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娘画骨香全文阅读 第67分节
月夜叹,胡不归 第47章 效力!丧事 加更,钻钻2000,谢谢亲们的支持!!
既然叶芷蔚决定将事情托付给金冥阳,自然还是想与他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这也是她的用人准则: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金管事的事父亲并没有向我提及多少。”叶芷蔚直言道,“当时父亲走得急,只是嘱我有事要去寻您帮忙,您也看到了,现在这院里的情形,无论如何,大伯母也不会放过我的,而且若是我猜得不错,她还会寻机会将我送出府去。”
“她怎么能……”金冥阳惊得瞪起眼睛,不管怎么说,她也是这府里的三小姐,怎么可能前头公爷叶淮安刚刚出事,后面就把他的亲生女儿赶出去?
叶芷蔚不屑一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清水,“我现在尚未成年,而且母亲的嫁妆也会被她们把持,只怕就算我主动提出搬出府去也不会有我一条生路。”
金冥阳思忖片刻,“再过些日子镇国公便会回府,到时自会给小姐您做主。”
“可惜,我等不到祖父回来了。”叶芷蔚无声轻笑,“我若是再死赖在这里不走,只怕她就会想主意要我身败名裂了。”
金冥阳紧蹙眉头,“……那么三小姐想要我做些什么?”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明明才只有十三岁,可是她的思路清晰,两人才说了一会话,他竟然发现自己在被对方牵制着,按照她的思路走。
“我知道父亲一直隐而不发是为了我。”突然提到这件事,金冥阳一愣,他抬头去看叶芷蔚的眼睛,却见那双与叶淮安及其相似的眸子里闪烁着晶莹的微光,“只要一天未有他的消息,我便不会相信他已经不在人世,我现在人单势孤,但只要有一分希望,我也会将父亲寻回来,供养他安享晚年。”
金冥阳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子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叶淮安为了她默默隐忍了九年,不想这丫头竟然全都猜到了。
值了!
金冥阳端起装着清水的茶盏,一饮而尽。
人过中年,他本以为自己就这么混过剩下的日子,不想竟会被一个小丫头说的全身热血沸腾。
叶公爷,你生了个好女儿!
他放下茶盏,对面叶芷蔚正目不转睛的望着他,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金冥阳隐住眼底的灼灼光华,自椅子上站起身,一瘸一点来到叶芷蔚面前,拱手施礼:“金某愿听三小姐差遣,但有吩咐,万死不辞。”
也许这丫头,真的能把你救回来。
米嬷嬷守在外屋,心里却不住的打鼓。
三小姐单独与男子会面,这已是与礼不合,要是被大夫人知道了,定会借此挑事,到时只怕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她正心惊胆战的守在门口,忽见院外进来几个婆子,手里拿着白绫和白灯笼等物,进了院子便开始布置。
为首一个婆子见到米嬷嬷站在门口便走过来道:“大夫人吩咐了,府里要给公爷办白事,这是三小姐的衣裳。”说着便将手里的白衣孝服交给了米嬷嬷。
米嬷嬷看着手里的麻衣白裳,心里禁不住一阵阵难过,刚拿到手里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自她身后伸出来一只手,将那白衣孝服一把扯走,劈头盖脸的便扔在了对面的婆子头上。
那婆子被吓了一跳,就连米嬷嬷也受惊不小,转过身来,只见叶芷蔚昂首挺胸立在那儿,眼底尽显凌厉之色。
“把这些全都给我取下来!”她吩咐身边小莲道。
小莲立即上前将那些婆子挂在树上的白绫扯了下来。
“还有这些……全都给我拿下来!”叶芷蔚指着廊下的白灯笼喝道。
几个婆子上前来,眼中隐隐带着不屑,解释道:“三小姐,这可是大夫人的命令。”
“我不管是谁的命令!反正就是不许挂这些东西!”叶芷蔚一把扯过小莲手中的白绫,丢在地上。
“我父亲失踪至今,府上不去派人寻他就罢了,现在竟然办起丧事来了,你们就这么眼巴巴的盼着他死?”
几个婆子向后退去,嘴里说道:“三小姐莫要动怒,公爷已经去了,您再怎么耍性子也是没用的,现在府里是大夫人主事,您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下人……”
叶芷蔚才不管这些,她一股脑的将那些东西全都丢了出去,白灯笼砸在那些婆子头上,虽然那些下人们不把这三小姐放在眼里,可是也不敢动手打她,只好拼命躲闪,最后狼狈的逃离了院子。
小莲觉得痛快,可是米嬷嬷却一脸担忧之色,“小姐,只怕大夫人不会善罢甘休。”
叶芷蔚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冷笑道:“她正愁找不到借口呢,我现在正好送她一个。”
“小姐你的意思是……”小莲不解道。
“她会借机把我赶出府去。”
“啊!这可怎么得了!”小莲惊道,“你身边没了依仗,这要出了府如何能安身立命?”
“怕什么,就算她不赶我走,我也会自己找机会走,只不过现在由她先提出来,以后怕是想再请我回来就难了。”
“大夫人还会请您回来?”小莲完全被弄糊涂了。
叶芷蔚轻轻一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种事谁又能说得准呢。”她返身进了屋。
金冥阳躲在屋里,刚才外面发生的一切都听在耳朵里,见叶芷蔚走进来,面不改色,不由得赞道:“三小姐果然有公爷年轻时的风采。”
叶芷蔚大大方方坐下来,“有些事,还要请金事管多多照应着……”
镇国公府,前院。
府里已经布置好了灵堂,廊下悬挂的白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府里的下人们身上全都换上了白麻素衣。
大夫人擦眼抹泪的坐在屋子里,大爷不耐烦的安慰着她,“好了好了,等丧事办完了便让那丫头去庄子上,也省得咱们麻烦。”
“只怕这丧事还没办完,咱们父亲便要回来了。”她就怕镇国公回来了,会给他的嫡孙女撑腰。
“那你说怎么办?”大爷蹙眉道。
“刚才下人传话来说那丫头又闹事,把送去的孝服都扔出来了……”
大爷一瞪眼,“还反了她了,如此没规矩,连自己父亲死了也不穿白!”
大夫人听了又开始抹起眼睛来,“那丫头现在没了父母,我这当伯母本该出面,这是这孩子根本就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咱们要是把她留在府里,只怕她还会恨上咱们,就连瑶琴都被她害成那个样子,要是等咱们父亲了回来,这丫头有人撑腰,这府里还有咱们的活路嘛?”
大爷攥紧了手,“可是三弟才出事咱们就把她弄出去……怕是有人会说闲话。”
大夫人红着眼睛,“老爷莫要担心,我有个好办法……包叫那丫头乖乖的搬出去,还会坏了她的名声,毁了她跟英王的婚事。”
她女儿得不到的,她也绝能眼看着别人得到。 月夜叹,胡不归 第48章 针锋相对,撕破脸
镇国公府,沉浸在一片素白当中。
米嬷嬷神色慌张的进了屋子,“小姐,大夫人差了人来请您过去。”
叶芷蔚正坐在桌案后,桌上铺着纸张,她不知低头正在写着什么。
“知道了,更衣吧。”她随手放下毛笔。
小莲上前来,手指紧张的试了几次也没有将她身上的衣裳脱下来。
“不要怕,我不会有事。”叶芷蔚两手微微张开,配合着小莲的动作。
“小姐……”小莲的声音颤抖着,“大夫人定是又想为难您了,您现在穿成这样……”
叶芷蔚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任由小莲为她换上淡粉色的衣裙,红色褙子,就算她真的穿了一身白衣孝服,大夫人也不会因此而放过她。
“既来之,则安之,总算到了撕破脸的时候了。”叶芷蔚冷笑一声,从屏风后转出来,米嬷嬷只觉眼前一亮。
她们的小姐平日极少装扮,今天经过一番精心修饰,竟有些让人移不开眼。
到了前堂,远远的便听见摇铃与诡异的火光。
小莲吓的往米嬷嬷的身后躲了躲。
叶芷蔚走进院子,只见灵堂前搭起高台,四周点着香烛明火,台下东南西北四方插着招魂幡。
一个神神叨叨的道士站在高台上,一手摇着铃铛嘴里念着咒语。
身穿白衣孝服的下人跪了一地,全都在不停的高呼着公爷叶淮安的名讳。
叶芷蔚秀眉不由得一拧。
“三小姐,你虽然从小并未在公爷身边长大,但穿成这般模样到灵堂来,未免也太不敬重亡者了吧?”大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迎上前来。
“亡者?”叶芷蔚突然朗声长笑,“你们请了道士来招魂,咒我父亲早死,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到向我兴师问罪起来了。”
她话音刚落,忽听高台上道士大叫一声,面前的香烛霎时间冒出道白烟,全部熄灭了。
“大凶!大凶!”那道士惊慌失措的从高台上滚下来,“天煞孤星,克父克母,贫道实在是难以化解,还请施主另请高明吧……”说着道士抽身便要走。
“道长请留步!”站在院里的大夫人急忙开口让人拦住那道士,“不知道长所说天煞孤星是何人,求您指点出来,我们也好避灾避祸。”
道士装模作样的掐指算了算,“此为阴象,乃为女子,数为之三,其他……请恕贫道无能,实在是不能化解凶象。”
院里顿时一片安静。
前阵府里已有传言,称三小姐克父克母,现在这道长又当面指出府里存在天煞孤星,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投到了叶芷蔚的身上。
灵堂内,叶芷蔚身上那抹艳丽的红色衣裙显得格外醒目。
大爷面色沉阴,走向前来,“芷蔚,今天是给你父亲招魂,你穿成这样是什么意思?”
“我父亲没死,你们办的什么丧事?”叶芷蔚毫不退缩。
二夫人叹息道:“三小姐,莫要乱说,大爷是你的长辈,你怎可出言不逊。”
米嬷嬷飞快的瞥了一眼自家的小姐,只见她脊背挺得笔直,脸上丝毫不见半点怯懦。
眼下,所有人都在院子里,叶芷蔚身后根本没有任何人能给她撑腰,只怕今天这亏……是要吃定了。
米嬷嬷想到这里,背后不禁浮上一层冷汗。
叶芷蔚看向二伯母,“他若是我长辈为何会不顾我父亲死活?才见到一件血衣便认定我父亲已遭不测,莫不是他也想弄个公爷当当?”
此言一出,满院尽是吸气之声。
这种话,向来都是背地里才敢说出来的,没想到今天竟一下子被三小姐给捅到了台面上。
大夫人惊得浑身的血都仿佛要冰起来,满院子的丫鬟婆子外加小厮全都悄悄抬头瞥着叶芷蔚,他们都不敢相信,这位自打回府来,便柔顺的仿佛没有任何怨言的三小姐,为何今天突然发起威来。
金冥阳混在人群后,低垂着头,双手攥得紧紧的,收在袖子当中。
他虽然非常敬佩这位三小姐的胆量,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一个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就算被拉出去家法从事,也没有任何人能来救她。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三小姐真被打了,他宁可背负了背主的骂名也会将她救出来,也不枉叶淮安与他相交一场。
“芷蔚,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长辈岂是你能非议的。”二夫人不悦道,今天这场戏她也知是大房搞的鬼,不过眼下就算被这丫头识破了也要唱下去。
其实把叶芷蔚赶出府去,对于她们二房也有莫大的好处。
大房占去了闵氏的嫁妆里的田产,以及铺子,而她们二房则占了闵氏嫁妆里的绝大部分首饰。
叶芷蔚唇边掠过一丝不屑,眼光正好落在二夫人的手腕上,之前她暗中托付金管事帮她调查了闵氏嫁妆的去向,大部分首饰都在这位二伯母的手里,就是现在,她的手腕上还偷偷戴着她母亲的镯子。
“二伯母,有些话我觉得还是应该当面说开的好,先不说之前我父亲生病的那几年,在府里你们都是怎么待他的,单是这些日子的流言,想必只要细细一查便可知晓是从哪里流出去的,我年纪尚幼,但却不是傻子,其中道理还是能够明白几分的,现在我父亲刚出事,你们便急巴巴的想跟我撇清关系,找不到借口便要往我身上泼脏水是吗?”
“……怎么可能。”二夫人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你父亲出事,我们都替你难过,怎么会想赶你出府呢……”
“哦,原来是有人想赶我出府啊。”叶芷蔚抬眼环视着众人,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大夫人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她没想到这丫头竟这么难缠,本以为三言两语就将她制住,然后往她身上扣个天煞孤星的名声,明天就把她赶到庄子上去,可是现在当着这么多府里下人的面,她要是直接就定了她的罪名,只怕到哪里也交待不过去。
大爷脸色也不好看,刚才叶芷蔚当众揭了他短,把他的那点小心思全都抖露到了众人面前,他想发火却只能忍着。
“你这丫头中邪了不成,今天怎么胡言乱语。”
他万万没想到,叶淮安竟然生了这么一个狂妄的女儿,平日里瞧着温顺的好像猫似的,可到了关键时候,竟也敢跳起来亮出爪子。
“怎么,大伯父不肯承认么?这么说你们准备把我留在府里了?”
“不可能!绝不能让这小贱人留在府中!”大夫人气得脸色铁青,忍不住脱口而出。
此言一出,院里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间全都落在了大夫人的脸上。
大夫人这时已经不顾上许多,露出了狰狞的表情,指向叶芷蔚吼道:“你这天煞孤星的贱人绝不能留在府里,明天便将你送到庄子上,不然我们这府里的人通通都要被你克死!” 月夜叹,胡不归 第49章 闹鬼,闵氏的嫁妆
灵堂内,大夫人面色狰狞,看向叶芷蔚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叶芷蔚仰起小脑袋,毫无畏惧的望着大夫人,“大伯母既然口口声声称我是天煞孤星,要将我赶去庄子,我也没话说,谁让我现在孤苦无依呢,不过在走之前,我想问一下,我生母闵氏的嫁妆在何处。”
大夫人跟二夫人同时白了脸。
“嫁妆?你一个未出闺的女孩子家,把嫁妆挂在嘴边,也不怕别人笑话!”大爷怒道。
叶芷蔚无所谓的笑了笑,“事到如今,我还怕别人笑话么?自从回府,我便是你们这些人眼中的笑话,现在我只不过想要回自己母亲的东西,有何不对?”
大夫人怒不可遏,“这些嫁妆有我与你二伯母替你打理,你自管去庄子上住着便是!”
二夫人也接口道:“我们替你管着这些东西,等你到了出嫁之后再慢慢接手,那些东西放在那里又不会跑了。”
“会不会跑了我不知道,不过我却觉得它们会生了翅膀,飞了也说不定。”叶芷蔚冷笑一声,目光再次落在二夫人的手腕上,“二伯母,我母亲的镯子,您戴着可适合?”
一句话,便让二夫人僵在了那里。
她愣愣的站在那里,脑袋里嗡嗡作响,耳边不断回响着叶芷蔚最后那句话:我母亲的镯子……你戴着可适合……可适合……
府中有白事时,本就不应该佩戴金银首饰,其实不光是二夫人,就连大夫人脖子上也戴着玉石的坠子,只不过她们都掩饰在白衣之下,这场白事说穿了只不过是个过场,为的就是坐实了叶淮安的死。
现在所有的一切突然被叶芷蔚戳穿了,二夫人的脸色就像见到鬼似的。
闵氏死时,叶芷蔚才不过四岁,她怎么可能认得那是她生母的首饰。
突然间,院里吹来一阵冷风,香烛摇曳。
二夫人只觉得背上凉意森森,不由得脱口而出,“鬼!有鬼!”
叶芷蔚站在那里,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二伯母莫怕,定是我母亲来了。”
院里众人全身不禁一震。
金冥阳低头将身形隐在人群后,悄悄抬手,打出两颗石子,正中灵堂前的一对白烛。
火焰瞬时熄灭。
“公爷夫人饶命!”也不知是谁最先喊了一声,结果院里的下人顿时像炸锅一般,全都跪了下去。
大夫人跟二夫人吓的缩着身子往后躲。
“看来两位伯母说要替我管嫁妆,我母亲并不赞同。”叶芷蔚站在那里,脸上神情似笑非笑。
大夫人牙齿咬得咯咯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丫头居然在看她们的笑话。
其实她并不相信什么鬼神,闵氏生就是胆小的性子,只怕就是变成鬼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不过话虽如今,在这种环境下,阴风阵阵,烛影跳动,做惯了亏心事,难免会心中有鬼。
“芷蔚……快些让你母亲回去吧……你去庄上我们怎么也不会亏待你的。”二夫人身上戴的不少物件都是闵氏生前所有,这时她可是怕得要命,生怕闵氏真的要向她索命。
“还是那话,我不贪心,但本应是我的那份也绝对不能少,明日我离开的时候,麻烦二位伯母将我母亲的嫁妆准备好,我带上一起走便是,省得你们之后还得派人来送。”
大夫人没发话,二夫人却是连连点好,“好说好说……你只管回去等着便是,快些回去吧……”
叶芷蔚最后又扫了一眼大夫人,“此事今天这么多人都听见了,想必大伯母也不会贪了我那点东西,是吧?”
叶芷蔚潇洒的转身走了,带着米嬷嬷跟小莲,如同她来时那样,轻飘飘的步履,不急不缓。
留下这一院子的人,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大夫人跟二夫人也很快离了灵堂,这地方她们可是连一会功夫也不想待了。
“大夫人,您真的要将闵氏的东西给三小姐么?”大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担忧道。
大夫人咬了咬牙,“想要那些东西,她做梦!”
“可是今儿这么多人都听见了……”
大夫人目光闪烁,“反正那丫头也不知道闵氏都有些什么东西,随便找几样不值钱的大件让她拉走就是了。”
第二天一早,大夫人刚刚起床,外面便有丫鬟通报:“三小姐派了人过来取闵氏嫁妆的清单。”
大夫人正在漱口,一口盐水呛在了嗓子里,憋得她脸色发紫,吓的屋里的丫鬟连忙捶打她的后背前心,好不容易才将她这口气匀上来。
“贱人!”大夫人破口大骂,“我就知道她是个丧门星,从打她一回来这府上就没安生过!”
管事妈妈低声音道:“三小姐屋里的米嬷嬷还等在外面拿清单子呢,三小姐说是要先点清东西再走。”
“现去派人抄一份,快点把她打发走!”大夫人强压住心底的怒火。
米嬷嬷平静的站在大夫人的院子里,听着屋里时不时传来大夫人的谩骂之声,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却是一片敞亮。
好久都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来时叶芷蔚曾叮嘱过她,大夫人必然不会将闵氏的东西全都交到她手上,所以她需要一份清单,留做证据,日后好一件件向她讨回。
米嬷嬷想起叶芷蔚跟她说话时的模样,眯着眼睛,露出坏坏的笑容,就像一只小狐狸。
她不由得稍稍松了口气,还好,三小姐的性子不像闵氏。
直到晌午时分,叶芷蔚才点清了大房跟二房送来的东西,又问大夫人索要她们要去庄子的地契。
大夫人已经被她烦了一上午,巴不得她马上离开,想也没想就把庄子的地契给了她。
叶芷蔚站在院里看着小厮往马车上装东西,心里不住冷笑。
这些就是闵氏的嫁妆?骗鬼呢!
她故意让米嬷嬷站在府门外,不时的大声提醒那些小厮。
“都注意着些,别磕伤了,这些可是三小姐生母的嫁妆!”
府门外来往的路人无不好奇的停下脚步。
“当初公爷夫人的嫁妆不止这点吧?”
闵氏可是镇国公府明媒正娶抬进府里来的,当初进府就抬了三百担朱漆箱,更别提那些地契田产了。
更有好事的打听到这是镇国公府的三小姐要搬去庄上住,不禁全都连连撇嘴。
“定是府里公爷出事后这孤女碍了眼,找借口打发了呢。”
“谁说不是,还说她是天煞孤星,克死了父母……”
“镇国公那么大年纪,也是够可怜的,带兵在边外这么多年,现在回府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公爷叶淮安真的死了么?”
“谁知道呢……白事办的这么急……”
叶芷蔚坐在马车上,悄悄挑起车帘一角,外面的这些风言风语,她全都一字不落的听到了耳朵里。
今天她从这里走出去,有一日,她定要那些人,八台大轿将她抬回去! 月夜叹,胡不归 第50章 偶然再相遇,援手
叶芷蔚一行足有六辆马车,不过除了赶车的车夫外与跟车的下人外,她只带了米嬷嬷与小莲两人。
那些马车等将她们送到庄上,就会调头返回。
“也不知那庄子是个什么模样。”一路上小莲显得有些不安。
米嬷嬷却很镇定,笑道:“不管在哪,只要能跟小姐在一起就好。”
叶芷蔚也笑了笑,不管什么地方,只怕都比镇国公府那个狼窝强。
六车马车一溜排开来,行驶在街上,速度难免有些缓慢。
所幸叶芷蔚也不赶时间,她已提前让金管事悄悄打听过那个庄子里的情况,而且还让金冥阳暗中寻了牙婆,只待她们去到庄上,就会将人送过去。
金冥阳既然是父亲信过得的人,他挑人的眼光,她自然也是相信的。
晌午时分,阳光晒得地面微微发热,马车里显得格外闷气,叶芷蔚便让小莲挑开一侧的车帘,只落下一层纱帘,这样里面的人能够看清外面,而外面的人却看不清楚马车里的情况。
马车驶过街头,隐隐飘来街边芙蓉饼的香气。
一连在镇国公府吃了好长时间的素斋,这时闻到这香气,叶芷蔚不禁食指大动,便叫停了马车,让小莲下去买些芙蓉饼回来解馋。
小莲乐颠颠的去了,叶芷蔚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面的热闹。
就在这时,从街头一个巷子里驶出一辆马车,因为叶芷蔚的马车挡在了路中央,所以对方的马车便慢了下来,马夫显得有些急,嘴里骂骂咧咧的,吆喝着马儿向后退了几步,调转了方向紧贴着叶芷蔚马车的侧面过去了。
就在两车交错之时,她清楚的看到自对方车厢里滚出一个人来,身体砸在地上时发出“嘭”地一声,不过那人却连一声也没吭。
他落地的同时,身体滚向一侧,钻进了她的马车底下。
旁边马车上的人显然没有发觉其中的异状,赶着车急急的跑远了。
叶芷蔚静静的坐着,屏息凝神倾听着车底的动静。
毫无疑问,刚才那个人是钻到了她的车底下去了,而且他一直也没出来。
这时,小莲买回了芙蓉饼,笑嘻嘻的上了车,将饼递给她。
芙蓉饼香喷喷的,刚出锅的,还有些烫手,她刚要接饼,忽地感到车身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到了车底。
小莲一愣,想开口询问前面赶车的马夫,却一下被叶芷蔚捂住了嘴。
“小……小姐?”小莲不明所以。
“嘘……”叶芷蔚放开小莲,随手抓起手边的一只茶壶,面向那垂着的车帘。
米嬷嬷跟小莲惊讶的看到,自马车底下突然伸出来一只男人的手,苍白的皮肤上沾着不少血迹。
小莲险些惊叫出声。
那只手死命的抓着马车边缘,可是半天也不见那人站起身来。
这时前面传来马夫的询问,“小姐,还走不走?”马车在原地停了太长时间。
“再等一会。”叶芷蔚镇静道。
她话音刚落,车帘忽地挑起,一个人影直接栽进了马车里,小莲跟米嬷嬷惊慌失措的将叶芷蔚拉开。
叶芷蔚扬起手里的茶壶,随时准备向那人的头上招呼过去。
可是她扬着手,等了半天,也不见那人动弹一下。
“不会是……死了吧……”小莲颤声道,她们才刚出府就撞到这种事,要是出了人命,她们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叶芷蔚慢慢靠上前,抬脚轻轻踢了踢那个人。
那人发出细微的低吟。
“还活着。”叶芷蔚松了口气,她的麻烦本来就已经够多了,现在突然出现了个陌生男子跳上车来,而且还半死不活的,真真让她头疼。
“小姐?还走不走?”前面又传来马夫不耐烦的声音。
“走吧。”叶芷蔚吩咐道。
马夫并不知道后面车厢里发生的事,车轮重新转动起来。
车里三人盯着那个脸朝下栽倒在车厢里的男人,面面相觑。
“不如……马车出城时,把他丢下去吧。”小莲嘀咕道。
不知怎么,叶芷蔚突然就想起刚才与她们错身而过的那辆马车了。
当时她只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太真切,不过现在想来那车上好像带有太子府的标记。
如果说这人是从那辆马车上逃出来的,那么他很可能就是太子党人抓捕的目标,俗话说的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想到这里,她上前轻轻推了推那个人,那个人哼了一声,没有动。
叶芷蔚手上用力,将他身体翻了过来。
一张白玉似的面孔映入眼帘,浓密的睫毛紧紧闭着,侧脸青肿着,似乎遭到过一番毒打。
叶芷蔚只觉脑子里嗡地一声。
这个人,竟然是礼部右侍郎吴府的小公子,吴泷。
小莲见她探手去摸那人的脉搏,不由得大惊失色,“小姐!”
叶芷蔚转过头来,神色冷静,完全不见少女的羞涩,吩咐道:“小莲,倒杯水来。”
吴泷醒了过来。
眼前景象模模糊糊,就像蒙着一层纱。
感觉到身体下面马车的晃动,他不由得蹙起眉头。
他记得自己从那些人的马车里滚了出来,虽然姿势狼狈了些,但他终于还是逃了出来。
马车每次晃动,他的身上便会隐隐作痛,四肢像是快要散架了似的。
周围似乎有女子的说话声,叽叽喳喳,像小鸟似的,吵得他头痛令人欲裂。
不知怎么,他听着这声音,竟然想起了府中母亲廊下挂着的鸟笼,每次他回去的时候,便会看到母亲站在廊下逗弄她的鸟儿。
好像她永远都会站在那里等他回来,然后柔声的斥责他,问他又去了什么地方。
而他每次的答复,都无一例外的是又见了谁家的小姐之类,每当这时,他的母亲便会叹气,一副头痛不已的模样。
可是,那里再也没有人等他回去了。
他努力扯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右侍郎的吴府……已经不存在了……
他清楚的记得那晚,数不清的黑衣人闯进府里,一直跟随他的小厮、他时常逗弄,让其羞红脸的丫鬟、府里上了年纪的管事……所有人的尸体都堆积在一起,血流成河。
最后那些人用剑指向了他的母亲,要她交出父亲藏着的什么名单。
他喘息着,重新闭上了眼睛,硬生生将那记忆截断。
他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被那些人带走了,逼他交出什么名单。
刚刚聚集起来的意识渐渐涣散了。
不行!我还不能死!
吴泷猛地咬住舌尖,刺痛让他的意识重新汇聚起来,他再次睁开眼睛,眼前浮现出一张娇嫩的容颜…… 月夜叹,胡不归 第51章 支使不动下人?
叶芷蔚一行出了城,等到了庄子,天色已晚。
劳累了一路,叶芷蔚直接进了正屋,小莲伺候着她简单的梳洗了一番。
“米嬷嬷呢?”叶芷蔚问。
“正看着那帮人在马车上卸东西呢。”小莲道,忽而又压低声音:“吴公子现在藏在柴房里,奴婢实在没办法把他弄到屋里来……”
就算小莲不说,叶芷蔚也知道她们此时的难处。
她们初来乍到,对于庄子上的情况还不了解,要是被人发现她们还带着个陌生男子,只怕叶芷蔚的名声以后就别想再要了。
叶芷蔚也显得有些无奈,“等没人注意时,你去送些吃的给他。”她现在连大夫都不敢请,也不知他都被伤了何处,只能希望他能硬挺过今晚。
叶芷蔚在正屋里坐着,半天不见送水的丫鬟进来,于是便让小莲去催。
等了好半天才见小莲端了茶水进来,一脸的不悦。
“怎么了?”叶芷蔚诧异道。
“……这里的人,全都是些势利眼的,奴婢下去取水,结果厨房的婆子说晚上不开火,这还是刚才奴婢亲手现烧的水……”
听着小莲唠唠叨叨,叶芷蔚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只怕这庄子里的人都是大夫人的眼线,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刚来就给她颜色瞧?连一口热水都不给烧?
叶芷蔚无声轻笑,还真当她是个软柿子,任由她们来捏么?
叶芷蔚坐起身,吩咐小莲道,“金管事找来的牙婆可是到了?”
“已经等在外面了。”小莲道。
“让她进来。”
不一会功夫,小莲从外面带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子,满脸堆着笑,一见叶芷蔚便奉承起叶芷蔚的好相貌。
叶芷蔚不动声色,这种人她见得多了,不过是靠着这张嘴讨生活,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小莲见自家小姐不说话,开口道,“既然妈妈来了,便把人带进来吧,给我们小姐瞧瞧。”
金管事早就知会过牙婆,所以这次她带来了十几个丫鬟,还有些粗使的婆子。
“全都是好人家的。”牙婆陪着笑道,“之前你们管事都瞧过的。”
十来个丫鬟跟婆子站成一排,叶芷蔚挨个打量,“你们都会些什么,都说说吧。”
“奴婢小玉,会些绣活。”
“奴婢冬儿,曾在大户人家做过一年活计,识些字……”
叶芷蔚一一看过去,最后挑了四个丫鬟,两个粗使的婆子,还有两个厨房灶上的厨婆。
叶芷蔚向小莲使了个眼色,小莲忙拿了银钱塞进牙婆手里。
“这么晚了,还烦劳妈妈跑来,下回我们小姐要人时还得麻烦你。”
牙婆收了钱,自然脸上笑开了花,“这有什么,只要小姐开口,我老婆子跑一趟腿又算得了什么……”
叶芷蔚淡淡笑着端茶送了客。
小莲送了牙婆出去,叶芷蔚则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这八个人,“在我这里做活其实没有太多规矩,想必在临来之前已经有人跟你们说过,只要你们守着自己的本份,不乱嚼舌头,到时自然会相安无事,若是有那别有心思的,想着背后玩花样的,我劝那些人还是省些个力气的好。”
她将那些人的卖身契放桌上一拍,“嘭”的一声,那些人的身子也跟着抖了抖。
“要知道,你们签的可都是死契,我的身份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就算现在不说,你们之后也会从别的地方听到,不错,我就是镇国公府的三小姐,可是在这里,我就是你们的主子,如何处置你们全由我说得算,你们若是好好做事,日后我还会将你们的死契还给你们。”
此言一出,那八个人不约而同的露出惊讶的表情,一时间,她们全都忘了应有的规矩,全都看向眼前这个才只有十三、四岁模样的女孩子。
要知道,凡是签了死契的下人,她们的命便等同于在自己主子手里捏着,是死是活都不过是对方一句话的事。
谁不想堂堂正正做人,但以她们的身份根本无法存活于世,为了讨生活,只能卖了这条贱命。
叶芷蔚向来善于使用胡萝卜加大棒的策略,先把狠话拍出去,然后再诱以动心。
她心里很明白,要想让这些人死心塌地的跟着她,听她使唤,就要抓住她们的弱点。
“你们可是不信我说的?”叶芷蔚慢条斯理的看着她们,“要不要我立下字据来你们才肯信?”
她们全都傻了眼,谁敢让主子立字据啊。
“一切都听小姐吩咐。”
“单凭小姐差遣!”八个人全都跪了下去。
叶芷蔚淡淡一笑:“你们都起来吧,一会米嬷嬷会给你们安排事做。”
大夫人故意暗中派人跟她做对,让她使唤不动这庄里的人。
真是笑话!以为这样就能难住她了?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手里有银子,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
米嬷嬷安排完卸车的事,又吩咐了那八个人去做事。
小莲伺候着叶芷蔚到大炕上歇着,担忧道:“小姐,咱们手里的银钱本就不多,您今天又买了这么多人……”
“怎么?怕跟你家小姐喝西北风了?”叶芷蔚打趣道。
小莲嘟起嘴,“奴婢只要能跟着小姐,什么都不想要。”
叶芷蔚笑道:“那你担心什么?”
“大夫人是不会给您银子的,眼下咱们可怎么过啊……”
叶芷蔚靠在炕头上,慵懒的眯起眼睛,“我已让金管事暗中将我母亲留给我的那些首饰当了。”
小莲惊得瞪圆了眼睛,“小姐,这怎么成,那可是夫人留给您的……”
叶芷蔚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那些死物就算放在那里也生不出钱来,待以后咱们有钱了再赎回来便是。”
除了那条赤金盘螭巊珞圈还被她藏在手里,其他的东西她全都交由金冥阳去换成了现银。
坐吃山空可不是她的作风。
“小姐以后有什么打算?”小莲不禁有些好奇,叶芷蔚从小便与她在一起长大,平日里也算是足不出户,为何到了这般田地,就连她都心里没底,可是小姐却毫不惊慌,而且还胸有成竹似的。
“不急,待明天天亮了,我们先去庄子各处转转。”两人正说着话,忽见米嬷嬷自外面进来,板着一张脸,道:“庄上管事的王婆子来了,非要见您,我说小姐您已经歇下了,可是她还是不肯走。”
叶芷蔚不屑一笑,才这么一会功夫她们就忍不住要来找茬了么? 月夜叹,胡不归 第52章 要挟?全给我滚蛋!
还没等叶芷蔚在炕上起身,便听门外响起一个婆子的声音:“三小姐可是歇下了?老奴还有事要回呢……”
“小姐没有吩咐,你不能进去。”门口的小丫鬟回道,声音脆生生的,一点也不显怯懦。
叶芷蔚与米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米嬷嬷低声道:“是您刚收进来的丫头小玉。”
叶芷蔚轻轻颔首,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些新来的人唯一的依仗便是她,应该趁着她们还没跟庄上这些人窜通一气就把她们分开。
“姑娘是三小姐身边服侍的吧,麻烦你给通传一声,不然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可担待不起。”王婆冷笑道。
小玉是刚来的,听了这话果然心里没了底,道:“那我进去问一声。”她刚挑帘,忽听屋里传来米嬷嬷的声音:“要她进来吧。”
王婆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撇下小玉,大步进了屋子,嘴里念叨着,“三小姐初来庄上,那些下人多是不长眼的,没有慢怠您吧?”
何止是慢怠,根本就是没人理会好吧?
她抬眼往大炕上瞅,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畏畏缩缩的女孩子,不想却与叶芷蔚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乌黑的眸子熠熠生辉,在烛光的映照下如同夜晚的星火,让人看不真切她眼底的神情。
王婆愣在了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忙把目光移开,“老奴给三小姐请安。”
也不知怎么,她竟觉得眼前的三小姐有些让人看不透,大夫人曾吩咐她要多多关照这位三小姐,她自然明白其中的含义,原本她也以为这不过是个未及笄的小丫头,可是刚才被她的眼睛盯得,她的心里直发毛。
“王妈妈是吗?”大炕上的叶芷蔚开口道,“小莲,去搬把椅子来,请王妈妈坐。”
小莲应声去了,搬来把高背椅。
王婆子见状,脸上便笑开了花。
刚才定是她自己多心了,这小丫头要是真有能耐怎么会被大夫人挤兑到庄上来,再说了,现在这丫头的身边根本没有依仗,就算她是奴大欺主,又有何妨?反正在这庄上,她是说得算的,只要她不开口,以后这位三小姐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王婆子大大方方的坐了,眼珠子却是不停的往叶芷蔚的身上扫。
叶芷蔚头上挽着双髻,每侧半月弯的发髻上系着长长的红色流苏,一直垂到肩上,除此之外,头上再也没戴金银首饰。身上穿着藕荷色百折裙,对襟衣衫,脸上未施脂粉,显得清秀而又不失娇丽。
“不知王妈妈这么晚过来,所谓何事?”叶芷蔚明知故问。
王婆转了转眼珠子,“自然是因为那些下人的事了,这庄子收成不好,连年都饿跑不少种地的农户,眼下开春才种的苗到现在也没出芽,只怕今年也要欠收,所以这庄上各项用度都要花费不少银子。”她吞咽了口唾液,继续道,“就拿这烧开水来说,庄上晚上是不开火的,平时每日只吃两顿饭,晚上一般只食些冷食,所以大厨房自然也不会有人伺候着。”
王婆子说着话,一边偷偷瞅着对面三小姐的脸色,却见她垂着眼帘,似乎有些失落。
“三小姐要是不习惯这边的生活也无妨,每晚你也可以使厨房的婆子另开火,不过……却是要自己付银钱的,烧开水一两银子,现做面食三两银子,要是想炒些青菜,多加些油自然就要贵着些,要花五两银子。”
小莲终于忍不住怒道:“你这是抢钱么!”
王婆子笑道:“看你说的,这银钱又不是交到老奴兜里,庄上条件艰苦了些,在来之前三小姐想必也是有所耳闻的。”
叶芷蔚唇角轻挑,隐住不屑的冷笑,“我自然是知道的,有关庄上田地的事,还请王妈妈说清些,今年为何到现在地里还没出芽?”
王婆子愣了愣,她没想到三小姐关心的竟然是田地的事,这种情况下最应该担心的不应该是自己的处境么?
三小姐到庄上来,大夫人肯定不会给她银钱,她的任务便是千方百计的折腾光三小姐手头的银子,大夫人当初给了她多少带出来的东西,就要收回去多少。
王婆子略一沉吟,道:“庄上现在管田地的都是些门外汉,不过他们都是庄上的老人了,大夫人也早就知道这个事,不过她仁慈,所以也不好把他们赶走。”
听了这话,叶芷蔚险些笑出声来,大夫人要是仁慈了,鳄鱼也能成佛。
她忍住心中冷笑:“这么说来,现在庄子上所有管田地的都是我大伯母的人?”
“那是,全都是她的人手,不然这些年这庄子早就倒了,哪里还有三小姐您的落脚地儿啊。”
叶芷蔚秀眉一挑,“如此说来,我还应该感谢大伯母才是。”
“那是那是,都是她老人家心存善念,体恤老奴这些当差的。”
“明白了。”叶芷蔚突然抬起头来,脸上带着灿烂的微笑,只看得王婆子一愣。
“既然这些管田的人如此不堪重用,那便让他们回我大伯母那里去好了,她心善,定然会再给他们安排好的去处。”
王婆子脸上的得意还未来得及收回去,就被这话惊得目瞪口呆,“三……三小姐,您说什么?老奴怎么没……没听懂?”
米嬷嬷冷哼一声,接口道:“我家小姐的意思是,让那些不顶事的人全都滚蛋,她的庄子里不养闲人!”
王婆子瞪着眼珠子,脖筋突起老高,“三小姐,您是不是搞错了,这庄子什么时候您说的算了……”
叶芷蔚将手里的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撂,茶盏发出刺耳的撞击声,“米嬷嬷,将这庄子的地契拿给她看看。”
米嬷嬷本就对王婆子看不顺眼,拿了地契过来,没好气的在她眼前晃了晃。
王婆子不可置信的想伸手去够那地契,却被米嬷嬷躲开了,“这东西也是你能碰的?”
虽然刚才只看了一眼,但那确实是这庄子的地契。
王婆子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可是……就算这庄子是三小姐的,您也不能辞退那些人……他们可都是大夫人安排在这里的。”她不断强调这些人都是大夫人的,本是想以此要挟这位三小姐,但她没想到的是,她的这种做法,只引起了对方更大的厌恶,与赶走她们的决心。 月夜叹,胡不归 第53章 收留吴泷,万祥和的进门牌
以往天到了这般时候,庄子上多数人都已经歇下,可是今夜的庄子却显得分外热闹。
米嬷嬷带着两个叶芷蔚才收的粗使婆子,威风凛凛的站在院子当中,“王妈妈都说了,你们是这里不当用的,我们三小姐给你们三柱香的功夫,这里正好还有六辆马车没走,你们便随车回镇国公府去吧。”
庄上负责田地的,都是大夫人手底下的人,说是不当用的有些夸张,不过他们都是好吃懒做的却一点不为过。
两个跟着米嬷嬷的粗使婆子卷着袖子,一人手里拎着根碗口粗细的棍子,左右一边一个,就像一对门神。
“这算什么事,三小姐凭什么赶我们走!”总有些不服气的。
米嬷嬷不屑道:“王妈妈亲口跟我们小姐说了,你们种的田年年欠收,就这样的货色还要留着做甚?不过幸好大夫人仁慈,你们就算回去了,她也会给你们另外安排,你说是不是啊,王妈妈?”
王妈妈这会跟在她们身后,脸色黑的都快跟锅底相仿了,庄上之前都是她在管着,现在被米嬷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是因为她向三小姐进言,才赶了这些人走,那些人都恨得要死。
“原来是王妈妈想要讨新主子的欢心,我们这些人碍了事。”不知谁冷哼了一声。
王婆子刚张了嘴,一旁的米嬷嬷便怒斥道:“王妈妈可是一心为主子着想,哪像你们这些人,就知道暗地里克扣主子的银钱,只会偷懒,不懂得为主子分忧,就这样的人我们三小姐可养不起!”说着又去嘱咐赶车的马夫,“快着些,不然晚了到城门就要落锁了。”
马夫自然也知道城门会落锁,忙催着那些人上车,纵然那些人有一百个不情愿,却也只好匆匆收拾了东西,上了马车。
看着所有管田的人都被三小姐打发回去,王妈妈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这些人要是回了镇国公府,指不定会将自己说成什么样子,就算大夫人不肯相信,但人言可谓,所有人都这么说,也不由大夫人不信。
王妈妈心里想着,头上冷汗直冒。
米嬷嬷看得真真切切,心中冷笑,同时又暗暗佩服自家的小姐,这一招不但离间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会把大夫人气个半死。
府里突然来了十好几个游手好闲的人手,她往哪安插?府里又在办白事,只怕她早就忙得焦头烂额,这些人就是为了回去给她添堵的!
打发走了马车,王妈妈灰溜溜的回了自己院子,再也没敢露头。
叶芷蔚来到庄子上的第一晚,就这么收场了。
趁着院里人都睡了,叶芷蔚让小莲挑了灯,去柴房里瞧吴泷。
她随身倒是带着药箱,对于外伤还好处理,可是她不确定吴泷有没有内伤,只得让小莲调了些蜂蜜水,给他灌下去。
不过大多都让他吐出去了,她只得让小莲不停的给吴泷喂水,因为她知道,如果这一夜他发起高热来,她们现在根本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他死。
叶芷蔚盯了半个时辰,小莲便催她去睡了,本以为心里有事,定会睡不踏实,可是等她一睁眼,外面竟已是天光大亮。
她起身唤了声小莲,进来的却是昨天才收的丫鬟小玉。
叶芷蔚让小玉打了水,服侍着自己洗漱,心里却是不停的打鼓,不知道吴泷这一夜挺没挺过去。
小玉刚把洗漱的水撤下去,米嬷嬷便从外面急匆匆进来,低声道:“小姐,金管事过来了。”
叶芷蔚遣退外屋的下人,没多大功夫,金管事进来了,拱手施礼:“见过三小姐。”
叶芷蔚连忙站起来,“金叔莫要多礼。”
听到这称呼,金冥阳浑身不禁一震,“三小姐折煞在下了,当不得此称。”
叶芷蔚正色道:“以前是在府里,现在这里我说的算,你与我父亲相识一场,日后我免不了还有要仰仗您的地方,叫你一声叔自然当得。”
金冥阳也不是那矫情的人,听了叶芷蔚的话不觉有些动容,连道几声:“惭愧。”又跟她说起镇国公府的事。
昨天叶芷蔚从庄子上打发了那些人回去,大夫人果真被气到了,在自己院子里骂了一晚上不说,早上又杖责了院子里两个触了霉头的丫鬟,弄的她的院子里,人人自危。
叶芷蔚听了心中痛快,忽地想起什么似的,道:“金叔可懂得瞧伤?”
金冥阳不明所以,她便将昨天在街上发生的事跟他说了。
金冥阳不由得大惊失色,“三……三小姐,您……您的胆子也太大了!”
叶芷蔚苦笑,她又不能说前世她与吴泷认识。
金冥阳跟她去了柴房,小莲已经亲手将这里收拾过了,在地上铺了厚毡,让吴泷睡在上面。
金冥阳从小军营出身,对于外伤也经常自己动手处理,他伸手探了探吴泷的脉,微微蹙眉。
“怎样?”叶芷蔚心里有些没底,不知耽搁了这一晚,是不是会影响到什么。
“有些内伤,要慢慢调理。”他顿了顿,对她道,“三小姐请转过身去。”
叶芷蔚知他想查看吴泷身上的伤,自己身为女子理应回避,于是背过身去。
她听身后一阵悉悉索索衣物响动,不一会,听金冥阳开口道:“还好,都是些皮外伤,淤血青肿,看样子应是被打了杀威棒。”
想必是太子党那帮人对他用了私刑,叶芷蔚为难道:“现如今我又不敢去城里给他请大夫,不知金叔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金冥阳看着地上的吴泷,沉吟道:“右侍郎吴府一门惨案,到现在官府还在到处悬赏捉拿凶手,而且有关吴府三公子失踪一案传得沸沸扬扬,你这个时候要是去城里请大夫,只怕最后会引祸上身。”
叶芷蔚蹙起眉头,问心自问,就算她提前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当时在城里,她也绝不会将他丢出去。
“求金叔帮着拿个主意。”叶芷蔚诚恳道。
其实金冥阳刚才会这么说,无非是想吓她快点打消收留吴泷的想法,没想到她的态度竟这么坚决。
“请恕在下多句嘴,三小姐您是否认识此人?”
叶芷蔚点了点头,“之前确实见过两次。”
“你可知此人名声如何?”
叶芷蔚无奈一笑,她知金冥阳是担心她被这少年骗去了芳心,“金叔莫要误会,我知他年少轻狂,不过他的为人总算是还有可取的一面,只要善加引导,也不失为件好事。”
金冥阳一愣,看着叶芷蔚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再听她言吴泷年少轻狂,不由得苦笑起来,三小姐的年纪也不大,可是这话说出来,却像是长辈在教训晚辈一样。
思忖片刻,金冥阳道:“伤药在下可以弄到,今日便可送来,但此事极为凶险,只怕城里现在想寻吴公子的不只是官府一途,很可能凶手这时也在找他。”
此种情况她早已预料到了,所以她现在需要更多的帮手。
“对了,金叔是否知道城里的万祥和镖局?”
金冥阳愣了愣,“你怎么知道此处?”
“是父亲那日嘱我,若有难处可寻万祥和的莫三笑。”
听到莫三笑三个字,金冥阳脸色变了变,紧张道:“叶公爷可有给你进门的门牌?”
她这才知道,那日父亲交给她的那块紫玉,竟是进门的门牌。
若只是普通镖局,如何会用到这种东西,她不禁对万祥和镖局越发的好奇起来。 月夜叹,胡不归 第54章 寻来护院,人心所向
有关万祥和镖局的事,金冥阳表示爱莫能助,因为那块紫玉的门牌并不是谁都能持有的,叶芷蔚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将此事放到后面,待吴泷这边情况稳定了她再亲自进城一趟。
不过目前她的庄上最需要的是人手,而且是靠得住的人手。
既然想要站稳脚跟,就要先有防人之心,她昨天才把大夫人的人赶回去,只怕大夫人不会善罢甘休,她现在人单势孤,最需要的就是招些护院。
不过目前她的情况也不乐观,手头银子最成问题,护院价格也不低,短期内她算了算,竟有些入不敷出。
不过最终还是金冥阳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为她找来了十几个当初曾跟他一同在军中任职的老兵,虽然他们个个年过五旬,生活潦倒,但他们这些人全都是从战场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经验丰富不说,要求还不高,只求有地儿存身,给口饭吃就行。
叶芷蔚让人将庄子的西边院子收拾出来,让这些人住进去。
军中之人,性格都粗枝大叶的,当面叫着她东家东家,背后却都一个个称呼起侄女来了。
米嬷嬷一个劲的摇头,称坏了规矩,不过叶芷蔚却一笑了之。
她在这些人眼前,又没有大小姐的架子,待人又随和,很懂他们的心思,才半天功夫就跟这些人混熟了。
金冥阳帮她解决了护院的问题,又给吴泷寻来了药,她便将吴泷偷偷转移到了西院,那边都是男人,就算有人怀疑也寻不到什么把柄,对外她只称这是她娘家的表哥,来京城投亲,却遇了歹人,被劫了财物,差点丢了性命。
那些护院都是军中出身,向来清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所以他们没事也会帮把手,照顾下吴泷。
用上好药,吴泷第三天便醒了,但却是不说话,每天直愣愣的睁着眼睛就像木偶似的,只有当她偶尔过去探望,他眼珠才会转动几下,其余时间就像丢了魂似的。
叶芷蔚如今已从金冥阳那里知道了有关右侍郎吴府发生的惨案,不论谁摊上这种事,心里都不会好过,她也不强求他一下就想清楚,只由他慢慢养着。
这几日她曾带人到庄子里走了走,大致弄明白了为何这里年年欠收。
这里地势较低,背后又靠山,不少田地都常年浸水,而大夫人派来管田的那些人,根本就不上心,每年都随便弄些种子,丢了就不去管了。
叶芷蔚思忖了半天,命令庄里还剩下的几家农户,全部将田挖成池塘。
这一下可吓急坏了那些农户,他们原本就吃不饱,要是再将田挖了,明年他们吃什么?
王婆子知道了心中暗笑,只道这位三小姐怎么可能懂得农家的事,她巴不得让庄上乱起来,于是主动担起了劝说农户挖田造塘的任务,半劝半命令,没用六天功夫,每户都开始了挖田造池。
米嬷嬷有些担心,生怕王婆暗中对她们不利。
叶芷蔚却并不在意,王婆的那点心思明显的很,这种人若不好好利用怎么能对得起大夫人给她挖的那些坑。
为了解决粮食问题,她也想过不少办法,庄子背后便是绿萝山,听庄上农户说山上有不少猎物,不过却因为有猛虎,所以他们平时就连打柴都不敢走得太远。
那些护院闻听此言却是兴奋的一个个擦拳磨掌,主动要求上山打猎。
叶芷蔚怕他们出事,于是让他们多带了些人,拿上趁手的家伙,又派了熟悉山路的农户做向导,去了后山。
一伙人去了后山,直到太阳偏西才回来。
叶芷蔚还在屋里埋头写着什么,忽听窗外传来小丫鬟的惊呼:“护院他们回来了,小姐快去看看吧,他们猎了老虎回来呢!”
叶芷蔚一愣,立即放下笔跟着小莲也出了院子。
只见院外的地上横七竖八的堆着十来只山鸡,五、六只野兔,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只老虎。
叶芷蔚见状也不由得露出惊诧的表情,小莲好奇的上前,想看个清楚,却又有些害怕。
庄里的农户全都出来看热闹,把那几位护院围在当中,听他们说着猎虎的经过。
不少小孩子大着胆子上去偷摸老虎的皮毛,却被各自的母亲呵斥。
叶芷蔚面带微笑站在那里,听着满院子的欢声笑语:男人们豪爽的大笑着,孩子们欢叫着围在四周,妇人们略带宠溺的训斥声充斥在一起,随着暮色渐拢,变得温馨而暖心起来。
这便是她曾经想要的生活吧。
不知怎么,她突然就想念起了那个人。
也不知风暮寒的大军到了什么地方,以前他经常会在自己面前抱怨军中帐冷,就像个小孩子似的,为了讨得自己的关注和安慰,假意发脾气,或是冷着脸子,不过是想让她去主动哄他,宠着他。
突然间她觉得,眼前这一幕,如果他在的话,就更完美了。
农户的妇人们开始收拾那些猎物,各家都拿来了自家做的饭食,有擅长厨艺的妇人主动负责起处理野物的活计,男人们则忙着分割老虎肉。
手熟的护院们将老虎皮整张剥了下来,晾晒在院子里,冷不丁谁从旁边经过时还会被吓一跳,时不时引来众人善意的哄笑声。
暮色渐拢,院子里燃起篝火。
因着后山的老虎被杀了,今日跟着上山的不少农户都打了比以往多一倍的柴火,架子上串起大块的老虎肉,夜风一吹,肉香阵阵,光是远远闻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叶芷蔚让小莲从库房里将最后的两坛米酒取出来,立时引来众人一片赞叹之声。
“东家,我们先敬你一杯!”陈护院在这里年纪最长,平日话不多,但却是这些人的主心骨,他在军中时与金冥阳交情最深,所以当初他对金冥阳的提议欣然接受,现在看来,此处倒也是个绝佳的去处,别看东家年纪小,可是为人处事却很得他们心思。
叶芷蔚酒量原本就不错,前世只不过是因着身子被损了,所以才沾不得酒。
众人见她端起酒来,潇洒的饮一而尽,一个个只惊得瞪大了眼珠子。
震惊过后,人群中传来叫好之声:“东家好爽快!”
叶芷蔚嫣然一笑,面上掠过一丝酒后的绯色,眼中熠熠光彩不知晃花了在场多少年轻男子的心……
可是,她细心维护的淑女形象没几天便险些破灭了。
这日一早,当她进到正屋时,惊见正屋里的摆设完全改变了,屋当中铺着一整块虎皮,巨大的老虎头朝向她,张着血盆大口。
虎皮上面,放着一把高背太师椅,椅子上铺着大红的绣锦坐垫,两侧一溜排着十把高背椅。
小莲忍住笑,将她请上正当中的位子上。
叶芷蔚嘴角不住的抽搐,她是来正屋听庄上管事回话的,可是现在这情景……就差了在这正屋梁上悬挂一块匾额,上书:忠义堂。
心中小人扶额叹息:这是要她做大姐头的节奏么? 月夜叹,胡不归 第55章 奉旨秘密返京
北方,军中大营。
校场上,军士列队已毕,操练声整齐划一,几位副将手持兵刃,在马上与人切磋。
风暮寒未着战甲,身穿一袭玄色锦袍,袖口与衣襟下摆上绣着银麒麟纹,海水江崖,身上披着大红衬里的厚氅,立于校场中央的高台上。
猎猎风中,衣袂飘飞,颀长的身姿隐隐散发着凌厉贵气,不怒自威,让人不敢小觑。
“世子爷,京中密信。”青衣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旁,低声道。
风暮寒身形不动,只是伸出手来。
青衣恭敬的将信递到他手上。
信封上封着朱红色的火漆,火漆上面清晰的印着一只兽爪的印记,只怕放眼整个朝堂,再无第二人知晓这印记背后的秘密。
那只兽爪其实便是龙的脚爪,发出密信之人便是当今皇上本人。
风暮寒碾碎火漆,将封信展开,剑眉不由得深深蹙了起来。
高台之上与风暮寒一同观看将士操练的蔡先生见状,不由得投来诧异的目光。
风暮寒看完信后将其团成一球,握在单掌中,略加内力,信纸竟化为片片碎屑,随风飘散开来。
“世子为何愁颜不展?”蔡先生问询道。
风暮寒沉默半晌,“皇上密召本世子回京。”蔡先生虽年长与南王世子,但却钦佩于世子为人,所以自他为将那一日起,他便成了他的入幕之宾。
蔡先生一愣,续尔压低声音道:“可是京城发生了什么变故?”
“礼部右侍郎吴府一门惨案,不知被何人所害,吴府上下竟无活口,唯不见三子尸体,就连官府也一筹莫展,皇上动怒,已连发四道圣旨,催速结此案。”
蔡先生伸手捻着下巴上的山羊胡,“此事看似蹊跷的很。”
风暮寒面色阴沉,其实就连他在看到这一消息时,脑海里也闪过这种念头。
“礼部右侍郎在朝中一直倾向于保三皇子,不过三皇子向来低调,从未与其他皇子争过什么,这种灭门惨案怎么会落到他们的头上?圣上现在召您回去,想必是他已有了打算,唯独只缺少一把刀?”蔡先生面露担忧之色。
风暮寒望着台下校场上列队切磋的将士,语气幽幽:“前日暗卫曾传来消息,太子府的影卫有些动静,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
“莫非……与礼部右侍郎吴府有关?”
“怕是有些关系。”风暮寒略微沉吟,“不过太子向来看不起三皇子,不知这次为何他突然发难。”
他嘴上说着,心里却是乱做一团,不知为什么,从刚才开始,他的脑子里便不断闪过种种画面,有种似曾相识之感,但却抓不住其中的关键。
下意识的,他抬手揉着一侧的太阳穴,额角,隐隐作痛。
他所能记得的部分前世,仍不完全。
“世子何时返京?”蔡先生问,打断了他的思路。
“不急……”风暮寒话音未落,青衣重新出现在他身边。
“世子,暗卫的急信。”他手里捧着一只小小的竹筒,“是负责三小姐那边的暗卫传来的……”他又低声加了一句。
声音虽小,蔡先生却听见了,不由得露出诧异的目光。
他所知道的南王世子,从来就没有与哪位高门府邸的小姐拉上过关系,别说从他嘴里主动听到别的女子之名,就连去参加各府的宴席,他也没有主动向那些女子望过一眼的。
风暮寒一把拿过竹筒,从里面倒出一张防水的牛皮纸卷,将它展开。
蔡先生在一旁好奇的观察着他的脸色,惊讶的看到刚才还沉稳镇定的南王世子,转眼间就像火上房似的抽身便走,将他一个人扔在了校场上。
青衣紧跟在世子身后,急匆匆下了高台,只见两人向着大营去了。
蔡先生心中疑惑,却知暗卫所传达的事,绝非他的身份所能企及,于是便老老实实在台上看着下面将士操练,直到结束。
等蔡先生回了营帐,手下传令兵上前交给他一信南王世子留给他的信,信上大致说他已奉秘旨回京,军中事务多由他照应。
蔡先生只看得一头雾水,刚才在校场上,南王世子明明还说不急着走……怎么才一转眼,这人就跑了?
蔡先生这边独自在帐中迷惑不解,那边风暮寒却已骑着踢云乌骓,带着青衣等十来名近卫军悄悄离营,马不停蹄的赶往京城。
其实不只是蔡先生满腹狐疑,就连青衣都吃惊不小。
暗卫送来的信他是没资格知道内容的,不过他却能大致猜出其中的缘由。
只怕是,与那位三小姐有关吧?
想到这里,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平日里他的主子就算是面对暗箭毒刃都没有眨过眼睛,皇上的密旨他都可以搪塞,可唯独收到了有关三小姐的消息,就这么急巴巴的往回赶。
踢云乌骓脚力极快,那些近卫军一个个只能拼力催马才能勉强跟上他们的主子。
望着战马上南王世子的背影,那些人不禁心中打趣:看这世子急成这般模样,就好像是老婆跟别人跑了似的。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风暮寒心中的感觉,跟此差不了多少。
当他知道右侍郎吴府的小公子吴泷就藏在叶芷蔚的庄子上时,他竟觉得连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吴泷前世的名声,他还有些印象。
善采公子,以博取女子芳心为乐,被他迷住的女子往往心甘情愿的为之献身,他怎能容这样的人留在她身边。
他攥紧了缰绳,直到骨节泛白,毫无一丝血色。
虽然他也知叶芷蔚并不是那种肤浅的女子,不会被他的美色所迷,可是他的心里就是不舒服,就像吞了整块的冰坨在心里似的,冰的他全身发抖,连着他的头也跟着疼起来。
突然间,似一道光亮划过他的脑海。
他记起前世三皇子曾想拉拢南宫将军府为己所用,后来却因南宫老将军战死沙场而失去了最佳助力,后来连同三皇子本人也被太子所害。
而此时,南宫老将军正在西北驻军,也就是后来他战死的所在……
一时间,原本看似与吴府无关的事件被他闪电般的串了起来。 月夜叹,胡不归 第56章 不论多少次,我都会将你捞上来
叶芷蔚站在田边,头上戴着白色的纱帽,悠然的看着水田里,几家农户在抢种水稻。
她已经计划好了,找了懂行的人去江边收购些蟹苗来,到时就算不能卖出高价也能自给自足,其余的深塘她已经让人种上了夏荷,放上了鲤鱼的鱼苗。
最近一段时间,每日庄上的农户都会在护院的保护下去后面的绿萝山,每天都会采集到大量的野菜,野果。
野果大多酸涩,她便让庄上的婆子酿成果子酒,多出来的猎物也经过风干,晾晒,成串的存在地窖里。
庄上的农户长年都是极少见到油星的,最近一个月来他们跟着东家,也算是有菜有肉,所以叶芷蔚的声望竟在极短的时间内空前高涨,大有一呼百应之势。
庄上的大小管事每日早上都去正屋向东家回事,叶芷蔚坐在那张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总是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变成山大王了。
小莲掩口笑道:“小姐还缺个压寨夫人。”米嬷嬷不在的时候,她也敢跟叶芷蔚斗几句嘴了。
叶芷蔚笑起来,“好你个胆大的丫头,现在竟敢派遣起主子来了。”说着她伸出手去,纨绔状挑起小莲的下巴,“等我真的成了山大王,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抢来当压寨夫人。”
玩笑归玩笑,小莲还是红了脸,跺着脚,羞得面色通红:“小姐!”
叶芷蔚看着小莲又羞又恼的模样,笑的更响了,田里干活的农户听到这笑声也忍不住向这边投来善意的笑脸。
田边的小路上,树阴婆娑。
稻田的另一边是刚挖好的池塘,里面才灌了从山上引来的泉水,水流清澈,阳光洒在水面,波光粼粼。
吴泷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瘦削的身形仿佛用纸剪成的一般,随时都会被风吹走,他站在池塘边,默默注视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小莲惊得紧紧拉住叶芷蔚的衣袖。
吴泷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听金管事说,通常挨了杀威棒的人怎么也得在床上趴上二个多月,可是他才一个月就起来了,想必身上的伤并没有好利索,可是却从没见他喊疼或是主动表示身体不适。
“小姐……他……不会是想不开吧?”这些日子,就连小莲都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右侍郎吴府的惨案如同一块大的阴云,笼罩在他的头上。
他找不到答案,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生活会一成不变的走下去,不想却被她那日当头棒喝。
若能换得浪子回头,她的名声又算得了什么?
他从小便聪慧过人,自视甚高,又因长相俊美,在府里又是排末,从来无人管他做了什么,也没有人对他有何期望,所以他荒唐了下去。
没想到那日她竟为他求情,告诉他说,他便是那金鳞。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做任何改变,这一切却在一夜之间,俱都被毁掉了。
他从天上掉到了地上,不,是掉进了泥潭!
他被困住了,挣脱不出。
不论白天还是黑夜,只要他闭上眼睛,便仿佛看到那夜重现。
血……除了血,还是血。
除了杀戮,还是杀戮!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从床上爬了起来,鬼使神差的竟走到了这里。
盯着水里自己的倒影,他简直认不出那个瘦的几乎要脱了相的少年,真的是他?
“吴公子。”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吴泷没有转身,因为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近一个月来,要不是被她收留,只怕自己早就被那些蒙面人活活折腾死了。
“你想从这里跳下去么?”叶芷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
吴泷身子微微晃了晃,好像失去力气似的,随时都能栽池塘里。
小莲吓的险些叫出声来。
叶芷蔚却微微一笑,“莫怕,我水性不错,不管你跳下去多少次,我都会将你捞上来。”
吴泷缓缓转过头去,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要知道,她可是镇国公府的三小姐,高门府邸的千金小姐,她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她真的不怕自己的名声被别人诟病吗?
叶芷蔚直视着他,唇角却带着坚定的微笑:“吴公子若是不信,可以试试。”
池塘边,微风吹过,扬起她脸上罩着的薄纱,他看见她尖细的下颌露了出来,白皙的,如同刚从地里冒出来的,鲜嫩的笋芽。
吴泷站在那里,身姿挺得直笔。
若是不知道的,远远看去,绝不会相信他一个月前还是个将死之人。
“……不过你若想逃避下去的话,我可以向你保证,在你跳下去的时候,绝对不会救你。”叶芷蔚淡淡道,“我会站在这里,看你一点点沉下去。”
吴泷面无表情,但是呼吸却急促起来,小莲偷偷注意到,他拢在袖中的双手已经攥成了拳,不住的颤抖。
“在死前,你会听到那些凶手的笑声,以及你家人的哭泣,那是最后的送葬曲,你想听么?”
吴泷努力站直身体,清瘦的身姿仿佛要融入到清风中,凄楚而寂寥。
“……不。”半晌,吴泷轻启双唇,吐出一个字。
叶芷蔚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不怕他心死,只怕他不肯听劝。
“我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抓你,也不知道是谁制造了这场惨案,但是我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些人,一定很高兴听到你的死讯。”
他能明白她话里的含义,她是希望自己活下去。
可是为什么……之前他曾那样捉弄过她,险些坏了她的名声,要知道未出阁的女子若是被损了名声,下场有时比死还要悲惨。
吴泷抿紧了双唇,眼前这个女孩,比他还要小上几岁,他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会被这样一个人安慰着、鼓励着。
如果……能早几年遇到她……该有多好……
下意识的,他脱口而出:“你为何会救我?”
话一出口,就连他自己都不禁愣住了。
他在京城里的名声并不好,虽说风流才子,流恋花丛也无伤大雅,但却被高门府邸的大户人家所不齿,在他们眼中,他只是一个不学无术,整日风流的美貌少年。
“因为……我相信你。”叶芷蔚诧异的回望着他,乌黑的眸子闪耀着动人的光彩,好像在说,这需要理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