余下各大门派在扛过初时一阵惊乱后,也逐步稳住了阵脚,再无人员减损。

    失去了偷袭的先天优势,即便是以逸待劳的邪门魔教也难在诸神殿众神或是各大帮派诸强身上占得多少便宜。

    不过,幽冥教四人并无意恋战,在夜殇引刀西指时,便各施手段挣脱对手纠缠,欲夺路离去。

    其他各邪门魔教亦令行禁止,纷纷准备撤去。

    收到了夜殇投来的眼神,姜逸尘迎风展步,作势要走,却趁机放眼四周,往远端眺望。

    听雨阁及武当、少林等人的身影已在难在视野中看清,仅依稀能见在那小队伍周围有一十八道黑影在保驾护航。

    若无意外,那十八道黑影想必便是那传言中追随洛飘零再次涉足中州内域的暗影十八骑。

    散人居一干人等虽未远去,但有三两援手已至,大大缓解了公孙煜身上的压力,也不需姜逸尘插手相帮。

    只是那三两援手远到而来,身上却带着不少伤痕,似是历经一番厮杀才来到舞剑坪上。

    莫非百花屿之外还有他人设伏?

    姜逸尘脑海中刚闪过此念,心中已有答案——昨夜伏击埠济岛之人的同伙,或者是朝廷来人。

    几大邪门魔教今日百花大会之行旨在重挫九州四海两盟,而这些年来,他们如此作为时,总不乏朝廷在暗中作祟,此番机会难得,朝廷岂能错过?而昨夜那十个蒙面杀手多半便是出自朝廷之手。

    姜逸尘脚下步伐慢了下来。

    早在行动前,他已打定主意今日将与幽冥教分道扬镳。

    他要留下,借此良机剔除更多武林中的腐肉残毒!

    他杀了个回马枪,剑锋直指姬千鳞命门!

    他不想暴露身份,故而并未施展出流星式,只是鼓足真气让自己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刺向姬千鳞!

    也正因此,姜逸尘的剑慢了一瞬。

    当他的人与剑杀到五丈之外的姬千鳞跟前时,鸡蛋的剑已抵住了隐之剑的进犯。

    姜逸尘这才想起那手脚筋尽断的男子正是鸡蛋和姬千鳞联手拿下的,适才鸡蛋便静立在侧,只没同他一齐见证姬千鳞的残忍手段,亦或许鸡蛋早已见怪不怪。

    鸡蛋讶然僵笑道:“咳咳,江兄弟可是有啥误会?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可别乱来呀!”

    姬千鳞本也被吓了一跳,可有人挡在身前,总会多几分勇气,踮起脚,探过鸡蛋肩头,怯生生道:“是呀无常哥哥,奴家哪里得罪了哥哥,在这给哥哥赔不是,可不要对奴家动粗呀。”

    姜逸尘冷冷道:“让开。”

    鸡蛋眉头蹙起,眼睛滴溜一转,根据昨夜所猜测的黑无常身份,联系起过往之事,心下旋即了然,尝试着劝说道:“江兄弟呀,你俩间有何深仇大恨私下解决呗,这儿不合适吧。毕竟都是友盟,而且我们和兜率帮间也还有合作呢。”

    鸡蛋言外之意便是只要他看不见,他便不在乎姜逸尘对姬千鳞做什么,但他既然在场,便不能由着姜逸尘恣意妄为。

    姜逸尘闻言料想鸡蛋或已猜知自己身份,却无意罢手,仅用更凌厉的攻势回应。

    五年之前,二者战力可谓半斤八两,姜逸尘略赢几许。

    五年间,姜逸尘虽有堕落沉沦之时,却也曾闭关苦炼,以勤补拙,早已今非昔比。

    而鸡蛋在这五年间从未停下在江湖的脚步,但多行谍报之事,鲜少在生死间摸爬滚打,嘴皮子越发能言善辩,但手脚功夫却不见增长。

    五年后的今天,二人间高下立判。

    姜逸尘的隐之剑既长且宽,与之身形不符,便要笨重不少,可其舞来却不失灵动,且出剑一剑快过一剑,好比浪涛一浪猛过一浪,仅仅对上十剑,鸡蛋便倍感吃力。

    不多时,鸡蛋便涨红了脸,紧咬牙关,勉力支撑。

    尽管昨夜已见识过姜逸尘的实力几何,但鸡蛋实难正视二人而今的差距,毕竟老大谢飞对于二人的评述中,前者只是资质平平,而他可是天赋异禀!

    鸡蛋有争气之心,但他手中的剑却不允许。

    呛啷一声!

    隐之剑到底非凡铁所铸,而鸡蛋手中的剑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在激碰三十来回后已成断剑!

    于剑客而言,剑在人在,剑毁人亡。

    在手中剑断毁时,鸡蛋已心如死灰,任凭姜逸尘宰割。

    “啧啧,江兄弟啊,不论兜率帮还是埠济岛,皆为友帮,以剑相向,不太妥吧?”

    听见声音源自身后,姜逸尘不为人所觉地暗叹口气。

    这一年来,他几乎都在幽冥教中渡过,尽管和夜殇接触有限,同叶凌风、哭娘子等人相处时日更是寥寥,与几人间谈不上多少真情实感,更多的还是相互提防戒备,可他终非翻脸无情之人,实不愿与幽冥教正面为敌,是故虚晃一枪,想避开幽冥教众人,无奈现实难如其意。

    发现后方异状,尚未走远的幽冥教四人回过身来一看究竟。

    叶凌风更是径直来到姜逸尘侧后方,眼中闪动着跃跃欲试的兴奋,只待三个判官中任何一人一声令下,他便要向这新无常兄弟动手。

    姜逸尘仅是向后瞥了眼,淡淡道:“你已不是我的对手。”

    叶凌风本已踏前一步,要与姜逸尘一较高下,却忽而顿住,深深地看了姜逸尘一眼,似是得出什么结论,终是缩回脚步,不再言语。

    周围九州四海之人尽管闹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邪派众人竟也临阵反目,却无不企盼着狗咬狗的场面,好让他们心里能有所平衡。

    “小江晚上不打算好好陪陪姐姐么?”

    说话的自然是哭娘子,但姜逸尘并无表示,只是默然地回绝了哭娘子友好的邀请。

    幽鬼冷哼了一声。

    姜逸尘再不理会,用剑身拦腰拍开鸡蛋,挥剑便要向其后的姬千鳞劈去。

    再没人挡在身前,姬千鳞总算感受到了来自黑无常身上的浓厚煞气和强烈杀意,古铜色的脸蛋骤然刷白了些许,心下已方寸大乱,显然想不起何时得罪了这煞神,嘴却自然而然地努起,带着颤音讨饶道:“无常哥哥饶了奴家性命,奴家,奴家今晚定让哥哥欲仙欲死。”

    姜逸尘没有一丝怜香惜玉之心,长剑即将落下!

    一道黑影却突兀地现身半空,左脚轻轻一踢。

    “铮”的一声,姜逸尘便未能握稳剑柄,让隐之剑翻了半个面。

    下一瞬,那道黑影便稳稳立于隐之剑剑身上,如山停岳峙,姜逸尘除了将剑放下,别无他选。

    时至此刻,姜逸尘才瞧见那黑影上带着的白色笑脸面具。

    夜殇终是开口道:“弥勒帮主,我幽冥教之人便交由我来管教如何?”

    “你幽冥教之人,杀红衣教山狮在先,而今又欲刺我兜率帮之人,是为报一己私仇,还是特来挑拨我等关系的正道奸细,夜判官若不给个明白的交代,恐难服众。”笑脸弥勒的声音暗哑依旧,语气更是寡淡如水,不愠不火,可面具上的笑意却似越来越浓,言语间已将姬千鳞带往旁侧。

    夜殇轻笑道:“想要听交代不难,但正道援手已愈来愈多,此时不走,其后要走可不容易。”

    笑脸弥勒回笑道:“呵呵,你我兵合一处,要想杀出重围又有何难?”

    夜殇道:“既是如此,那便让诸位见笑了。”

    语气一变,冷声对姜逸尘道:“你可要换把趁手的兵办?”

    姜逸尘道:“你我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我既是欺师灭祖,权当自断一臂如何?”

    夜殇轻哼一声,道:“也罢。”

    姜逸尘躬身揖礼道:“请!”

    :。:

第四二四章 一场交易

    夜殇扬起了刀。

    他扬刀无非两种意思,一种是撤退,另一种便是开杀。

    眼下显然是第二种情况。

    夜殇已跃身而起,居高临下,单手将朴刀横扫出去。

    这一刀扫出,几乎将姜逸尘所立的方寸空间完全笼罩在朴刀威势之下。

    刀风扫过之处,满地花草霎时间纷纷扬扬,在空中断成寸许长短,久难落地。

    而姜逸尘的人却已从原地消失。

    他刚出现在夜殇下后方,一记蛟龙摆尾正要朝夜殇回扫而去,却见夜殇骤然凌空翻身,双手握刀,一招力劈华山从天斩落!

    姜逸尘收招不及,只能鼓足真气,硬撼此招。

    噹!

    刀剑相激声在如此场合中不过是雨天里的露水,掉进池塘中也泛不起多少涟漪,可仅此一击,便让姜逸尘右手酥麻难当,险些再出现剑柄脱手的状况。

    “你的破绽实在太多了。”

    夜殇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余人虽退让至数丈开外,但以他们的耳力要听清场中两人言语并不难。

    话语一出,姜逸尘当即被夜殇一阵扫堂刀逼得左支右绌,连连后退。

    姜逸尘已听知此言是一语双关,遂问道:“破绽何在?”

    “你一直太过小心。”

    “小心行事,何错之有?”

    “过分小心,反致欲盖弥彰。”

    “我欲掩盖何事?”

    “欲善事者,必求利器,而你偏偏不求,岂非怪哉?”

    “隐之剑难道称不上利器?”

    “兵办终是身外之物,若不趁手,反受其累,纵使神兵利刃在手,亦是枉然。”

    “我既能驾驭此剑,谈何不趁手?”

    “以你之韧性,要想驾驭任何武器仅在于时日长短。可不论如何,此剑终难在你手中发挥出十成威力,而你也受此剑所限,只能施展出八成功力。”

    在顶住夜殇一轮强攻之后,姜逸尘右手虎口已然隐隐作痛,不得不以双手持剑减缓对手带来的冲击,承认道:“如此说来,隐之剑在我手中果然已非利器。”

    “隐之剑不是,镰刀更不是,低调做为本无错,可若费尽心思藏拙,未免心怀叵测。”

    “我果然小心过了头。”

    “善于用剑,却刻意藏锋露拙,对于所学功法更是深藏不露,若非为了掩饰身份,何至于此?”

    “那日在冥府之握时,你便已看穿我的身份?”

    姜逸尘回想起一年前在冥府之握,未能拦下恋蝶后的情形,夜殇一眼便看穿其拙劣的镰刀刀法,一语便道破其善于用剑的真相。

    夜殇肯定道:“不错。”

    “可你却没揭穿我。”这正是姜逸尘最为不解之处。

    “倘若揭穿你便能挽回损失,我不会有任何犹豫。”

    夜殇眯起了双眼,身上忽而煞气大盛,姜逸尘身上的煞气与之相比实是小巫见大巫。

    姜逸尘再次透过那眼缝中看到了那双孤狼之眼,随而感受到了凛冽的杀意,那杀意似在无声地告诉他,夜殇随时都能将他轻易从这世间抹去,不论是彼时,抑或是现在。

    冷汗已润湿了姜逸尘的双手,若非夜殇攻势放缓,此时他应已缴械投降。

    随着夜殇不再眯着眼,杀意瞬间褪去,姜逸尘终得以镇定下来,说道:“可事实上,即便杀了我也于事无补。”

    “彼时教中也正缺人手,倒不如留下你,弄清楚你的来意。”

    “你当然弄清楚了。”

    “一半你已说清楚,剩下一半也不难猜。”

    “怪不得你安心将我留下。”

    “不,那时正准备试试你的决心。”

    姜逸尘很快便想起了夜殇让他纳的投名状,问到:“恋蝶的头?”

    夜殇的回答却是否定的,“那女子我并未见过。”

    姜逸尘这才恍然自己那时便被摆了一道,轻叹道:“这么说,不管我带谁的头回来都一样?”

    夜殇轻笑道:“即便你空手而回,我依然会带你去万毒冢。”

    姜逸尘不解道:“为何?”

    夜殇道:“我同你说过,这几十年间能活着走出那道石门的仅有寥寥八人,而近三十年来也不过三人之数。”

    姜逸尘闻言了然,优胜劣汰,他本该对江湖上这种残酷的生存之道习以为常,心中却依然为彼时被视如草芥的自己感到不忿,道:“若我走不出石门,便也死不足惜。”

    “只要你活着走出石门,我自当授你《阴风功》。”

    “为此,我当然已离不开幽冥教,也理所当然地成为新的黑无常。”

    “这本是个不错的新身份。”

    “这只是个交易。”

    “这也能是个长期交易,是否继续下去,决定权在你。”

    说出这句话时,夜殇毫不避讳周围人等。

    姜逸尘听言一怔,目光正巧与哭娘子对上,那张算不得漂亮的面庞上投来的目光再没有先前那般轻佻放荡,反而充满了诚挚的期许。

    姜逸尘及时回过神来,挡去夜殇砍来的刀,夜殇的攻势已不再那般咄咄逼人,可若是他太过放松,仍只有一死。

    可在其他人看来,眼下夜殇则是放下旧怨,放下身段,在拉拢姜逸尘。

    只听夜殇又道:“我想你当很清楚《合欢诀》的益处。”

    这句话姜逸尘只听懂了一半,他听出夜殇已能肯定风流子之死与他脱不开关系,却不懂另一半意思。

    “早在一年之前,孟婆便研制出一种新丹药,其药效与《合欢诀》有异曲同工之妙,却没有修炼《合欢诀》需承受的弊端。”

    “既有此神药,又何愁无人效劳?”

    “在神奇的药也有其适用性,此药于你所处层次大有裨益,低了难承其药性,高了药效低微,况且此药配制不易,这一年来孟婆也仅拿出三颗。”

    “所以,之前那赌局便是为让我接受此丹。”

    “今晚哭娘子便可同你阴阳交合,试用此丹,以她的能耐,想必立时即能助你突破《阴风功》第九重,余下两颗亦归你所有,不出十天半月便可修入无上境界,如此,你手中也不需沾上太多人的鲜血。”

    “而我只需接着当幽冥教的黑无常?”

    “保留黑无常的身份,你即能变得更强,也未尝不能以另一种方式去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夜殇顿了顿,眉眼不经意间往周围一扫,“而在这江湖上,相较于其他门派,幽冥教的存在目的也要简单得多。”

    听罢此言,姜逸尘再难舞动起手中的剑,他几乎已对夜殇生不出任何敌意。

    夜殇见状也停手不攻,等待着姜逸尘做出回应。

    姜逸尘没法不承认这交易实在太过诱人,夜殇所允诺的好处足矣让他留在幽冥教,而夜殇也不至于骗他。

    更何况他本也不排斥如今这黑无常的身份。

    姜逸尘沉吟片刻,未急于做决断,而是道出了最后的疑问:“若我不答应,又如何?”

    夜殇闻言双眸随而闪过一抹异色。

    姜逸尘紧盯着夜殇的动向,赫然看清其瞳孔中的异色并非杀意,而是一种疑惑。

    夜殇在疑惑什么?

    是对他迟疑感到不解?还是……?

    嘶!

    随着交谈不断深入,姜逸尘对于周身情况的警惕也有所松懈,忽而嗅到危险气息临近,却听得身后隐藏极深的利刃破空声已近在咫尺!

    姜逸尘乍然一惊,只觉脊背生寒,命悬一线!

    。m.

第四二五章 身份败露

    噗呲!

    唰!

    利刃入肉声刚毕,便紧接着从中抽出!

    血花迸溅!

    地上本已被喂得微醺的花草,再被灌上这口血酒,彻底不醒于世,统统躺倒!

    但凡对一人恨之入骨,又已将手中匕首扎入其人之身时,总不急于将匕首拔出,总会借匕首之锐利伺机对其人体内脏腑进一步重创,下手越是残忍,越是能宣泄心头之恨!

    然,这双匕首的主人出手快,收手更快,显然很清楚,稍有迟疑,定会先一步被那柄横扫而来的大黑剑劈飞脑袋!

    此人今日专为刺杀姜逸尘而来,可不是来换命的,想要得到的结果自然是敌死他活,即便自己不得不死,也绝不能死在敌人前头!

    是以,这第一击,他下手有多狠,拔出匕首时便有多狠。

    那两柄血淋淋的匕首不仅刃尖被磨得极为光滑锐利,在刃身上更有三两倒钩,也不难见那倒钩上挂着的些许血肉。

    除此之外,这两匕首上还被喂了数种剧毒,此人在这数月间已拿不少人做过实验,这些毒的作用不相冲突,中毒者大半见血封喉,功力稍微深厚些的,纵能抵抗久些,却也活不过半个时辰。

    故而,只要能在姜逸尘身上多扎些窟窿,让姜逸尘多沾染匕首上的毒,其命休矣!

    电光石火间,姜逸尘还是展示出了身为杀手的临敌应变,周身气力汇集数处守住致命要害,而后敏锐地洞察出对手出手方向,稍稍侧过身,虽让匕首深入了左右腰畔,好歹还是避开了肾脏要害,不至于遭受两重重创。

    能与自己如此苦大仇深之人屈指可数,尤其是自己三个身份下,唯有身为杀手夜枭时得罪之人较为杂乱,而自己原先的身份和而今这黑无常的身份真正会留下仇怨都有且仅有一人。

    所以,当那两柄匕首深深扎入腰畔时,答案便呼之欲出。

    ——尹厉,那个对他由妒生恨之人,那个便是连老伯也提醒他必须提防小心之人!

    尹厉认出了他的身份,接下来他毫不怀疑尹厉会当众揭穿他的身份。

    报仇,除了毙其命,还能当众揭其短,尽管姜逸尘自认那些过往绝不是自己的短处,但如果可以他自然不希望过往所为被昭告天下,毕竟只要他还能活着,这些都是大麻烦。

    噹噹噹!

    姜逸尘抵御住了尹厉接下来的三次进犯。

    数年未谋面,尹厉那满头银发稀松了不少,面颊上的肉似也向姜逸尘一般被削过似的少了不少,眉宇间那种玩世不恭的散漫之味更是荡然无存,独独那眼中的杀意有增无减!

    看着姜逸尘腰畔凝结出肉眼可见的冰霜,对上姜逸尘滴水不漏的防守,尹厉眸中的不甘之色渐浓。

    再细看姜逸尘那强自集中注意,却时而迷离涣散的双瞳,尹厉明白自己的手段终非白做的。

    尹厉脸上渐渐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黑无常?”

    “杀手夜枭!”

    “姜逸尘!!!”

    尹厉每道出姜逸尘的一重身份,脸上的笑意便愈发浓厚!

    “哈哈哈!哈哈哈……”

    尹厉笑得越发张狂,因为他已想到一个好主意。

    尽管姜逸尘用霜雪真气封住了伤口,但匕首上的毒早已侵入到了其血液中,只要不让姜逸尘停止活动,加快其血液流动,再用言语击溃其精神,势必能让其尽早毒发身亡。

    片刻间,数年来积压于心的妒恨及郁结都转化为手脚上的气力,打得越发气劲,转变为口中的话语,就要一吐为快!

    “你自己的名字甚至都没前两个称谓来得有名气!”

    尹厉一面讥讽着姜逸尘,也不忘向朗声向舞剑坪的人介绍起来。

    舞剑坪上的争斗尚未偃旗息鼓,可总不乏已闲下手之人一听这似乎有些趣味的戏码。

    “你们没想到吧?这仨都是同一人!”

    “你也没想到吧?会是由我来揭穿你?”

    “呵呵,我却想到了。你总是躲在女人背后,但女人又能靠得住多久?你又能躲多久?”

    “迟早会有这一天,你会因为女人,坑害了自己!”

    “你以为你做的那些鸡毛琐碎没人会在意?”

    “哼!要是你一直低调下去,或许你有机会和你的名字一样,默默无闻。”

    “可惜,你并不安分!”

    “从西江郡到晋州城,从汉阳村到云天观,从幽冥教到江宁郡,你每一步都走得很精彩!”

    “哈哈哈!你一定想不到,竟会有人去把你那些鸡毛琐碎扫到一处,摸清其中关系!”

    尹厉已有些语无伦次。

    可关注到这边动静之人却越来越多,那些终于脱离生死之战的江湖人士,未来得及为自己感到庆幸,便被故事主角“杀手夜枭”吸引了注意。

    “你只走错一步棋,你实在不该去江宁郡,去了江宁郡也实在不该救那贱蹄子,她已把身子送给其他男人了,不是你,不是你,哈哈哈!”

    尹厉并未说出那女人的名字,但姜逸尘显然一清二楚他所说之人是谁,他并不在意尹厉对自己的嘲笑,却不允许若兰被言语侮辱,但尹厉涂在匕首上的毒已开始在姜逸尘体内翻江倒海,他还能强撑不倒已是不易,哪还有气力去维护若兰名声。

    “你舍不得我碰那女人,你自己也没轮到!那慕容康还不如你,她都怀了别人的种,你还去救她。呵呵,这世上若还有其他男人对她念念不忘,我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我更想不出缘何堂堂幽冥教黑无常,会冒着开罪红衣教的风险,去救个道义盟的人。”

    “姑苏那死胖子肚子里的消息虽然多,但嘴里从来不好打听到消息,可那天他说救下那贱蹄子是个纯情小生时,我就能确定幽冥教新晋黑无常就是你这家伙!”

    “我说过第一次碰上你时,你不过是个随手能揉捏的蝼蚁,因为你丹田空无一物。”

    “第二次见面,你已能耍弄些把戏,可那内功实在不是你们道义盟会有的东西,那门道就是《霜雪真气》,就连幽冥教都几乎已放弃的《霜雪真气》。”

    “正常人当然不会去练这古怪玩意,只有丹田出现异状,无法聚气,才需要这种不需从丹田练起的内功。”

    “你消失了一段时间,当然是因为你那养母所在的西山岛被攻陷了。”

    “你想要自己报仇,蛰伏多年后再出来时,已有些能耐,但那些能耐远远不够,你只能偷偷地复仇,找实力弱些的仇人复仇。”

    “地煞门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在高人指点下,你一直完成得不错,直到意外情况出现,易无生出现在你面前,你成功装死,把他糊弄了过去。”

    尹厉的语速愈来愈快,声音没有半分降低,手上动作自然慢了不少,他却浑不在意。

    因为他好像感受到一种快感,一种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嫉恨之人最不为人所知之事一件件抖露出来,这种好似生吞活剥仇人的感觉实在是要比一刀毙命让人感到愉悦!

    “一门《霜雪真气》自然远远不够,另一门木系内功仅是辅助,相较出入江湖时,你虽稍有提升,可要想变得更强些,幽冥教你当然非去不可,因为那有《阴风功》,《阴风功》本就是《霜雪真气》的绝配!”

    “你没缺胳膊没少腿,不可能平白无故加入幽冥教,便需要些机缘。”

    “彼时幽冥教在谋划场行动,这行动足够隐蔽,没有兴师动众,后来搞砸了,走漏了些风声,才教我给打听到了。”

    “这云天观是什么地方,若非你,我恐怕此生都不知在那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竟还藏着此等道观。”

    “幽冥教一直致力于炼制那些古怪丹药,要想有所突破,自然得寻些在炼丹上有点能耐又不存在利益冲突的帮派合作。药谷居高临下,江湖各方盯着,谁也不敢乱动,摸到苍梧山去便人不知鬼不觉。合作久了,幽冥教便有所图,意图吞下云天观,而你只要先一步混入云天观,就不难在幽冥教的行动中浑水摸鱼。”

    “云天观既是炼药之地,也需药材供应,离那最近最稳定的药材供应就是汉阳村的四两千斤堂,你便当上了四两千斤堂的伙计,为云天观送药。”

    “在汉阳村时,你也没闲着,紫夜轩、琥珀山庄和真武道馆七人被暗杀于酒楼之上,他们的致命伤是剑伤,而与他们发生过口角的吴桐却用的是刀,很显然,那七人也是死于你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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