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回魂梦全文阅读 第1分节

1 醉一梦

开坑啦开坑啦~等了这么久,终于可以一心一意的写这篇文章的。

    内心激动无比啊!

    从今天开始,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小的会努力码字,争取日更的!

    小修了一下下。“你让我救她?”

    “对。”

    “即便我死,也要救?”

    “即便你死。”

    “呵。”我怅然一笑,什么也不用说了。

    “好!”我盯着他,赌咒一般,“好。”就像在说,你要我死我便死。

    入秋,幽都山下的天气越来越寒,接近山顶的大幽宫已快像冬天般寒冷。这样的天气还要天天爬到山顶的寒玉洞放血,真不是人干的活!那妖狐简直比吸血鬼还残忍。

    尽管这些天已经少放了很多血,但造血功能还是跟不上放血的速度。头晕已不足为怪,今早起床时竟直接昏了过去。但好在没耽误多长时间。

    我抬了抬脸上“跳大神”的面具,抚胸喘息道:“这身遭罪的肉。”歇了一会儿,裹紧披风,继续向山顶爬去。

    其实,最开始苍霄是要派人送我上去的。但我非常干脆的拒绝了,我不愿承认这样做仅是为了换取他的心痛。因为我明白,能让他心痛的,只有山顶上那个,在寒玉洞里睡了四百年的绝色女子——子檀。

    他甚至要我用命去救她!

    那冰冷的表情一闪而过,我不由浑身僵冷得冻住了脚步。

    我叫颜若一。还在地球的中国时,因在外喝醉酒吐到了一黑心女巫身上,愤怒的女巫把我送到这个名叫“九州”的,完全无法理解的世界。

    这里有两个月亮,有妖怪,有仙人,有鲨鱼一样的鸟和老虎一样的跳蚤。一切都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

    我强烈抗议并要求回去。女巫只道:“回去?好啊,去死吧。”

    不过幸好这里还有人,有城镇,有良民和土匪——所以我才能遇到他。

    苍霄,白色的九尾狐妖

    初到九州的我因受太大刺激欲寻死而不能,最终像水浒里的一百单八将一样被逼上梁山。当然我上的不是梁山,而是当地最出名的一座“土匪山”。我也不是去当好汉的,而是去寻死的。

    结果却阴差阳错的当了女匪头,遇到了被打成狐狸原形的某妖怪。

    我想,所谓孽缘就是在当事人还很无知时结下的。

    于是,依照所有正常小说剧情的发展,女孩傻傻的爱上了一个妖怪。

    最开始,妖怪是有目的地逼着女孩跟着他。到后来,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了。她粘着他,他也不撵她走。直到,妖狐带女孩来到他的宫殿,这里有他的子民、朋友、家族以及——

    那个女人。

    见到子檀之前,我本觉得,虽谈不上爱但他至少是喜欢我的。他会与我玩笑,会纵容我干那些“不合常理”的事,会被我弄得火冒三丈。要知道,苍霄可是让天下人谈之色变的冷血魔头。

    可是子檀让我知道,原来他这样的妖怪也有那么温柔的表情。为了让沉睡四百年的绝色女子醒来,他甚至不惜三次发动战争,十多次身陷险境。

    就连我与他相遇时他的狼狈,也仅是为了从死敌的手里夺取为子檀驻颜的灵药。

    多么讽刺。

    后来,终于找到让子檀醒过来的办法——两个。

    一颗拥有强大力量的极纯净之心,或是……

    异界鲜血。

    苍霄全天下的寻找。但他越是疯狂的找,越让我绝望。因为这两样东西我都有。

    心是别人的,血是自己的。

    空桑有灵。我曾去过空桑山。在那里,有一个人把自己的心给了我。无论如何我都得保护好那颗心。即使拿自己的命去换。

    因为,那是我欠的债。

    我乱了。直到苍霄动了雷霆之怒。

    那天,他一脚踹烂了我的房门,冷冷地向我伸出手:“拿来。”

    他终还是知道了。奇怪的是,我这时竟奇迹般的冷静下来。不觉得愤怒委屈,不觉得心痛难耐,只是有种酸涩的苦在胸腔蔓延开来。

    我摇头:“我不能给你。”

    苍霄强压着暴怒:“檀儿睡了四百年!你知道我怎么在找这东西吗?”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缓解那酸涩,结果却发现,连空气也无助得令人窒息。

    不知道?呵!怎么不知道。他那样掘地三尺的找,就是住在地底万丈,我也该知道了。

    但是:“我不能给你。”

    话音未落,肩上传来一阵剧痛,苍霄捏着我的肩一字一句道:“颜、若、一。她再睡下去就会死了!你想杀了她?”

    我痛得睁开眼:“你要救子檀,就得杀另一个人。你就那么想杀了她?”

    苍霄微怔,接着皱起眉:“他已经死了。我不过要颗心来救人。”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说的是自己,而他说的拥有纯净之心的那个主人。但是他怎么知道这颗心是谁的?

    苍霄说他死了,而现在他只不过是要颗心去救人。可是那个人怎么会死了?那样温润如风纯净如水的人怎么会死了?

    我怔住,讷讷道:“他没死。”

    苍霄瞪着我,铁青着脸,语气近乎狠戾:“他死了,为你!”

    “胡说!”我猛地挣开了他的手,就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他睡着了,就只许你的檀儿睡个四百年么?他也睡着了!睡着了!”盯着他诧异后越发冰冷的紫眸,我突然觉得很无奈,“不要指望我会……”

    “睡?”苍霄一声冷笑,言辞之间莫不带着犀利的嘲笑讥讽,“用仅剩的一颗心脏?就算他的肉身已经尸骨无存,魂魄也灰飞烟灭,你还相信他说的只是在睡?”

    沉默跟随时间在我们之间流淌。

    半晌后。

    我点头,说:“相信。”

    苍霄渐渐收敛了唇边冰冷的弧度。紫眸里竟隐约有了杀气。

    我接着道:“同样都是命,我在乎他,就像你在乎子檀一样。”顿了一下,我不由自嘲一笑,“你会用子檀的命来去救他么?”不等他回答,我坚定道,“不会!所以我也不会用他的命去救子檀。”

    我直直盯着他:“没有谁该理所当然的为谁牺牲。”

    苍霄额角青筋暴起,脸色很难看。怒气在他体内翻腾,四周的空气在他妖力的挤压下慢慢变化。

    我感觉耳膜开始发疼,寒意渐生,不一会儿桌面竟结了一层霜。

    不肯救他的檀儿,就如此生气?我想笑,却被他冰冷的表情冻结了所有情绪。僵直的杵着,我盯着他漩涡一样的紫眸,终是用力牵扯了一下嘴角。

    我和苍霄就像两棵相望而不相亲的树,中间隔着的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寒意渐散。苍霄细声呢喃:“你还指望什么?”略带嘲讽的语气,也不知在问他自己还是问我。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似利剑般将我所有的防备、期望连同本已无力跳动的心全刺透了,然后在里面搅得翻天覆地,鲜血淋漓。

    我还在指望什么?

    不指望故人能醒过来;不指望他能放弃一统天下的野心;甚至不指望他能将子檀在他心里占据的位置挪开。

    只望他不要用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让我去牺牲;望他能在为子檀拼命的时候能想想我的担心;望他能回头看一看,我在原地等得有多疲惫了……

    我指望的都是他再也给不了的。

    我指望什么?

    抬头,我嘴角的弧度慢慢变大,眼神却冷下来。

    我想过平淡的生活,而他想要天下。要平淡的时候我一直谋划着离开。要他的时候,我决定就算过得腥风血雨,也要为他停留。

    但讽刺的是,他要这天下竟……

    我想,我已经没有任何理由留在他为另一个女人坐拥的天下里了。

    “苍霄。”头一次,我用这样复杂的心情严肃地叫出了他的名字,“你让我救她?”我问的是一句誓言。经不起半点玩笑,“即便我死,也得救?”

    “即便你死。”

    然后,我将用命去救另一个女人。他要我救,我便救。他要我死……

    便死吧。

    没有谁该理所当然的为谁牺牲。但,总有飞蛾心甘情愿地扑火。

    苍霄或许永远也不知道,救了子檀我真的会“死”,就像他永远也不知道曾有个女子如此为他。

2 醉一梦2

一声“阿颜”将我飘远的神志唤回。我转过头,看见武罗抱着一件皮衣站在身后。她是苍霄的表妹。性子完全与冷傲内敛的表哥不同。放在现代就是俗称“太妹”的那类人。奇怪的是,武罗非常喜欢我。

    “阿颜,怎么,不舒服吗?我见你站在这里老半天了。”武罗关切的向我走来,我下意识后退一步,僵直的腿却让我“咚”地摔在地上。

    武罗赶快将我扶起,嘟嘴抱怨:“躲什么?我又不吃你。把这碍事的面具丢了吧。能避什么邪。”我这才想起自己有戴面具,接过衣服,我干笑两声:“你怎么来了。”

    自从半月前答应救人起,我就有意识的与这里的人保持距离。一是妖怪本就比人敏感,我不想别人窥见我日渐虚弱的气息和苍白的脸色,不想露出脆弱的样子去博得同情,所以戴上了面具,美其名曰辟邪。二来,我不能更深入他们的生活。因为我就要回家。

    我曾想,一定要在救活子檀的那一刻在苍霄面前脱下面具,看见他后悔又心痛的表情,最后凄美的死在他怀里,让他一辈子也忘不了自己。

    如此狗血的剧情……可悲的是,这已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我给你送衣服来了。”

    “我都来来回回这么多天了,你才想起给我送衣服啊?”

    “呃……呵呵。”我挑眉。狐疑的打量她的神情。有问题!我动动唇,正要逼供。眼角突然晃到山路拐角的地方有一块白色的衣袂翻飞。面色一寒,我扫了眼武罗拉扯得很尴尬的笑脸,冷哼一声:“他叫你送来的?”虽用的是问句,可语气里面却全是肯定。

    我与苍霄那场架吵得确实大了些。整个幽都山几乎没有妖不知道。但也没有谁敢来劝。我猜,大概是关系到子檀吧——那永远是他的死穴。

    武罗强笑着说:“阿颜,这可是用千年火鼠皮缝的。表哥亲自去到地底岩洞捉火鼠就为给你做衣裳。这也是表哥的劝和书,你就将就着台阶下吧。总闹僵着也不是办法。而且,你知道我前些天看见什么了吗?”

    武罗凑到我耳边轻声说:“我看见表哥在煮面!他居然亲自下厨做,还没把厨房给炸了。你知道这是件多么惊悚的事么?表哥对你真的已经很用心了。”

    苍霄的清汤挂面我已经吃过不止一次。没盐没味,还粘糊糊的,难吃到一个境界去了。但他总是用一碗如此难吃的面就轻易的令我感动,让我退步。

    以至于清汤挂面几乎成了我们矛盾的终结者。

    这次……

    盯着那片风中翻飞的白色我突然感觉它略带了些寂寞与无奈。

    心软么?

    怎么能不心软呢?那样孤傲的男子肯亲自下厨煮面。将一袭纤尘不染的衣衫弄得乱七八糟。在人间灶头,出尘如苍霄,强大如苍霄,却总是奈何不不了那寻常的锅碗瓢盆,每每都被弄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我曾见过他拿着筷子对着一堆焦炭状的物体眉头微皱,犀利的双眸依旧理性的分析此间过错,但紧抿的唇却显得他有些孩子气的无奈。

    清汤挂面,他只知道这样做了吧。

    苍霄的清汤挂面,是他那些不可抑制的骄傲固执和无可奈何的笨拙求和,在烦躁的催化作用下产生的固态化合物。

    在这样一个带着些许坚硬的而又如水般柔软的可爱物体前,我很难硬下心肠。

    武罗见我不说话,又继续劝道:“阿颜,我知道让你拿出那,呃,心,是很……那个,但是表哥也没办法。你那么善良,一定也很想救子檀姐姐吧。况且人都救了,东西也用了,你就不要再生表哥的气了,好不好?”

    心里一沉,我的视线终于对准了武罗。为什么他们会把我想得那么善良。我不是圣母,巴不得子檀永远也醒不来。若不是苍霄,我哪会用命去换?哦,是了,他们不知道的,他们以为我是用那颗心在救人。

    他们不知道……他更不会知道。

    压下胸中那股苍凉,我狠狠将衣服扔在地上。对上武罗诧异的眼,我冷着脸吼道:“上面就是禁地了,我说了不要人送,不要任何生物在我治疗的时候接近寒□□。如果谁对我的治疗过程感兴趣。就请死了再爬上来。”

    我知道我有多莫名其妙,既不告诉他们原因,又苛刻的想让他们的理解……

    深吸一口气,压下杂念,我继续一步一步向山顶走去。尽管脚僵硬得快抬不起来,尽管嘴唇已经冻得发紫,尽管心痛得快无力跳动。我还是挺直了脊梁,骄傲的转身,绝不允许自己在他面前落下一点脆弱。

    我的脆弱只展示给能依恋的人。

    而他注定不是。

    一走进寒□□,区别于外面凛冽寒风的温润气息扑面而来。寒□□里有四个门,从左往右分别是青,赤,皂,白。子檀就在皂门里。

    推开门,摸着墙,沿着漆黑而蜿蜒的小路一直向下。走到尽头后在右手边的凹处轻磕三下。前方石门应声而开。室内的烛火也在我踏入室内的瞬间点亮了。

    石室里的布置很简单。一张石桌,两个石凳,还有一张寒冰床。子檀就在这床上睡了四百年。

    我将披风脱下放到一旁的石桌上,熟悉的走到寒玉床边。正准备割破无名指放血。突然看到了一双澄澈的黑眸。我惊得连手中的小刀也没拿稳,愣生生的砸在脚上。头脑震得嗡嗡作响,只像个傻子般木讷地挤出一句:“你醒了?”

    黑眸轻轻眨了眨。她醒了。睡了四百年的子檀醒了。

    一时,我竟不知道该做何表情。

    “你……还不能动吗……连说话也不行吗?那、那我还要继续为你治疗一次。”在手掌划了长长地一刀,顿时鲜血如注。

    我似乎失去了痛觉,木讷的任疼痛在手掌肆虐。

    子檀惊诧得瞪大了眼。更奇怪的是血并没有流到地上,而是顺畅的飘进了她的嘴里。

    盯着那张绝美的容颜,我扯了扯嘴角:“很奇怪吧。我也没有办法理解。就好像这些东西天生就是你的一样。”

    我隔着面具摸了摸自己的脸:“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次了,说实话,我其实不想你那么早醒来的。”

    你醒来得……太早……早到我还没来得及找到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呵,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应该恭喜你,终于……”能和苍霄终成眷属。

    这样的祝福还是没有办法说出口。

    还好现在有戴面具,不然我的相貌应该是让人憎恶的吧。我知道自己现在是多么的嫉妒和怨恨。

    眩晕的感觉传来,我用衣袖捂住掌心的伤口,转身欲走却突然想起来:“对了,这个,”我看着她,用右手指着一片狼藉的左手,“不要和任何人说。”

    不再看躺着的子檀一眼,我裹上披风,挺直了背脊,将皂门里温暖的烛光隔断在身后。

    离开皂门,我并未走出寒□□,而是一转身推开了旁边的白门。

    白门里,用散发微光的寒玉石铺的阶梯一路蜿蜒向上。尽头处,在一个不同寻常的凸处轻敲四下,前方石门骤然消失,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我一步跨出去,顿时置身于冰雪世界之中,向远处眺望,尽览整个幽都山的景色。

    这个只有二十几平米的平台便是幽都山最高的地方,也是整座山灵气最浓郁的地方。

    据说这里曽存放过一本无所不知的天书。

    为保护天书,幽都山历代主人们在这天台外结有强大的结界,外面的风雪都无法飘到这天台上,就像在半空中加了一个玻璃罩子一样。

    可四百年前天书还是被人盗走了,具体原因已无法知道。

    自天书被盗后,这里便空了下来再无人问津。而结界却还是一直有的。

    我默默走到平台的右侧的边缘,本是一片荒芜的崖边此时已经长出了一棵不足五寸的小树苗。

    这棵树苗通体晶莹状似水晶,小小的银色叶片像是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微微晃动起来。

    我将左手藏在身后,蹲下。右手轻轻抚摸着摇晃的树叶:“熏池,熏池……”

    叶片停住晃动,树枝微微向我身前靠拢,似乎感觉到了我有些不对劲,在向我询问着。

    我拉扯着嘴角,努力压抑着心里的空虚和惶恐:“她醒了,我得走了……我是来道别的。”

    树枝顿住。

    “你还这么小,我走了谁来照顾你呢?要是有人知道了你还在,把坏主意打到你身上怎么办?他们要是把你连根拔起怎么办?要是这破结界哪天消失了,这狂风暴雪你又如何受得住?更甚者,要是哪天苍霄知道了你的存在……”

    银色的树叶覆在我苍白的手背上,一下一下努力地拍着,不厌其烦的安慰着我,就像曾经那个空桑山上温润如玉的男子。

    我慢慢平静下来,自嘲道:“也对,子檀已经醒了,苍霄要你也没用,这结界是历代幽都山之主结的,再不济也不会被风雪给刮破,你的原身早已在空桑被付之一炬,连苍霄这样掘地三尺地找都找不到,那些人又怎会知道你在这里呢?”

    是啊,谁又想得到呢?苍霄满天下寻找的拥有极强大力量的至纯之心竟被我埋在了幽都山顶上。

    他不仅重生了,还吸收了山顶灵气演化成树,再修行几百年就可以修得真身了。

    事到如今,我在这个世界上真的一点用也没有了!

    谁也不再需要我。

    连想被利用,也没有价值了。

    我抽回右手,言语中藏不住的落寞和讽刺:“熏池,我得快点去报信了。要不然耽误了苍霄大人见最心爱的人,这罪我可顶不起。”站起身,脑袋因为缺血有片刻的眩晕,“再见,虽然不大可能……”

    应该说后会无期吧……

    但看着颤动着却一丝一毫都无法移动的小树苗,这“后会无期”四字在我嘴边一转,终还是咽了下去。

    理了理衣袍,我狠下心肠,走出白门。

    身后仿佛有一个男子轻声长叹,温柔而无奈的唤着我的名字:“若一,何苦……”

3 醉一梦3

静立在洞外的寒玉钟前。

    寒玉钟响,九州遍晓。

    不知道为什么苍霄要把这样的东西放在洞口。好像要在第一时间急不可待的向全世界宣布子檀醒了一样。

    但现在,我已没有精力去思考苍霄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我犹豫。敲,就必须马上走。因为我不认为自己能冷眼接受他们的恩爱。不敲,呵,那又能瞒几时呢?

    深呼吸,我取出嵌在石壁里的玉锤。突然无厘头的冒出句话:“如果非走不可,我一定要把这玉锤给污了。”说完咧嘴笑了。

    “我劝你还是不要抱这样的希望比较好。”

    我诧然的转身,不由失声惊叫:“是你!”然后猛的一阵头晕。是她,送我来这个世界的女巫。

    女巫白了我一眼,然后揶揄道:“是我,感谢你还这么记着我。哦,也是,每天晚上钉我的小人百八十遍,想忘了我也不容易。不过你那种对我来说低劣得几乎一点力量也没有的咒术已经被我全反在你身上。相信作为普通人的你应该也过活得不容易。”

    我嘴角抽了抽,我这过活得岂是不容易。

    懒得和她争吵什么。我说:“你就这样大摇大摆的站在幽都山的禁地,不怕有妖怪吃了你?”

    “他们看不到我。”女巫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你这是做什么?”

    我轻轻闭上眼,声音是意料之外的疲惫:“敲钟,然后回家。”

    女巫很诧异:“哟!这还是当初那个醉酒吐了我一身,逮着我要去捅死花心男友的女人么?”她手指一动,我的面具“啪”的掉在了地上,看到我的脸,她明显怔了下:“是该回家,是该回家了。啧啧,你的脸色快好过我养的宠物僵尸了。想不到你的怨念如此强大。嘻,要是我今天不来,你又要怎么回家呢?”

    “我本就没想到你会来的。”我淡淡说:“你不是告诉过我,我去死,就能回去吗。我把血给了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流了那么多血,我还是没回去……”

    “哈,我说什么你就信啊?早知道我就说吃小狗便便能让你回去了。”女巫摊手摇头,一副没想到你这么蠢的模样

    我咬牙,忍下一腔怒火:“既然你来了,我去收拾收拾你就把我带回去吧。”

    “收拾?不用。你怎么来就怎么走。”

    我僵住:“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老实告诉你吧,这个世界的所有东西都不是你能带走的。因为它只是你的一场梦。梦醒之后万事皆空。”

    “梦……”我呆了。

    “咳。”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女巫摸摸鼻子,似乎知道这次自己做过火了。她拍拍我的肩:“放心,放心。姐姐也算个有责任感的人。我先去准备个东西,晚上我再来找你。保证让你无忧无虑的回家。”

    话音未落,人已不见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敲响寒玉钟的。

    苍霄满目焦急的从山下赶上来,我死死盯着他一刻也不停的身影,期望他能在我身边停下来,哪怕一会儿。

    但是,留给我的只有寒风。

    胸口突然涌起一股类似愤怒的心酸,擦肩而过时,我伸手拽住他广袖,近乎自言自语地呢喃:“苍霄,如果……”

    “再说吧。”急促的几个字,他的衣袖从我的手中划走,没多停留一秒。我讶异地瞪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寒□□的黑暗里。

    风一阵阵吹乱我的发,心脏已经累得连悲哀也变成了奢侈。

    “呵。”我发出一个单调的音节,“好,好……这才是苍霄。”

    苍霄,如果下一秒我消失了,你会不会再看我一眼?

    在这种时候,我亲手碾碎自己仅有的自尊。如此卑微的乞求一个回眸。你却如此轻易的,干脆的,甩了我一个响亮的巴掌!

    是的,苍霄就该这样,冷漠无情到极致,这才是我初识的苍霄。

    半晌,在腿都快冻僵时,我望着安静的洞口,想着他会在里面如何温柔的抚摸子檀的脸庞,想着他唇边会扬起怎样宠溺的笑容,想着他的眼里会满满的都是另一个女人的身影!

    心里的情绪终于像煤气般一丝丝从缝隙中泄露,然后不知被谁悄悄扔进去了一根火柴,“嘭”惊人的爆炸了。

    我一把扯掉脸上的面具狠狠地往洞口执去,咆哮道:

    “苍霄!祝你他妈的生日快乐!”

    这句话和骂“苍霄!你他妈的真是混蛋!”一样愤怒。

    和骂“苍霄!我他妈的就是犯贱!”一样讽刺。

    和骂“苍霄!CAO他妈的我不要你了!”一样决绝。

    是的决绝。

    “生日?早忘了,而且那并不是个值得祝贺的日子。”白衣男子淡漠的走着。

    “既然你觉得上天给你的生日不值得祝贺……”橙衣女子疾步跑到他跟前,嬉皮笑脸地望着他,配合着他的脚步,倒退着走,“那我们就来找一个值得祝贺的日子当做生日吧!”

    他眉头轻挑。

    “霄狐狸,你要不要和我做个约定。”女子伸出小指对他晃了晃。

    他颇感有趣的勾起唇角。

    “约定——什么时候我和你表白,什么时候就是你的生日。生日礼物是女朋友一个!”嘟着嘴想了想,她又道,“所以,在那之前,你一定要把位置给我留着!必须留着!”

    “呵。”苍霄顿住脚步,哑然失笑,“这算什么……”

    可惜的是,之后我们便回了幽都山,我再也没机会决定他的生日。

    直到现在,我终于说出“生日快乐。”这句话不再是依恋,而是告别。

    “我不要你了……”我苍白着脸色,颤抖着声音,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他听,“我不要你了,不要你了!”

    颜若一不要苍霄了,因为要,也要不不起。

    夜幕降临。

    今晚的大幽宫比通常都要安静。大家都去寒□□了。长老们在洞外堵着,小的们在山路上堵着。

    最后,我还是没有勇气冲进去让苍霄看见我摘了面具的脸。

    我怕,怕自己一个没注意就在他面前泪流满面。更怕他看到我的憔悴后,只是轻描淡写的说句谢谢或是对不起。

    那样,我一定会疯掉。

    苍霄亲启:

    子檀已醒。归期已至,望君珍重,后会无期。

    空空的“颜罗殿”里只有我一人。

    废了无数张纸后,我好不容易“画”完给苍霄的留书。看着眼前这篇留书,我想了想,又在后面添了几个字“若一绝笔”。

    琢磨着,怎么也得搞点悲情元素在里面啊,要不然自己这走得像个鸟似的。我已经这么难过了,让别人愧疚一下,也不过分吧。

    搁下笔,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屋里拨弄灯芯。

    其实这里本叫浮云阁,当初我觉得既然自己要住这屋子,就一定要取个与自己相称的名字,硬逼着苍霄把这名字改成“颜罗殿”。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妖极力反对,但最后苍霄还是大笔一挥亲自帮我写了牌匾。以彰显他对我的重视。挂上去后,那些活似要找我拼命的臣子们顿时偃旗息鼓,再不提起。倒是此事被小妖们当做饭后谈资谈论了很久。

    现下回想起来,竟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哐当。”一碗黑糊糊的液体丢到我面前,恍惚了下,我回过神,转头望向凭空出现的女巫。一个跳动的火焰影子还停留在眼里。仿佛女巫的身上有个洞在不断的变大变小,十分诡异。

    “这是什么?”我眨眨眼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起来。

    “善后工作,孟婆汤……”

    “什么!”我惊了一大跳,叫道,“我不想投胎!”女巫很干脆的给了我后脑门一记锅贴:“谁要你投胎,这是孟婆汤的锅灰兑的水。帮你忘情的。”

    “忘情?”

    “对啊,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锅底抠下来定的成果。你知道偷这玩意儿有多危险吗?我说你这女人也真是笨。不就是伤情而已,至于这样要死要活的么?哎,算了。快喝吧,快喝吧,喝了我就送你回去。”

    顶着女巫期冀的目光,我端起碗。慢慢送到唇边。

    一股苦涩的味道立刻冲入鼻腔。

    孟婆汤,忘情水,也许是这世界上最好的解忧药了。但是这本来应该让人解脱的极乐水,为什么却拥有眼泪的味道?

    忍住酸涩,我将碗轻轻放下。女巫急了:“怎么?你怕苦吗?我有糖。”说着,真从兜里掏了两粒巧克力出来。

    我从女巫手里拿过一颗,拨开外面的锡箔纸,放进嘴里,我笑了:“好久没吃到这玩意儿了。真甜。我还是比较喜欢这种味道。”

    “哎,你不喝啊?”

    我摇头:“不用喝,我知道我忘不了。”

    “怎么忘不了!?虽然这只是锅灰兑的水,但要人忘记一个梦真是太容易了……”

    “不。”我紧盯着女巫的眼睛:“这不仅仅是个梦。它已经融入骨血了……如果说我带不走这里的任何东西,至少让我拥有回忆。”

    女巫搓了搓手:“真肉麻。算了,不喝拉倒。糟践了这好东西。”说罢,端起碗随便往地上一泼,那药水落地就像蒸发似的消失了。

    女巫把碗揣进兜里,对我说,“把你的手给我,走了。”

    我深吸一口气,伸出手。

    苍霄,永别……

    “哐!”就在我还差那么点捏住女巫手的时候,一个黑衣蒙面人突然踹开房门,寒眸往屋里一扫,飞身过来揪住我,利剑“刷”的比到了我的脖子上。

    我寒毛一立,他大喝一声:“走!”提了我便掠出屋去。

    这一气呵成的!

    我呆滞着,就连女巫也呆滞在屋里。

    难道就在我决定离开的时候终于遇到传说中的绑架了吗?

4 醉一梦4

幽都山峰,寒玉洞外。我无不悲哀的想,那些小人说不定真的全钉在自己身上了。这个世界的人虽看不见女巫,相对的女巫的法术对他们也没用。也就是说,她无法帮我挡开黑大侠。

    而要回去就不能碰着这世界的任何活物。

    显然,黑大侠是活的。

    当他吼出“苍霄,想要回你的女人就用子檀来换!”这句话时。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彻底绝望了。

    这个绑票的居然连情况都没摸清楚就来绑了!

    在洞外僵持了快一个时辰了。苍霄却连洞门都没挪出一步。

    幽都山的长老们都铁青着脸围着黑大侠。我已经坚持不住了,亮晃晃的火把好像要烧着我一样,若不是有黑大侠架着,估计我早瘫在地上了。

    女巫看我一副快翘辫子的模样,果断道:“跳崖!”

    寒玉洞外就那么大的位置,黑大侠被众长老逼得很靠近悬崖,只要我趁他没有防备,使点阴招应该能达到“同归于尽”的效果。

    女巫握着我的手一起跳下去,在挣脱黑大侠时,女巫催动法术。我就可以安然回家了。

    虽然危险,容不得一点偏差,但我明白,想要回家,也只有这样办了。

    可是……

    “等一下吧。”我在心底轻声哀求着女巫。盯着黑乎乎的洞口,汗湿了掌心。再等等,或许会有什么不一样。

    无声的时间缓缓流过,在我耳边似乎凝成了“嘀嗒”的声响。

    “喂!”女巫的声音有点急躁,“你要知道,我不能在这里待很久。”

    “再等一下……”也许他就出来了。咬着牙,我望了望毫无动静的洞口,他会出来的。

    “颜若一,你何苦这样作践自己?你就这么喜欢自虐?”女巫的话像鞭子,抽得我骨子里都在发冷。拽紧了拳头,我竟找不出一言一语来反驳女巫。只有一遍一遍的哀求,等一下,再等一下……

    时间的“嘀嗒”声越发响亮,像一把锥子,在等待着的每时每刻,声声锥心。

    他怎么会不管我?

    女巫忍不住破口大骂:“靠,什么男人!你他妈的到底走不走,都这样了你还要等?”

    他怎么能不管我?

    锥心的时间似乎停止。以一个绝望的姿态扎根在血脉。我终于阖上眼,不忍再望向那死寂一片的漆黑洞口。

    脚下一软,整个人瘫软在黑大侠的怀里,大侠身子僵了僵,随后一声嗤笑:“苍霄,看来你一点也不了解人类的脆弱。”

    对面的长老见我像快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样子,顿时有些喧闹。

    我看见他们每个人都在对黑大侠喊着什么,黑大侠的胸腔也在轻轻震动,似也在说些什么。但是所有的声音到了我的耳边全都变成阵阵嗡鸣。

    他真的不管我。

    原来在他心里,我和子檀的距离如此遥远

    啊,说不定我到这个世界的目的就是为了救醒子檀,让她和苍霄再续前缘,从此比翼双飞,永结……

    本是想当笑话调剂下自己的心情,但却越想越苦涩。不知怎的,心里竟生出一丝绝然。

    望着已升上中天的双月,记忆忽然回到那个双月皆圆的晚上。我第一次见到苍霄幻化成人的模样。

    银发如丝,白衣胜雪。

    鲜红如血的红月与沉寂如水的蓝月在他眼眸中交替出惑人心魄的紫色。紫眸中清楚地印着我怔愕的表情。

    他唇角明明勾起了弧度。瞳孔的深处却是一片虚无。就是那片虚无,让我义无反顾的跳进去,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泥足深陷。

    可是够了……

    真的够了。

    我深吸一口气,笑道:“大侠,你还看不懂状况么?”我的声音微弱而喑哑,却成功地打断双方的对话。

    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了我身上。

    我笑着。我讨厌被人注目,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总是害怕行差踏错,成为别人的笑柄。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言我会觉得局促不安。

    可是现在无所谓了,怎样都无所谓了。

    别人怎么看又与我何干呢?我只是在做我自己罢了。

    “苍霄大人怎么会为了我这样无关紧要的人,把子檀交给你呢?”

    “无关紧要?”黑大侠嗤笑一声,“浮云阁里会住无关紧要的人?”我这才发现原来绑匪的声音是很好听的。微微向后仰头,看到他精简的脸部线条,嗯,这人肯定长得很帅。

    不过,可惜……

    就像他不知道浮云阁早已更名为颜罗殿一样,他也不知道,在苍霄心中,子檀和我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那么,我就是那个例外吧。”话音未落,黑大侠身子却猛的一颤。似乎被什么震了一下。

    我却无法思考其中缘由了。

    目光留恋在寒玉洞口,紧紧抓住了女巫的手。然后,猛的向前一挣。我本以为黑大侠会怕杀了我失去了人质,在我的突然“袭击”下会下意识的把刀撤开一些。没想到的是,他像被吓了一跳,居然直接放开了我。

    我无暇他顾,后脚勾起,直踢向男子的下身。非常下流的招数,但非常有效。黑大侠不料我非但不跑,还这般“下流”,忙闪身躲开。我趁着他闪身让开的势头,拔开腿就向他撞去。

    一众身经百战的长老全被这样打架的方式惊呆了。这么多人竟没人上前去拉一把,眼睁睁的看着这疯子般的女人硬生生地将一个八尺男儿撞下幽都山峰。

    幽都山上寒玉峰,寒玉峰下鬼哭河。

    鬼哭河中闻鬼哭,泣泪焚尽人尸骨。

    初上幽都山的我曾听过这首儿歌,说得正是幽都山后山断崖下流淌的鬼哭河。河水里常年瘴气翻腾。寻常人掉下去是绝无活路的。

    山下戾气阵阵扑面而来,刮得我脸颊生疼。

    没有人知道我去了哪里,他们只会认为我死了。坠在鬼哭河里,尸骨无存。

    急速下坠,看着越来越远的幽都山峰,我终于湿了眼眶。最后一眼都见不到了吗?见不到了吗?

    “抓紧了。”女巫大喝一声,猛烈的拉扯感袭来。我好像被卷进了一个漩涡,不停地旋转,摇晃。然后清晰地感觉到某些东西从自己身体里慢慢剥离。

    刺目的白光,晃得人眼花缭乱,无数场景从我眼前划过,开心的,难过的,激情的,宁静的,凶险的,唯美的……所有的画面都变成了流光,越来越快地消失在我的视野。渐渐地我的意识模糊起来。

    苍霄。

    苍霄。

    苍霄,苍霄,苍霄!

    苍霄……

    霄狐狸……霄狐狸……

    你死哪儿去了?

    “啊!”我嘶声力竭的尖叫出来,声音被越来越激烈的风撕裂,泪水被苍白的空气挤碎。

    没有人听见。没有人看见。

    苍霄,这次你是真的找不到我了。

    迷迷糊糊之中,我仿佛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飞速向自己扑来。

    曾经,我问过他“你怕死么?”

    “苍霄一生何惧。”那样掷地有声。但如今,你为何蹙紧了眉,又为何苍白了脸色?苍霄,此生无畏的你,怎会有那样绝望惧怕的眼神,那样无助恳求的声音:

    “抓住我!”

    不对,苍霄会愤怒,会悲伤,会无奈,却不会无助的乞求。

    他太强大,不懂无助。

    “手!”

    一直以来,我追逐你的脚步,最后却发现,你并不曾想过为我停留。而现在,我也终于失去了伸手的勇气。

    他的手快触摸到我几乎半透明的指尖。牵动唇角,我挥手,“啪”地一声轻响,将他的手拍开。无力却无比决绝。

    猝不及防的这一下,打得他表情怔愣,眼神有瞬间的呆滞。

    还来不及等他做出反应,女巫牵住我的手一紧。我微微一笑,再见他惊恐的扑上前来,却只抓住了我已经变空的衣袖。

    “颜若一!”如此声嘶力竭的呼唤,是我在那个世界听到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挽留。

    你会难过的吗?

    其实,我是希望你难过的。

    我甚至有点希望你痛不欲生,和我一样,疼痛……

    阳光明媚的清晨。

    一只苍白的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摸到床头边的手机又缩了回去。不一会儿“喂,120吗?我急需输血……”

    不是梦,这样的疼痛,怎么会只是一个梦?这是我最伤痛也最华丽的回忆。

    一个月后

    “来来,若一跟我一起吼这首歌。”朋友们七手八脚的将我推到前面。一首《死了都要爱》吼下来。嗓子已经嘶哑得差不多了。唱累了。大家又疯了似的开始互相灌酒。

    不一会儿,我的脑袋就像被人打了一棒般晕乎乎。

    昏暗的灯光。我傻笑着瘫软在沙发上听着朋友继续吼歌,看着他们继续喝酒。烂醉如泥的都市,烂醉如泥的人。

    一场宣泄。

    但不论今天弄得多么狼狈,明天依旧要把自己打理得整整齐齐,规规矩矩。生活还是依旧。

    我想,就像那场梦一样——诚如巫女所说,那只是我的一场梦,在21世纪里,我只是醉酒后被朋友架回家里,睡了一个晚上。谁也不知道我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动魄。

    音乐突然安静下来。颓废的气息中,不知是谁,用不成调的声音唱着:

    春去秋来花谢花开

    记忆深埋那片心海

    所谓纠缠只是伤害

    没有人去灌溉一切成黑白

    只是我还放不开,对你太依赖

    只是我还不能够释怀

    只是我还放不开,内心的阴霾

    忘了你曾经把我出卖

    一路走来几许尘埃

    爱是谁来还谁的债

    决定醒来躲开伤害

    而命运的安排已无法更改

    只是我还放不开,给我个痛快

    只怪我已不能够表白

    只是我还放不开,对你的期待

    无法忽视真爱的存在

    莫名其妙的,我的泪就这样扑簌簌地落下来。甚至让我连察觉的时间都没有。

    只是我还放不开,对你太依赖

    只是我还不能够释怀

    只是我还放不开,内心的阴霾

    忘了你早已把我出卖

    只是我还放不开,给我个痛快

    只怪我已不能够表白

    只是我还放不开,对你的期待

    无法忽视真爱的存在

    ——《放开》爱乐团

    再也忍不住了。我像个走失了的孩子,把无措和恐惧化作眼泪与咆哮。愤怒地将桌上的水果、酒杯都扫到地上。

    我抓着头发竭力尖叫,然后趴在一片狼藉的地上嚎啕大哭。

    在清醒一个月后,我终于爆发了。

    朋友们被吓得不轻,只有一个喝得差不多的女子跑过来拉起我,说:“不要哭,姐姐带你去夜店滋润滋润。”

    我抹了把鼻涕眼泪。豪情万丈地振臂高呼:“老娘要三个,虐死一个,捅死一个。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呜,带回家给我下清汤挂面。”说完抱着那女子又哭起来。

    众人回过神,哄笑着将我俩拉开。我挣开众人,一个劲的喝酒。我只是想醉。然后再做一场梦而已。

    因为那场梦已经彻底的完了。

5 第一章

世界一片混沌。

    凄厉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一如当初跳下悬崖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带着悲伤,然后落在一团尘埃里。

    灰色尘雾渐渐散去,熟悉的山路间立着三个人。武罗,她,还有转角处藏着的苍霄。

    她看见自己将一件皮衣扔在地上,愤然离去。

    “你到底做了什么?”武罗看着苍霄拾起衣裳,动作轻柔地拍掉尘土,忍不住问,“她怎么那么生气?”

    苍霄抿着唇,不发一语。待将灰尘都拍掉后,他沉默着转身离开。

    “你不上去看看?若一那么遮遮掩掩的……哎哟!打我做什么?”

    “不许去。”手下一转,略施小法,路边的小石子像长眼睛似的,颗颗打到武罗的身上。

    “哎……别,停!别打了!”武罗接住一块小石子,肃容道,“刚才我在阿颜身上感到一股戾气。女人的嫉妒最可怕。表哥你就不怕她对子檀姐姐动什么手脚吗?”

    “她不会。”

    “哦?这么相信她?这可不是表哥的作风。”

    苍霄回头望了眼绵延而上的山路,唇角微扬,淡漠的语气里夹着丝温柔:“她不会。”

    目送苍霄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武罗嘟着嘴摸了摸脸:“就算是妖怪,也不能长成这样啊。真是罪孽!”

    黑暗袭来,她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心中空落一片。数不尽的风一直往血液里面灌着,刺骨的冰凉。

    “苍霄!祝你他妈的生日快乐!”

    清晰的声音传来,她眼前蓦地出现苍霄的背影。

    挺得笔直的背脊此时有些许的僵硬,似怔愣了好一会儿,苍霄微侧过头来。黑暗总隐约能看见他水晶一样的紫眸。

    他眼中的神色复杂变换,眉头轻蹙,唇角却勾起了浅浅的弧度,好像在尽力压抑,最后还是忍不住显露了欣喜。

    这神情狠狠地撞击她的胸口。一股暖意蔓延开来。

    苍霄往后退了一步,想要转身,却在听到 “我不要你了”这句大吼时,愣生生顿住了脚步。

    紫眸眯起,微抿起的唇角带着些许孩子模样的赌气,他继续往里边更深的黑暗走去。若一想去拉住他,但猛的一阵寒风吹散了那翩然离去的背影。

    她失神地立在原地。

    一阵疲惫。

    为什么你不愿意再多回一点头呢,再多回一点,哪怕一点……

    我也不会等得绝望死心。

    “啊!”她听见自己极尽凄厉的嘶吼。

    愕然回首。

    只见那个恍若谪仙的人慌乱地推开众人,紧随着那抹决绝的背影跳下悬崖。

    黑衣人化做一团光球与他擦身而过,他却连眼角也没动一下。直直地追寻着那背影,用尽全力。

    但最后他伸出的手却被无力而狠绝地挥开。怔愕之间,若一的苍白微笑的表情越来越淡。他回过神,再次扑上前去,却只抓住她遗落在空中飘零的衣物。

    苍霄空洞的目光和惨白的脸色在她眼前定格,然后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

    瞬时,一阵难以言喻的钝痛袭上心头,像一只毒虫钻入骨髓,一动则伤筋动骨。

    也许,他是在乎的。

    其实他也有在乎的……

    “……一,起来,起来了!”迷迷糊糊的睁了睁眼她一裹被子又准备睡去“哐!”的一声,门被猛地推开,“颜若一!给我起来。你还有时间睡懒觉!”

    “嗯……”被窝里的人不甘心地咕哝了几声,慢吞吞地撑起了身子,盱了眼卧房门口身着黑斗篷的女子,抱怨:“知道,知道。你就不能温柔点叫我么。”

    “哼。”女子扭头走开。颜若一下床将睡衣换掉,然后去洗漱。

    距离那场绝美的梦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了。

    现在,她可以很正常的生活,不会再像刚醒过来的那些天一样常出现幻觉。

    停下刷牙的手,她含着一嘴的泡沫呆呆的看着镜中眼眶微红的自己。

    但是,不管是过了两年还是二十年,甚至就连这辈子都过完。只要想起他,她依旧会落泪——这已经不是时间的问题了。

    24岁的颜若一开了一个小小的手工服装店,帮特立独行的人量身定做奇装异服。在这城市也算小有名气,每月收入马马虎虎够过活。因父母住在外地,她和别人同租一间公寓。

    有意思的是,这个合租人就是当初送她到那个世界的女巫——莫默。

    据莫默说她是被父母踢出门来找若一赎罪的。虽然女巫的嘴里常吼着烦,但若一知道女巫是心怀愧疚的。

    否则,像她这样的女人根本不会因为父母之命而乖乖待在她身边。

    若一并不怨恨莫默,反而有些感激。

    因为那个世界让她懂得的不仅仅是爱情而已。

    “听着,今天你必须给我带个男人回来,都联谊这么多次了。居然还保持着贞洁之身,你是想把处女这个名头一直顶到老死的那天吗?你现在还在保质期,马马虎虎的还能拯救一下社会。等你过期了,哪位男同胞还会受你的迫害?”莫默一边念叨一边用魔法棒把衣柜里的衣服提出来在若一身上比划,“你这是扭着纯洁的尾巴不放手,看得我都不好意思把男人带回家来了。显得我多俗气似的。”

    “反正你都是把他们拿来做实验……”若一小声地辩解。

    “闭嘴,作为没有男人的女人,你在我面前没有狡辩的权利。现在,你把嘴里的东西给我吞下去,穿好这身衣服,出门。行动!”

    若一深深叹气:“是,巫女小姐。”

    不管是安排联谊,制造“邂逅”,还是做出一些狗血至极的“偶遇”。若一都竭尽全力地冷静应对那些常人完全无法理解的“好意”。

    她清楚莫默的目的——让她忘掉苍霄。

    但,忘掉苍霄?这早已注定是个不可能的事。

    若一很清楚,苍霄在她心中种的不是玫瑰或百合,而是一棵极其顽强的沙漠仙人掌。

    但,显然莫默还没有这个意识。

    “我走咯。”

    “嗯,晚上没有男人跟来我是不会给你开门的。去吧。”

    “哎,我的钥匙!你怎么可以……”

    “嘭!”

    于是,若一终于愤怒了“老巫婆!我也有交房租你不能搞□□!!”

    回答她的只有门内落锁的声音。

    独自一人走在华灯初上的大街,脑海里闪过刚才某位男士冷淡的面容:“颜小姐,如果没有意愿,就不用耽误时间。失陪了。”

    “哎……”一声长叹,若一觉得很委屈。她想,这次一定要回去和莫默谈个清楚。

    但是,今晚怎么回去?那丫头向来是说到做到,没看到男人绝不会开门的,她坚信!扶额叹息,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主呢?

    当初她就该义正言辞的拒绝莫妈妈的“好意”才对。

    正想到这儿,一个闪闪发亮的圆珠子骨碌碌滚到了她脚边,她好奇地顿下脚步打量。旁边立刻地传来个苍老的男声:“姑娘,你是有缘人哪,来看看吧。”

    骗子啊……

    撇了撇嘴,若一抬脚就走。腹诽道,自家就有个请不走的女巫,不仅免费,还肯定比你算得准。

    “姑娘。我见你眉心一枝黑桃花迎风招展,你可是还有未续完的孽缘啊?”

    闻言,若一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回头看了眼隐在树影中的人。那人自道旁的座椅上慢慢起身。路灯在他身上划出一条线,随着他的动作起起伏伏。老人驼着背,戴着一个硕大的斗笠,几乎把整张脸遮完,只露出干瘪的下巴。

    他身上裹着比莫默的斗篷还大的“黑布”。这样的“中西结合”看起来倒还有种诡秘的感觉

    若一眯起眼,估摸着他这身打扮得花几块大洋,要不要跟他谈比生意,干脆叫他到自己的服装店里去做件更有“感染力”的衣服好了。

    这肚里正打着小算盘,那老者又道:“颜姑娘,做事可不能半途而废,惹下了祸,自然应当承担完的。”

    “你……”还没来得及吃惊他如何知道她的姓,那老者突然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若一一声惊叫,立刻挣扎起来,没想到那老人的力气出奇的大,“你干嘛!放开我!光天化日……不对,就算是傍晚也不能这么无耻,你这为老不尊的家伙……”这莫不是遇上了传说中的疯子吧,若一有些怕,“我数一二三,你再不放开,我可不管什么尊老爱幼的了,小心我一脚踹得你心肝脾胃肺全吐出来!”

    “颜姑娘,你可还记得两百年前九州幽都山上的苍霄吗?”随着这一声沧桑的质问,她终于挣脱了老人的手,连带着打翻了他头上的斗笠。但那一瞬间,风似乎都静止了。若一忘记了逃跑,彻底呆住了。

    他……他……

    “颜若一,你孽缘未了,此处并非你该留之地。”

    眼前的人影慢慢模糊,若一抬手揉了揉眼睛,意图将他看清楚。但脚却渐渐软了,整个人似乎掉入了一个失重的空间。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那老者的声音在耳边不断的盘旋:“颜若一,洪荒之间,万物沧桑。尘缘孽障,浮生短梦,浅云一撇,沧海一粟,得之坦然,失之淡然,切记,切记。”

    她记得,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路灯橙黄的光。

    一辆小轿车自路边飞驰而过,带着地上的一个大斗笠滚了几圈,然后靠在人行道旁的座椅边。风轻轻一吹,“沙沙”的,那里什么也没留下了。

    黑暗的屋子里,灶台上的怪异玻璃瓶器咕噜咕噜发出奇怪的声音,颜色各异的泡泡不断翻滚着。厨房里却一个人也没有。

    猛的自卧房传来一声怪吼:“妈的,居然敢动我罩着的人!”

    昏暗的房间。女巫的指甲蓦地长长。狠狠捏了一下幽蓝的水晶球。忍下要炸了它的冲动。她的黑发无风自动,飘在空中。俨然一副厉鬼的模样,“不行,居然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把人劫走,太丢面子了。我得去抢回来!要抢回来……对了!”

    女巫把水晶球丢到床上,一头扎到了她那巨大的柜子里翻找起来:“那玩意儿好像……在……”

    而那边则是另外一番天地了。

    一丝光亮泻进眼里。天空,破瓦,人脸,嘈杂的声音。人中上传来火辣辣的疼。这是哪儿?若一坐起身,四周都是衣衫褴褛,表情麻木的人。一个妇人正捏着她的手,嘴里张张合合,不知在说些什么,这女人是谁?这又是哪里?

    耳朵渐渐把声音听清楚了。

    “姑娘你可醒了……”久违的,陌生而熟悉的语言和打扮。若一心里狠狠一震:“这是,九州么?”不礼貌的打断了妇人的话,她颤抖着问。

    “呃,是。”

    大脑好一会儿才消化完这个“是”的意思。她猛的瞪大眼,反手抓住妇人的手腕:“幽都山呢?你知道幽都山在哪个方向?”妇人被吓了一跳,然后不之所措地盯着若一:“幽什么?”

    不知道?

    怎么可能,九州怎么可能有人不知道幽都山!

    “幽都山?咳咳……小姑娘,可是说的九尾白狐的领地?”一个沙哑而年迈的声音传了过来。顿时四周一片抽气声,那妇人瞬间挣开若一的手,连滚带爬的逃到一边,惊恐的瞪着她。

    她却心思没顾及这些,直直望着那角落里病怏怏的老头。那老头喘了几口气道,“是的话,那里早在两百年前更名叫‘无思山’了。”

    像听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众人的脸色更白了。

    无思……无思。为什么要改叫无思山?

    “苍霄呢?老先生,您知道苍霄吗?”

    “苍霄?”老人咳了几声,突然想起什么道,“啊,老朽好像听祖父讲过,咳,是百多年前被封印起来的大妖怪吗?”

    百多年前,被封印的……

    苍霄?为什么?又怎么可能?

    在她离开后,这片土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6 第二章

天,还是那么的澄澈。

    若一从没奢望过还有再回 “九州”的一天。但,她回来了。虽然离她走的时候已有两百年之久。

    整整两百年!

    “若一姐姐!若一姐姐!你看。”远处一个瘦弱的身影蹦蹦跳跳地跑到面前。

    这个孩子穿得破破烂烂。身上,脸上一片狼藉,却有双水汪汪的眼睛。他手里逮着四只慌乱挣扎的老鼠,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若一摸了摸孩子的头道:“小虎乖,真厉害。快拿回去让你娘和爷爷看看。”不叫他丢掉,因为她知道,在他们眼里这是救命的食物,而不是钻过尸山,满身细菌的老鼠。

    “好!”小虎得到了表扬脸上笑得更甜了,撒着欢往破庙跑去。

    望着孩子渐行渐远的背影,若一掩去唇边的笑容。扫了眼死气沉沉的大街。

    这就是两百年后的九州么?

    王道不存,诸侯盘踞,连年战乱,民不聊生。四处都是逃难的人民。饥荒,瘟疫,横扫着这片曾经富庶的大地。

    五天前,小虎的妈妈见若一穿着一身“怪异”的服装孤零零地躺在破庙外,整个人生得白白净净,以为是哪家的小姐。将她“救”醒了来。

    用“救”这个词一点也不夸张。

    这宗阳城外面正被一支妖怪的军队围着。守城的官将全城男子都抓了壮丁,食物收刮充作军粮。

    前些日子城主请了些外援,那些人贪恋好色又残暴,宗阳城里已有不少女子遭了殃。百姓们被欺压着,敢怒不敢言……

    正想着,街的那一头,两个巡逻的军士摇摇晃晃的走过来。

    若一忙蹲下,抓了一把黄泥敷到脸上,用头巾遮住了头,背对他们,装作挖草根的模样。

    “哎,女人!”一个系青领的军士对旁边的人挤了挤膀子。

    另一个系红领的军士扫了眼若一推开青领军士,正色道:“昨天寻常宫才派了人来查。好几十个都被腰斩了。什么叫杀鸡儆猴知道不?你忘了那些人的惨样了?”

    “我不就是看看么……”青领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略带不甘地走了。

    若一长长地舒了口气。正要起身,突觉身后传来一股寒意,心悸地向后看去,眼光穿过死寂的大街,远远望见城楼上战旗猎猎。

    错觉?

    不敢再多待,她急急跑回破庙,掩上门。

    破庙里坐着六个人,小虎一家已经将四只老鼠剥了下锅熬着。众人见进门的是她都不自觉的往后挪了挪。

    若一习以为常的找了个角落坐下。

    鉴于五天前那番“幽都山”之论,破庙里藏着的难民们早已把她看做与妖怪为伍的人,只有小虎和他爷爷对她还好。

    没想到过了两百年,人与妖的间隙竟变得如此大了。

    以前虽然人、妖之间也是矛盾重重,但为了各自的利益也能在一起共事,交流。绝不是现在这样——敌视。

    收回思绪她想起刚才那两个军士的谈话。寻常宫,若一知道这个地方。因为在这个世界的两百年前,那里就已经很出名了。

    那是修仙的地方。

    那里的老大叫季子轩,下面的人都喜欢唤他为“无上尊者”。若一初听这个头号还以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后来见过季子轩后才知道,原来这世界竟然还有可以和苍霄媲美的男子。

    与苍霄的孤傲不同,那是一个温润的男子。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毕竟,能和苍霄那只腹黑得令人毛骨悚然的九尾狐狸拼到势均力敌的人,也不会是什么省油的灯。

    他和苍霄是死敌。

    仿佛是天命他们争斗不休。小到一株草木,大至芸芸众生。但凡能令对方感到愉快的东西,他们都致力于毁去。

    对于他们来说,也许对方都是把自己推向地狱的恶魔!

    颜若一不止一次感到困惑。如此出尘的两个人,为什么会相处得这样恶劣……

    或说,幼稚。

    果然生活是很微妙的。

    她第一次与苍霄相遇时,苍霄被打成了原形,九条尾巴只剩了一条,妖力几乎全失——那事儿也是寻常宫干的。虽然后来听说那一仗季子轩也受了重伤……

    但从某一种角度来说若一对那个宫主是崇拜的。

    虽说后来苍霄妖力恢复后,重新变个十七八条尾巴都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在他有能力变出十七八条尾巴的时候,把他打得只剩一条尾巴这种事,某颜是不敢想象的。

    现在的寻常宫还是由季子轩在当家么?他竟然派人来督察军队,难道这围城的妖怪很强大?是谁呢?她会不会认识?

    季子轩现在还好好的,那么,百多年前封印苍霄的是不是他呢?苍霄被封印时,武罗呢?子檀呢?难道没人出来帮他一把么?

    而且为什么要封印苍霄呢?怎么封印的苍霄?封印了苍霄后的妖族又怎么办呢?

    无数的问题在她脑子里堆成了浆糊,一个粘着一个。

    小虎的爷爷告诉若一这个世界在两百年前开始乱了,然后越来越乱,越来越糟。

    两百年前不知为什么仙妖之间爆发了一次空前绝后的大战。传说中的那场战斗使天地混沌了整整七天七夜,寻常宫塌,沧海水竭。

    此后的三年,但凡冬天,飘下来的雪都是红色的。

    开始仙族不敌,便与人类联手。

    苍霄被封印后,妖族节节败退,割地求和。之后人族的皇帝被暗杀,他弟弟篡了位,想霸占妖族割出来的土地,季子轩当然不肯,于是人与仙又开始打。

    妖族乘此机会休养生息,恢复了元气,自然不肯再把土地拱手让出,于是撕毁了条约,与寻常宫联手,打得那篡位的皇帝沙场自刎,。

    皇帝死了。各地诸侯遂并起推翻帝制,割地占山为王。

    天下大乱。

    妖族四处征讨夺回本属于自己的领地。原来的王朝固守都城,暗自发展自己的势力,几十年下来也有所起色,新皇帝一上台便致力于重新统一九州,恢复过去“大启”国的辉煌,因此与周围诸侯国征战不断。寻常宫与各个诸侯在领地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争执,但是在对待妖族的时候,双方的立场都是异常坚定的——绝对不能把领地还给他们!

    于是便有了寻常宫联合各诸侯一同抗击妖族的事。

    她太想知道这两百年里发生的事,但那些是对于战乱年代的人民来说那些是完全不想过问的,他们只需要能好好活着。

    小虎的爷爷知道的这些,也不过是在逃难的途中东拼西凑听来的而已。

    “若一姐姐,你要吃点么?”小虎端着一个盛了一些肉末汤的破碗走到若一面前,她刚想拒绝,但肚子很不配合的叫了几声。她看了眼那锅已经被众人团团围住的老鼠肉,又看了小虎期冀的目光。

    算了,现在谁有资格去嫌弃呢?

    正常的食物?那是上辈子的事了。若一苦笑着接过破碗,一咬牙一狠心大大的喝了口,不等尝出味道忙咽到肚子里。

    没有任何调料的老鼠肉……

    把碗递还给小虎,若一喉头翻过几次恶臭的腥味,她僵硬地拉扯了下嘴角:“我想,我还得出去走走。”

    刚出门,一拐角,她抱着肚子就干呕起来。

    “颜姑娘。”低沉的男声自身后传来,若一吓得立刻止住了干呕,警惕的转过身。残破的屋檐投影下站着个身穿盔甲的军士。

    若一嘴里还残留着老鼠的那股浓重的腥味,忍不住又呕了几下,才道:“你是谁?”

    “末将奉泰逢将军之命前来接姑娘到大营一聚。”那人视而未见一本正经地回答。

    认得她的人一定是两百年前残留下来的老怪物。

    可是,泰逢

    她怎不记得有这号人的存在。还一聚?

    上下打量了“末将”一眼,若一想:来者不善啊。

    她又不脑残,是个人叫她走她就走。

    虽然,那泰什么的将军好像可以一解她脑中的迷惑,但……留着这条命亲自去幽都山逛一圈。一定要好些!

    “不用接了,我在这里住得……呕……住得很好,咳嗯,有事叫你们将军自己来。”

    “姑娘莫为难末将,将军请姑娘营中一聚,还望姑娘配合。”“末将”上前一步。抱拳鞠躬。

    若一冷哼一声,这是请?说得好听。

    她后退一步正准备溜。却不想撞上了堵硬邦邦的墙。诧异的回头,只见两个军士一左一右抓住了她的手臂,若一怒叱:“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还想抢人不成?放开我!”

    “颜姑娘,得罪。”那“末将”几大步跨到不断挣扎的若一面前,一掌劈下。她瞪着眼还想骂些什么,身体却不争气的软了下去。末将大手一挥,“带走。”

    娘的!若一躺在床上动了动左颈。这哪是用接的啊,明明就是抢嘛!

    呵,也是,九州这个地方向来都这样。把“强者为王”的旨意奉行得彻彻底底。

    “颜姑娘可醒了。”闻言,若一直挺挺地坐起来,剧烈的动作拉得脖子生疼,她却顾不了这些了,戒备地盯着那坐在桌边喝茶的男子。

    男子生了一幅迷人的面孔,脸部线条刚硬却不冷漠。让她有丝似曾相识的感觉,一袭棕色的便衣长袍,黑发高高的束起。即便他穿成这样,她也能猜到,这就是那个泰逢将军了。

    见若一一直盯着他,泰逢放下茶杯,客气地笑道:“颜姑娘,两百年前,寒□□前匆匆一别,你可还记得在下?”

    若一怔住。

    “呵,是在下失礼了,还未介绍过自己。”泰逢站起身,轻轻鞠躬:“寻常宫季宫主麾下四将之一,泰逢。颜姑娘,别来无恙。”

    他,竟是季子轩手下的那四大将军之一。也就是他当初劫了她上寒□□去换人……

    脑中一痛,若一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至死未开的洞门,凝神对付眼前笑得很虚假的大将军。

    季子轩竟然把这样重量的人物都派来了,可见围城的不是什么小人物。但这又干她什么事?而且,他又是怎么认出她的?不都两百年了么,怎么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果然,因为是妖怪么。

    “颜姑娘,明人不说暗话,在下用这样的方式请你来,确有事请你帮忙。”泰逢迎着若一戒备的目光,依旧客气的笑着,“我想请姑娘明日一同与我上城楼督战。”

    督战?

    要她这个纤纤弱女子上那个最容易被秒杀的城楼督……督战?

    泰逢对她有些许错愕的表情很满意,笑道:“不瞒姑娘,这仗怕是明日就得打开,而城里的情况姑娘也见了,这么几千破败守军,要赢妖族的十万精卒确是不可能的。何况,这领军的,还是曾雄霸天下的九尾白狐——苍霄的妹妹。”泰逢停了停,斜睨她一眼。

    若一怔然,“武罗”两个字不经意从唇边溜走。她忙打住。

    泰逢眼中唇角一勾,心里已确定下来,“还请姑……”

    “你要利用我么?”若一打断他的话,目光如剑直射到泰逢眼里。

    他略有些讶然地挑挑眉,随后面色平静的笑道:“正是。”

    若一望天。

    面对这样不知羞耻的人,还能说什么呢?

    “既然你都把我‘请’到这里了,想必去不去也不是由我说了算。只是,我去了又如何,毕竟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了。且不说武罗会不会为一个在两百年前就死了的女人受你威胁,就是她连认不认识我都有待商榷。将军你与其在这里与我浪费时间,不如早点上城楼去监管那些破败守军。”

    “呵,姑娘可说笑了。”泰逢眯起眼,“浮云阁了可曾住过无关紧要的人。那些妖族的长老们,谁不知如今这战事是为何而来。姑娘你又何苦自贬呢。”

    如今这战事为何而来?听出了他言外之意的若一不由心头一颤抖。

    是因为……她?

    怎么可能!

    “做事可不能半途而废,惹下了祸,自然应当承担完的。”那个苍老的声音在若一脑海里闪过。

    她一阵头痛,那个老头,再次送她来这个世界的老头说过这样的话,那老头也是这个世界的人么?

    若一记得她明明看过那老头的脸,但为什么记不起来?

    她应当认得他。

    是谁?谁有那个能力?莫默说这只是她的一场梦,那为什么这个梦里的人会出现在现实中,还把她带过来?

    “既然姑娘如此爽快的答应了,在下也不便叨扰。还请姑娘在此歇息一晚。在下还得早些上城楼去看着那些破败守军呢。告辞。”说罢,一拂衣袍便出去了。

    “等……”这家伙是把整整两百年都走过来的人,这里还有谁能比他更清楚这些年来发生的事。

    但像存心不给她机会似的,门快速的掩住。

    若一急得跳下床,连鞋都没穿,径直冲到门边,却怎么也拉不开门。她气急地垂门大吼:“泰逢!给我开门!我还有事要问!”

    “颜姑娘还请早些歇息。有事,将军自会请教您的。”门外是个陌生军士的声音。

    “靠!”溜得还真快!她狠狠踹了一下门,无奈,又走回床边坐下。

    如今这战事为何而来?

    她缩到角落抱住双膝,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闪过那声夹带着寒风的凄厉嘶吼——“颜若一”

    将头埋在手臂的环抱里。苍霄。你到底怎么了。

    你,还好吗?

7 第三章

翌日

    “泰逢!”察觉到有人推开自己的房门,颜若一马上冲了过去抓住那人的衣领。

    “颜姑娘有礼了。”来人镇定自若地问道,“姑娘昨夜可有睡好?”就像自己脖子上的那双手完全不存在一样。

    “两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泰逢依旧微笑着:“很精彩的事儿,你总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说完,不顾若一凶狠的眼神,唤人来替若一梳洗,“颜姑娘,今天有劳你了。”

    一个时辰后。

    “颜姑娘,请。”面对泰逢笑得很讨打的脸,若一怒了:“把绑着我的绳子松开。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不会逃。”

    泰逢摇头,但笑不语。若一恨得咬牙切齿,“为什么?”

    “因为等下要吊起来。”

    若一一愣神,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架到城楼上了。

    她望了望那高高竖立的,一向用来悬挂罪大恶极的死囚尸体的铁杆,黑了脸:“泰逢!你真敢!”

    没什么不敢的。

    若一只觉缠在腹部的绳子一紧,猛地一下勒得她差点没吐出来。

    等她像面旗子一样被挂起来后,泰逢在下面笑眯眯地说:“有劳姑娘了。”

    若一则很个性的当着他面“呸”了一声。泰逢不恼,领着一群将士走了。

    见他走远些,若一才小声咒骂出来:“祝福你买一辈子方便面只有调料包。”转念一想,这里还没有方便面,又重咒道:“祝福你讨老婆六个畸胸,生孩子四个屁股,老来牙齿长在鼻孔上……”这方还没说完。那边泰逢脚跟一顿,回头,难得没了笑脸的打量她。

    她识趣的闭嘴,抬头望向远方。

    与此同时,对面那片黑压压的军营里。

    “挂了一个女人在城楼上?”干净的手指轻轻在桌上敲了几下,女子优雅而沉稳的声音响起:“什么样的女人?”

    “回将军,是一个着装怪异的女子。”将士单膝跪地,抱拳回答。

    在桌上跳跃的手指停了下来。“怪异。”女子细细回味着这个词,微锁的眉头似乎在想着什么,“我去看看。”

    她从桌后绕过来。一头及腰的漂亮黑发随风摇曳,玲珑有致的身材包裹在坚硬的铠甲里,显出一股女子难得的英气。

    走至营外,攀上用作瞭望的木制高塔,却发现已有另一个人站在里面了。

    那人红衣鲜艳如血,极是抢眼。武罗皱了皱眉,声音略带不悦:“你以为这是哪儿?还是你青丘山上的宫殿么?”

    身在战场居然不着片甲,还穿得如此招摇。简直就是找死。

    男子低低笑着,并无被指责的尴尬:“小武罗,你这是担心我呢。先不说这个,你来看看。”修长的手指指向远方,回头冲武罗一笑,顿时妖魅的气息飘散开来。

    武罗视而不见,直直盯着远方,一会儿,脸上微露诧异。

    “呵呵,子檀才走,就出了这样的事。啊,或许她急着赶回无思山也是因为这个。”

    “难怪,前几天总觉得风的味道有点不对。”武罗细声呢喃,“她竟……所以表哥才有了异动吗?”

    男子眯着眼笑:“这下好玩了,泰逢抓了个不错的把柄。怎样?还要攻城么?”话音还未落,对面传来气势汹涌的战鼓声。

    男子眸光闪动,唇角裂开了一个嗜血的弧度,“看来,某人可不想给你犹豫的机会啊。全杀了怎样?”

    “九焱,你留守阵地。”说完武罗直接从瞭望塔上跳了下去。

    “哎,当初可是子檀请我来助战的。你却连上战场的机会都不给我?真伤我的心呐。”九焱趴在瞭望塔上俯视武罗,卖弄着魅惑人心的风骚。脸上看好戏的表情与可怜兮兮的语调完全不符。

    嘴角一抽,饶是武罗也忍不住在心里骂道,妖孽!

    她翻身骑上士兵牵来的战马,冷冷道:“好啊,你若是上了战场,没控制住力道伤了她,就等着表哥醒了再给你机会吧。”

    九焱挑挑眉,没再说话。望着武罗飞驰而去的身影,慢慢挪开眼神,仰望蓝得快要透明的苍穹。风吹过,那一头黑亮的头发竟瞬间翻出金黄的光。

    九焱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依旧是那么乌黑,仿佛刚才那耀眼的瞬间,只是错觉。

    “嘻。有趣。”

    大鼓被击出振聋发聩的响声。

    所有士兵拿着武器严阵以待,晨曦的光芒照在他们坚硬的甲胄上,若一突然觉得,这些破败守军还有那么点阵势。

    但是……为什么是这边先击响了战鼓?

    请战?

    请战!他竟然主动请战!

    若一猛地挣扎起来。靠!泰逢那丫的把她吊在这里当靶子啊!

    早知道这样,她拼死也要打他几巴掌再给吊起来啊。

    她狠狠地瞪向泰逢,却见那小样满意地看着她挣扎的模样,那眼神简直就是在说,你挣扎呀!你挣扎呀!你越挣扎我就越高兴。

    于是,若一安静下来了。望向他的眼神也越发鄙视。

    少顷,对面的军营里也响起了雷鸣般的战鼓声,随着战鼓深沉而厚重的声音,一人一马率先闯进了若一的视野。虽然若一被挂的这个地方是最危险的,但视角也是最好的。

    那人身材纤细,俯卧在马背上,左手握着缰绳,右手执一条火红的长鞭,黑发在她身后肆意飞舞。

    武罗!

    若一张了张嘴却没叫出来。紧紧盯着武罗,见她宛若女神一般降临。若一心中五味陈杂。

    当初那个活泼任性的大小姐已经可以独自带着十万大军,攻城略地了。

    是啊,对于他们来说已经过两百年。一个人类的三辈子都快过完了。那么,武罗还记得她么?如果武罗忘了她,是不是也代表着,苍霄也轻轻的把她忘了?

    一丝凉意渗入骨髓,她不由抖了一下,看向武罗的目光不自觉带了些哀伤。

    “武罗将军,别来无恙!”泰逢对武罗抱拳问好,就好像在路上偶遇多年未见的挚友,“好久不见将军,在下甚是想念,特此备下一份大礼,还望将军笑纳。”

    若一瞟了眼泰逢粉饰天下的笑脸,腹诽道:忽悠,你接着忽悠,你能把□□忽悠成咸鸭蛋。

    “泰逢,你这是做何用意?”武罗勒马停下,长鞭一挥,直指颜若一。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大,但却能清清楚楚的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见武罗冷漠地指着她,若一像被人逼着吃了一斤花椒,心里麻成一片。

    “在下的用意再明白不过了。请将军撤军,再不踏入宗阳城一步。事后,我定将人完好无损的奉上。”

    “哼,笑话。这宗阳城本就是我妖族的领地,被你这些无耻人类占据近百年,如今我妖族不过是讨回被尔等盗走的东西。现大军已至,这宗阳城已是我囊中之物,岂会为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类撤军。”武罗表情冷硬,似乎完全没认出若一。

    “既然如此,便不碍着将军的眼了。”泰逢看了眼正无措地瞪着他的颜若一,轻笑,随后招了招手,立即有士兵走上挂着若一的地方。

    泰逢!你果然够阴!

    若一吓得僵直了身体,惊惧地瞅着那一把大刀刷地斩断了牵着她的绳子。腰间一松,她心道完了完了,从这二十几米高的地方摔下去,不死也得残废。

    同时内心难免也生出一丝凄凉,但她还来不及想更多,忽觉脖子被狠狠一勒,咽喉像被扯断似的疼起来,大脑充血,涨得她原本苍白的脸异常火红。

    她想呼吸,但一口气吐了出去却再也吸不进来。

    娘的,泰逢那家伙想吊死她!

    听说吊死的人会翻白眼,舌头会伸出来,死相极其难看。

    她是傻子,以为自己好好合作就能保下一条命。这下可好,乖乖的配合了人家,居然还要死得奇惨无比。她昨天就该一脚废了泰逢,让他后半生不能人道。

    那样,好歹她也算个烈士!

    “武罗将军,人类可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你挥霍。”

    泰逢早就把各种情况都想了个遍。

    本来这宗阳城强守不如放弃。季子轩派他来也只是想得到妖族的最新动向。抓到颜若一对他来说完全是个意外收获。把她绑到这城楼上,不过是想试试妖族的态度。

    若他们就此撤军,可见颜若一对他们来说很重要,事后归还?当然不可能。若是他们置之不理,那要么是装的,要么是真的。如此就像现在这样,再试一试。

    若是装的,武罗自会想办法解救。城墙上装了暗器,她抢不到人,到时候只有投降。若是真的,那颜若一就这样吊死便是,反正留着也没用。

    武罗眉头紧蹙,本想趁颜若一落下的时候用鞭子将她勾过来,不料泰逢会使出这招。

    救不救?城墙上那些黑糊糊的东西一看就知道是暗器,不能强抢。她心里也很清楚,要是现在答应了泰逢,事后想要回人就更难。

    但,不接受……

    斜了眼脸色已经显出死灰般青紫的颜若一。武罗银牙紧咬,真恨不得能在这里一鞭子毁了整座城墙。

    “泰逢,君子一言……”

    “轰隆隆!”

    话未出口便见天边滚滚怒雷翻腾而来。大地也随着波涛般涌来的怒云微微颤动。城墙上的士兵被这天降异象吓得不知所措。

    忽然一道极刺眼的光从怒云中闪电般掠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手护住眼睛。强光过后,本挂在城楼上的颜若一不知所踪,但现在已没有人去在意她了。

    一道红黑相间的霹雳挟着龙吟虎啸之势狠狠砸在城墙上,轰鸣之后墙体立马裂开无数细纹,就连大地都为之一震。

    泰逢更是惊得瞪大了眼:“苍天雷!”

    士兵只觉脚下抖动异常,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那撼天动地的霹雳又是一道划下。

    大地猛烈地颤动,十几米高的城墙瞬间分崩离析。巨大的崩塌声掩盖了几千士兵的惨嚎与□□。

    武罗怔愣地望着黑成一片的天空,混沌之中,一个巨大的白色光影在乌黑的云雾里投出了令人战栗的影子。

    那是……九尾白狐的真身。

8 第四章

苍霄。

    若一知道是他。虽然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模样。但在刺眼的白光射过来时,直觉告诉她,这是。

    趴在他的背上,若一咳得撕心裂肺,嗓子疼得像被撕成了碎片,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掉,吸一口气就跟拉风箱似的,费力又难受。她真想刚才吊死算了。过了好久,她才能顺畅的呼吸,仅是呼吸。

    躺在他宽阔的背上,四周都是清泉的味道和柔软的白色长毛,她就像被埋在里面一样。

    若一微颤着手指,轻轻抚摸他的皮毛,温暖的感觉由手心一直传到心底,她牵扯不断颤抖的嘴角,笑得很难看。

    忽然想起一个烟花绚烂的夜晚,她看见苍霄凝望烟火笑得异常温柔的脸。像被摄了魂,她脱口而出:“你居然会因为开心而笑。”

    苍霄扭头看她:“不然呢?难道我开心的时候该像你一样抽搐么?”

    若一扶着青筋乱跳的额头,咬牙道:“对不起啊,我笑起来像抽搐似的,碍到你的贵眼了!”

    “呵呵。”苍霄低声笑着,声音比清泉敲空竹还要动听,“是啊,所以为了大家着想,以后……”后面的话被一阵烟花的爆破声掩埋。但若一看见了,他说:

    以后你就只碍我的眼好了。

    只笑给他看就好了……

    苍霄很孤傲,但是对她却是腹黑多过冷漠。这话简直就是一个腹黑男调戏小白女。

    那时的她不是称职的小白女,她没有露出一脸纯洁又茫然地表情。她也没有发挥御姐的强大气场,反调戏回去,说‘那么你的眼里只要有我就够了。’。

    她只是像普通的女生,听见这话之后涨红了脸,却又不敢确定他到底什么意思。为了不让他觉得自己是在自作多情,为了在他面前给自己勉强留下一点矜持和骨气,她强迫自己把视线从他眼眸中挪开。

    强迫自己忽视心里猛烈地悸动,强迫自己想到子檀……

    然后清醒。

    尽管那时心里苦涩如斯,但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让人压不住弯起的唇角。她永远记得,那夜漫空绽放的烟花,比不上他眼里流转的一丝柔光。

    如此令人着迷,使人沉醉。

    苍霄……

    原来,我是如此想念。

    深吸一口气。不管心肺是如何火烧火燎的疼痛,不管咽喉是如何针扎似的难受,她只想再多感受他的气息一点,哪怕多一点也好。

    忽然,若一感觉身下的躯体正在慢慢消失,她惊慌地想抓住,却有只手穿过她的长发,搂住她的肩。一愣神,她已被拥在了熟悉的怀抱里。

    如此熟悉。

    她不敢抬头却忍不住抬头……

    孤峰冰雪纯净,但却冻人心脾,寒人肺腑。苍穹浮云潇洒,但却虚无缥缈,无法触及。

    苍霄便如那孤峰冰雪,苍穹浮云。

    他仿似不是这人间应有的存在。

    是了,就是这样子的。两年来不敢在回忆里触及的面庞,此刻终于不再模糊。只是相较于两年前,或说是两百年前的他来说,此刻他的脸色多了些虚弱和苍白。

    苍霄抱着她一言不发,由她盯着。蓦地急速落下,猛地顿在原城搂的高度。他望着变成一堆废土的城墙,神情冷漠得像个无悲无喜的神。

    守城士兵大部分被埋在砖瓦下面。妖族大军已至,在武罗身后整齐列队。宗阳城已是囊中之物。

    泰逢也临空浮着,立在苍霄对面。神色冷峻,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剑。

    “滚。”悠扬而冰冷的声音,一个字就让人胆寒不已。

    泰逢一声冷笑,化作光球急速离去。

    “黄奇将军领兵清理城门。其余的撤军。”武罗一声高呼,先前略有些嘈杂的军队立刻安静下来,妖族的将士们开始有序的运作。很少有人受苍霄的影响而怠慢军纪。安排好军队,武罗飞到苍霄身边,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表哥,你醒了!”

    苍霄扫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就像完全不识得她一般。

    武罗愣了愣,半晌才道:“表哥可识得我?”

    听得这话,苍霄皱了皱眉,这才细致的打量起她来。武罗面色平静的任他凝视,苍霄却一直都没说出“认得”二字。武罗几不可闻的叹了声气,又指着若一道,“表哥可还识得她?”

    苍霄缓慢的把目光移到自己怀里的女人脸上。

    紫眸划过她的眉眼,扫过她的唇瓣,冰凉的在她脸颊上旋转了两圈,最后却落在被他紧握的若一的手腕上,久久未挪开。

    就像一转眼,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一样。

    但,看了许久他也始终没有开口说“认得”。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住了。

    若一心里只觉得一阵好笑,武罗记得她,只见过一面的泰逢记得她,也许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妖怪记得她。但,独独这个最该记得的人……

    忘了。

    “还是先回军营吧。”最后还是武罗打破了沉默,“我带路。”说的是带路,可是她却全力往前飞,一会儿竟消失了身影。

    苍霄沉默,紫眸神色不明,却一直死死盯住若一的手。

    若一被他盯得有些发寒,直觉地想把手抽回来。手腕刚一动,苍霄浑身一僵,抓住她的手指猛地用力,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捏断。

    若一一声痛呼,望向苍霄,一时间怔愣住了……

    她从未见过苍霄如此惊惶和愤怒的神情。紫眸里一片混浊,他指尖用力到泛白,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捏碎。

    这一霎那若一以为他记起来了。

    蓦地,苍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他呼吸渐重,微微蜷起了身子,仿佛有什么痛楚在他身体里肆虐。他用另一只手抱住自己的头,阖首于胸前。垂下的银色刘海阻隔了若一的视线。

    若一心惊地看见苍霄的指甲慢慢长长,耳朵变得很尖,嘴里同时发出野兽低吟的声音。四周的空气像被凝固似的,快速往下沉,带起一阵阵强风拉扯着两人的衣袂,像两只蝴蝶在风中相依

    手腕上痛楚的加深,提醒了若一,虽然不知道苍霄怎么了,但若继续放任他这样变化下去,若一一定会被他撕碎!

    “苍霄。”

    再次将这个名字唤出口,若一有一瞬间的怔然,这才真正反应过来,自己是真的回到九州,真的见到苍霄了。

    也许是她的错觉,搂住她的人,在这一瞬间,也有些许僵硬。

    “苍霄。”若一叹了口气,似迷茫似回味的又唤了一遍,“苍霄……”就像那天坠崖之时,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呼喊他的名字一样。

    无奈而苦涩。

    在这三声极尽涩然的呼唤后,苍霄慢慢抬起了脸。

    若一没有说话,看见这样的苍霄,她心里隐隐明白,为何当初他会被封印了。

    子檀没有帮他,武罗没有帮他,妖族的长老们没有帮他,也许连他自己也是想让自己被封印的。

    紫色的妖纹在他的左眼角上织出了一朵极其妖异的花,一丝一丝的花瓣扭出魅惑的曲线,一直延伸的被衣物遮住的地方。本来紫水晶清澈的眼,现在已经混沌不堪,甚至泛出一缕猩红而嗜血的光。

    最重要的,是他的眉心。那里有一个黑色的印记——

    那是魔的印记。

    苍霄曾与她说过,入魔便是天下的敌人。

    在九州,人得道便成仙,非人族的得道便成妖。仙于妖本无差别,只是由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种想法,导致了仙妖之间的摩擦和争斗。

    但是,入魔不一样。

    魔便是失了本心的怪物,入魔,会得到强大的力量和不死的身躯。但是,魔会渐渐遗忘自己,会为了杀戮而杀戮,最终成为只会杀戮的机器。

    魔是天下的死敌。

    若一现在还记得当初苍霄叹息着说出这句话时,脸上的严肃和凝重。

    苍霄,那样恍如谪仙的人物,竟成了天下的死敌。

    为什么是魔,而不是神呢

    他,明明就是神那样的存在啊!

    “为何找不到?”泛着蓝光的唇轻轻开阖,近乎呢喃的低语着,“为何找不到?”苍霄盯着若一,又似乎什么也没看见。他紧握若一手腕的手慢慢松开,轻柔地抚摸着若一的手指轮廓,“穷尽碧落黄泉……为何却独独找不到?”

    迷茫的神情在极度妖艳的脸上展开,若一看得呆住,仿佛被摄了心魂一般,不自禁问道:“找什么?”

    听闻若一这话,苍霄挪开了眼神,紫眸中空茫一片,他一直抚摸着若一的手指,几乎令若一感觉他要将她的指骨融入身体一样,随后他轻声呢喃:“找,什么?”

    蓦地,苍霄狠狠皱紧了眉头,手指微微颤抖。

    若一还没来得及察觉,却见苍霄似极痛苦般蜷缩起了身体。四周的空气激荡,顿时狂风大作。若一紧紧抓住苍霄的衣襟,惊惶的看向他,只见苍霄眼中一片血红,凶煞之气不可抑制的泻于身外。

    苍霄?不,这不是苍霄!

    如今她回到九州看到的苍霄该和他所钟爱的人执手相悦,该宛如谪仙般在月下闲庭信步。或者,该驰骋沙场,恣意人生。

    苍霄怎能成魔?

    怎能放任他成魔?

    “你醒醒!苍霄!”若一的声音飘散在呼啸的狂风中,她不知道苍霄有没有听见,她抓住他的衣领,近乎哀求的吼着:“你清醒一下!我是颜若一啊!你看着我,你看着我!你是妖族的王者,是九州的霸主,是至高无上的九尾族首领,你怎能放任自己入魔!”

    血红的眼慢慢盯住了她,若一甚至能听见他滚动的低声呢喃:“颜若一……颜若一……”他一遍一遍唤着她的名字,仿似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连骨血也吮吸干净。

    “颜若一,你竟敢……”

    “止。”一个清幽的女声闯入若一的耳朵,苍霄的身型顿时像被什么定住,依旧睁着眼,可却一动不动,恍如成了一座雕塑。

    若一寻声望去,只见天边霞云中踏来一位仙人。那人妙曼的身姿越来越靠近,若一见着此人的风华,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子檀。

    那绝色倾国的面庞,怎能忘记?上天创造她的目的也许就是让人去感叹天的万能。与记忆中不同的是,她的脸上不再有死灰般的苍白,鲜活的血液流淌在她的身体里,让她拥有呼吸阳光的力量。

    她看见了他们,缓步走来。唇边绽出一抹微笑,就像破开薄云的第一缕阳光,温暖万物,却给若一心里投下一道阴影。

    子檀见了若一,对她点头笑了笑。然后便走过来掺扶住苍霄,将他往前带走。

    若一却怔怔的立在原地。

    苍霄将若一抓得死紧。

    子檀回过头来对若一柔声道:“颜……若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的名字吧。先将他抚回去可好?在这半空中,可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

    若一垂下目光,落在他紧扣她手腕的五指上,默认子檀的话。

    看见若一这幅表情,子檀眼里几缕流光闪动,环住苍霄的手略略一紧,唇角仰起了个意味不明的笑。

9 第五章

妖族军营里。

    子檀扶着苍霄进了主营。

    营帐内的光线微暗,子檀径直将苍霄放在榻上,若一这才看清苍霄紧闭的双眼和苍白如纸的脸色。妖纹已从他脸上褪去。冷汗从他的额头不断滑落,打湿了他银色的鬓发,他呼吸紊乱,胸口没规律的起伏。

    若一一阵心疼,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么?以前受了再重的伤也没见他如此脆弱过。她不自禁地抬手,想擦去他脸上的冷汗,子檀却早一步用洗好的手巾吸尽他脸上的汗渍。

    若一的手僵在空中又默默缩了回去。而另一只被苍霄握住的手就像被火烧了般难受。

    子檀眼眸微微一转,瞥见若一这细微的动静,嘴角勾起莫名的弧度。“才刚醒就闹出这动静,该你难受。”

    子檀使劲捏了苍霄的鼻子。擦拭完,她将手巾丢入一旁的盆里,在虚空中一捏,一根细如绒毛的针出现在她手中,眼都没眨便将这针扎入苍霄的头顶。就这样扎下几十针,苍霄的头上立满了透明的细针。

    像只刺猬,漂亮的刺猬。

    若一一直傻愣愣地杵在那里,没有办法逃就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所以她看着子檀对他亲昵,给他施针,帮他掩上被子,她连咳嗽都没敢。

    “若一姑娘不比在意。他也许是才醒,记忆有些许混乱,并不是将这些事情忘了。我给他施了针,醒了之后他便会记起以前的事。”离开前,子檀似才想起有她这个人,微笑道:“若一姑娘,我这有事,你可以帮我看着他么?要是那些冰针都消失了,他还没醒。那就麻烦了,你得帮我打他几巴掌。”没给若一拒绝的机会,她撩开布帘便出去了。

    帮你打他?我有什么资格?若一自嘲一笑。又盯着苍霄发了好会儿呆,才在榻边坐下,目光不受控制又移到那依旧紧握的手上。

    她忽然想起他们以前一起旅行的日子,就他们两人……

    “霄狐狸……喂!苍霄!等等,苍大侠。等一下啊!”颜若一踉踉跄跄地跑到苍霄跟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顿了一下,想着自己完全没优势的身高又悻悻然的放手,转而紧紧扯住他的衣袖,一撅嘴哀怨道:“你不要我了吗?你伤一好就要抛弃糟糠之妻吗?”

    苍霄一挑眉,长袖一甩,直接嫌弃的抖掉若一的爪子。颇有兴趣道:“我受了伤,但没瞎眼。糟糠见着了,妻,在哪儿?”

    若一咬牙忍下扁人的冲动,深吸一口气让额角突跳不停的青筋暂时安静下来,随即腹诽道,这是狐狸么?这是变种到什么程度的狐狸啊!这舌头毒得生化武器都甘拜下风!

    整理好情绪,若一本着“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准则,再次使劲抓住苍霄的手掌:“不管!总之你要对我负责了。之前我救了被打回原形的你……”

    “之后你不是一直想逃吗”某妖挑眉。

    “我伺候你,帮你熬药、敷药,给你刷毛洗澡……”某女开始扳手指头。

    “包括在药里下毒,在水里撒盐?”某妖气急而笑。

    “……那是为了消毒……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你还看过我□□的出水芙蓉……的场景。”某女咬牙切齿然后做娇羞状。

    “芙蓉……”某妖嘴角略带抽搐。

    “而且,你不是也整天衣不蔽体的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么?别不承认!你是狐狸那阵可是一件衣服也没穿。”

    “……”。

    “所以,我们也在一起了这么久,也共患难了,还‘赤诚相见’过了,反正,你别想甩下我,我跟定你了!”

    一阵沉默,苍霄直直盯着若一,紫眸中的神色难辨。若一心里突突地跳,就怕他一甩手丢了她就跑,更是用力的握住他的手掌。

    十指紧扣。而这次,苍霄没再甩开。

    他盯着她,紫眸里流光转动:“为什么跟着我?”

    若一瞪着他,有点歇斯底里:“理所当然的吧!”她食指往前一指,“这么大一片一望无际的树林,你要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脆弱女子独自走出去吗?你是想看‘极限人类之白骨如何在河蟹时代的支撑下奋力爬出妖魔树海’的现场实录吗?”

    “呵……”

    直到现在若一也清晰记得那时苍霄哑然失笑的表情,无奈中隐隐的落寞,让她心软得几乎告诉他:是姐姐我看上你了。

    可最终她没有,此后也没有。

    有的,是通往幽都山峰的路上刺骨的寒冷,是寒□□里一滴一滴悄然流走的鲜血,是落崖前近乎绝望的等待,是两年来,几乎日夜折磨她的“曾经”。

    还有那坠崖时,被她绝望拍开的手掌。

    苍霄你欠我如此多。

    可我为什么还是没办法恨你?

    收回思绪,若一移开目光,查看苍霄头顶上的银针,却发现那些银针正缓缓消失。而苍霄一点醒的意思也没有。

    若一想起子檀离去前的话,心里一惊,连忙唤道:“子檀小姐!子檀小姐!喂!外面有人吗?”

    一片寂静。

    若一急得想直接冲出去,可苍霄拽着她的手没有一丝放松。

    她眉头紧蹙,狠狠瞪着苍霄,这个躺着的人总是如此任性,靠着自身的强大,任性的让世界都跟着他旋转,颠覆。

    见银针慢慢隐去痕迹,若一恨得抿紧了唇角。

    真是,真是……

    气死人了!

    她抬手“啪!”的给了苍霄一个耳光。声音响得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但,好爽!

    两年前,在寒□□外,若是他出来,若是她没有跳下去。也许她就会这样做了。狠狠地甩他一巴掌,再骂他个狗血淋头。

    凭什么要她付出,凭什么让她伤心,凭什么令她如此痛苦,凭什么她对他永远也狠不下心。

    若一看着他,任凭泪水在脸上肆虐,看着苍霄慢慢睁开眼,看着苍霄慢慢将视线对准她,看着他紫水晶的眸子一亮,然后微微漾起流光。

    若一拉扯嘴角,做了个名叫笑容的动作:“醒了?”无法掩饰浓浓的鼻音,“正好让你看看清楚,再细细感觉一下。”

    “啪!”

    她没有做任何解释,任泪水像瀑布一样往下坠。苍霄的脸被打偏到一边,再次回过头,印着她身影的紫眸中慢慢积蓄了风暴。

    两人沉默的对视了几秒。

    不知是觉得自己哭得太损士气,还是为偷袭伤患而感到惭愧,若一眼神一闪,起身就要逃。却没想自己的手还被苍霄抓着,一奔一扯之间,颜若一狼狈地摔在地上。同时,苍霄见颜若一要跑,连忙起身想拦住她的去路,也忘了自己还拉着她的手,若一一摔一拉之间苍霄也跟着摔了下去。

    若一的背砸在地上,肺里面一阵颤动,引起嗓子里一股瘙痒,她忍不住咳出声来。苍霄压在她身上,银色的长发滑落在她的耳旁,像一道屏障,隔绝了两人以外的世界。

    他听见她咳嗽,眸色沉了沉,伸手抚于她的喉嗓之上,指尖凝起一股冰凉之气,慢慢输入她体内。不消片刻,若一便觉得喉咙里那种火燎的瘙痒止住了。

    她凝眸痴痴的盯着苍霄的脸,心里既是感动,又是凄哀。

    苍霄,你可知,你的温柔对我来说是最完美的杀手。

    呼吸喷在对方的脸上,暧昧和尴尬同时弥漫了整间军帐。

    这样的氛围一直维系到苍霄将手收回去后。若一侧过头移开目光,“起开。”她吸了下鼻子,语气很是气恼。

    压在她身上的某妖一言不发。

    若一气急:“我叫你让开!耳聋啦!”

    “哼。”某妖一声冷笑。

    若一怒道:“你不让我擤鼻涕,我就把它擦你脸上!”

    “……”某妖沉默了一下,冷哼一声:“颜若一,如果你有那个胆子。”

10 第六章

        在才艺监审的判席间再次见到静王真的让我很意外。。0m不过想起宫中偶染听闻的几位王公大臣的生平,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静王轩辕玉澈是亡故的柳妃之子。据闻这柳妃是先帝最宠爱的一位妃子,但在产下静王后身体一直都是虚弱多病,不久便撒手人寰。皇后念静王幼年丧母,甚为可怜,就把他接到自己的身边抚养。当今皇上与静王虽非一母所生,却是在一起长大的,感情较其他几位兄弟更深。

    轩辕玉澈对朝政上的事情过问的并不多,只有在皇上问起时才会说出一些自己的见解。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寄情于文才于音律,是天屺皇朝不可多得的大才子。选秀中对才艺的考证由他来做评判再适合不过!

    虽然在心中告诉自己无数次,不要再将过往的记忆同这里的事物发生混淆。可一旦再次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心便不自觉地触动,脸庞也会因为激动而微微地发烫!

    静王也在众秀女中看到了我的身影,微笑着对我示意。

    “不是他!”我再次给自己以警示。

    在我之前有十多位秀女陆续展示了自己的才艺。有书法,有绘画,更多的则是琴律。的确,古时的女子,哪里需要多少杰出的文才呢?她们更多的时候是在抚琴弄乐,学习刺绣女红。几位以书画见长的秀女都博得了众评委的好评,虽然不见得才华横溢,但所展示出的气节比起只会几首风月之曲的女子显得清高了不少。

    我所准备的也是琴乐。不过与前者不同的是,我所准备的曲子是在过去的那个时空广为流传的《高山流水》。这首古琴曲立意清高,有气势,有形象,充分发挥了演奏技巧,巍巍青山,滔滔江河,尽在曲间。听罢后,另人心旷神怡。在听过刚才许多的温婉小调后,必能另众人有耳目一新之感。如此一来,既符合慕容婉欣只懂曲调的景况,又可以夺得较好的成绩,顺利地通过此关。

    主意虽好,我却忘了这深宫之中,竞争的残酷也会叫人无所不用其及。所以,当我听到那熟悉的旋律时,除了愤怒更多的是震惊。

    此时,正在抚琴的魏玉蓉,是郎中令魏耕的掌上明珠。长得花容月貌不说,她的琴技据说也是京城一绝。这次选秀中,若论雀屏中选,她的呼声是最高的。而她正弹奏的曲子赫然便是那首《高山流水》!

    我可以确定,在这里并没有出现过此曲。想到这魏玉蓉在储秀宫与我毗邻而居,昨日晚间她也曾热心地与我谈论宫廷趣闻。定是在那时被她发现我写在书案上的曲谱从而盗为己有。

    “好!”轩辕玉澈听完魏玉蓉的曲子,不禁起身大为赞叹:“曲韵清幽,恍入身临崇山之中,驻足潺潺流水间,另身心畅快无比。好曲,真是好曲!”

    果然是博学多才。只此一次,便听出曲中蕴涵的意境。我也为此而暗叹不已。不过在我这熟知的人耳中,魏玉蓉的琴声还不曾将《高山流水》的最终深意表达出来,那种伯牙子期得遇知音的惺惺相惜之情。如果由我来演奏,可以将它演绎得更为完整全面。

    “王爷谬赞了,”魏玉蓉显得颇为自得:“此曲的曲名即为《高山流水》。”说完便欠身离去,经过我身旁时,稍稍顿了一顿,眼神中透出一丝胜者的傲然,全然不见偷盗者的心虚。

    这就是皇宫啊!我心中不住地叹息,只此选秀一举,便得花去多少的心计。

    “下一位,慕容婉欣!”

    我走向前来,给考官请了安,便在一旁思索用什么曲子来替代《高山流水》。如果我告诉众人魏玉蓉的曲子是窃之于我,恐怕也只是换来满堂的哄笑与讥讽而已。

    因为想的太过入神,不觉间时间已过去许久,判席上的议论之声也愈发的激烈。

    “慕容婉欣?!”

    耳畔传来关切的叫唤,我不自觉的向声音的来源望去,那一双温柔的眼眸叫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轩辕玉澈看到我的眼神,心不经意间震颤了几分,语气变得更为委婉柔和:“慕容婉欣,你作何才艺?”

    看着静王,我有些神伤,低声说道:“曲!”

    坐到琴案旁,我闭目凝神,轻轻地拨动着琴弦。一阵凄婉动人的旋律从我的指间流出。

    “一个是阆苑仙葩

    一个是美玉无瑕

    若说没奇缘

    今生偏又遇着他

    若说有奇缘

    如何心事终虚化

    碍…

    一个枉自嗟呀

    一个空劳牵挂

    一个是水中月

    一个是镜中花

    想眼中

    能有多少泪珠儿

    怎经得秋流到冬尽

    春流到夏“

    一曲《枉凝眉》将我带回了自己原来的世界。我与他不用多少言语,便可以解读对方的心事;我与他是众人眼中的才子佳人,惊闻我身患绝症的噩耗,又有多少人在为我们惋惜。最后的半年里,他在病床前不离不弃;而我弥留之际,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在我的耳边放着这首《枉凝眉》,一曲悲歌,道尽了他所有的悲伤与无奈,也唱出了我的不甘与愁苦。萧然,我与你是再无相见之期了!你在那个时空过得好吗?

    一曲唱罢,四下寂然无声,惟有秀女中不时传来几声抽泣。两行清泪自眼角旁滑落,叹出胸中一口浊气,抬首对上那双似曾相识,饱含数种情意的眼睛。我含泪带笑地对轩辕玉澈微微挥手作别,回到秀女之中。这一别也是对过去的种种留恋做了了结,从此以后,我便是真正的慕容婉欣,再无其他。

    才绝的成绩出来了,我以一首《枉凝眉》技惊四座,艺压群芳;魏玉蓉的《高山流水》排于次位。

    再过不久,等待着我的就是当今皇上最后的选抉。而那时我也将见到永贺郡王的父亲,天子的亲叔——晋王轩辕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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