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君莫若相全文阅读 第24分节
第二百三十一章 绕梁三日
稽薪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抬起头,眼前人玉冠束发,眉如墨画,步履间风华气度世间难寻。
“清和。”
即墨清和面朝着她走过来,拿过她手中的琼花。
“王上在想什么?”
稽薪眸中闪过一抹光亮,旋即浅浅一笑。
“二十年前巫医族遭难,会和父王有关系吗?”
稽薪仰头看他,这个秘密,也许是因,也是果。
即墨清和深深的看着自己的王上,他的声音轻缓又笃定。
“臣从未见过绥远王,但世人颂其明君,为江山社稷,即便有,也并非是罪过。”
稽薪轻叹一口气,真相并非完全无迹可寻,可谁来承担真相的后果,谁也不知道,取舍,是身居高位之人首先必须学会的东西。
“清和。”
稽薪似乎有些疲惫,她搂住即墨清和的腰。
“我想听你弹琴。”
“可此处没有器乐。”
即墨清和温润清冽的声音抚慰着稽薪的焦躁。
“我将酣梦带来了。”
稽薪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她清晰的听到即墨清和从胸膛处笑出声来。
“好。”
酣梦一琴,大梦三生,殿中稽薪如同少女般等着即墨清和打开覆在琴上的灰布,她托着腮眼中带笑。
琴身现出,即墨清和却像忽而定住一般停下来了动作,这琴上……
“夜夜晨光寂,江海共此生。”
半晌他伸出手,像抚摸恋人般触碰上古琴上刻下的字。
稽薪坐在他身边托着腮笑意吟吟的看着他的表情,这字是自己在东巡途中亲手刻下,为了就是即墨清和现在这失神的模样。
“清和……”
她还没有把话说出口,即墨清和的脸已经离她咫尺之间。
“唔……”
剩下的话都被封在这个吻里,即墨清和吻的狂风骤雨,稽薪呼吸不畅有些瘫软,他揽过稽薪,将她带到自己胸前,微微放慢了节奏。
半晌两人分开,稽薪脸上通红,即墨清和温柔的为她擦了擦唇角。
“我很喜欢。”
他正起身子,用手指在琴弦上试了几个音。
依旧是《子都》,稽薪听过即墨清和弹奏此曲,这首曲子铿锵有力,但今日,即墨清和指间的子都却透着浓浓的萧索意味。
殿中琴乐声绕梁三日不绝于耳,门外来找稽薪的夙夜却是被烁格拦了下来。
“夙夜王,此时,有些不便。”
烁格低声开口。
夙夜侧耳听了听里面的琴音。
“里面的,是即墨清和还是郑昔泽?”
“怎么会是郑大人?自然是左相。”
烁格小声说道。
“也对,也对。”
夙夜煞有其事的点头。
一曲完毕,即墨清和站起身。
“此琴是臣敬献王上,如今说起来有些惶恐,但臣斗胆,可否请王上将此物再赠予臣下。”
稽薪知他是为琴上所刻诗句。
“清和既然有此心,那便拿去,若本王想听时,再时刻弹奏给本王听。”
即墨清和微微躬身,用灰布将古琴包起,再背到自己身上,又向稽薪拜了一拜才走出殿外。
他出殿时正与夙夜相遇。
“夙夜王。”
即墨清和拱手行礼。
“我早已不在朝中,左相不必多礼。”
夙夜伸手扶住,即墨清和却突然猛地向后一缩,夙夜的手一时间僵在半空中。
“在下先退下了。”
即墨清和声音压的很低,没等夙夜再说话就转身离去。
第二百三十二章 审问辰业
殿下台阶宽阔,除了值守的飞羽卫再无一人,即墨清和身背古琴独自走在夜色中,他墨黑的头发披散在身后,如昆仑圣玉般顺滑光洁,背影中却透着冰冷寒冽。
夙夜的手骤然握紧。
刚刚……
“夙夜王?”
烁格见夙夜发愣出声提醒他。
“啊,烁格,我还有事,就不进去了……”
夙夜反应过来对烁格开口,说完也转身匆匆往行宫外走去。
烁格心中思忖,今个是怎么了,一个个都不怎么对劲儿……
即墨清和并没有回到住处,他让侍奴将酣梦送回,只身便去了毓琴牢狱。
此时辰良被绑在木架上,手上铐着厚重的铁链,看守辰良的狱卒们听到门外动静,连忙都站起来。
“左相大人,您怎么来了?”
昊天的左相大人亲自来这肮脏污秽的地方,也是稀奇事。
“他怎么样?”
即墨清和走上前从熊熊燃烧的火灶边拿起一只铁钳。
“这人到这来就一直没说过话,小人一直看守在这里。”
狱卒瞧着这铁钳上还冒着红光额头不由的开始冒汗。
“嗯。”
即墨清和将铁钳举起,狱卒见他一步步向辰良走去。
“左相大人……王上,王上吩咐此人带回王都交由廷尉司审理。”
“郑昔泽?”
即墨清和无视他的话,反而将烧红的铁钳一把烫上辰良的皮肤。
“啊!”
凄厉的惨叫立刻从牢房中响起。
“不装睡了?”
即墨清和勾起唇角。
“你到底要干什么?”
辰良忍着疼痛开口。
“你娘,在我手里。”
即墨清和把玩着手中的铁钳。
“你不要伤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辰良手上青筋暴起,铁链扯着他的身体将他的手臂勒的通红。
“你先出去。”
即墨清和冷声吩咐狱卒。
狱卒偷瞥了两眼。
“是。”
“辰良。”
见人走远,即墨清和将铁钳扔在地上。
“巫医族当年收留了你们母子,你又隐瞒自己的身份费尽心机做了毓琴守将,眼看前程大好,又为什么为自己选了条绝路?”
辰良叛国,说到缘由,其中最让人难以理解的便是他对巫医族众人也隐瞒着自己的身份,旁人只知多年前巫医族收留一对母子,那孩子九岁时便出门远游,再也没有回来,没有人能想到这个孩子竟然一直都在毓琴,还做了毓琴的守将。
“哈哈哈哈,你猜这是为什么,无双公子即墨清和也有猜不到的事?我不会告诉你的。”
辰良语气中有着隐隐的得意。
“你不说,不知道苏素宜会不会说。”
即墨清和也笑起来,他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衣袖。
“我与素宜的密信是不是被你拦了下来!”
“她没有来,是因为穆亲王,穆枫这个人虽然头脑简单,好大喜功,但要说下狠手,倒是也不输旁人。”
即墨清和不回答他的问题,依旧淡然的看着他。
“这点,你应该比其他人都清楚吧。”
辰良怔怔的看着即墨清和,旋即大笑。
“无双公子这是在试探我?”
“是试探,还是事实,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辰良眼神突然狠厉起来。
“你做了什么?你不配提素宜,你怎么配提她!”
即墨清和了然点了点头。
“苏素宜这个前任圣女,竟然还与毓琴守将有着说不清的关系。”
“不,没有,素宜她与我没有关系……没有……”
辰良一下子被击中了软肋,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那个教他读书写字的姐姐,那个被称作圣女的姐姐,那个在他最寒冷孤独时拉了他一把的人,即便她一去不回,再也没有回头,他叫他姐姐,敬她爱她,愿意为她所有想要得到的东西付出一切。
包括生命……
第二百三十三章 毫无用处
“没了你,苏素宜处境可就更艰难了。”
即墨清和脸上带了一丝鬼魅,辰业死死的盯住他。
“等我到了王都,受廷尉司审讯,我就说司马安歌和我是同谋,她那儿可藏着他爹写的信,上面说大名鼎鼎的无双公子……你猜写了什么?”
“你威胁本相。”
即墨清和声调平缓,连丝毫动怒的气息都没有。
“真是好气度……”
辰良阴冷着声音。
“不知道王上看到那些……司马青云那个老头也是,为了女儿平安,可是费尽了心思。”
“本相兼着维运商会的行首身份都能在朝堂上稳坐如初,你以为单凭一封信,可以影响本相分毫吗?”
即墨清和侧过身子。
“不过你的心倒是硬,司马安歌为你身受重伤,你却还想着拖她下水。”
“那是她自愿的!”
辰良哑着嗓子。
“呵呵……无双公子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放我走,我答应你,闭口不言,永远不踏足昊天。”
即墨清和见他眼中算计,只觉甚是好笑。
“你已经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了。”
他随手在牢房边的狱卒兵器架上抽出一把长刀。
“你怎么敢杀我!”
辰良大声叫道。
“你不过是个叛国的罪人,现在杀你,和回到王都再杀你,并没有什么区别……”
即墨清和似是不想听他再说话,一刀割断了他的喉咙,见辰良鲜血喷涌,已然是断了气,他才将刀上的血在辰良衣服上擦了擦,再放回兵器架上。
“即墨清和!”
夙夜匆匆忙忙跑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他跟着即墨清和一路走到牢狱,本以为只是审问犯人,没想到即墨清和竟是如此果决的杀了他。
“你怎么把他杀了?”
他听到辰良吼叫才慌忙跑进来,可辰良早已没有气息。
“夙夜王。”
即墨清和转过头,似是毫不意外。
“你到底是怎么了?”
夙夜紧紧的盯着他。
“无旨私审重犯本就是重罪,你竟然还杀了他,就算妹妹能容,廷尉司也不会善罢甘休。”
即墨清和云淡风轻的向前走了一步。
“那又如何?”
夙夜皱眉。
“你的手怎么了?”
即墨清和状做无意的将手背到身后。
“夙夜王在说什么?”
“我看见了,你中毒了。”
夙夜这句不是疑问,刚刚在殿外,他无意间看到光影下即墨清和抬起的腕间中央一道长长的黑线,这立马让他想起古籍中的曾写过的鲛蛊。
鲛蛊又名鲛毒,此蛊被种植体内后,初期不会有任何变化,但会在胳臂上出现一条黑线显示毒液的走向,毒一旦蔓延到心肺,便会侵蚀人的神智,使其发狂嗜血,待神智完全失常,中毒者就会全身发冷,心脉俱裂而死。
只是这蛊早已失传,多年来未见有人中过,即墨清和怎么会……
“是苏魁首,那日是我没有防备,没想到他真正的目标是我。”
即墨清和敛眉笑了两声。
“请夙夜王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先是无忧蛊,又是鲛毒,我到底要帮你保守多少秘密!”
夙夜实在是气恼。
“你我都知道,此毒无解,若我突然失常,王上还未回到王都,五洲境内难免会有风波。”
即墨清和冷静的分析现状。
第二百三十四章 私审犯人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夙夜低声问道。
“即墨清和因行为失当被昊天君主重责,朝堂失势岌岌可危。”
即墨清和显然早已想好对策。
“你今天杀了辰良?是为了这件事?”
“请夙夜王帮在下一把。”
即墨清和从来不求人,但他知道,有夙夜在一旁,这计划更加天衣无缝。
“我恐怕这次想不帮你都不行……”
夙夜叹了口气,刚刚他看狱卒匆匆忙忙跑出来,见是即墨清和审问辰良,就让他将郑昔泽一同找来。
算算时辰,怕也是快到了。
夙夜正想着,台阶上传来脚步声,郑昔泽的脸显露出来,他先向夙夜行了礼,又瞥过牢中。
“他怎么死了!”
郑昔泽快步走过去探上辰良的脖颈。
“左相大人,您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他转过头有些压抑着的愤怒。
“辰良拒不交代,本相下手又稍稍重了些。”
即墨清和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你!”
郑昔泽指着即墨清和刚想说些什么,烁格走了下来。
她看了看牢狱中的情况,心中暗叫不好。
“夙夜王,两位大人,王上来了。”
“噢?郑大人还禀报了王上?”
即墨清和戏谑看他。
“我不知道你会杀了他,我以为你只是审问,辰良知道那么多事……”
郑昔泽皱眉说道,他虽与即墨清和有嫌隙,但也并非落井下石的人,即墨清和这句话分明是说他邀功讨赏。
夙夜站在一旁看了看两人。
“走吧。”
他率先走出了牢狱,郑昔泽看了一眼即墨清和,也跟了出去。
稽薪从轿撵走下来。
“审问出什么没有?”
周遭一片寂静,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稽薪眼神在几人间游离。
“辰良已经死了。”
夙夜先开了口。
稽薪皱眉。
“死了?”
“臣审讯失当,请王上责罚。”
即墨清和站出来拱手道。
稽薪看着他。
“刑律之事全属廷尉司,你为什么要来?”
“臣……”
即墨清和顿了顿。
“臣身为左相,廷尉司属九卿之列,当助一臂之力。”
“所以,你问到什么了?”
稽薪语气平稳。
“辰良与苏素宜恐有旧情,其他的,臣惶恐。”
即墨清和像是早已准备好答案,稽薪探究的看了他两眼。
“郑昔泽,你也在场吗?”
“回王上,臣到时辰良已经死了,臣无能。”
郑昔泽低头。
他很不赞成即墨清和的做法,但此时主动追究其罪,难免显得更像党政之争。
“左相私审人犯,致其身死,应严惩以正朝纲。”
夙夜向来不参与朝堂中事,可今日?稽薪有些诧异,见夙夜不是在开玩笑,她也正色起来。
廷尉司急报已经在路上,可人犯却死了。
“即墨清和身为左相,私审重犯,用刑不当,罚……”
稽薪似是在斟酌。
“罚俸三年,禁足三月不得参与朝政,以观后效。”
即墨清和此事确实处置不当,他是朝廷重臣,做事本不该如此莽撞。
“王上,臣先去处理后续,先退下了。”
郑昔泽性情锐利,又掌管刑法,私审重犯是重罪,稽薪处理的委实轻了些,他心中难免有些不太舒服,说话也硬了些。
稽薪为君多年,对人心拿捏又岂是一点半点,只是这个时候……她看了郑昔泽一眼,点了点头。
“妹妹,我也先走了。”
夙夜看这话也说到了,没自己什么事,这个时刻,得赶紧回去查查医书,若是能救即墨清和一命……
第二百三十五章 君臣反目
众人走远后,稽薪站在原地,她一身绯霞锦缎,穹宇凤钗,君主威压骤显。
“为什么要杀了他?”
即墨清和向来行事周密,事无巨细,怎么会出这种纰漏。
“叛国罪其罪当诛。”
即墨清和脸上没有半分悔意。
“臣身负朝廷重任,断不可留这种危险的人。”
“你明明知道,此事应该交由廷尉司审理。”
前脚还在与自己弹琴,后脚却到了这牢狱中,稽薪突然觉得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到底是因为什么?”
即墨清和的脸在夜色下有些朦胧。
“当初王上让臣与弗图大人留守王都,可是觉得留臣一人风险太大?”
稽薪想要看清他,即墨清和却避开了她异常明亮的双眸,
“弗图大人的御史阁,方世大人的飞羽卫,王上擅谋,可曾想过这两人是否值得信任?”
“清和,我用人多年,看得清是非。”
稽薪沉声说道。
“那王上又曾对臣施以信任吗?”
即墨清和站在稽薪面前,却没有丝毫温润气息。
稽薪有些难以置信。
“你不信我?”
“臣惶恐。”
即墨清和突然躬身行礼。
“你我相知多年,开霁求援,旭日城战,洛临虎符,即便是你维运行首的身份,我何时对你有过分毫的怀疑……”
稽薪喜欢他,喜欢他智谋无错,喜欢他举世无双,可她是王,这个国家需要秩序,需要法度,她不可能一次次的妥协和退让。
“今日,你明知道辰良身死会在朝堂上掀起多大的风浪,你说你只愿为琼花,无双公子,你告诉我,今日你又是在做什么?”
即墨清和缓缓的直起身子。
“王上,维运商会曾经是昊天的心腹大患,以后,也并非一定安稳无虞。”
他一向知道自己有什么样的筹码。
稽薪忽而觉得心中升起一阵透彻心扉的寒意,她低低的冷笑了一声。
“好!”
好一个左相,好一个无双公子,长袖善舞玩弄人心皆在股掌之间。
“王上,臣先行一步。”
即墨清和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背过身,转头走了去。
没有人察觉到,他掩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脸上的冷漠清冷早已消失殆尽,这大概是无所无能的无双公子第一次露出如此难以自制的哀伤。
“即墨清和。”
稽薪突然叫住他。
“若有人站到本王的对立面,你知道本王会做什么。”
一旦选择了就无法回头了,稽薪在心中说道。
“臣,愿意一试。”
即墨清和强撑着说出这句话,再也没有回头。
稽薪站在原地,看着他清冷孤绝的背影,眼眶有些微微的红肿。
就这一次,唯一一次,让你看着我走,勉力行走的即墨清和强忍着心肺的疼痛,他的内力深厚,反而催动了毒液游走,来不及了……
“王上。”
这夜稽薪一夜无眠,桌案上摆了厚厚一叠各地的奏折,烁格端了一碗燕窝粥,眼中很是心疼。
以王上这个处理公文的法子,这昊天五年的财政民生都得给批阅出来。
“休息会吧。”
稽薪被烁格一喊突然回过神来。
“影卫何在?”
她下意识的问了出来,烁格也怔了一怔。
“算了。”
稽薪挥了挥手,刚刚她在干什么,竟然想……
“王上,方世大人求见。”
传令官前来通禀。
“这么早?让他进来。”
稽薪将奏折放到手上,只见方世一脸慌张小跑进来,看到稽薪立马跪下。
“王上,不好了!”
不好,还有比现在更不好的状况吗,她自嘲一笑,示意方世站起来。
“左相,左相大人,掉下山崖了!”
稽薪手中的奏折陡然掉落。
“你再说一遍?”
第二百三十六章 假死求医
“今日卯时,有官道上的亭长向郡守府报告,说是发现残破的马车车件,其上有官府印记,我带人去看,没想到是左相大人的马车,看起来像是路过崖边时马速过快撞上了石块,马车大部分已经掉下山崖……”
方世小心翼翼说道,后来他去求证,有人说,昨夜,左相似乎与王上有些不愉快,难道……
“去找。”
稽薪气息有些急促。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烁格见稽薪很是不适,连忙扶住她。
“王上您这么了……夙夜王还在宫里……要不让夙夜王来看一看……”
传令官听到烁格提到夙夜王,有些惶恐的低头。
“夙夜王从昨夜就没有回来过了。”
“立刻去找!”
稽薪嗓音突然提高,声线还有些微弱的颤抖。
“飞羽卫全都派出去,出事的地方分毫都不能遗漏,一寸寸给我翻干净。”
方世连连称是,他额头冒汗,看这番情形,王上是不知道这件事?难道这真的是个意外……
此时官道上一家简陋的茶店,店中只有一个客人,他穿着灰白袍子,戴着斗笠身负长琴,装扮朴素身无华贵之物,但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的风华气度,让店家暗暗猜测是不是哪家游历的琴师。
他刚想端起茶盏喝上一口,一阵疾风袭来,手中的茶杯突然被人夺走,来人猛地灌了一口。
“为了追上你真渴死我了。”
即墨清和瞧了瞧来人,旋即勾唇。
“好身手。”
“哎,说好的朝堂失势点到为止呢?”
来人皱着眉不满道。
“要不我跟着你,你准备一个人去哪儿,有必要做这么绝吗?”
“昨夜我那番话,想是让她对我失望至极了。”
即墨清和语气有些怅然。
“整个昊天也只有你敢这么做,以我妹妹那个性子,若是旁人,话一开口,都不知道被剐多少回了。”
这追上来的人正是夙夜,他知即墨清和身中奇毒,又故意激怒妹妹一定没有那么简单,这不,亲手制造一场意外,昊天左相下落不明,或许,已然身死。
“我的毒发作的太快了,大抵是内力相冲的原因,再留下去一定会让别人看出破绽。”
即墨清和接过夙夜的杯盏,又为他倒上一杯茶。
“我行医多年,我觉得,可能是你体内解忧蛊的原因,与鲛蛊相冲反而加重中毒的程度。”
夙夜端起茶盏闻了闻。
“你这背着琴,是要去哪儿。”
“盛池。”
即墨清和斗笠下的脸看不出表情。
“传说中昊天与千泽交界处虚无之境可解百毒的盛池?”
夙夜的声音陡然兴奋。
“这十几年里,可都没人找到过啊。”
“夙夜王跟着我,是为了问我想去哪儿?”
即墨清和问道。
“不是不是。”
夙夜摆手。
“别喊尊称了,出门在外的多不方便,我跟着你,是帮妹妹看着你,你要是死了,我妹妹怎么办?”
夙夜常年不在朝中,说话行事都更加潇洒旷达。
“多谢。”
即墨清和低低的说了一声。
夙夜见他道谢,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即墨清和如何对待自己妹妹,他看得见,当年隐瞒无忧蛊之事一直是他心里的疙瘩,这次要是再任由着即墨清和一个人去,想来会更加会良心不安。
“你去盛池,有几分把握?”
夙夜问道。
即墨清和喝了一口茶。
“没有把握。”
盛池存在于传说里,具体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我行走五洲时,在千泽边落偶遇一个奇医,名讳程姓,此人也是个爱游历的人,我曾见他以蛇毒入药救人,我们也去找一找他说不定他知道在哪里。”
夙夜昨夜翻遍医书也没找到什么法子,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旁人。
“好。”
即墨清和将茶盏放回桌上。
“我们走吧,亦冬和兆钰已经在路上了。”
夙夜既然已经跟来了,那就一起走也好。
此去一搏,若是能活着,便一往无前,若是天不遂愿,她一人,也能如她年少时一般,撑起整个昊天江山。
第二百三十七章 孟君来访
马车上,即墨清和坐在中间,夙夜为他施针以求减缓毒性蔓延的速度。
“我不太明白,既然有了决定,为什么偏偏要说那些话让她伤心呢?”
即墨清和睁开眼睛。
“假死,是为了她能在回到王都之前就做好万全准备,朝堂失势毕竟只是权宜之计,只要我在一天,昊天就有所依仗,一旦我毒发,我的存在便会成为她的软肋,容易被人乘虚而入,至于那些话……”
他眼中闪烁,流露出一丝留恋。
“是为了她能记住我,若是一去不回,我在她心里,也永远会是一道伤痕。”
“无双公子真是太爱说实话,要不是相交多年还算有些了解,不然真让人害怕,你这种人啊,真适合和我妹妹在一起。”
夙夜撇撇嘴,计谋权衡,利弊得失,这两人算的比谁都清。
马车在官道上飞驰了四天,期间即墨清和的梦呓愈发严重,好在夙夜在旁边,都及时帮他压制下去。
可临近千泽时,即墨清和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神智已经被侵蚀的相当严重。
兆钰和亦冬在收到公子青鸟传书之时,早已快马加鞭赶到昊天的边境琼玉郡等候。
马车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下,夙夜扶着即墨清和下了马车,日夜等在客栈门前的亦冬和兆钰见到公子立马迎了上去。
“公子,怎么样了?”
兆钰急切问道。
即墨清和摇摇头示意无事,夙夜看了一下四周。
“进去再说吧。”
亦冬点头,伸手扶过即墨清和。
“请。”
客栈最大的天字号客房,夙夜正在为即墨清和把脉。
“我日日用银针压制毒性,虽能让你保持清醒,但这种方法对身体反噬极大。”
即墨清和脸色有些苍白。
“多谢。”
“这种时候还说什么谢字。”
夙夜有些气恼,索性转过头问身后两个面色担忧的人。
“喂,你们两个,找到盛池了吗?”
“我……”
亦冬面带愧色。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兆钰在门缝中看了一眼,然后打开门。
“大主司。”
充洲分会的孟君走了进来,宗锋跟在他身后。
即墨清和看到两人进来,略一猜测就知道是他两个手下。
亦冬见公子神色有些异样,立即拱手。
“是亦冬鲁莽,请公子责罚。”
“公子,是我的主意!孟君主司身在千泽,若是有他相助,想找到盛池定会更加容易些,公子,您不能再拖了……”
兆钰低下头,他得知消息,从康平连夜不休赶到这里,若是公子有什么事……
“行首。”
孟君没想到即墨清和的状况竟比想象中更糟糕。
站在一旁的夙夜却是紧盯着宗锋。
“夙夜王。”
宗锋率先躬身行了一个礼。
“夙夜,夙夜王?”
孟君眯了眯眼。
夙夜王,怎么感觉有点熟悉?他在脑中思索了一番,夙夜……昊天王上的……亲哥哥?
自己这是什么运气,昊天承安侯跟在自己身边,商会行首是当朝左相,还帮过昊天君主的忙,如今又认识了夙夜王。
果然我天生就是大富大贵的命。
孟君暗暗点头窃喜。
“你怎么会在这里?”
夙夜问道。
“我……”
宗锋正在想如何解释。
“来来来,我来说,小锋如今是我们充洲分会的大主事,可不是什么承安侯了。”
孟君抢先说道。
“这位先生是?”
夙夜略带疑惑。
“夙夜王万福,在下维运充洲分会大主司孟君。”
孟君生的阴柔,他又特意撩了一撩自己的发丝,看的夙夜不由生出些怪异的感觉。
“喊我夙夜就好,我本就不涉朝政,没那么多规矩。”
夙夜点头说道。
“只是宗锋,你当时不是被说……”
昊天朝廷言说宗锋暴毙身亡,但他现身此处,平安无虞不说,似乎还很是自在。
“是王上。”
宗锋低声开口。
“看来我妹妹真的变了许多啊。”
夙夜感慨开口,他的妹妹,比他走前心肠更加软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返回王都
即墨清和出事还有昊天夙夜王跟在身旁,可见其举足轻重的地位,孟君想了想,走上前朝即墨清和一拜。
“行首,孟君既叫您一声行首,行首出事,孟君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即墨清和看着他,旋即站起身。
“好。”
去往千泽,他确实需要充洲分会的帮助。
“公子,我让这边所有的维运旗下商铺都活动起来打听盛泉所在地了,可到现在也没人打听到盛泉到底在哪里。”
亦冬眉头紧蹙。
“我看行首不如先移居我的府邸,来往方便,我府上也有好的大夫,先给行首看一看。”
孟君提议道。
亦冬自然是听即墨清和之命,即墨清和的胸腔又开始疼痛起来,他紧攥住手心。
“也好。”
此时稽薪也正准备登上回王都的车撵。
“回王上,一切妥当,辰业会留在这里处理后续。”
郑昔泽躬身道。
“很好。”
稽薪神色淡然点头。
说完她转身看向跟在身后的烁格。
“你们都想清楚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错过了这次,在本王这里,就再也反悔的可能了。”
烁格眼中坚定,蓦的跪下来。
“臣等深思熟虑,此生跟随王上,愿为王上肝脑涂地。”
阑泉大师身死,巫医族名存实亡,这长达二十年的恩怨情仇落下帷幕,在稽薪心里,这世上,不需要来自巫医族的影卫,更不需要证实稳坐王位的工具。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巫医族,必须消失。
稽薪早让郑昔泽派人将圣医出走的消息传出去,再过一个月,巫医族将瘟疫蔓延,族中人四散离去,巫医族将就此覆灭,不复存在。
这是稽薪能给的最宽恕的恩典,若非那日的老妇痛泣和隐隐的对巫医族命运的愧疚,也许这些人,都会是刀下的亡魂。
她在做出这个决定前曾召集影卫,给了他们两个选择,一是脱离影卫,让他们去寻找自己的身世,从此天涯海角,与王室再无联系。二是留下来,从今往后,除了影卫这一个身份,忘记前尘旧梦。
稽薪不想身边留下有牵绊的人,而这个机会,也是她们此生唯一的机会。
今日听到这个答案,虽不算太过意外,但依旧是这几日令她心情最为舒畅的事了。
“既然你们做了选择,那便记住本王说过的话,从今往后,再无前尘。”
“是。”
烁格行礼领旨。
影卫事毕,接下来还有远在他国的心腹大患。
“辰业这几日怎么样?”
稽薪问道。
“他可好了,毓琴守将做的得心应手,照顾人,也照顾的面面俱到。”
方世在一旁揶揄道。
辰良已死,稽薪索性让人封锁了这个消息,让辰业扮作辰良,做这毓琴守将之位,辰业也顺理其章担起了照顾重伤的司马安歌之责,这一来二去,旁人都稍稍看出些端倪。
“倒也是奇缘。”
稽薪勾唇笑了笑,唯有郑昔泽,看着绝色倾城的王上,脸上露出一丝担忧。
自从左相出事后,除了封锁消息,不断派人寻找外,王上冷静的近乎可怕,甚至将即墨清和手上的政务让自己批阅,令弗图代行左相职权的王令也在第二天就从毓琴快马传回。
“愣着做什么?”
稽薪拂袖转身。
“也该回王都了。”
她目光看向前方,眼神中却空无一物,不知在思索什么。
“是。”
郑昔泽和方世都躬身接旨。
阔别多日,也该回王都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中毒颇深
康平国中书阁,苏素宜坐在主位,她身着丹朱锦雀,戴着翠霞罗钗,头上玉珠叮当,一群官员坐在其下手位置议论纷纷。
“各位讨论了这么久,还没有讨论出方案吗?”
苏素宜语气很是不耐烦,话语间的不满从这样极艳丽的容颜口中说出,反而更令人胆怯。
“大人,河伯水患解决之法我们已经提了不下十种方案,可如今不仅是水患问题,流民安置更加严峻。”
其中一人开口说道。
“主人。”
苏素宜正想斥责,和颂从侧门走进来。
“出事了。”
她见和颂面上不安,显然并非小事,她站起身示意歌颂进入里间。
“怎么回事?”
“有传言,巫医族族长暴毙。”
苏素宜脸上的怒意一瞬间转为错愕。
“爹?怎么会?”
她仓皇的向前走了几步,努力扶住一旁的桌子。
“辰良还没回信吗?”
“没有,我们的渠道可能已经被发现了。”
和颂低声道。
“派人去毓琴,查清楚这件事,我不信他这么容易死。”
苏素宜心口有些胀痛。
“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是。”
深夜,千泽边境孟君的别院,即墨清和正准备倒上一杯茶,突然他手中脱力,茶盏掉落在地上碎裂。
“公子!”
守在门外的兆钰立刻推门进来。
即墨清和瞳孔慢慢变成了红色,他强撑着站立。
“怎么了!”
夙夜也第一时间跑进来,他一把按上即墨清和的脉搏。
“不能再用银针了,反噬太严重了。”
“兆钰,你去厨房里将白日准备的鸡鸭兔子都杀了,把血放出来。”
兆钰看着自家公子汗珠滴滴落下,极是痛苦。
“是。”
喝动物血至少比人血好,还能减轻些痛苦。
“不准去!”
即墨清和突然出声,他言辞冷厉,不容半分质疑。
“你这样下去会死的!”
夙夜皱眉,命都要没了,这个时候还摆什么清高。
“夙夜,让我试试。”
即墨清和放缓了声音。
“你知道,一旦我沾上半分,总有一日,我会不满足于动物血的……”
夙夜沉默下来。
“好。”
他站起身。
“我就在门外,一旦你控制不了,就算把你打晕,我也会逼你喝下去的。”
即墨清和虚弱的点了点头。
两人达成协议,夙夜示意兆钰出去,他回头看了即墨清和一眼,也走出去关上房门。
即墨清和磕磕绊绊的走到房里一角,酣梦静静地摆放在那里。
“夜夜晨光寂,江海共此生。”
他低声轻吟,指间触碰到琴弦,一丝微小的疼痛蔓延,他将手掌翻过,看到指间浮现一道极其细微的伤口。
“王上……”
他心口既痛苦又眷恋,无忧蛊解人忧虑,没想到竟成为她们最后的羁绊,那个千里之遥的人,又是怎样的小心翼翼,在自己身上试探对方是否还活着。
他胸口的疼痛逐渐加深,理智一次次被冲击,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成碎片。
眼前的酣梦逐渐朦胧。
“不能睡。”
即墨清和以指触琴,催动内力,强行使自己保持清醒。
一夜过去,即墨清和打开房门之时,等在门外的两个人同时惊醒。
“公子!”
兆钰揉着眼睛开口。
“没事了。”
即墨清和声音虽然还有些虚弱,但气色显然好了许多。
“大家都起了?快来吃早膳吧……”
三人身后传来一道清丽的女声。
“这是孟君的家姐,孟晴夫人。”
即墨清和见夙夜有些疑惑,开口介绍道。
“夫人好。”
夙夜微微点头。
“叫我晴姐便好,都快来吧。”
孟晴示意他们。
别院的正厅中,孟晴不停的给即墨清和夹点心。
“我听我弟弟说您受了伤?您可得多补补,早日痊愈好保护我薪儿妹子。”
“咳咳……”
夙夜一口粥呛出来。
“你也认识我妹妹?”
第二百四十章 求医奇遇
“妹妹?”
孟晴认真想了想。
“那你不就是王上的哥哥?”
“在下夙夜。”
对比孟晴的一惊一乍,夙夜显得平和许多。
“王上的哥哥,也是个大人物啊,来,你也吃一个。”
她说着也为夙夜夹了个点心。
“多谢,多谢。”
夙夜连连道谢,侧过身偷偷问即墨清和。
“我妹妹什么时候认识这么多人了?”
即墨清和低沉的笑了一声。
“机缘巧合。”
几人正在用早膳,气氛其乐融融,不远处边跑边喊的亦冬却是蓦的打破了这份平静。
他跟随即墨清和长久,性情也学了即墨清和三分,常是冷静自持,少有如此激动的时刻。
“公子!公子!找到盛池了!找到了!”
夙夜最先反应过来,他将碗筷一推。
“找到了!在哪?”
“在东北方向,一处叫旭雾村的地方。”
亦冬喘着气,维运商会遍布焱洲充洲,公子一出事,他便立刻派出所有人去探听盛池所在,如今只要有维运旗下商铺所在之地,皆有密令传达,人人都在寻这块传说中能解百毒的地方。
“我们立即出发。”
夙夜站起来。
“我也一起。”
宗锋恰巧走进来,正听到亦冬的禀报。
“还有我!”
孟君从宗锋身后探出头。
“我跟你们一起去吧,这片我更加熟悉,说不定能帮到什么。”
孟晴站起来说道。
夙夜看向即墨清和,即墨清和点了点头。
“那麻烦晴姐了。”
夙夜见即墨清和同意,开口道。
“没事儿……你和薪儿妹子一样,真讨人喜欢。”
夙夜面色一红。
“晴姐已有夫君。”
即墨清和站起身抚了抚衣袖,状似无意道。
“即墨清和!”
夙夜有些羞怒。
“走吧。”
兆钰应声扶过公子,见夙夜吃瘪偷偷暗笑。
几人驾了两辆马车去往旭雾村,夙夜拉起帘幕看着外面的景致,露出些许疑惑。
“这里我来过,我说的那个程大夫就住在这里。”
马车停在村外,这个村子和别的村落并没有什么两样,农人们耕田,妇女们绣花织布,孩童在街道上打闹,一派祥和的气息。
“这位大哥,请问你有没有听过盛池这个地方。”
亦冬找了一个在路边锯木头的工匠问道。
“没有,这地我听都没听过,怎么总有人问。”
他摇摇头。
亦冬脸色有些颓然,转身回到马车向即墨清和报告。
“我们先去程大夫那处吧,他住在此处,说不定他知道在哪儿。”
夙夜提议道。
“公子,试一试总是好的。”
兆钰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即墨清和环视了一圈这些担忧的人们,点了点头。
程大夫住的地方在半山腰上,马车行走不便,几人便弃了马车往上走。
“即墨清和,你还好吗?”
夙夜有些担心他。
“无碍,不必担心。”
即墨清和摇头。
“这是受了什么伤啊,看起来很严重的样子。”
孟晴扯了扯弟弟的衣袖。
“嘘!”
孟君做了个手势,这山路真是难走啊,回去自己这刚买的紫金靴一定要报废了……
几人出现在程大夫木屋前时,门前只有一个小童。
“你们是谁?”
这一群人,都像是非富即贵的样子。
“我是程大夫的友人,今日专程来求医。”
小童没有见过夙夜,自然多了几分戒备。
“家师采药去了,一时半会不会回来,各位请回吧。”
“我们可以等他。”
孟君抢着开口。
小童似是斟酌了一番,半晌侧过身子。
“那……各位请进,但我也不知道家师何时才能回来,若是晚时还不能回来,这里可没有各位歇息的地方。”
“那是自然。”
即墨清和温润的时候,浑身散着暖意,难以叫人生出半分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