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同辉全文阅读 第42分节

第408章 这美人手段高了些

    赵朝宗杀气腾腾,立即就要抓了这丫头,逼问解药。

    尚未动手,李菡瑶嗔道:“我怎会给公子下毒呢。”

    王壑道:“姑娘这话说的,王纳十分受用,但王纳不敢自作多情,以为姑娘很看重王纳。之前你家姑娘就给我兄弟下了毒,挟制王纳与世子。”

    说着,他瞟了赵朝宗一眼。

    李菡瑶道:“那还不是公子炮轰乾元殿在先,我家姑娘担心公子背信弃义,不得已才防了一手。”

    王壑忙道:“姑娘不用防王纳?”

    李菡瑶笑眯眯道:“不用。”

    王壑奇道:“王纳这下可不明白了,姑娘到底凭什么认定王纳会答应姑娘的要求?”

    李菡瑶笑容一收,正容道:“因为第三工坊已经毁灭,所有技术图纸和资料都被我烧了,只要公子出手救江家人,他们自会替公子制造最先进的军火武器。”

    通道内一静。

    连赵朝宗都闭嘴了。

    屈服与否,全看条件。

    这条件他们无法拒绝。

    首先,大家都在造反,都触犯了国法和律法,谁也别说谁,追究炸毁第三工坊的责任也就是说说而已。

    其次,便是王壑能狠心对李菡瑶下手,扣下这批人,并逼问江家技术,未必就能达到目的。——看看崔华就知道了。还会招致李菡瑶疯狂报复。

    最后,双方虽是对手,但也是盟友。王壑若先将盟友给灭了——灭不灭得了还两说——李菡瑶承诺的军粮军服、江家的技术,统统化为泡影,这种不顾大局、损人不利己的愚蠢行为,他是绝不会做的。

    好一会,王壑郑重问:“姑娘此话当真?”

    李菡瑶道:“当真!”

    王壑道:“我要如何信你?”

    李菡瑶道:“等造出来你再放他们就是了。”

    江老太爷插嘴道:“十天内,我江家会帮你们造出不用马拉靠烧油驱动的车,装载火炮运往北疆!”

    现场再次一静。

    赵朝宗目光狂热。

    霍非也眼神犀利。

    王壑追问:“姑娘费心忙了这一场,怎肯将成果拱手送人?姑娘擅自主张,李姑娘能答应吗?”

    李菡瑶傲然道:“于公于私,我家姑娘都会答应。从大义考虑,敌寇入侵,我等该同心协力,驱逐外寇,断不能为了私心,阻挠改善军火武器。从私情来讲,为救亲人,我家姑娘也绝不会敝帚自珍。我家姑娘的襟怀,公子不是已经见识过了吗?姑娘在进京之前,就已经吩咐李家准备军粮和军服,支援北疆将士。这次,姑娘授我临机决断之权,我既以大局为重,我做出的决定,姑娘就不会出尔反尔!”

    王壑断然道:“好!王纳答应了!”

    霍非:“……”

    赵朝宗:“……”

    美人关没闯过!

    至此,大家都明白了:这小丫鬟炸毁第三工坊,不仅仅为了灭崔华那帮人,还有后招等在这里。灭敌、逃生、谈判、治病救人、大义救国,一样没耽搁。

    这算计,环环相扣。

    这谋划,步步为营。

    这个美人手段高了些,他们也抵挡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壑屈服于美人的算计。

    王壑果断道:“咱们上去再谈。”

    李菡瑶朝第三工坊那头看了一眼,道:“是该上去了。第三工坊爆炸坍塌,烧久了,恐怕会影响这里。还是早些上去,否则咱们全部都要被活埋了。”

    王壑道:“那我们就死同穴了。”

    李菡瑶瞅着他噗嗤一笑。

    王壑觉得心尖如被羽毛拂过,颤了几颤,才讪笑一声,道:“姑娘请!江老爷子请——”

    于是众人浩浩荡荡回到地面。

    崔华的小楼厅堂内,王壑与李菡瑶等人分宾主而坐:霍非坐了主位,王壑跟李菡瑶在右手一组几椅内坐了,其他如江家父子也寻了座位坐下。

    王壑先手书一封,派人火速赶回京城,请梁朝云带了医药、衣裳、食材等物来军火研制基地,为江家人诊治并调养。因为江家人受折磨已久,不便挪动。再者,江老太爷既承诺替他们造机器,最好留在基地和工坊。

    他还详细列了清单,注明江家各人的年纪、性别、身高、胖瘦,以方便梁朝云为他们挑选服饰和鞋子,可谓十分尽心。又将李菡瑶也列在其中,因为李菡瑶穿着工匠的衣裳到了地面,有些不抵严寒,他看了代她冷。

    交代已毕,信使出发。

    李菡瑶很满意这安排。

    江家人留在基地,比去京城稳妥。若去京城,不是住王家便是住玄武王府,以江家人现在这副落魄和狼狈的模样,恐怕会心生自卑,倒不如就留在基地,一面诊治调养,一面帮忙造机器,岂不自在。

    她起身,郑重向王壑致谢。

    王壑已经明白了她全盘算计,算无遗策。妙的是这一切无法事先筹谋,全在她进入军火研制基地后,见了江家人才谋划出来的。这份急智,令人钦佩。

    不过,王壑并未就此罢休。

    许多细节问题还需斟酌。

    他笑问李菡瑶:“王纳好奇,观棋姑娘就不怕我事后反悔,扣押江家人?”

    李菡瑶道:“公子不会的。”

    王壑就爱听她无理由地赞赏、相信自己,百听不厌,就好像吃美味的东西上了瘾一样。

    他又问:“人心叵测。万一呢?”

    李菡瑶道:“昏君和崔华掳来江家人,图谋的是江家的造船技术。现在我们将这技术拱手送上,公子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又何必多此一举,再做恶人呢?”

    王壑固执道:“若我利用他们要挟李姑娘呢?”

    并非他固执,他只是受不了这丫头如此轻信男人。在争霸天下的过程中,一切皆有可能!

    他这边,可不止他一个人。

    他想知道这丫头可有防备。

    李菡瑶心想,哪有人说自己居心叵测的?这人分明在试探她,看她有何后招。

    她便笑道:“公子,外老太爷他们留下,我却是要回江南的。此一去,这件事将传遍天下。李菡瑶一介女子,襟怀磊落,心怀天下,公子若行卑劣手段,就不怕身败名裂,被人嘲笑连个女子也不如?”

    王壑:“……”

    果然还是他天真了。

    这丫头自小跟着李菡瑶经商,最擅长的便是算计,何须自己为她操心,她不算计自己就万幸了。

    这么一想,王壑忽然警觉,想起陈飞从江家夺去的两艘楼船,在海上无端爆炸,导致船上私军全部覆灭。当时他便怀疑这件事是李菡瑶的手段,只是没有证据。这丫头如此承诺帮他们造机器,别是也打的这个主意吧?若是造出一批机器驱动的车,开到半路,忽然爆炸起火……

    王壑心一惊,急速思忖。

    他瞬间有了应对的计策。不过,他还想问问这丫头,试试她的心思,看她是否在演戏。若她刚才一直在演戏……想到这,王壑莫名地感到不舒服。

    他也不拐弯抹角,直言不讳道:“姑娘考虑果然周全,然我要如何相信姑娘,万一我们用江家造的马车载着火炮去北疆,在半路上忽然爆炸怎办?”

    李菡瑶一怔,随即道:“那就等北疆战事结束,再放江家人回江南。外老太爷觉得呢?”

    她反应太迅速,回答完才想起:她现在是个丫鬟,纵然主事,也不该越过江老太爷去,更何况这事牵扯到江家,理应先问老太爷一声,再答应王壑。

    王壑将她表现看在眼里,暗暗喜悦,脸上溢出阳光般的笑容,纯粹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第409章 抢人

    江老太爷道:“就这么办。我正想在京城多住些日子,看看京城的繁华。我还是年轻时候来的呢。”

    李菡瑶见外祖父允了,再转向王壑,看见少年纯粹的笑容,不由双目骤亮,情不能自已。

    那目光令王壑晕眩。

    他心中的喜悦汹涌,道:“如此王纳就放心了。姑娘也请放心,王纳定会安置好江家人。”

    李菡瑶道:“我信公子。”

    这无条件的信任……

    王壑感觉醉醺醺的。

    他又笑了,有些傻。

    李菡瑶也对着他笑。

    赵朝宗觉得,他哥对这个小丫鬟太好了些。这小丫鬟明显觊觎哥的风采,哥不说拒人于千里之外,也应该像平日里待人,深沉中流露淡淡疏离,那才显威严。

    忽然王壑问:“姑娘还没吃东西吧?”

    李菡瑶道:“没有呢。都饿了一天一夜了。”说着,她还摸摸腹部,秀眉微蹙——真饿了。先前精神紧绷着还不觉得,现在尘埃落定,那饥饿便压不住了。

    王壑歉疚道:“是王纳疏忽了。来人——”

    他命人准备宴席,并请白虎王,因宴席要等些时间,又命人先送些糕点来,给大家充饥。

    李菡瑶道:“多谢公子。”

    妙目微转,眼波粼粼。

    王壑轻笑道:“这应该的。”

    正微妙、甜蜜时,江老太爷又道:“王少爷,我一大家子人都被掳了来,家中只剩下大媳妇和一个孙女儿。听观棋说,她们以为我们都死了,连丧事都办了。我想着,家里不能没个主事的人,想让老大先回去,我们这些人留在这足够了。不知各位大人可允许?”

    王壑沉吟了下,点头道:“当日江家的丧事,晚辈跟世子也去吊唁了,确实凄惨。也该叫个人先回去报平安,以慰江姑娘失亲之痛。”他心下怜悯,这些人还不知江大太太自焚了呢,等回去又是一场悲痛。

    江老太爷欢喜道:“多谢公子。”

    他便转向江玉行,交代道:“你先跟观棋回去,见了瑶儿,就说我们一切都好,不必挂念。家中的事,你跟媳妇斟酌着拿主意。船厂要赶紧重建……”

    他说一句,江玉行应一声。

    最后,老爷子道:“刚跟我们一块出来的人,你去问问顾兄弟,愿意去江家的,就带他们一起走。我答应过他们。你要好生安置人家,不可怠慢……”

    王壑听到这,急道“且慢!”

    霍非也沉声问:“你想干什么?”

    赵朝宗则跳起来质问:“想把工匠都带走,你们打得好算盘哪!问过白虎王了吗?问过我哥了吗?”

    江老太爷忙道:“他们都不愿在这待了。”

    霍非严正道:“这是我大靖军火研制基地,自打他们进来的第一天开始,便不得随意离开!”

    他一放脸,杀气四溢。

    江老太爷为难道:“这……”

    他看向李菡瑶,目带询问。

    原来,之前李菡瑶将他叫进密室,表露了身份。他自然要配合外孙女,甘心充当人质。当人质他不怕,他相信瑶儿,只是他还惦记着那些工匠,想尽快把他们都弄去江家。所以,他提出让江玉行先回去,顺便把顾值等人都带走。谁知一提出,竟招致对方激烈反对。

    这原在意料之中。

    他只能指望瑶儿了。

    王壑等人也知道,别看江老太爷年长,但在这里,做主的是“丫鬟观棋”,因此大家都看向李菡瑶。

    王壑斜睨着李菡瑶,笑着叫“观棋姑娘?”声音拖得长长的,口气也意味深长,眼神更丰富,仿佛在说“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偷了技术还想偷人?”

    李菡瑶忙道:“公子听我说——”

    王壑笑道:“王纳听着呢。”

    李菡瑶见他面上笑眯眯的,实则全力戒备,之前两人之间的旖旎如云雾消散,代之而起的,是棋盘对弈时才有的警惕和凝神,蓄势待发!

    她嗔道:“别紧张!”

    王壑笑道:“我不紧张。”

    这丫头,太鬼精了。

    李菡瑶道:“这些工匠,都深受昏君和崔华迫害,关在这里,就像关在坟墓中……”

    她先将顾值等人的遭遇说了一遍,末了把笑容一收,正色道:“如果你们不想成为第二个昏君,不想成为第二个崔华,最好让他们自己选择去向。”

    王壑等人都愣住了。

    这要求并不过分,便是他们自己,也不愿被人终身禁锢在一个地方,如奴隶一样,况且大靖已经成为过去,无论士农工商,都有重新选择前途的机会。

    不从就杀?

    这招太暴虐了。

    若用这招威逼百姓,那他们跟嘉兴帝和崔华有何区别?传扬开来,对王壑和张谨言的声誉不利。既不能威逼,那便只能任由工匠们自己选择了。

    霍非看着李菡瑶,冷冷道:“你好算计!”

    他十分担心,若真让那些工匠自己选,他们会选择投靠江家,毕竟这基地给他们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他们不愿再留在这里,也在情理之中。

    王壑却道:“好,就让他们自己选。”

    李菡瑶笑道:“我就知道公子仁义,襟怀磊落……”

    王壑笑道:“姑娘先别急着赞王纳,等听了他们选择再说,别现在高兴,等会儿哭鼻子。”

    李菡瑶道:“胡说,我才不哭呢。”

    王壑笑吟吟道:“那更好了。”说罢吩咐一禁军“叫那些工匠们都到堂上来,就说有事相商。”

    那禁军答应着去了。

    这里,众人默默等候。

    王壑却看着李菡瑶笑。

    李菡瑶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狐疑,不知他为何先着急紧张,听了自己提议后又不急了,到底有什么凭借和依仗?她暗自戒备,伺机而动。

    少时,顾值等人都来了。上百人,将厅堂挤得满满当当,还有人站在外面廊下。

    江老太爷要抢占先机,不等王壑开口,便抢着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然后请顾值等人选择。

    王壑知道他用意,并未打断他,也未出言诋毁他,等他说完后,才语调深沉地痛斥“昏君无道,崔华助纣为虐,累及各位,惨遭迫害”。接着他话锋一转,又告诉众人:昏君已被太后废黜,且已经自尽谢罪;崔华也已死,如今军火研制基地由白虎王接管。大家若还愿意留在此,一切从头再来,从善对待;若不愿留下,按各人在基地做工年限,给予补偿银两,任凭去别处谋生,基地绝不阻拦!

    李菡瑶听完,预感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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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存稿君,快消耗完了,心痛作者一秒。

第410章 做女人难

    她紧紧地盯着顾值,见顾值转身跟同伴们商议,忙又对泽熙使眼色,示意他活动活动。

    泽熙领命,忙扎进人堆。

    王壑见李菡瑶挤眼儿,忍不住抿嘴微笑。小丫头还是那副工匠的装扮:头发束在顶上,戴了个帽子,小脸儿白白净净的;上身灰袄,扎着腰带,下身灰裤,绑着裤腿,脚上穿双布鞋。她坐在花梨木圈椅内,双腿并拢,并未摆出刻板的端庄,而是微微倾斜,姿态优雅而舒适。这装扮和姿态,加上她正对人挤眼儿,十分可爱。

    李菡瑶横了他一眼,道:“你笑什么?”连“公子”也忘了称呼,有些羞恼。

    王壑笑道:“姑娘急了。”

    李菡瑶嘴硬道:“才没呢。”

    这人太坏了!

    她预感自己的拐人计划被王壑横插一脚,恐怕要糟,因此心里有些急,又拿这人没法子。

    王壑笑意更深,道:“别急,先吃点心。姑娘不是饿了么。这个红枣糕看着不错,吃两块暖暖胃。”

    他就坐在李菡瑶旁边,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方几,几上放着三小碟点心,他将一碟色泽红润的红枣糕朝李菡瑶那边推了过去。李菡瑶穿着薄袄和布鞋,在地底下不觉得冷,到地面可不行了,嘴唇都冻得乌紫了呢。

    李菡瑶捡了一块红枣糕吃着,眼睛却盯着顾值那群人,完全食不知味,连王壑都忽略了。

    王壑静静地看着少女。

    顾值等人听懂了王壑的话,明白外面真变天了,他们也自由了。他们也领会了王壑的暗示:这军火研制基地往后归白虎王管,如果他们留下来,将再不会遭受从前的迫害,因此很多人都决定留下来。但是,正如霍非预料的,他们中依然有些人想离开这个痛苦的地方。

    一阵杂乱后,工匠分成三拨:

    一拨留下来,以顾值为首。

    一拨打算出去,自由谋生。

    一拨打算投奔江家,去山水秀美的江南,远离京城这个带给他们痛苦和恐惧的地方。

    其中,自由谋生的人最少,毕竟,他们的手艺专业性太强,只有在军火研制基地这样的地方,才有条件施展,才能得到赏识,并获得成就。

    泽熙见师傅跟自己不一条心,急了,忙踮着脚、仰着头、扯着顾值的衣袖拼命劝顾值“弃暗投明”;又抬出姐姐的救命之恩,要他们“以身相报”。

    工匠们忽地安静了。

    他们没忘记,崔华追来时,是李菡瑶救的他们。他们也曾答应江老太爷,要投奔江家。可那是他们走投无路时的唯一选择;眼下有别的路可走,且更好走,他们忍不住就反悔了。当然,也有其他的原因。

    顾值先是尴尬地瞟了一眼李菡瑶,又歉意地对江老太爷笑笑,然后认真道:“我们虽是工匠,一入了军火研制基地,就等同官兵了,受军法管制。不能因为崔华害了我们,我们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责任。我们来这里,就是要造出最好的军火武器,保护国家,保护百姓。”

    那些准备自由谋生的工匠神情便犹豫了,有几个当即改变决定,站到顾值身后去了。

    李菡瑶捏着半块红枣糕,见证了一个工匠朴素的大义,愕然以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泽熙道:“姐姐家也抵抗敌人呀。李姑娘还说给北疆送军粮和军服呢。姐姐不是把江家的造船技术都献出来了吗?我们去江家,一样造船、造军火武器。”

    顾值正色道:“这正是我要说的:泽熙,李姑娘是江家外孙女,江家要支持李家争天下,我们去江家,就等于投靠了李家。先不论李家能不能争赢,就算能争赢,李菡瑶是个姑娘家,怎么能当皇帝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

    原本打算投奔江家的那些工匠顿时变色,几乎没考虑,“呼啦啦”全部改变阵营。

    泽熙眼睛都气红了。

    他喊道:“你们忘恩负义!”

    工匠们神情一滞,大多数人都感到羞愧。

    情势逆转,赵朝宗看得十分高兴,忽然泽熙来捣乱,他急忙站起来,振振有词道:“你这孩子,话不是这么说的。观棋姑娘是帮了你们,可真要细论起来,真正救你们的人是我哥!连这小丫头和江家人也是我哥救的。你们留下来,一是报我哥的救命之恩,二是报国。”

    这话提醒了众工匠,顿时找到了理由,证明自己并非忘恩负义,并反过来指责泽熙。

    泽熙最讨厌人家叫他“孩子”。

    他先对众工匠愤怒道:“没有姐姐,你们早死在崔华手上了,哪有命等什么王少爷李少爷来救!”

    众工匠再次理屈词穷。

    泽熙又转向赵朝宗,将酝酿好的痛骂劈脸扔出去:“你才是孩子呢!毛都没长齐,瞎嚷嚷什么?姐姐虽不会开密道的门,到崔华这来却容易,带我们上来简单的很。不过是怕人发现,才没上来。现在上来了,用江家的技术跟你们交换,还不是一样救他们?关王少爷什么事!”

    赵朝宗讥讽道:“那你们先怎不上来呢?”

    泽熙本想回他“因为姐姐想弄清那机关门怎开的”,但见赵朝宗嬉皮笑脸的模样十分讨打,忽然一笑,天真道:“逗你们玩呢。这不,把你们耍得团团转!”

    赵朝宗:“……”

    这孩子太讨厌了!

    那边争论不休,这边,李菡瑶将半块红枣糕放进嘴里,闭着嘴静静地咀嚼,两眼却盯着王壑:眼神幽怨,眼底蕴藏着控诉,控诉世道不公,控诉她的不甘。

    王壑也代她感到不公。

    他感到一阵歉疚,还有……不忍。想她刚才带着一百多工匠从密室出来,胸有成竹地跟他谈判,何等意气风发,智珠在握,转眼她就被这些人离弃了。

    而她被离弃的唯一理由,就因为她是女人,她背后的主子也是女人,他们不愿拥护女人。

    哪怕这个女人智勇兼备!

    哪怕这个女人深明大义!

    哪怕这个女人襟怀广阔!

    哪怕这个女人确实具备了一代英主的资格,他们也不愿拥戴她,甚至连报恩都吝啬了。

    王壑想起自己的母亲梁心铭,梁心铭之所以能成就其他女子未能成就的功业,全因为她女扮男装,若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女子,赵子仪等人还会追随她吗?

    王壑不愿分析那个结果。

第411章 不如嫁给王少爷做偏房

    他看着李菡瑶,想安慰她,却又无从安慰,因为这一切正是他挑起的;不过,他也没后悔。

    他并未瞧不起女子,所以将李菡瑶当成平等的对手,给予足够的重视,全力以赴!

    然这世道男子为尊。

    他自觉赢得并不公平。

    他端起李菡瑶的茶盏,揭开盖子,送到她面前,柔声道:“喝口水吧。”看她干吃,他都代她噎得慌。

    李菡瑶没有抗拒,接了过去。

    喝了两口,才放下。

    然后,她抬眼再看王壑。

    王壑也看着她,准备接受来自她的任何言语上的、行动上的攻击,却没准备反击。

    李菡瑶却噗嗤一声笑了,眼波动荡,所有的控诉和不甘都消失无踪,只剩一脸的明媚。

    王壑微微一怔,有些不解。

    李菡瑶狡黠道:“公子在内疚。”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王壑微笑,没有否认。

    李菡瑶道:“公子还不忍。”

    王壑道:“……”

    李菡瑶道:“公子不必内疚。世情就是如此,并非公子从中作梗。再说,之前外老太爷的意思也是让他们自便,若无家可归,就去江家安身。他们在基地多年,已经习惯了这里,选择留下来在情理之中,只是我没想到,原本打算去江南的,会因为我家姑娘而退缩……”

    她口气很是惆怅、惋惜。

    王壑也叹息道:“这世道,对女子是苛刻了些。”

    李菡瑶道:“是。女人处境艰难,要付出比男人更多的努力,要有比男人更强的能力,方能取得成功。倘若我家姑娘不能克服万难,必然失败!”

    王壑神情异样道:“姑娘很坦率。姑娘不生气吗?”

    李菡瑶道:“刚才有点气,想通了就好了。再说——”她冲王壑调皮地眨眨眼——“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公子现在同情我,不嫌早了些吗?”

    李菡瑶虽然志向高远,却从不好高骛远。——这世道对女子的苛刻,她比谁都更清楚。别说她眼下大业未成、任重道远,就算有天她真夺了天下,难道还能以女皇之尊逼迫王壑嫁给她?王壑也绝不会屈服。

    这件事,她深思熟虑过。

    她心目中的女皇,并非刚强凌厉、霸气逼人,而应该是上善若水,以柔克刚。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这才符合女子的特质。

    以柔克刚,这“柔”是柔情,是柔韧,必要时也可柔弱。以柔情打动他,令他倾心、倾慕;以柔韧征服他,令他欣赏、钦佩,从而化“百炼钢为绕指柔”。

    王壑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有欣赏,有感动,还流露出一丝丝的情愫,连他自己也不知。

    这时,堂下声音大起来。

    顾值苦劝泽熙:“……泽熙,你聪明、有悟性,留下来,前程远大,师傅也能照顾你;投靠李家,败落是迟早的事,你这样的,能落什么好下场?”

    李菡瑶:“……”

    真是欺人太甚!

    这大胡子,自己不去李家就罢了,人家要去,他还阻拦,这不是报恩,这是报仇啊!

    李菡瑶霍然站起。

    王壑忙也起身跟过去,准备劝解顾值,别做太过了,好容易有个人愿意去李家,虽然年纪小了些,好过没有,总能让“观棋”脸上好看些;横加干涉,不是挑起事端吗?也太势利无情了些,显得忘恩负义。

    顾值见他来了,忙道:“泽熙,这是王少爷,王相的儿子,王相还赞过你呢。你不跟他?”

    泽熙坚决道:“不跟!”

    他瞟了王壑一眼,虽然王壑玉树临风、风华绝代,但在他眼里,依然是“臭”男人。

    凡男人都很危险!

    还是跟着姐姐安全。

    他挤出人群,跑到李菡瑶身边,牵住李菡瑶的手,感觉心安、身安,然后转身,坚定地对顾值等人道:“我不像你们忘恩负义。我要跟姐姐去!”

    王壑很意外,没想到这孩子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不过,他看自己那么嫌弃是怎么回事?

    工匠们脸上挂不住了。

    一人道:“李家造反,你去了能有什么好结果?”

    泽熙大声道:“他不也造反?”

    抬起小手指向王壑。

    王壑:“……”

    对这点,他无可抵赖。

    又一工匠道:“那能一样吗?李菡瑶是女人!王少爷是王相的儿子,有才有貌!辅佐玄武王,有兵马,有武器;李家有什么?就有几个钱。那也比不上国库有钱。将来抄家灭族是迟早的事。你跟着她们有什么前途?”

    李菡瑶:“……”

    这人真会说话呀,她本来没那么生气的,硬是被这人一席话给气得心肝脾肺都疼。

    男人了不起吗?

    她定要争霸天下!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平复心情,换上笑脸,“咳咳”咳嗽了两声,吸引了众人主意。

    众工匠安静下来。

    她才摸摸泽熙的头,道:“泽兄弟,别说了。”

    又向众人道:“大家也别争了。之前外老太爷就说过:带你们出来,有家的呢,大家各自回家;无家可归的呢,就去江南,只要江家有口饭,就不会少你们一口吃的。你们不去,我们无话说,但别咒李家呀。”

    顾值歉意道:“观棋姑娘,泽熙……”

    李菡瑶打断他道:“泽兄弟有权选择自己的路,即便你是他师傅,也不能代他拿主意!”

    顾值急道:“可是,他投靠李家有什么好处?不是我们诅咒李家,李姑娘这样子,能有什么作为?能有什么下场?我管不了李姑娘,可我不能不管徒弟。”

    众人纷纷道:

    “对呀,李菡瑶迟早要败!”

    “迟早是个死!”

    “一个姑娘家,不嫁人,倒去造反!观棋姑娘,我瞧着你挺聪明,为何跟着李菡瑶胡闹呢?不如嫁给王少爷,就算不能做正妻,做个偏房也不亏……”

    王壑听到这,心想“坏了”,刚要开口打断这多事多嘴的家伙,就听李菡瑶断喝道:“住口!”

    所有人都闭嘴了。

    只有赵朝宗笑得像狐狸。

    还有霍非,也满眼笑意。

    李菡瑶没有勃然大怒,只是敛去了笑容,神情淡淡的,带着不可言说的威严,再不像之前活泼灵动。

第412章 有你一人足矣

    众工匠不敢则声,似乎才想起来:这小丫鬟聪明灵秀,年纪不大,刚才可是在举手间便毁掉了第三工坊,并杀了崔华等上千人,他们这是在捋虎须呢。

    李菡瑶这才低头对泽熙道:“你年纪小,天赋又高,不然崔华不会叫你跟江家人学技术。你一个人,足以抵得上一群!有你,姐姐已经很知足了,又何必非要扯上其他人呢?人各有志,不必强求。”

    泽熙听得心花怒放,忙表白道:“姐姐,不是我非要拉上他们,是师傅不让我跟姐姐去。”

    李菡瑶道:“顾师傅是通情达理的人,他是为你好才阻拦你,不会害你的。你好好跟他说,别辜负了他一片心。‘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不可顶撞他。”

    她弯着腰,对男童谆谆教导。

    泽熙乖巧应道:“是。”

    又对顾值道:“对不起师傅。我知道师傅为我好,但我是一定要跟姐姐走的。我不想待在这里。”

    说着,他眼睛红了。

    顾值哪不知这徒弟的心理,心下叹了口气,道:“泽熙,崔华已经死了。往后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泽熙道:“那我也要走。”

    横竖他都不想待在这了。

    顾值无奈,转向李菡瑶。

    他看着李菡瑶,神情复杂。他原以为李菡瑶会发怒,谁知竟劝了泽熙一番道理,可见是个明事理的姑娘。就是这性子……怎的不撞南墙不回头呢?

    他道:“观棋姑娘,你这么明事理,为何还要拐走泽熙呢?这孩子很可怜,你不要利用他。”

    李菡瑶:“……”

    她给足了这大胡子面子,谁知人家根本不领情,自以为是,当自己是菩萨了。

    她笑道:“顾师傅说的这话,好像只有你一个人对泽熙好,别人全都要害他一样。”

    顾值道:“姑娘就在害他!”

    他是真担心泽熙,因此对李菡瑶诱哄泽熙的行为忍无可忍,所以说话也不留情面了。

    李菡瑶犀利道:“你若能护住他,我也不说什么了;但在过去,你并未护住他,有什么资格阻拦他选择自己的路?别忘了,崔华是我杀死的!我能护泽熙一次,就能护他第二次!李家也会全力培养他。他将来的成就,必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你们在场任何人都要高!”

    她亦毫不留情面了。

    这些人如此小瞧女人,总有一天,她会让他们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让他们仰望泽熙,为今日的选择后悔!

    顾值:“……”

    李菡瑶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令他深受打击,瞬间像老了十岁,神情沧桑、萎靡不振。

    王壑在旁看着,一语不发。

    李菡瑶立威,他自不便插言,且他也想看看,面对这劣势,小丫头要如何扳回脸面,挽救人心。

    结果,小丫头表现很好。

    先礼后兵,绵里藏针!

    他越看越欣赏、喜爱。

    王壑不说话,顾值又被打击了,其他工匠看不下去了,因为阻拦泽熙、背弃承诺他们也有份。

    一工匠便赔笑道:“观棋姑娘,顾师傅一心为徒弟,说话直了些,并不是针对你们。”

    李菡瑶点点头,道:“我听说顾师傅为人耿直、一片赤诚。他是泽熙的师傅,担心原也应该。”

    顾值忙道:“我把泽熙当儿子。”

    泽熙撅起小嘴,心想:“哪怕我真是你儿子,我也不能听你的。今儿我就是要跟姐姐去!”

    李菡瑶谦和有礼,加上年纪小,总会让人疏于防范,忘记她的犀利和狠辣。这些工匠便是如此,“好了伤疤忘了疼”、“得寸进尺”,又跃跃欲试了。

    那工匠又道:“顾师傅担心也不是没道理。咱们百姓,就望个平安。李家造反,将来少不了跟人打打杀杀。泽熙他还小呢,万一有个好歹,姑娘心里也过意不去吧?”

    李菡瑶笑道:“从前你们没打打杀杀,不一样被崔华欺辱,弄得家破人亡。你们平安了吗?”

    众人:……

    岂止不平安,简直凄惨!

    这话真戳心!

    李菡瑶再道:“成王败寇,不试试,怎知结果如何呢?我家姑娘也好,泽熙也好,都胸怀大志,放手拼搏,才不枉此生。否则怎会甘心?”

    顾值嗫嚅道:“可是……”他还是觉得不妥。

    李菡瑶道:“你们说的也没错,李菡瑶早该死了!”

    众人齐齐一怔。

    连王壑也感到诧异,但他知道这丫头绝不会对主子不敬,这么说定有缘故,定有下文。

    就见李菡瑶环视众人,问:“你们只知我家姑娘造反,却不知她是如何走上造反之路的吧?”

    顾值等人急忙摇头。

    李菡瑶道:“江南织造局的织造官潘梅林,看上了李家的财富,又看上了江家的造船技术。他勾结靖海水军副将军陈飞,一边谋划霸占李家家业,一边谋划夺取江家的技术,献给昏君邀功。我家老爷和姑娘不甘被欺压,奋起反抗。自古民不与官斗,她是不是死定了?”

    顾值等人都下意识点头。

    李菡瑶道:“可是潘梅林死了,陈飞也死了,潘子玉也死了,我家姑娘活了下来。”

    众人:……

    李菡瑶再道:“潘梅林临死前设毒计,将我家姑娘推荐给吕畅。吕畅怂恿昏君,宣我家姑娘进宫。”

    一工匠道:“这是好事啊。”

    在他看来,能进宫为妃,当然是好事,多少人家求都求不来呢;况且以李菡瑶的能力,进宫还不是如鱼得水。

    李菡瑶道:“但我家姑娘抗旨不遵,炸死脱身,然后起兵造反,又潜入京城,混入皇宫,伺机报复皇帝和吕畅。这举动,必死无疑!”

    众人拼命点头,深以为然。

    先前说“好事”的工匠叹道:“这不是找死吗!”

    李菡瑶道:“可是吕畅死了,昏君也死了,我家姑娘活了下来,还劫了玉玺,伪造圣旨,命我潜入军火研制基地,在五万大军环伺下,营救江家人。”

    众人:“……”

    李菡瑶道:“这是自寻死路!”

    众人默默点头。

    在他们看来,这确实是自寻死路。

    李菡瑶道:“可是崔华死了,我活了下来,还救出了江家人,炸毁了第三工坊,夺回了技术。”

    众人:“……”

第413章 聘做正妻还求不得呢

    这是运气,是侥幸!

    心里这么想,却无人敢说出来,因为一次两次侥幸就罢了,三次四次就不是侥幸能解释的了,只能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他们见识有限。然见识再有限,也不能阻止他们捍卫男人的尊严,表达对女子造反的不满。

    他们认为,李菡瑶这样的女子,应该及早镇压,否则终有一天会酿成大患,让天下大乱。

    一工匠先正色对李菡瑶道:“那是王少爷救的你,也救了我们。”说罢又转向王壑,问:“王少爷,你明明知道她将来会跟你作对,为何不杀了,也不关他们呢?”他真的很不能理解,斩草除根不好吗?

    王壑轻笑道:“我也很奇怪:为何观棋姑娘没杀你们呢?费尽心机带你们出来,你们却如此针对她,若知道是这个结果,她怕是不会管这闲事。”

    那工匠一滞,欲言又止。

    王壑锦衣轻裘,少年英俊,站在一群灰扑扑的工匠中间,说不出的风华耀目;虽笑着,眼神却冷;看似温润、谦和,其实疏淡、漠然,令那工匠不敢再放肆,将一肚子的疑问都咽了回去,且十分难堪。

    李菡瑶感受到王壑的心意,冲他一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又问:“我为何费尽心机带他们出来,公子不明白?”那眼神,仿佛在说“公子好笨。”

    王壑反问道:“我为何不杀姑娘,姑娘可明白?”

    两人对视,会心微笑。

    李菡瑶救工匠们,既因为利益,也因为道义,因为这些工匠跟崔华那些亲卫禁军不同,即便事先知道他们瞧不起女人,她还是会带他们出来。

    这是她的行事原则。

    而王壑不杀李菡瑶和江家人,首先是因为情义,其次是因为利益,再次是因为大义。

    情义是对李菡瑶的,也是对观棋的。

    利益,则是为了江家的技术,王壑眼下需要江家的技术,需要与李菡瑶联手对付安国。

    大义,一切以社稷苍生为重。相比那些男人,王壑更愿意与李菡瑶这样深明大义的女子做对手。

    高手过招,考量迅速。

    这些工匠哪里会明白!

    李菡瑶道:“明白明白!公子放心,我不会自作多情,以为公子倾慕我,所以才不杀我。”

    王壑仿佛被说破心思般,心虚地把眼光飘向别处,眼角余光瞥见泽熙正仰着小脸,清澈的目光探究地打量他,他心头那古怪的感觉又来了,总觉得男童看他的目光有些嫌弃。他伸手摸向泽熙的头,微笑道:“你很好。”

    泽熙一歪头,躲过去了。

    王壑见他往李菡瑶身边靠了靠,一副防备自己的模样,微微发怔——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嫌弃呢。

    他想,这孩子身有残疾长不高,见同龄人长得玉树临风,心里怕不好受,嫉妒嫌弃皆可能。

    他弯下腰,直视着泽熙。

    泽熙不知他何意,很警惕。

    王壑温和道:“我父亲年幼时,也患有重子痨,后来治好了。回头我请大姐替你瞧瞧。”

    泽熙并未感激欣喜,神情很冷淡,抿了抿嘴,想说什么又没说,转脸再不看王壑,看李菡瑶的手。

    王壑:“……”

    热脸贴了冷屁股!

    顾值见了叹口气,对王壑道:“他跟王相的病不一样。当年王相请了大夫帮他瞧的,不能治。”

    原来如此!

    王壑恍然,自以为更理解泽熙的心情了。

    顾值因他之前对工匠没好气,有意挽回,只是不敢跟他啰嗦,便想从李菡瑶这边入手。

    可见,女人总被轻视一些。

    吃柿子要捡软的捏么!

    顾值对李菡瑶道:“这孩子可怜的很。观棋姑娘,我知道你跟你家姑娘都有本事,可是打仗终究是男人的事,刀剑不长眼,何况现在打仗都不用刀剑了,都用大炮、枪了。那都是男人玩的东西,危险的很。姑娘家家的,在家做女红不好吗?唉,你别怪我啰嗦……”

    他被打击得本来不想说话了,但李菡瑶历数以往的功绩,他听了实在忧心,唯恐泽熙以为投靠了一个多么强大的靠山。他要点明这其中的风险,纵然泽熙不听他的,他也要点明,这是他为师者的责任。

    李菡瑶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我家姑娘的风险,任何男人都会遇到。”

    顾值:“……”

    这姑娘好一张利口。

    李菡瑶不想让他太难堪,看在泽熙的面子上,见好就收吧,得饶人处且饶人么。

    她便笑道:“顾师傅的好意,晚辈明白。眼下我们要对付安国,其他的要等到北疆战事结束后。将来,倘若我家姑娘不幸败了,我们定不会负隅顽抗,定会顺应天意,追随明主。到时候,若蒙王少爷不嫌弃,就给他做个偏房;若我家姑娘胜了呢,我就娶王公子为夫!”

    说完,她笑眯眯地看着王壑。

    王壑被她看得心头乱撞。“偏房”这话,他可不敢当真。真要娶了这丫头做偏房,只怕她要转战内宅,横扫莺莺燕燕,将他的后院清洗得干干净净。

    当然,前提是他娶一堆女人,然目前为止,他尚无此打算,小丫头一身本领怕是无用武之地了……

    咦,他想到哪里去了?

    好像有些深、有些远。

    还有些歪了!

    亏得他应变机敏,笑呵呵道:“姑娘说笑了。似姑娘这样冰雪聪明的奇女子,多少人想聘做正妻还求不得呢,谁有那底气敢让姑娘做偏房?再说王纳乃家中长子,身负责任,没福气做上门女婿。姑娘就不要打趣王纳了。”这话既捧了“丫鬟观棋”,又表明了他自己的立场。

    李菡瑶并不回答,只是笑意盈盈地瞅着他,仿佛问“既知我是说笑,急着表白干什么?”

    是不是想过娶她?

    所以才心虚?

    王壑确有点心虚。

    他还真想了……

    他眼神飘忽,忙转向众工匠,对大家道:“此事已定,各位先去吧。子归——”他叫赵朝宗——“你领他们出去,请周侍郎回禀王爷后再安排。”

    赵朝宗答应一声,起来招呼众工匠跟他走。

    霍非也起身道:“我跟你去。”

    赵朝宗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堂堂镇远将军,为何要跟着自己去干这跑腿的事。

第414章 小姐和丫鬟

    不等他问,霍非已经大步出去了,经过他身边时,还瞅了他一眼,仿佛道“还不走?”

    赵朝宗被霍非瞅得浑身发寒,断定霍非瞧上他了。他听说,凡有龙阳癖好的男人都喜欢美少年,他男子气概十足,虽不“美”,却“年少”啊!

    可是,不去是不成的。

    他一面咬牙嘀咕道:“哼,小爷还怕了你!”一面视死如归、决然毅然地跟了出去。

    院外,霍非正等他呢。

    赵朝宗更确定自己的判断了,对众工匠道:“走!”带领众人向第二工坊行去。

    霍非带着十几个亲卫在前,走了约莫半里路,行至一开阔地,道旁一棵不知什么树,两人合抱粗,树冠庞大,冬日里树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霍非停下脚步。这里离得小楼远了,便是杀人,王壑在小楼也听不见惨叫声。他解下银色斗篷,随手向后一抛,姿态潇洒不羁,也不管斗篷会落地、会弄脏。

    一亲卫忙恭敬地伸手接住,熟练无比,显然做过不知多少回了,以帮将军拿衣裳为荣。

    霍非这才转过身来,两手交替捏拿,活动着手腕和修长好看的手指,两眼却盯着赵朝宗,眼中似笑非笑。

    赵朝宗一见,眼露警惕——果然这家伙要对他动手了!想征服他?哼,要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

    再说小楼这边。

    王壑又叫了禁军来问:第三工坊火势可控制了,目前谁在现场指挥?禁军回答,白虎王亲临禁区,第三工坊火势已经控制。一问一答间,王壑已恢复平静。再转头,只见李菡瑶正轻声跟江老太爷、江玉行商议事。

    王壑招呼道:“观棋姑娘。”

    李菡瑶抬头问:“公子忙完了?”

    王壑道:“忙完了。”

    一面在她对面坐下。

    李菡瑶道:“公子不用去救火?”

    王壑瞅着她道:“这火是救不回来的,只能控制,不使它波及周围,便是万幸了。白虎王、镇远将军、周大人都去了,王纳还是陪姑娘要紧。”

    李菡瑶双目放光,兴趣盎然地问:“我这么重要?”

    王壑道:“倘或姑娘再放一把火呢?”

    李菡瑶一下子就笑出声来,道:“能得王公子如此紧张,观棋不胜荣幸!既这样,眼下又没饭吃,不如我们下棋吧,就接着上次那盘棋继续下。”

    王壑爽快道:“好。”

    他记得崔华的书房里就有一副棋,先前破机关时发现的,忙走去拿了来。

    李菡瑶先请江老太爷去歇息,说等饭来了叫他,然江老太爷不肯,说要看他们下棋。李菡瑶只得随他去了。倒是江玉行,因为即将跟李菡瑶回江南,此刻去隔壁屋里跟其他江家人交代事情、叮嘱一些细节。

    李菡瑶便跟王壑在方几两边椅内坐了,摆开棋盘,你来我往,迅速恢复当日的棋局。

    几个月过去了,对那盘未曾决出胜负的棋局,他们各自都想出了后招,因此一等棋局恢复,便你来我往,接着之前的棋路接连对了几个回合。

    这情形有些奇特:小楼不远处火光冲天,乱纷纷的人声喧哗,无数禁军都忙着隔离大火、各种防备,这两位当事人却“事不关己”似得,悠闲地坐在这里下棋。

    一面下,一面闲谈。

    李菡瑶问:“我家姑娘现在何处?”

    王壑道:“已经离开了。今早与王纳一起出的城,送她启程后,我便来了这里。”

    李菡瑶点点头,再问:“昏君呢?”

    王壑道:“自尽了。姑娘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还问?”

    李菡瑶道:“我并不知道,之前都是猜的。我想着,公子与我家姑娘联手,对付昏君那是极容易的。”

    王壑笑道:“这是对你家姑娘有信心呢,还是对王纳有信心?我估计是夸你家姑娘多些。”

    李菡瑶抿嘴笑了。

    两人头也不抬地说笑,三步过后,手下渐慢,每当对方落子后,不能紧跟,要思索后才能应对。

    李菡瑶手里捏着一枚棋子,两眼盯着棋盘,一边思索一边随口问:“公子为何炮轰乾元殿?”

    王壑道:“姑娘不说信我吗?”

    李菡瑶道:“信归信,原因总要弄清楚。”

    王壑不愿提鄢苓截留书信一事,绷着脸道:“是王纳失职,未曾交代清楚规矩,贻误了李姑娘的传信。”

    李菡瑶便明白了,定是鄢苓没将信交给王壑。

    她抬眼看着王壑,沉吟了一会,才道:“鄢大姑娘没把信交给公子?这也难怪她。恐怕她是怕我家姑娘连累公子。我家姑娘既不怪她,公子也莫要生气了。”

    她想着,纵然鄢苓扣下了她的书信,观棋看在鄢芸面上,也不会太让鄢苓难堪,哪里知道鄢苓巧言令色惹恼了观棋,那两人好一番冲突,已经闹翻了。

    王壑诧异问:“姑娘不怪鄢姑娘?”

    李菡瑶道:“鄢大姑娘性子不比鄢二姑娘,最贞静娴雅,见我家姑娘冒险岂能不阻止?我家姑娘改了装,她找不到人便扣下信,的确有失磊落也不妥当,却也不是罪大恶极。以后这类事,公子别让她参与就是了。”说到这,心下后悔当初未曾考虑妥当,不该托鄢苓传信。

    王壑听了这话,微微失神。

    李菡瑶见他反应异常,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又不知错在哪里,试探地询问:“公子怎么了?”

    王壑忙问:“你很了解鄢姑娘?”

    李菡瑶道:“嗯。我常跟姑娘去鄢家。姑娘跟鄢二姑娘脾气更相投,常一块偷溜出去玩。回来后,鄢大姑娘必定要责怪教导她们,但却会替她们在鄢大人和夫人跟前遮掩并隐瞒。这次,鄢大姑娘恐怕还当我家姑娘淘气呢。”

    王壑恍然道:“原来如此。”

    他心里却想,丫头,这次你可失算了,事情可没你想的这么简单。你家姑娘生气了呢。

    王壑倒没觉得“李菡瑶”不该生气,毕竟这类事,当事人首当其冲,旁观者是没法感同身受的。

    ——他自己就非常生气。

    但他还是被假观棋打动。

    小丫头对鄢苓的谴责中包含宽容,又告诫他,以后别让鄢苓参与这类事,看似大度,却也犀利,堪称绵里藏针。他很欣赏小丫头的态度和手段。

第415章 我很好哄吗?

    若让他对李菡瑶主仆做个比较,他感觉“李菡瑶”在自己心中就像宋玉86小说的神女,可望不可求,而“观棋”却生动具体、且容易亲近,他们不仅在棋盘上棋逢对手,在棋盘外也被彼此的一言一行所吸引并打动。

    王壑并无其他想法,只以为自己是爱屋及乌,因对“李菡瑶”刻骨铭心,连带对“观棋”也另眼相待。

    他看着假观棋生出了一个想法:或许能从这小丫头身上入手,收服李菡瑶,当然不是策反观棋,观棋也不可能背叛李菡瑶,只是预先打个底子。

    他和李菡瑶之间终有一战。

    他们都在默契地等待,等到北疆战事结束以后再面对,但这并不妨碍他们预先筹谋和布置。

    王壑想罢,冲对面少女一笑。

    李菡瑶立即察觉他态度转变,似乎刻意亲近自己,好像有什么图谋,不由疑惑起来。

    “你笑什么?”她问少年。

    “观棋,这争霸天下,你觉得你家姑娘真有胜算?刚才的事不过才冰山一角,以后你们会遇到更大阻力。想让这世间的男子拥戴一个女子,不是件容易的事。”王壑诚恳道。他心不在棋盘上了,全力对着少女。

    “有啊。”李菡瑶从容道。

    “愿闻其详。”王壑请教。

    “现在就有男人追随姑娘了,将来会更多。”李菡瑶道。

    “那才几个人……呵呵!”王壑不予置评,只含蓄地笑,但他相信少女能明白他的意思。

    “人才贵在精不在多。”李菡瑶道。

    王壑神情一滞。

    他承认这话有理。

    他聪明地不跟她讨论李菡瑶胜败的问题,眼下讨论这个无用,要等到将来凭事实验证。

    他话锋一转,试探道:“将来,倘若……我是说假如,万一你家姑娘不幸败落,姑娘真肯顺应天意?”之前李菡瑶对工匠们说过这话,所以他才问。

    李菡瑶随口道:“当然。”这还用问吗,败了就是败了,不认命又能怎样?她才不会冥顽不灵呢。

    王壑道:“若你家姑娘不肯呢?”

    李菡瑶:“……”

    这话什么意思?

    她疑惑地看着王壑。

    王壑正色道:“若有那一天,还望姑娘以苍生社稷为重,劝慰李姑娘顺应天意,莫做无谓的挣扎,徒增杀孽和纷争。若能如此,也算是姑娘的功德。王纳感激不尽!”

    李菡瑶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才娇笑道:“原来公子想收买我。我看起来很好哄吗?”

    王壑:“……”

    不好哄!

    他笑道:“王纳怎敢哄骗姑娘。再者,姑娘冰雪聪慧,对李姑娘又忠心,怎会被王纳哄骗!”

    李菡瑶道:“那若是你们败了呢?”

    王壑道:“我等自然顺应天意。”他心里认为这种可能性极小,几乎等于无,所以答得很轻松。

    李菡瑶道:“若公子败了,可愿嫁给我家姑娘?”

    王壑神情一僵,好一会才道:“姑娘又说笑了。王纳不会给人做上门女婿。况且,李姑娘对世子情有独钟,怎会娶我。观棋姑娘难道不知?”

    李菡瑶惊讶道:“果真?”

    她装得十分逼真。

    王壑道:“果真。”

    他说出这事也是有私心的:将来李菡瑶最好能嫁给谨言,良缘成,干戈止,岂不美哉!今日先告诉“观棋”,为促成这段姻缘垫个底儿、造个势。

    李菡瑶问:“公子不吃醋?”

    她非常想知道王壑的反应。

    王壑:“……”

    这话很戳心呢。

    等于揭他的伤疤。

    李菡瑶只看他的脸色便知道答案了,一面心里对他感到抱歉,一面又着实高兴。——这证明王壑心里有她。

    她忙道:“结果如何,咱们拭目以待。眼下公子若在棋盘上赢了我,我便答应替你劝姑娘。”说罢,“啪”一声,将一枚棋子落在中原,然后看着王壑。

    王壑灵机洞开,立即跟上一子。

    李菡瑶思索了好一会,才填了一子。

    王壑一看,又滞住了。

    只见棋盘上黑白子各占半壁江山,都再难撼动分毫,棋局再一次陷入僵持状态,再难寸进。

    李菡瑶笑道:“瞧,公子想赢,并不容易呢。”

    王壑道:“是。姑娘才智超绝,王纳从未敢小看姑娘。然这场斗争并非你我二人,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参与。王纳惭愧,侥天之幸生而为男人,比你们占了些先机。李姑娘若想取胜,要比王纳付出更多。结果可想而知。”

    李菡瑶探身凑近他,问:“公子也觉得这不公?”

    王壑点头道:“是。”

    他被李菡瑶这么近地凝视,近得可以看清她扑闪的睫毛和睫毛内包裹的黑瞳;近得他可以闻见那檀口中呼出的清冽气息,再向前靠近一分便能品尝那微微泛紫的朱唇。他被心底冒出的念头惊住,心跳加快,屏住呼吸不敢放松。

    李菡瑶察觉他的俊脸在白狐领的衬托下,浮起一层红晕,如氤氲红霞,丝丝缕缕向周边扩散,剑眉下深沉无波的眼也泛起动荡的波纹,不禁也心乱了,目光却不舍得离开他脸颊半分,强撑着微笑道:“有公子这话,我虽不敢断定我家姑娘一定能赢,但绝不会输。”

    王壑问:“这是为何?”

    李菡瑶道:“这天下能被我家姑娘视为对手的,唯有公子。公子既替我们不平,便不会对我们行卑劣手段;只要公子不对我们行卑劣手段,以我家姑娘的才智,足以在这场争霸天下的斗争中赢得一席之地。”

    王壑道:“这么有信心?”

    李菡瑶很肯定地点头。

    王壑叹息道:“姑娘,太自信了并非好事。”一面趁机呼出憋了半天的气息,再深吸一口气。

    嗯,气息平顺多了。

    虽然他控制着气息,李菡瑶还是闻见了,有些撑不住地问:“公子可知我们为何如此百折不挠?”

    王壑问:“为何?”

    李菡瑶道:“因为公子的母亲。”

    王壑一怔,“我母亲?”

    李菡瑶点头道:“不错。是公子的母亲梁大人给了我们这些女子勇气和希望。”

    王壑抗议道:“我母亲可没让你们造反。”

    李菡瑶道:“但她教会了我们自强自立,不屈服于命运的压迫,敢于争取公平……和爱情。”

    “爱情”两个字,荡气回肠。

    王壑被击中心扉,瞬间失神。

第416章 姑娘,别爱我!

    他看着李菡瑶,就像看见母亲年少时,怀着一腔不平和抑郁,冒着欺君之罪,女扮男装科举入仕,走上一条不归路,追求自由、公正与爱情!

    他被深深吸入那双乌溜溜的眼眸深处,喃喃问:“家母是为了家父,你又是为了谁?”

    李菡瑶轻声道:“为了我心悦之人。”

    王壑问:“他是谁?”

    李菡瑶道:“他在我心底。”

    王壑:“……”

    他有些迷惑。

    有点猜想。

    隐隐心动。

    但他不敢放纵自己,他的心已经被小姐占据了,暂时收不回来,自无法回应丫鬟。

    这丫头真大胆。这点还真像母亲。若是母亲见了她,应该会喜欢她吧,说不定会收为弟子。

    可是父母不会回来了。

    王壑的神情迅速黯然。

    李菡瑶见他这样,知触动他心思,令他想起了父母,后悔不该提起梁心铭,忙劝道:“公子莫要难过。王相和梁大人未必就不能回来了。我听说,当年梁大人在太极洞失踪,足有两三月,连丧事都办了,后来不还是安然无恙?梁大人智谋超绝,杳无音信即是好消息。”

    她还有句话没说:杳无音信总比找到尸体要强,若是找到尸体,那可真就再无指望了。

    王壑黯然道:“这次,他们再不会回来了。”

    李菡瑶忙问:“为何这么说?”

    王壑道:“家父母受先帝大恩,绝不会造反,君臣猜忌,她只能以死报国,报答先帝提携之恩。但母亲并非愚忠之人,不会为了恩情而任凭王氏一族覆灭。她便设了这扑朔迷离的局,想要两全:既全了她的忠心,又保全了家族,且给亲人留有一丝希望,但不论他们是死是活,都不可能再现身了,也算解决了昏君的心头大患。可惜昏君不能体会母亲这番苦心,竟还不肯放过王家。”

    李菡瑶默然不语。

    梁心铭在太庙的留书还是她最先发现的,为了警示王壑,才挪到香炉下,好让他发见。刚才她故作不知,其实早已明白梁心铭的用心。

    王壑又道:“我虽未能见母亲一面,却能体会出母亲对我的嘱托:她既与父亲以身报国,王家便再不欠皇族人情,我无需替他们背负债务。报了私情,便剩下大义。母亲真正忠于的是社稷天下,可不是昏君。他既无德,哼,我岂能任由他倒行逆施,自然造反!”

    气氛有些沉重,李菡瑶想了下,岔开话题,用调皮的口气道:“公子要我将来劝我家姑娘,也不是不成,不过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公子可愿意?”

    果然王壑被吸引,精神一振,从缅怀父母的愤怒和伤感中挣脱出来,忙问:“什么条件?”

    李菡瑶笑道:“我家姑娘常以梁大人的生平事例鼓励我们,我自幼便对梁大人十分敬仰,公子能不能送我一幅梁大人的字,或者画,或者别的什么?”

    王壑忙道:“这个容易。”

    李菡瑶欣喜道:“真的?公子答应了,可不许反悔。”

    王壑道:“怎会反悔呢。”

    他特别喜欢她这娇俏的情态,正陷入其中,忽有所觉,如芒刺在背,急忙转脸一看,只见江老太爷正盯着他。老头儿目光阴沉,再配上那满头乱发、瘦的皮包骨头的枯颜,真如厉鬼一般,叫人心底发寒。

    这老头儿怎么了?干嘛这么瞪着他,活像他灭了江家满门似得。王壑心里疑惑万分。

    他决定先不理江老头儿。

    他便叫了一个亲卫进来,吩咐道:“你即刻回京城,去王家告诉大姑奶奶:到我屋里把卧房外间书桌上的秋山听泉砚,还有书架第三层暗柜内的《机关解析》都一并带来。”

    这两件东西都是母亲给他的。既给了他,便是他的东西,如今他拿来送人,意义自然不同。他还有一层想法在里头:李菡瑶主仆都敬仰母亲,他一送就是两件,“观棋”总该分一件给“李姑娘”。如此一来,他不着痕迹地便送了一件东西给李菡瑶,这是他的私心和私情。

    那亲卫答应着出门去了。

    王壑吩咐完转脸,见李菡瑶正看着自己,不禁有些心虚,解释道:“这都是昔日母亲给我的。我刚回家,也没空整理家父母的东西,只能把我的给你了。”

    李菡瑶求之不得,忙道:“如此甚好。就怕公子会心疼。既送我了,可不许心疼!”

    她冰雪聪明,自然明白王壑为什么一送就是两件,然她既是李菡瑶,又是观棋,说不得这两件东西她都要留下了,真真是意外之喜、想不到的收获。

    王壑笑道:“不会。”

    这些东西他还有好多呢。

    他又解释道:“我想着姑娘这次没能破开最后的机关门,那套《机关解析》对你或许有些用。那是我父亲当年送给我母亲,母亲研习时又做了详细注解,将一套三本变成了六本。母亲后来给了我。如今送给你了。”

    李菡瑶喜悦道:“多谢公子。”

    王壑见她一双妙目看着自己,目光盈盈如水,其中情义赤裸裸的掩饰不住,不由心慌,暗自反省道:“我没说什么让她误解的话吧?我已经几次三番表明心迹了。况且,她刚才还问我是否吃谨言的醋,可见知道我的心思,晓得我喜欢李姑娘,不该心存奢望才是。只是她这副情态,分明爱慕我,我岂会看不见;看见了又岂能心安,也不好轻贱她。她虽是个丫鬟,人品却不俗,看在李姑娘面上,我也不能为此轻贱她。总要想个法子让她知难而退,莫要沉迷于我。——我虽娶不成李姑娘,但也不会娶她的……

    “真怪了,我怎会操心想这些?喜欢我的姑娘多的很,若都像这般操心,还操心不过来呢。

    “也许我不该把母亲给我的东西再送她,随便给她一幅母亲的画就是了。但我这也是为将来打算,我既要笼络她,总得下点本钱才能打动她……”

    他一面心慌,一面替自己找理由,解释自己为何要送珍藏的东西给一个小丫鬟。按理说,这两件东西都是母亲留给他的念想,且是父亲当年送给母亲的,意义非凡,如今母亲不在了,他不该送人才是。可他为何就送了呢?还不是为了将来的千秋大业,为了江山社稷。

    这理由十分的堂皇正大。

第417章 会抓蛇的姑娘才可爱

    他心下略安了些,转而又想,怎得个法子让这丫头知难而退,别爱自己,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人了。虽然那人爱的是谨言,但他一时也不能把她挖出来,腾空了心房接纳其他人。况且,他也不是什么多情之辈。他无情的很,女子爱上他没有好果子吃的。唉,这丫头!

    李菡瑶哪知他此刻的心理,正在畅想着用他送的秋山听泉砚研墨写字,研习他曾研习过的《机关解析》。

    又想:这两件东西都是他母亲送他的,是他的念想,且那《机关解析》又是他父亲送他母亲的,自有一层情义在里头,他却拿来送我,这心意昭然若揭。

    她越想越美,欣喜异常。

    王壑看得心惊胆战,感到一丝丝甜蜜的烦恼。那甜蜜细若游丝,他觉察不出,因此只感到烦恼。

    他无计可施,只得讪笑。

    李菡瑶却笑容灿烂。

    王壑觉得气氛有些微妙,感到呼吸困难,便想要破开这凝滞的气氛,使其轻松起来。

    于是他多嘴道:“那《机关解析》内容很多,姑娘看了若有不懂的,可来问王纳。”

    李菡瑶忙道:“我就快要回江南了,怎么问?”

    王壑道:“可书信联络。”

    刚说完就懊悔不已:本来已经烦恼,这又多一事,更是恼上加恼——跟她通什么书信呢?

    然他才智过人,不会被这点小问题束缚手脚,为了补救,很快想出理由化解这烦恼:通信也好,可从字里行间窥探李菡瑶的布局,及时掌握李家的动向。

    有了这个理由,他底气足了。

    他自觉这招妙极,不由冲李菡瑶一笑,有些高深莫测,落在李菡瑶眼里,却是意味深长。

    李菡瑶害羞了,没话找话地催:“公子下呀。”

    王壑道:“我不知下在哪里。”说着低头去看棋盘,心里抱怨:这丫头小小年纪,棋艺便如此高超,真叫人没法活了。有她挡在前面,李姑娘这辈子别想嫁人。谨言是无论如何也闯不过她这一关的,还得请我帮他闯关。我却也赢不了她,怎么办?这盘棋不知要下到地老天荒呢。

    他又一哆嗦——

    地老天荒?!

    他怎的用这四个字?

    李菡瑶见他埋头棋盘上,道:“莫不是公子谦让,不忍叫我输得太难看,所以手下留情吧?”

    王壑急道:“没有留情!”

    李菡瑶道:“真没留情?”

    王壑坚决否认道:“没有,没有!”

    如果可以,他希望在棋盘上将这丫头杀得落花流水,以证明他没有怜香惜玉;可是他赢不了,如之奈何!

    又瞥见李菡瑶笑吟吟地看着他,那神情分明不信,不由更加烦闷。只是这烦闷并不很讨厌,所以他的脸色明朗、鲜艳的很,就难怪李菡瑶误解他了。

    忽然他灵机一动,想出好主意:用李菡瑶来对付这丫头,表明自己心迹,使她知难而退。为表明他牵挂李菡瑶,他开始打听李菡瑶自小成长的事迹。

    于是他闲聊似得问:“姑娘几岁跟的李姑娘?”

    李菡瑶道:“七岁。”

    王壑再问:“姑娘一直在李姑娘身边,连外出也跟着?”

    李菡瑶道:“是呀。”

    王壑再问:“那当年李姑娘跟李老爷被山匪掳去时,姑娘可也跟着遭难了?你们是如何脱身的,可否跟王纳说说?我听人传言,十分敬佩李姑娘呢。”

    才问了这两句,那芒刺在背的感觉又来了,他都不用回头,便知道江老太爷在瞪他。可是他顾不得了,他又找到一个跟小丫鬟接近的正当理由,可解释他今日的反常行径:他要从这丫头口中打听李菡瑶扮墨竹的秘密!

    做奸细的感觉很不错。

    他这算不算用美男计呢?

    应该算是。

    他感到有些脸热。

    又自我安慰地想:为了大局,便牺牲一回色相又如何。况且只是下棋、聊天,又没做别的事。

    李菡瑶道:“跟着的呀。我当时吓坏了……”这个话题安全,她和观棋都亲自经历的,难不住她。

    她便娓娓道来。

    她如实地描述了观棋当时的胆怯和惊怕,这证明她待之以诚,没有欺骗王壑;还有,她不知王壑听说她徒手抓蛇后,会做何反应,故而仗着观棋的身份掩护,先窥探王壑的心意,会不会嫌弃她粗野。

    若王壑嫌弃她怎办?

    难不成她以后要改变自己,装柔弱娴静讨王壑喜欢?

    不,当然不!

    她一定要扭转王壑的看法,叫他知道会抓蛇的姑娘才勇敢,才可爱,才是他的良配!

    结果……

    王壑听说八岁的李菡瑶敢徒手捉蛇,又是敬佩又是惊喜,急忙道:“我大姐也会捉蛇!”

    李菡瑶也惊喜万分。

    两人有了共同话题,越说越热闹。

    王壑又问李菡瑶,在青华府那一场民乱中,李家的太平绸缎庄被灾民冲击是个什么情形,一步步不着痕迹地接近他想知道的秘密,关于墨竹的秘密。

    李菡瑶便纠结、犹豫了。

    她想将自己扮成墨竹小兄弟,又遇见卖桃小姐姐并救了小姐姐还跟小姐姐独处一室的真相和盘托出。她想着,王壑出身书香世家,最讲礼法规矩,跟她孤男寡女在房里待了一整晚,难道不该对她终身负责?

    当然要负责。

    她就赖上他了!

    但是,外祖父在旁边坐着呢,她不愿这件隐秘羞人的事被第三个人知道;再者,眼下观棋正顶着“李菡瑶”的身份钟情张谨言,王壑纵然知道了小墨竹就是李菡瑶,也不可能想深了,不过徒增苦涩和惆怅罢了。

    但若不说的话,或者干脆否认李菡瑶曾经扮小墨竹,王壑也许会释然,也更容易放下这段恋情。

    这可不行!

    李菡瑶几乎是瞬间否定。

    她不要王壑忘记她。

    她会尽快公开身份。

    在这之前,她要用情思织一锦囊,把王壑的心缝在里面,带在身边,永不放弃。

    李姑娘不仅在商场果决,在战场狠辣,在情场同样犀利果断,一旦决定,便迅速出手。

    她略想了想,便掐头去尾,坦承李菡瑶扮成小厮墨竹,却省略了小墨竹与卖桃小姐姐的邂逅,只选择了一段最有趣的故事:就是灾民冲进太平绸缎庄抢粮的那晚,刁二鬼(刁二贵)趁乱要掳小墨竹,被小墨竹因地制宜,利用茅厕的茅坑克敌制胜,淹死刁二鬼与一个伙计。

    如此一来,王壑自然明白了。

    江老太爷却不会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