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鸾令全文阅读 第1分节

第一章:魏鸾

    烟花三月,草长莺飞,这是齐州大地一年之中最好的时节,最好的风光。

    城郊魏家庄子

    草地上的嫩绿刚冒出尖儿,娇俏的少女一身嫩黄色的裙衫,与这嫩绿相得益彰。

    少女身下是一张贵妃榻,她正着身子躺在榻上,面上扣着一本书,挡着脸,叫人看不见她长得什么模样,脚尖儿翘着,一递一下的晃动着,左手上还拿了个什么东西,仔细看,那是放纸鸢用的小木轮儿,绕了白色线,顺着白线往上看,尽头处是天空中飞着的一只喜鹊纸鸢。

    天是水洗过的蓝,喜鹊鸟儿扎的惟妙惟肖,倒像是活的一般,自由自在的飞着。

    难为这少女一边恣意躺着感受春风,一边还能把纸鸢放的这样稳当。

    “二姑娘——”打不远处传来一声稚嫩的声音,听来是个姑娘。

    少女随手拿下扣在脸上的书,露出一张倾国的容色,细白的皮肤像是刚剥了皮被水煮过的鸡蛋,又嫩又白净,柳叶眉弯弯,不描而黛,丹凤眼透出三分凌冽,可余下的七分,便全是风情,鼻梁高挺,樱唇小巧,这样的五官,凑在一张脸上,叫人乍然见了,便只当九天仙女落入凡尘来历劫一般,他们这样的凡夫俗子有缘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之事。

    最妙的,是这少女眼中如有一汪春水,明亮又清澈,她或喜或嗔时,那双眼,都好似会说话。

    这会子闲情逸致叫人平白打断了,那一道清亮的声音其实不难听,却出奇的煞风景。

    少女略欠了欠身,歪着脑袋打量过去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抖了抖手上的线:“当珠啊,干什么呢?”

    她语气不咸不淡,显得兴致缺缺。

    当珠听着,她像是不大高兴了,怯怯的抬头看那只喜鹊,吐了下舌头:“二少爷打发人到庄子上来,说殿下回来了。”

    少女这才有了兴致,抖线的手也顿住了,掐着指头算着什么东西,好半天,唇边绽放开意味深长的笑:“算日子,是该回来了,然后呢?黎晏回来了,二哥急什么?”

    当珠心说我的小祖宗,您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呢。

    她急的直跺脚:“殿下一回城,就直奔了宋家去,当着宋老爷的面儿,支使左右就把宋大姑娘叉上了,这会儿带着人,去了咱们家,二少爷怎么着都劝不下殿下那股劲儿,这不是赶紧叫人到庄子上来请您,叫您快回家去,就怕殿下在气头上,闹出什么事情来。”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少女古怪的觑她,“你别是在我身边给人当眼线的吧?”

    当珠一愣,杏眼闪了又闪,哭丧个脸:“二姑娘您说什么呢?那家里来了人,前因后果他告诉我的呀,怎么是我给人当眼线了。”

    她又急又气,偏眼前这个是主子,她打不得骂不得,连气都撒不得。

    少女噗嗤一声就笑了,把小木轮儿往榻上一放,刚才还自由飞翔的喜鹊鸟儿霎时间就蔫儿了,一头扎下来,直挺挺的就冲进了嫩绿草地中。

    她站起了身,拍了拍手:“走,回家。”

    是了,这娇俏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齐州魏家的二姑娘,单名一个鸾字。

    要说起齐州魏家,故事且长了去,若往短了说——这户人家当年做的是香料生意起家,后来生意越做越大,一不小心,就做成了大梁的首富之家,早几年还成了皇商,一家子迁进了京城去,后来家主魏业又请辞,皇商也不做了,带着家眷又回到了齐州来。

    这位魏二姑娘,就是魏业嫡亲的女儿,上有二兄一姊,下还有一对儿庶出的弟妹,只是她那个二哥,却不是她一母同胞的。

    魏业早年白手起家,不大顾得上家里头,他原配孙夫人,就忙里忙外,操持家业,还要替他做些人情往来,再生下魏鸾不久后,就过世了。

    魏鸾这个二哥的生母章氏,是魏业当年为了做生意站稳脚跟,娶回来的平妻,孙夫人大度,也能理解魏业在外奔波不容易,她出身不富不贵,帮不上一点忙,是以魏业要娶章氏过门,她非但不吵不闹,反而极力赞成。

    是以在孙夫人过世之后,章氏就顺理成章的成了魏家的女主人。

    不过这位章夫人的气度,可就远不如孙夫人——魏业这么多的儿女中,最疼的莫过于魏鸾,他觉着,这是嫡妻当年拿命换回来的孩子,加上魏鸾生的好看,又会撒娇会讨人喜欢,他便是百般的疼宠,而最信赖的,那得是魏鸾一母同胞的亲兄长魏子期,毕竟是嫡妻嫡长子,寄予厚望是应当应分的,相比之下,章夫人生的儿子,脑子不如魏子期好使,讨喜又不如魏鸾,一来二去,倒成了最没出息的那一个,虽不至于就成了个纨绔,但多多少少有些拎不清,自然魏业放在他身上的心思,就少得多。

    如此一来,这位章夫人可生了大气,也更为这个,不待见孙氏留下的三个儿女。

    魏鸾带着当珠跟着家里的总管一路回城,坐的是马车。

    当珠在车内不大安生,叽叽喳喳的问了这个又问那个的。

    魏鸾实在不堪其扰,秀眉拧的都要打结了:“当珠,你能不能消停会儿?吵得我头疼。”

    当珠一撇嘴:“我还不是担心二姑娘嘛。”

    “你真是……”魏鸾无奈的叹气,“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宋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甩了我一巴掌,二哥说让我看在他的面子上,别跟宋宜计较,我是不是就忍气吞声的搬到庄子上去了?”

    当珠愣愣的说是。

    魏鸾掰了一半的芙蓉糕往嘴里送,咀嚼了一阵子,继续又说:“那你说,黎晏从京城回来,不,也不对。他一回齐州,就直奔宋家去逮宋宜,可见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你自己说,黎晏咽不下这口气,要惩治宋宜,二哥劝不住,我要是也劝不住,这算谁的错?我的?还是黎晏的?”

    “啊?”当珠有些呆头呆脑,“怎么能是齐王殿下的错呢?”她说完忙捂住嘴,须臾又压低了声,“姑娘,殿下是今上的亲弟弟呀,可不敢胡说,皇亲贵胄,便是错了,也不能算错的呀。”

第二章:出其不意

    魏鸾几不可见的哂笑了声。

    是了,皇亲贵胄,错了也没人敢说他是错的。

    所以上辈子,所有的罪责,都叫她一个人背起来。

    她知道黎晏努力过,想救她,可众口铄金啊,这天底下,最难堵住的,不就是悠悠之口吗?

    魏鸾眼中寒芒一闪而过,当珠打了个激灵:“姑娘?”

    她说没事:“所以当珠你看,宋宜动手打了我,本是她有错在先,对不对?”

    她循循善诱的开口,当珠就懵懵懂懂的点了头。

    魏鸾便接着又说:“当日她设宴,下了帖子请我去的,却无缘无故就动手打人,这是不是错上加错?”

    “可是……可是……”当珠咬了咬下唇,“可宋大姑娘不是说,姑娘您骂了她吗?”

    魏鸾嗤了声:“我为什么要骂她?那不过是她为了给自己开脱,随口编出来的胡话而已。我不反驳,是因为二哥——”她低头去看腕间的镯子,她现在年纪还小,镯子一水儿的细窄条,或是圆条或是扁条,大多是白底青上飘阳春绿,这是她最爱的颜色了。

    她把手上的镯子转了两转:“母亲呢不待见我,爹和大哥出远门了,没有个把月估计回不来,大姐是个软弱的性子,指望她替我出头啊?”

    当珠张大了嘴,突然有些明白过来:“姑娘,您这是等着殿下回齐州呢?”

    “对。”她坐直了,斩钉截铁的回了句,眼中也全是坚定,“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当着人前甩我魏鸾一巴掌,事后想敷衍了事,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

    只有黎晏回齐州——只要黎晏回了齐州,就没有人敢动她了。

    黎晏不回来,她只能装模作样扮乖巧,省的章氏和她那个所谓的二哥背地里整治她。

    当珠却吓得不轻,一个劲儿去拉她的胳膊:“那您回家,您这是打算去火上浇油啊?不成,这可不成啊姑娘,”她几乎哭出来,“宋家和咱们家有生意往来,宋大姑娘的那个弟弟,不是才中了进士吗?二少爷是看上了人家的,将来说不准就要在一个门里过日子,您这会子煽风点火不放过人家,将来可……”

    “将来?”魏鸾握着她的手,一点一点的掰开,从自己的胳膊上拿了下去,“当珠,将来的事情,只有将来再说。人活这一辈子,谁都没长前后眼,是不是?你就算准了,宋宜能嫁进我们魏家?你就算准了,黎晏整治她一回,她还敢对我不客气?”

    她一面说,一面又摇头,脸上挂的是一抹冷笑:“宋宜敢打我,是因为爹和大哥不在齐州,黎晏也回京给太后贺寿去,倘或他们在,宋宜连碰都不敢碰我一根手指头——”

    她有意把尾音拖长了,果然瞧见当珠的嘴角动了动,于是她拦住当珠的话:“你现在是不是想说,息事宁人就算了,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何必呢?”

    当珠连连点头:“不然外头传开了,还要说姑娘您小肚鸡肠,斤斤计较,这名声也不好听啊。”

    “名声?”

    魏鸾把这两个字放在舌尖上品了品,倏尔面色微沉了沉:“我堂堂魏家二姑娘,叫人打了一巴掌却不追究回来,那才是毁了我的名声,也跌了魏家的份儿。还有,我告诉你,宋宜跟我动手,这主意保不齐是谁给她出的呢,不就是想看我出丑吗?等到黎晏回了齐州,所有人都会劝我,息事宁人就算了,我稍软弱些,好说话些,劝一劝黎晏,这事情就过去了——啧。”

    她末了咂舌顿了下,当珠吞了口口水:“这不是最好的法子吗?”

    “那我凭什么要顺他们心意呢?”魏鸾斜过去一眼,丹凤眼略眯起来时,原本只有三分的凌厉,就蓦然变成了七分,“他们好像很喜欢下棋,每一步如何落子,都再三思量过,连对手会如何落子,都算计的很精准。这世上的人,博弈为何会输,你知道吗?”

    她说这些很高深,当珠听的云山雾绕,却不知她想表达的是什么。

    他们?他们指的又是谁?

    现在不是在说宋家大姑娘的事儿吗?怎么又扯到了博弈上呢?

    当珠摇头说不知道。

    魏鸾沉默了很久,才幽幽开了口:“输的人,从来就没想过出其不意。”

    这句话当珠倒是听懂了,可她总觉得二姑娘是话里有话,但另一层的意思是什么,她却百思不得其解。

    估计是前阵子宋家大姑娘动手打人,真叫二姑娘恼了吧,这仇一记,就是小半个月啊……

    当珠见劝她也不听,搓了搓手上的帕子:“反正我劝您,您也不听,但您一会儿当着二少爷,可不敢就撺掇着齐王殿下对宋大姑娘怎么样啊。”

    魏鸾这时才有了笑意,眼前的小姑娘,看起来傻乎乎的,还有好些事儿,她不理解也不明白,但是为自己着想的一颗心,却从来都不做假。

    她往身后又靠了靠,好半天说了句好。

    其实不用当珠说,她也知道。

    章氏这么多年不待见她,但是拿她没办法,貌合神离这四个字,用来形容她们“母女”,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既然人家还愿意维持表面的这份儿平静,那她没道理先去打破这样的静谧。

    宋宜嘛——黎晏那个脾气,就算是她劝了,也未必会听,躲是一定躲不过的,无非是看她还计较不计较,生气不生气。

    反正宋宜都是要受到惩罚的,她何必为这个还要打魏子衍的脸。

    魏鸾心里拿定了主意,就再也没开口说话。

    马车缓缓的行驶,直到稳稳当当停下来,魏鸾才睁开了眼,揉了揉,撩了侧旁小帘看了一眼,挑了眉放下帘子,轻推了当珠一把:“走。”

    当珠其实还是不放心,磨磨蹭蹭的下了车,又递过手去扶她,压低了声:“您一会儿可千万……”

    “当珠,你才多大啊,怎么就这样聒噪啰嗦呢?一路上你交代多少遍了。”魏鸾踩着上马墩下了车,抽回了手,状似无奈的叹气,“小心啰嗦惯了,将来嫁不出去啊。”

第三章:威胁

    第3章威胁

    魏鸾下了马车,当珠虚扶着她一递一步的上了台阶,要从角门进府去。

    只是府内迎出来的奴才,动作却又顿了下,眼珠子一个劲儿的往她们身后瞥过去。

    魏鸾又不瞎,把这些人的举止神态尽收眼底,当下站住脚,把手也从当珠的手背上撤了回来,往身后一背,再一转身,便瞧见宋家的轿子,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她们府门口。

    宋平章从轿子里钻出来,趁着金芒洒下来,他鬓边的汗珠还依稀可见。

    他那顶青灰色的软轿后面,还跟了个小轿,艳红色的顶,四个角还缀了青葱流苏穗子,穗子底下坠了白珊瑚珠,摇摇晃晃打了几个晃儿,才慢慢的停住。

    魏鸾翻了翻眼皮,索性也没再挪动。

    宋平章带着宋宁一起上台阶,见了她,脸上是说不出的和气。

    魏鸾把他的和气听进耳朵里,却并未曾放在心上,稍退两步,还了他一个十分客气:“伯父这会子倒想起问我好不好,我挨了一巴掌,也没见伯父关怀。”

    宋平章嘴角一沉,笑就有些僵了:“前两天我还骂了宜儿,她也太没个轻重,便是你们姑娘家聚在一处玩闹,也不能这样失了分寸,什么当玩笑,什么不当……”

    “您说这只是个玩笑?”魏鸾惊呼出声来,“伯父这话,还是到齐王殿下面前说去吧。”

    她真是懒得同宋平章虚与委蛇,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啊?

    宋平章却扬声又叫住她:“你父兄不在家,真把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殿下才从京城回来,想是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儿,一时只当你们拌了嘴。鸾儿,你是个最懂事的姑娘,总不会也没了分寸,顺着殿下的劲儿吧?”

    “伯父说这话,我听不懂——”

    当珠还站在她身后扯她衣角,那是什么意思,魏鸾再清楚没有的。

    宋平章真是脸面都不顾了,不就是怕黎晏动肝火,对他宝贝女儿有什么不利的?

    说什么闹大了对谁都不好,不就是仗着宋家那点子家底,趁着爹和大哥不在齐州,欺负她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吗?

    魏鸾眼底的不屑一闪而过,丝毫不加掩饰:“当日也是宋宜下的帖子,请我们去赴的宴,我原说天气热,懒得挪动,她再三的来请——”她稍一顿,指尖儿一斜,又指上了宋宁,“宋宁是知道的。”

    说完了,也不等着宋宁说两句,她又自顾自的说下去:“我好歹来者是客吧?我们魏家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吧?宋宜平素骄矜,目中无人,伯父您自个儿心里没点儿数吗?她当着那么些的客人,动手甩了我一个嘴巴,母亲和二哥就为着我们家和宋家的这点交情,不叫我张扬,让我吃了这个哑巴亏,当天挨了打,当天就从家里搬了出去,在城郊的庄子上,一住可就是五六日过去。”

    宋平章叫她说的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魏鸾看在眼里,心下是说不出的痛快和舒畅:“也甭打量着我不在城中,就不知道宋宜这些日子耀武扬威的,处处得意,无外乎与人说,我堂堂魏家二姑娘,在她手下吃了明亏也照样不敢讨公道回来。伯父,宋宜干这些事儿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我父亲与大哥早晚办完了外头的事回来的,齐王殿下回京贺太后寿,也是迟早要返回齐州来的?现在出了事,二哥急着派人去叫我回家,替宋宜说情,伯父您也急着登我们家的门,逼着我给宋宜说情,合着全是我的错?合着我这一巴掌,就活该生受了?”

    魏鸾的眼眶红了一圈儿,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宋平章见了,心下便暗道不好。

    这丫头何时学了这般伶牙俐齿的本事,竟言辞间说的他都无言以对。

    这会子红了眼,若给齐王殿下见了,还不知要以为他们如何欺负了她。

    他毕竟是做长辈的,总不能一味的舍出去这张老脸,真欺负威逼个小姑娘,是以宋平章拧着眉同宋宁丢了个眼神,示意她好好劝一劝。

    宋宁不是个拎不清的人,这事儿是非对错本就在各人心中,只不过眼下齐王插手,对宋家来说,大为不利而已,要不然她也才不会跟着一起到魏府来。

    她上前了三两步,挽上魏鸾的胳膊:“快别委屈了,你不知道,我母亲这两日真没少骂她,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这样挨骂过,一向都是只有我挨骂的份儿。我也知道这个事儿原是我姐姐有错在先,可你瞧,都过去这么些天了,又是咱们姑娘们之间的事儿,真叫殿下插手进来,不是也不好看的吗?”

    魏鸾试图往外抽了抽胳膊,古怪的打量宋宁。

    她从前以为这张天真的脸下面,果真有着一颗天真烂漫的心,可后来才发现,并不是那样。

    宋宁她就躲在暗处,实则是个伪善的人。

    魏鸾一阵阵的犯恶心,但眼下生忍着,强压着那股不舒服的劲儿。

    她抽了两把没能把胳膊抽出来,便由着宋宁抱着:“又不是我叫殿下伸手管。齐州是殿下的封地,齐州治下的百姓,都是殿下的百姓。谁家闹的不像话,什么人干了出格事儿,难道还有殿下不能插手不能管的吗?”

    宋宁也叫她噎了一嗓子,有些没了主意,怯怯的又去看宋平章。

    正巧了府里头二总管迎出来,一见了魏鸾,哎哟哟的就疾步过来:“二姑娘回来了怎么不快进门呢?二少爷陪着殿下在正堂等着您呢。”他一面说,一面又虚迎了迎宋平章和宋宁,只是客套话没多说。

    魏鸾哦了一声,这才提步进府,又刻意走得快,分明是想把宋平章和宋宁甩在身后。

    宋宁本来想跟上的,但她的抗拒太明显,宋宁就犹豫了一下,没再黏上去。

    前头二总管引着路,又把声儿压低了好些:“二少爷叫奴才回您一声,可千万别错了主意,另有一宗,您这些日子住在庄子上,想是不知道。城西曹家前两天也来了人,想求娶大姑娘来着,夫人暂且没应允,也没理会这一茬。二少爷说了,其实这曹家也算是良配,不知道二姑娘觉得怎么样,要是也觉得不错,索性也用不着等老爷和大少爷回家,这婚事就能定下来了。”

第四章:到此为止

    第4章到此为止

    魏鸾的脚步蓦然一顿:“城西曹家?”

    二总管一低头,颔首说了个是。

    魏鸾隐在袖下的手,指尖便嵌进了手心里。

    城西曹家嫡子得二,长子曹修去年丧妻,今年正好出了丧,是该续娶的时候,次子曹满……曹满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浑球!

    如果爹和大哥在齐州,打死曹家也不敢上门来求娶大姐。

    果然人都是欺软怕硬,外头的人,也更知道章氏不待见他们兄妹几个。

    这个继母做得好啊,连外头人戳脊梁骨,章氏都已经浑然不怕了。

    这是威胁。

    这分明是威胁。

    章氏如今当着内宅的家,她们姐妹的婚事,她做主做的名正言顺,而就算父亲有再多的不满和不愿,将来木已成舟,总不可能豁出老脸去悔人家的婚。

    魏鸾一口气提上来,就憋在喉咙里,涨红了脸。

    当珠忙扶了她一把:“二姑娘……”

    她就着当珠的手一紧,再看向二总管时,又成了那个眉开眼笑的魏鸾:“二哥的话,我明白了,也记住了。二总管,魏家的这个总管的差事,你当的真是好啊。”

    她这话说的不阴不阳的,把前头引路的二总管吓了一跳,可回头来看,分明只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而已。

    他定了定心神,说了句谢姑娘赞,就什么都不再说了。

    魏鸾把脚步放慢了,捏了捏当珠手心儿:“你别跟着,去大姐房里,可别让她不知轻重的也跑到前头来,这事儿她替我出不了头,你可拦住了她。”

    当珠不放心,更不敢走:“那您自己过去吗?”

    魏鸾轻搡了她一把:“有黎晏在,我没事,你去你的。”

    当珠抿唇犹豫了片刻,可架不住魏鸾再三的催,她便一横心,撒腿跑远了。

    ……

    魏鸾踩着金芒迈过正堂的门槛时,摇曳出了一地的金光鳞鳞来。

    黎晏坐在主位上,手里摇着一把折扇,下头坠着的扇坠子,是块儿老绿的翡翠佩,又配了姜黄的穗子,华贵不可方物。

    魏鸾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黎晏去年生日的时候,她送的。那块玉佩是两年前大哥往湖州谈生意,路上买回来送给她的,那姜黄色的穗子,是她一点点请教了大姐,学着打下来的。

    那时年纪还小,没有那么重的心意和心思,只是觉得这么配来好看,又是她亲手打出来的心意,配得上他的生辰。

    只是没想过,在很多年后,一块玉佩,一根穗子——这些东西,竟成了她与黎晏私相授受,私下勾引的铁证。

    黎晏在笑,笑的那样温暖,这让魏鸾霎时间沉下去的一颗心,又感受到了一些生气儿,重又活泛起来。

    她莲步轻移,至于堂中,蹲身一礼下去:“数月未见,殿下自京城而归,一切安好否?”

    宋宜跪在她脚边儿,恨得上下牙齿在打架,偏她视若无睹,还与黎晏笑谈着。

    黎晏摆手:“你快坐着吧,我这一趟什么都好,眼下京中正时兴一种鱼头簪,金的银的青玉的白玉的,各样的我都给你买的有,今儿来为着别的事,明儿个再叫人给你送来。”

    魏鸾一面同魏子衍见过礼,一面往魏子衍正对面坐过去。

    听了黎晏的话,她又拿帕子掩着唇角笑:“殿下买的那样多,我头小,一回戴一根簪,可戴不过来。”

    宋宜的脸就又黑了三分,这不是变着法子嘲笑她头大吗?她最爱的就是往髻上簪三根钗,合着魏鸾怪外抹角的,怎么着都得把她骂进去是吧?

    外头宋平章带着宋宁进了门,见黎晏和魏鸾有说有笑的,也不搭理跪着的宋宜,他鬓边的汗珠便越发的多。

    他撩了长袍下摆跪下去,端端正正的拜了个大礼:“殿下……”

    “在宋家你就又跪又拜,求饶的话说了一大车,怎么还要追到魏家来说?”黎晏把视线从魏鸾身上收回来,登时拉下脸来,“宋老爷,你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当着魏二少爷的面,好看不好看?”

    宋平章抹了一把鬓角:“殿下,小女真的是一时糊涂,姑娘们一处玩闹,失了手,您高抬贵手吧。”

    “一时玩闹失了手?”黎晏嗤了声,点着扶手阴沉着嗓音,“本王眼下杀了她,也说一时失了手,宋老爷,你觉得好不好?”

    宋宜吓坏了,差点儿没身子一软跌下去。

    宋宁都替她觉得丢脸,拖着膝往前行两步,在她身边儿稳住她,才没叫她更丢人。

    魏子衍看在眼里不落忍,那股子怜惜,全写在了脸上。

    他倒也知道自己分量不够,不敢开口,就一个劲儿的朝着魏鸾使眼色。

    魏鸾当然是看见了的。

    她觉得并不够解气。

    宋家两姐妹跪在她魏家的正堂中,凭她一句话,就能处置了宋宜,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不够解恨。

    这样的姐妹——这样的姐妹,该身败名裂收场!

    况且她今日不能意气用事,还有大姐姐……

    魏鸾深吸了口气,叫了声殿下。

    黎晏侧目看过去,眼中又是一片温柔,全不见与宋平章说话时的不耐与狠厉:“你怎么说?”

    “宋宜本也是无心的,我虽然吃了亏,但她今日被殿下这样提着到我们府上,想是也吓坏了,外面的人知道了,她一样也坏了名声,成了人家的笑柄。”魏鸾缓缓站起身,施施然又一礼,“不是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吗?当日我既忍气吞声不计较,事过便罢,殿下也不要再追究了。”

    黎晏神色古怪起来,看看她,又去看魏子衍,嘴角一动,就想说些什么。

    魏鸾生怕他说出什么太过难听的话,忙拦了他的话头:“殿下为我出气,我多谢殿下的挂怀与关心,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好不好?”

    “就到此为止,这么算了?”黎晏像是不确定,反复的又问了她,“挨打的可是你,你可想清楚了,是不是真就这么算了。”

    魏鸾抿了抿唇角:“是,我想得很清楚,到此为止,以后也不再追究了。”

第五章:替你驾车

    第5章替你驾车

    屋外有黄鹂鸟的叫声传进来,是清脆的,悦耳的。

    可是黎晏的神色很复杂。

    魏鸾看着看着,突然就有些不敢看了。

    她很难想象——这个人远在京师,惦记着齐州,惦记着她,知道她在宋宜手上吃了亏,爹和大哥都不在,没人给她主持这个公道,更没人能替她出这个头,章氏和魏子衍只会欺压她,越发纵着宋宜肆无忌惮的,他应该很揪心,恨不能立时赶回齐州来护着她。

    后来太后寿诞过了,他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一入了齐州,便直奔宋家,谁的面子也不看,抓了宋宜就来了他们家,只是为了给她出这口气而已。

    但是眼下……

    魏鸾几不可闻的叹了声气:“殿下的心意,我都知道,也不敢忘怀,只是实在不想再追究了。”她一面说着,一面斜着睇了眼还跪在地上的宋宜,“宋大姑娘一向是心高气傲的人,殿下这样拿了她到我们府上,又叫她跪着回话,也足够了。”

    黎晏眸色明暗几变,最终是把视线落在了魏子衍的身上。

    他眯着眼,把魏家这位二少爷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冷不丁的嗤笑了一声:“子衍啊,你对宋大姑娘,一向还不错?”

    魏子衍心头突突的,眼皮也跟着跳,总觉得黎晏那分明是皮笑肉不笑,有些骇人。

    这话其实问的不妥,他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坏的是姑娘家的名声。

    魏鸾大概明白了黎晏的意思,抿了唇角就叹气,这回毫不掩饰的,重重的叹息声,径直入了黎晏的耳中。

    黎晏面色微变,到底是转了话头:“行吧,既然二姑娘都这么说了,本王没什么好追究计较的。”他目光扫过宋平章,“宋老爷,心疼孩子,也该有个度,什么玩笑开得,什么玩笑开不得,孩子小,没分寸,你总该有这个分寸才好,我瞧着,等过些日子,魏老爷和子期回了齐州,你少不得还要登门致歉才行。”

    宋平章一抹脑门上的汗,频频点头:“自然是要的,这个自然是要的。”

    黎晏好似懒得再与他们多说什么,摆了摆手:“那宋老爷就带孩子回去吧。”

    宋平章便忙告礼,又一边谢他的宽容,给了宋宁一个眼神,叫她扶着宋宜起身,父女三人就要往屋外退。

    可是宋宜好似有所不甘,走两步顿一下的,凶神恶煞的模样回了头直勾勾的就盯着魏鸾瞪。

    然则她到了嘴边的话,叫宋宁一紧她手腕,就全都收了回去。

    宋宁低声劝了两句什么话,魏鸾没听真切,反倒是宋宜低呼的那一句——这分明就是你……

    自然了,宋宁心眼子够用,脑子转的也快,就没叫宋宜把一句话说囫囵了。

    魏鸾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指尖,眼神却有了变化。

    果然,宋宜会在百花宴上跟她动手,且动的莫名其妙,这主意不是宋宜自己的,是有人在背后撺掇怂恿。

    她原本就怀疑是宋宁,但也只是猜测,今儿个听宋宜这话里的意思,还真是宋宁这小丫头。

    说起来,宋宁的心思也够毒的。

    这一向嫉妒她,面上却不敢露,趁着她爹和大哥还有黎晏都不在,撺掇着宋宜针对她,反正出了事,也是算在宋宜头上的,到时候,坐收渔利的就是她宋宁。

    魏鸾嗤了声,这一声又正好钻入了刚迈出门槛的宋宁的耳朵里。

    她下意识回头去看魏鸾,二人四目相对时,她一怔,旋即挪开了视线。

    做贼心虚。

    魏鸾眼底的冰渣聚拢,须臾又破碎开,那份寒凉,回流至于她心头,一切,也不过她自己清楚罢了。

    黎晏和魏子衍说了些什么话,她没听,也没心思去听。

    一直到黎晏反复的叫了她,她才回过神:“什么?”

    脱口而出的反问,叫她自己也愣了下,面上闪过尴尬:“方才走了神,殿下说什么?”

    黎晏脸上无奈一闪而过:“我是说,刚回来,惦记着白云居的菜,叫人去准备了一桌,二姑娘赏个脸吗?”

    魏鸾先去看魏子衍:“二哥?”

    魏子衍一脸的五光十色,因为黎晏满是警告的眼神已经丢了过来,他忙摆手:“既是殿下开口请你,你去便是了,殿下又为你的事奔波跑这一趟,你且去吧,也不敢叫殿下破费,合该咱们家请殿下这一桌菜。”

    他话音落下,魏鸾眼底的讥讽就倾泻而出:“看二哥说的,殿下难道还缺这一桌菜的银子了吗?”

    魏子衍差点儿让口水把自己呛到,猛咳了几下:“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这是咱们府上的一点心意,一点心意。”

    至此黎晏才愈发笃定,魏鸾今天这么轻易的放过宋宜,和魏子衍脱不了干系,不然她也不会顺势挖坑埋汰魏子衍。

    他无意与魏子衍多客气什么,也实在是打心眼里看不起魏家这位二少爷,便兀自起了身:“忙了这么半天,本王也饿了,二少爷不必相送。”他起了身一面往外走,路过魏鸾身旁时,把脚步一收,比了个请的手势,“请二姑娘先行。”

    魏鸾与他是心照不宣,眼底的笑意藏也藏不住,施施然站起来,冲着魏子衍行了个平礼,便大摇大摆的出了门去。

    因黎晏的不客气,魏子衍连送他出门的机会都没有了,虽然气的牙根痒,但架不住人家是正经八百的王,拿他有什么法子呢?便自己生了一场闷气,再也不提了。

    却说那头黎晏与魏鸾一路出了府,魏鸾四下里张望了一番,扭了脸儿去看他:“原本是套了车的,但从庄子上回来,赶车的小厮拉了马去吃草,车也卸了,殿下总不是想叫我徒步走到白云居吧?”

    黎晏假模假式的退半步,拱手就与她做了个礼:“自不敢劳动二姑娘。”

    他直起腰,顺手一指:“可否入得二姑娘眼?”

    魏鸾顺着他指尖儿方向望过去,噗嗤一声就笑了:“你就害我吧,你的车,我敢坐吗?”

    她笑的真心实意,黎晏一颗心跌回肚子里,脸上才有了真切的笑意:“一辆车而已,有什么不敢坐的,走,你坐着,我替你驾车。”

第六章:全当为了我

    第6章全当为了我

    说是黎晏替她驾车,其实根本就用不着他动手。

    驾车这样的活计,本就有随行的小厮服侍着,只不过是魏鸾坐在车内,黎晏碍着名声二字,便不好再往车里头钻,只能横坐在车辕上,倒做出了一副驾车的姿态来罢了。

    要说起白云居,在齐州也有些年份了。

    早在二十年前,白云居这三个字便是齐州百姓耳熟能详的了,只是那时生意做的小,不过临街一间铺面,开门迎来送往的,为着掌柜的手艺好,时间久了,竟也做成了这齐州的第一家。

    后来齐州百姓越发富庶起来,白云居的生意也越来越好,到如今,实实在在是这齐州城中酒楼的第一家。

    黎晏的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白云居前,他翻身下车,扬手在车沿上敲了两下:“下车吧?”

    魏鸾从车内钻出来,先探出了半个脑袋,四下扫了一圈儿,又十分迅速的踩着上马墩儿跳下了车来。

    她动作太快,以至于黎晏本想伸手扶她,都没来得及。

    他眼角抽了抽:“你也不怕崴着脚。”

    “我更怕不该看的人看见,明儿个齐州满城风雨,说我魏鸾不知好歹,竟敢霸了你齐王殿下的马车,叫殿下你横坐在车辕之上,这话呀——”她尾音婉转着扬了一把,“传回了京城去,我有多少脑袋,都不够掉的。”

    她从前不会说这样的话,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会怕人看见了说嘴。

    黎晏眼神微变了变,却还是顺着她的意,打发人把马车拉远了,领着她进了楼中,又见小二迎上来,他只冷着脸交代了两句,就与她一前一后的上了三楼早预备下的雅间去。

    一路上楼,魏鸾一个字都没再说,且十分端着规矩,绝不逾越半分,老老实实的跟在他身后,连比肩而行都不敢有。

    黎晏的心是一个劲儿往下沉,只是面上不显。

    一直到二人推了门进屋,黎晏看着她莲步轻移往桌边坐过去,想了想,反手把门给关上了。

    魏鸾一扭脸儿,看着紧闭的门,又不免咂舌:“青天白日,倒像是见不得人?”

    黎晏眯眼打量她:“怎么什么话都是你说?在楼下从马车跳下来,不怕摔伤了自个儿,就怕别人看见了说嘴。这会儿进了楼中,倒嫌我关门了?”

    魏鸾小嘴一撇:“我随口一说,你还上心了。”

    黎晏拿脚尖儿踢了踢长袍下摆处,拉了凳子在她对面坐下去,又伸手替她倒了杯茶,往她面前推一推:“你说的话,我一向很上心。”他一面说,一面又翻了个白眼,“我小小的年纪跑到封地,放着京城的泼天富贵不享,你当我是为了什么?”

    为的,自然是她。

    魏鸾心知肚明,却忍不住叹了声气:“说来也是呢,你是陛下的胞弟,如今却远在齐州,连太后寿诞,都只在京中小住半月便又匆匆返回齐州来,这样其实不好。”

    黎晏脸一黑:“有什么不好?我本就只想做个富贵王爷,又不打算学先人,擅权摄政。你打什么马虎眼?说这话,倒像盼着我离了齐州,早日回京城一样。”

    别的话都能当是个玩笑,当是他一时心下郁结怄气的,唯独是这擅权摄政四个字——

    魏鸾倒吸口气:“你老说自己小小年纪的,其实你都十六了,一点也不小了。”她歪了头看他,“黎晏,你是天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学的哪位先人?又打算如何擅权摄政?这四个字,最不该出自你口,倘或有心的小人听了去,大做文章,你要如何自处?”

    她今日很不对劲,黎晏心头越发笃定。

    他目光灼灼的打量她,直看的魏鸾浑身发毛。

    可是他一直没说话,魏鸾便秀眉紧蹙:“你又不说话,老看我干什么?”

    “你从前不操心这些,更不会担心这些,”黎晏的声线是温和的,与她说话时,又自带了七分柔情,此时把手心儿一摊,像是耍无赖,“你也说了,我是皇兄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宗亲之中,本就是我最贵重,难不成我还怕什么人做什么文章了?嘴长在别人脸上,话也只管由着他们去说,说破了天,皇兄也是不信的,我有什么不好自处的。”

    他根本就是不以为意。

    魏鸾心一沉,语调便也沉重起来:“可这天下最难堵,从来就只有悠悠众口。黎晏,众口铄金的道理,你却忘了吗?陛下知你信你,可时日久了,说的人多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她深吸口气,看他嘴角隐动,大概还是想反驳,于是她拦了他的话头:“我知道你要说我瞎操心,整日闲的无事,胡思乱想。这话我也不会总与你说,只是提醒你两句,盼着你能长久的记在心里,永远不要忘了人言可畏这四个字才好。”

    许是她说的太过一本正经了,黎晏竟连反驳都忘记了,或者说,这样的魏鸾令他感到震撼。

    她的担忧是为他,操的心也是为他。

    生在皇家,好些道理,他早早的就明白,根本用不着她来教。

    可是她说了,他心中便很受用。

    故而黎晏把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你说的,我都记下了,你既提醒我,我长久的铭记于心,肯定不敢忘记就是了。”

    他的顺从,叫魏鸾的脸颊浮上了红云。

    黎晏看在眼里,也不去打趣她,只怕闹的过了,她要恼。

    这话茬说到这里,就此打住才最好不过。

    是以黎晏眼珠子转了转,转了话头,有心打岔:“你这次在宋宜手上吃了大亏,我在京城得知消息,真是气的吃不好睡不好,母后的寿辰一过,我就马不停蹄的往回赶,就是想着要好好给你出口气,你是怎么了,这样轻易的就放过她?”

    就知道他得问这事儿,不过好在魏鸾心里早有计较,也压根儿没打算瞒他。

    不过话都变着法子的说,不然他脾气上来,再把魏子衍给整治一顿,章氏就更要拿大姐姐做筏子。

    “我说给你原委,但你不能再生事,全当是为了我,成不成?”

第七章:明艳

    第7章明艳

    她一直没吃茶,黎晏低头看了看白瓷的茶盏,里头泡开的碧螺春,衬着那白净的颜色,十分的好看。

    他拿手碰了碰杯子,眉心微拢了下,旋即挪开茶杯,又抽出只新的,重与她倒了杯茶:“我就说你今天古怪的很,说话吞吞吐吐的,全不似你从前的样子。”

    黎晏一面说,一面努了努嘴,方向正是那只茶杯:“你不是最爱吃碧螺春?我特意吩咐他们取的是头春的碧螺春,你反倒一口不吃了。”

    魏鸾心下一颤,眼窝却热了。

    她只觉得鼻头一酸,差点儿没把泪滚下来。

    黎晏就坐在对面,她真是怕他看出端倪,慌忙低下头去。

    偏黎晏对她的事,样样留心,更是处处上心,一见她低头,立马察觉出了不对,本想上手去抬她脸的,但到底觉得不大合适,抬了一半的手,讪讪的收了回去:“你到底怎么了?这样子,还是受委屈了啊!”

    他想来便觉得气恼:“你委屈的这样子,我提了宋宜登门,你却轻易就算了,到底在想些什么。”他说来却见她肩膀抖了抖,当下一怔,手忙脚乱起来,“你哭了?你别哭啊,你一掉眼泪,我心肠都要揉碎了……欸,你别这样啊……不行,我还得去找宋平章!”

    他说着果然要起身,魏鸾抹了把泪,小手一扬,就扯上了他袖口。

    她抬头看他,泪眼汪汪的:“我是委屈,但我哭不是因为我受了委屈,不然这些日子,我还不哭死了?”

    魏鸾红着眼眶的模样,一下刺痛了黎晏的眼。

    他面皮紧绷,抿紧了唇角,倒因她扯着自己袖口,站在那里没再动,只是一直定睛盯着她看:“那你为什么哭?好好的一个人,平白无故就掉泪吗?不是为这个,那是为魏子衍吗?他欺负你了是不是?”

    魏鸾先是点头,紧跟着就摇头,拽着他袖口晃了晃:“你坐下,我慢慢与你说。”

    黎晏哪里能坐的安稳呢?

    他第一次见到魏鸾,还是在京城。

    那时候魏家已经做了皇商三年,魏鸾三岁的时候,魏业给她办了个很风光的生辰,宴请了京中权贵高门,自然了,为着他家做了皇商,当年又得了广阳王殿下的赏识,京中那些个高门大户,也都赏这个脸。

    他是因为好奇,实则算得上不请自来,谁也没告诉,带了份儿贺礼就登了魏家的门。

    三岁的魏鸾,白白胖胖的,但他还记得,那时的魏鸾,眉眼间已可见倾城姿色,见过她的,没有一个不夸她生得漂亮,像极了她的母亲孙氏,活脱一个美人坯子。

    而她性子也讨喜,不是那种刻意撒娇来讨人喜欢的讨喜——魏鸾举手投足间,贵气浑然天成,她就是无理取闹,你都生不起来气,这是魏鸾的本事。

    后来跟着他贴身服侍的小子总说,那是因为他把魏鸾放在了心尖儿上,自然看她什么样都是好的,是讨喜的,落在外人眼中,可就未必了。

    起初他不信,一直到魏鸾九岁那年自京城迁居齐州,而他紧跟着就自请要往齐州封地,那之后,才慢慢地知晓,原来章氏从来就不喜欢她,这齐州城中的闺秀们,真心与她好的,也寥寥无几。

    她们都说魏鸾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儿,脾气坏,不好相与,总是眼高于顶的。

    他知道的——他知道,那都不是魏鸾。

    她像一颗明珠,原本就不该蒙尘。明珠都是灿烂耀眼,光彩照人的,因太耀眼,总会惹人嫉妒才是真。

    黎晏的这一生,愿倾尽所有,维护魏鸾的那份明艳。

    可是眼下呢?

    他不过回了一趟京城,再回齐州,魏鸾简直变了个人一样。

    黎晏坐是坐了,可眉头紧锁,再没了半分欢愉神色:“阿鸾,你这样……”

    他略合了合眼。

    有话不敢直言的魏鸾,实在太叫他难过。

    魏鸾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听他话说了一半又兀自收了声,她看了他一眼,把手收了回来,两只手交叠着一处,搓了搓指尖儿:“原本我心里有一口气,也一定要争这口气。宋宜刚打了我的时候,二哥说了一大车的话,话里话外叫我住到庄子上去,说是什么散散心,其实我知道,她就是怕我找宋宜麻烦。”

    黎晏面色越发沉下来:“他让你去,你就去?你是个傻子吗?就不晓得抬了我出来吓唬他!”

    魏鸾本来心下惘然,听他这么一说,当下破涕为笑,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那我不成狐狸了?”

    黎晏因见她笑了,方面色稍霁,脸上的愁云略散开了些:“旁人倒想做狐狸,假借我这老虎的威风呢。”

    “我不想生事罢了。爹和大哥去湖州了,你又不在,撕破了脸,我也未必讨得着什么好,”她叹了口气,那一声浅叹,又细碎化开,打从黎晏的心头划过,越发令他生出怜爱来。

    魏鸾倒没想那么多,自顾自的又说:“我一开始就想着,等你回来,或是爹和大哥先回来,这口气我一定争,受的委屈,也要从宋宜身上讨回来。”

    黎晏这回学精了,知道她后头还有话,且这些话,大概就是她今日一反常态的缘由所在,是以他没吱声,只是很坚持的又把茶杯往她面前送了送。

    魏鸾噙着笑,举盏细品,想来尊贵如齐王黎晏,再不会做这样伺候人茶水的活计。

    她一时又满足的很,先前受的那些气,突然之间,好像也没有那么值得生气与委屈的了。

    因心下释然,她语气便轻快了些:“我回府的时候,二哥是让我们家的二总管出门迎的我。你知道的,我们家这位二总管,是母亲娘家的人——”她略拖了拖音,好似颇为无奈,耸了耸肩,又吸了吸鼻子,“二哥说,城西曹家来了人想提亲,但母亲暂且没有理会。反正话里话外就是威胁我,我要是不给宋宜好过,估计母亲立时便会点头同意这门亲事,要把大姐姐嫁到曹家去了。”

第八章:保媒

    第8章保媒

    黎晏神色微变:“城西……曹家?”

    魏鸾点头说是,眼底全是无奈:“你知道他们家的吧?”

    知道,当然知道了。

    齐州是他的封地,这齐州有头有脸的大户之家,有哪一个是他不清楚的?

    他年纪虽然不大,心思却并不单纯。

    宫里头长大的孩子,没有哪个真是傻子,尤其他是先帝的嫡子,皇兄又比他年长太多,好些道理,皇兄都没少教给他知道。

    可正因为知道曹家,黎晏才气得咬牙切齿:“他们母子倒真是敢!”

    “有什么不敢的呢?”魏鸾嗤了声,“母亲主内,我们兄妹的婚事,其实都该是她做主的。我爹不在家,她要真的答应了曹家这桩亲,了不起等我爹回来了,吵两嘴,怄一场气,可时间久了,也就过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她不待见我们兄妹,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爹为着家宅安宁,平时也只是警醒她两句,回护我们多一些。”

    这话倒不假,黎晏也知道其中的厉害和分寸。

    章氏毕竟是当家主母,家宅安宁四个字,是最要紧的,魏业不可能为这个就休妻,况且按照章氏那个精明劲儿,要真敢答应了曹家求娶,把魏鸢嫁出去,等魏业回来兴师问罪,她自也有她的说辞,总能挑出好处,说服魏业。

    魏业是经商的人,一辈子精明能干,却全是先权衡利弊的。

    魏鸢又不似魏鸾这样受他喜爱,婚事草草,他也未必为这个真与章氏撕破脸。

    黎晏那口气突然就顺下来:“所以你就为了这个,放过了宋宜的?”

    她恩了声:“不然能怎么样呢?”

    短短一句话,就那么几个字,却把魏鸾心底的担忧表现得淋漓尽致。

    她也不是说有意惹黎晏怜惜,是真觉得没办法。

    倘或娘活着,她和大姐姐自然就是一切顺遂,偏偏……

    “好在爹和大哥一去两个多月,算日子也快该回来了,这回二哥提起这个事,反倒提醒了我。”她摆弄着衣服下摆处,也不抬头,“等大哥回来了,也该跟他说说大姐姐的婚事,好歹让他在爹面前提一提,也好让爹上心,总不能将来什么都听母亲安排。”

    黎晏低声叫她:“要不我帮帮忙?”

    魏鸾反倒笑了:“这是我们家内宅的事,你能帮什么忙呀,别添乱了。”

    黎晏佯是不悦,把脸板起来:“你既怕你姐姐嫁的不好,又怕你爹不上心儿女婚事,一应交给章氏料理,那还不如我出面,替你姐姐保个媒。我年纪虽然小,毕竟是正经受封的王,要保媒,那也是给了你爹脸面的,到时候你看上了谁家,只管告诉我一声,这不就成了?”

    他要不说这个,魏鸾是真没想到的。

    眼下他一提,她眼中便是一亮,真正的灿若星辰。

    魏鸾一拍脑门儿:“我都气傻了,把这样的好事都给忘记了!”

    她喜形于色,把欢喜都写在了脸上,黎晏看来自然高兴:“我瞧着,你倒像是做姐姐的,还要替她操这样的心。”他一面说,一面想了想今儿在魏家的情形,“先前你挨了宋宜的打,你姐姐也没替你出头吧?”

    魏鸾生怕他不高兴,再寻她姐姐麻烦,哪怕是看着她的面子,也只怕黎晏心里有了隔阂,将来不上心,于是忙解释了两句:“我姐姐一向都是怯懦温吞的性子,我原也不指望她替我出这个头。不过是当日赴宴,我刚挨了打时,她倒确实厉声严辞呵斥了宋宜。”

    她话音落下,果然见他不大高兴,还听着他不屑的呿了声。

    魏鸾撇撇嘴:“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了,她平日里说话都不会大声,更不要说与人急红了脸。你没瞧着我进门的时候,当珠也没跟着吗?那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出了这样的事情,我生怕她到前面来替我说话,再惹恼了母亲和二哥,到时候真把她说给曹家,爹和大哥都不在,我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黎晏恍然大悟:“你打发当珠去陪着她了?”

    她点点头:“其实是拦着不叫她到前面来的。”

    黎晏听来,左右打量她,末了还是无声的笑了:“我就说你反倒像是个做姐姐的,你姐姐真是好福气。”

    不,其实是她好福气。

    魏鸾面上不说,心里却什么都清楚。

    黎晏看来是个很好说话的,一向也和善,对着什么人,都是和颜悦色的,一点不端王爷的架子,可实则他是孤拐性子,不相干的人和事,他懒得管,甚至看都懒得多看一眼,遇上不顺心的,卯足了劲儿变着法子整治你,还能叫你有口难言,只能认栽生受。

    要不是为了她,他怎么会去搭理宋平章父女,更不要说登宋家的门。

    要不是为了她,他怎么可能大包大揽的说要给姐姐保媒,将来寻了好人家,只管由着她挑。

    魏鸾心下感动不已,神色便柔和下来:“黎晏,谢谢你。”

    她突如其来的道谢,叫黎晏霎时一怔:“平白无故的,谢我做什么?”

    她只是笑,也不明说,其实他心知肚明,不过是明知故问。

    黎晏看她后话不说了,也不追问她,只笑着揭过这话茬儿,好似又突然想起她前头的话,欸了一声:“你是不是不大待见你们家那个二总管?”

    魏鸾果然黑了脸。

    说起陈平,于章氏和魏子衍而言,那真是个再忠心不过的奴才了。

    只是对于他们兄弟来说,那就是个刁奴。

    魏鸾冷下脸来:“母亲娘家带过来的人,你说我能怎么待见他?”

    “你从前也没跟我提过,今儿看你这模样,给过你气受啊?”

    她摇头:“明着给我气受,他原也是不敢的,就是有时候老是阴阳怪气的,又一味的捧着我二哥。你知道,我们家的大总管,跟着伺候了大半辈子,我娘在世的时候,就是他在,我娘对下人都好,对川叔就更看重,陈平呢,后来仗着母亲当了家,连川叔也不放在眼里的。大哥也警醒过他几次,他也不当回事儿,说白了,他也没把我们兄妹放在眼里就是了。”

第九章:变故

    第9章变故

    魏鸾话音落下,就觉出不对来了。

    黎晏不会平白的问起陈平的事儿,横竖同他是不相干的人。

    要说,他八成是想找陈平麻烦,为什么呢?

    她心头暖暖的。

    从前没在他面前提起过陈平这号人,说实在的,陈平在内宅中再如何的耀武扬威,左右她是主子,他也不敢太过放肆,也说了,明里他还是客客气气的,总不至于什么都要告诉黎晏,连他们家宅内的事情,也要黎晏来替她出什么气。

    今次说起来,还是为着魏子衍拿大姐姐的婚事威胁她,偏又是托借了陈平的口,只能算是陈平倒霉。

    魏鸾略拢了秀眉:“你问陈平,是想做什么?”

    黎晏似笑非笑的,面皮也松动了下来:“我想做什么,你猜不到啊?”

    魏鸾脸色一黑,果然她猜准了黎晏的心思。

    她撇了撇嘴,却连劝的心思也没有。

    黎晏只是看她变了脸,当她不高兴,连声解释:“我不是要插手你们家宅的事,说到底那是魏家的事情,说破了天也轮不到我管,所以你看,你说你姐姐的婚事,我也只敢说由着你挑了人家,我出面来替你保这个媒,好叫你姐姐有个好归处。至于说陈平,他是章氏娘家带来的人,虽说越不过你母亲看重的人,但一向眼高于顶,你不说,我如今也想得到,这样的刁奴,你料理不得,我替你料理了,也不算是插手了你们家宅事吧?”

    他越说越是显得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她一样。

    魏鸾哪里听得了他这样的语气,当下便笑出声来:“说来你是正经的王爷,这样子赔着小心,我可受不住。”

    ……

    自那日黎晏请了魏鸾白云居吃饭,黎晏便隔三差五的就登魏家门,倒也不是找魏鸾的,今儿拉了魏子衍赏名家名画,明儿又是得了什么好的玉雕与他共赏,再不然就是手底下有了什么好的生意门路,说是要介绍给魏子衍,反正魏业和魏子期不在,家里这样的事便是魏子衍说了算的。

    魏子衍起初心下难安,他也知道黎晏对魏鸾一向极好,那日要惩治宋宜,黎晏临了了还阴阳怪气的损了他一句。

    是以黎晏如今态度大变的亲近他,他惶恐之余,便说与了她母亲章氏知道。

    章氏想来,黎晏虽待魏鸾十分不错,可明面儿上又能怎么计较魏家人呢?况且息事宁人,也是为家宅安定,没什么理儿好挑的,她因这样想,便也就交代了魏子衍几句,觉着这是个好机会,要能得了黎晏的青睐有加,从此与黎晏往来密切,还怕在魏业面前得不了脸吗?

    聪明了一辈子的章氏,在遇上儿子前途的事情时,到底是糊涂了。

    而魏鸾呢?

    为着黎晏上门,自少不了总管们在跟前服侍,每每黎晏到魏家,她都借故寻了王川去,总是有事情交代王川替她办。

    王川从前就受过孙氏恩惠,孙氏又一直都高看他,他如今能替魏鸾办两件事,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他都是打心眼里高兴的,倒不觉得不能在黎晏面前露脸有什么损失。

    既然是魏鸾寻了他去,黎晏面前服侍听使唤,自然就落到了陈平的身上。

    这一日黎晏又拿了块满绿的翡翠登门,说是雕刻出自玉雕大家明荔先生之手,也是他得了这么一块水头足又上了念头的老绿翡翠,不愿意糟蹋了,不知托了多少人,才请得明荔先生动刀。

    魏子衍见他来,当然亲自出门去迎。

    彼时陈平就跟在魏子衍的身后,一脸的笑意:“如今齐王殿下同二少爷走动的勤快,过阵子老爷回家来,见了一定欢喜。”

    魏子衍听了心里高兴:“数你机灵,知道说好听话。”

    “奴才可不是说好听话诓您的,您瞧着这阵子,每每殿下登门,大总管都有事缠身抽不出空,倒也白便宜了奴才不是?”他一面跟着走,一面卑躬屈膝的说,“奴才也是打心眼里高兴的,能在殿下面前露脸,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魏子衍听来却心下生出些怪异的感觉,回头看了他一眼,到底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劲儿,便随意的敷衍了一句,脚下仍旧不耽搁,往门外迎出去。

    黎晏见了他二人,不动声色的把眉心一跳,眼底的笑意更浓些,魏子衍如果仔细的看了,一定能发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算计。

    可偏是魏子衍没有这份儿心眼,见了黎晏只晓得一味的讨好,眉开眼笑的陪着说了几句客气又好听的话,便一侧身,迎着黎晏进府去。

    说来黎晏是算好的,这些日子他总给陈平好脸色,也叫魏子衍和陈平松懈下来,今儿个他舍出去这么好的老绿翡翠玉佩,总该叫陈平吃大苦头才行了。

    是以他与魏子衍落座之后,魏子衍打发了陈平去奉茶上来,黎晏便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他说话闲聊,可眼睛一个劲儿往门外看。

    不多时跟着黎晏贴身服侍的赵隼进了门,附在黎晏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话,黎晏脸色略变了变。

    魏子衍瞧见了,试探着问:“殿下是有什么事吗?”

    黎晏便瞪了赵隼一眼:“越发没有规矩。”

    他轻斥了这么一句,才转而对上魏子衍:“没事,只是太后派人从京中送了些东西到齐州,底下人冒冒失失的,叫你看笑话了。”

    魏子衍哪里敢顺着他的话说,便只说什么太后惦记您,到底您是有福气的贵人一类的。

    黎晏听的心下不屑,面上却不露,转了话头:“我带了块儿老绿的翡翠玉雕,正好叫你一起品鉴一番,只是这东西有个妙处,你且等我须臾,我去寻样东西。”

    他说着就起了身,魏子衍忙跟着就起身来:“殿下要什么?我叫下人去寻了来便是,怎么好叫殿下自己动手呢?”

    “你坐着不用管,这样妙的物件,自然是自己动手,才最好了。”黎晏打从他身边过,顺势就在他肩头按了一把,带着不容反驳的气势。

    魏子衍虽说愣了下,却只能驻足站在那里,眼看着黎晏提了步子迈过门槛儿,出了门去。

    然则意外的发生,也就在那须臾之间而已——

    黎晏出门的时候,还正回头要与魏子衍说什么话,却突然间他身形晃了下,紧跟着,魏子衍就听见了一声脆响,而黎晏的脸色,霎时间就变了。

第十章:赶出去

    第10章赶出去

    屋外陈平满脸笑意的捧着托盘,上头是两只缥色小杯,杯上还雕了福寿波纹,看起来就精致的不得了。

    他洋洋得意,要入内奉茶的,却没料着黎晏突然从屋中出来,便一时没收住脚,迎头就撞在了黎晏身上。

    热茶洒在了黎晏那一身月白长衫上不说,偏那一声脆响,也叫他忍不住低头往地上去看。

    一枚满绿的翡翠玉佩,碎裂开来,大块儿的摔碎成了三块儿,另有细碎的小的更不必提。

    陈平霎时间脸就白了,扑通一声跪下去:“殿……殿下……饶命……”

    他磕磕绊绊,话都不会说了。

    屋里魏子衍哪里还坐得住,慌慌张张起了身,又跌跌撞撞的出了门,赶紧上手去扶黎晏,一扭脸儿,果然见他面色阴沉,还有些许的痛苦不舒坦。

    是了,那茶虽不至于滚烫,可却是新泡的热茶,温度还是有的,这两杯茶泼到黎晏身上去……这位金贵的殿下,可没受过这个苦。

    地上摔碎的玉佩他也瞧见了,知道要坏事,一抬脚把陈平踢翻在地:“混账东西,走路也不长眼,横冲直撞的就往殿下身上扑,你是要活腻了吧!”

    赵隼黑着脸从魏子衍手上把黎晏接过来,不动声色的格开了魏子衍:“殿下要不要紧?”

    黎晏倒吸口气,嘶了两声,却只摇头:“不妨事,就是湿漉漉的,贴在身上难受的厉害。”

    魏子衍一听这话,当即卖乖:“殿下不嫌弃,先到后面去,换一身我的衣裳吧。”

    黎晏打心眼里看不上魏子衍,穿他的衣服还不够膈应的,即便是这样湿漉漉的贴在身上不舒坦,他也宁可受着这份儿不舒服,只要想想是给魏鸾出气的,那股子粘腻好似也就不怎么明显,总好过把魏子衍的衣裳套在身上,要真穿了他的,等回了王府,三大桶的水也洗不去他心底的膈应。

    故而黎晏没接这一茬,只是示意赵隼松开手,看着地上已然稀碎的玉佩:“可惜了这玉佩,这老绿的翡翠我才得了没多久,托了多少人,才请得明荔先生动刀开刻,等了这么些天,得了这么一个。”

    他一面说,一面沉声叫了句赵隼。

    赵隼会意,弯腰下去,把摔碎的玉佩全捡起来,捧在手心里递到黎晏面前去。

    黎晏就着他的手,只把还能看的三大块儿挨个的拿在手里看了看,一脸的心疼:“我本是要出来摘几片绿叶,这时节新叶嫩芽,跟着老绿放在一起比,才更显出它的极妙,现在倒好了,什么也不用看了。”

    他说着脸就更黑,斜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陈平,侧目看魏子衍:“你们魏家家大业大,早年做皇商,在京城都是有头有脸的,怎么却调教不出个像样的奴才?”

    这话说的重,连带着魏家的脸一并打了。

    魏子衍额头冒出冷汗,却不敢伸手抹,因脸上挂不住,抬脚就又想踢陈平。

    黎晏心底嗤笑,抬手拦了他一把:“你就是打死了他,他今日也已经冲撞了我,这样名贵的玉佩也已经摔了个稀碎,动辄打骂,反倒失了你的身份。”

    魏子衍吞了口口水:“殿下说的是……”他讪讪的收回脚,看着黎晏身上的湿衣服,却也不敢再提叫他换自己衣服的事儿,只是干巴巴的赔小心,“这样的刁奴,全凭殿下处置就是了。”

    “我有什么好处置的?”黎晏想听了个笑话,扬声就反问,“这不是你们家的奴才吗?”他又居高临下的打量陈平,认认真真的回想了一番,临了了啧声咂舌,“好像听别人说过两嘴,你们府上这位二总管,是夫人娘家带来的人——”他拖长了音,一边儿摇头一边儿感慨,“章家也算是大户人家,近几年虽落魄了些,早年间却也是富甲一方的,怎么这奴才却这样冒失,还能跟着夫人一起进了魏家,真是……”

    黎晏的后话没再说,魏子衍的脸却已经红透了。

    这样的一番话,真是羞煞他。

    他心下暗恨这个陈平不争气,今天丢了这么大的人,还实打实的冲撞了黎晏:“殿下大度,不与个奴才置气,我自会回了母亲,这就打发他回老家去,再不许他留在齐州,免得来日殿下走动,见了他要生厌的。”

    魏子衍是真不会说话啊——黎晏不免在心下感叹。

    无怪魏业对这个儿子不上心,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了长子身上,两个儿子都是嫡出,即便是元配发妻的嫡子要比平妻所生的儿子身份更贵重些,可魏业要是把心偏一偏,两个儿子真就没分别。

    魏子衍不堪大任,也担不起魏家的这份儿家业,真器重他,早晚得把魏家这点儿家底败光了,外头生意上的交情也要得罪个干净。

    “送回老家去?”黎晏拧着眉头,状似不经意的问,“他是章家家生的奴才吗?”

    魏子衍说是:“陈平的爹娘原就是在章家服侍了一辈子的,所以当年他才能跟着母亲嫁过来。”

    黎晏心里过了几个过,嫁女陪嫁少有陪嫁管事的,但章氏当年是以平妻的身份进的魏家门,据他所知,魏业那时生意上已经小有起色,章家让陈平跟着章氏一起进门,怕是从那时起,就有了别的心思,无外乎欺负孙夫人娘家没人,想着将来把魏家的家业霸在自己手上罢了。

    因想明白了这一层,黎晏心里的不痛快就愈发重了。

    他喜欢魏鸾,就敬着魏鸾的亲娘,那怕是过世已久,在他心里,地位也是不一样的。

    “既是家生奴才,赶回老家,那不就是安安生生的送回章家去吗?”黎晏拍了拍魏子衍的肩膀,“是你们家的奴才,还是请夫人定夺吧,只是依我说,这样不中用的奴才,送回章家,叫他将来丢章家的脸吗?况且这玉佩……”他叹了口气,“杀了他他也赔不起不是?”

    魏子衍心头一颤:“殿下身边的东西,没有不名贵的,这样稀罕的物件,寻常人家连见都没见过,我实在是……实在是……”

    他又赔不出,又觉得丢面子,更不知道怎么跟黎晏开这个口。

    黎晏觉得他这模样真是好笑,倘或魏鸾能看上一看,估计能心情大好。

    他摆了摆手:“也没说叫你们家赔给我,横竖也不是你打坏的,我只是说,这样冒失的奴才,留在家里终究是个祸害,不过也是随口一说了,到底家生的情分不一样,夫人许会念着他的好。”

    他略一顿,又叫赵隼:“收起来吧,回府上找个精致盒子好好收起来,摔坏了不中用,只是可惜了明荔先生的手艺,别给我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