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师爷宠妻法则全文阅读 第180分节
第1793章 你是修罗血脉的骄傲
司命道:“这就是您想要懿德太后进入神庙的原因么?”
司命所言没错,谢道年一弈中,肖贤被逼到山穷水尽,只能被迫让赵约罗放弃大夏的经济权。表面看上去,他输了,但他目光所及并非仅有眼前一局。
——他要赵约罗不惜一切代价进入神庙,让姜楚慈吸收龙脉加大胜算,只为让赵约罗在神庙里找到天界和人界连接的通道,加以摧毁。这般,天灾的轮回便会彻底终止。当然,这只是他的推测。
慕紫苏愕然,司命怎会知道他们的动向!她差点忘了,司命的天眼甚至要超过肖贤。
司命慵懒的笑道:“放心,看在咱们同甘苦的份上,我会缄口不言。不过我有一条件。”他凑过去附在顾修缘耳边道:“希望大舅哥同意把阿芙嫁过来。如果阿芙愿意的话。”
顾修缘在心里瞪了一眼他,还威胁自己?
他道:“天灾一事,回去再从长计议。帝君的婚事亦然。”
司命悻悻撇了撇嘴。
正在这时,偌大空旷的大殿里,忽然发出轰隆隆的声音,仿佛埋藏在黑暗中的亡魂即将破土而出,回到阳间,卷土重来!
司命怀中的阿芙像受惊的小猫,捂着耳朵疯狂的摇头,在泪水中嘶吼道:“他回来了!他回来了!快走,你们快走!”
司命紧紧抱着她,试图安抚她。
慕紫苏望向血池,倒抽一口冷气,“这、这怎会!”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已经被净化的血池中,再次汩汩冒出了浓稠的鲜血,将血池瞬间填满。
罡风席卷,直逼眉睫,宛如将天际踏碎一般的骇人气势冲来,四周压抑得令人无法喘息。
肖贤眉间微皱,历喝一声,“退后!”
在血池里的怪物伸出巨大的鬼爪挣扎着爬出之时,肖贤已然张开了护体结界!
一声狞历的怒吼声在虚空中响起,地宫仿佛坍塌一样的震颤起来,一只通体赤红的怪物从血池里扬起,血滴如岩浆般喷溅而出,沾染到的地面,墙体,以及壁画上,均冒出蒸腾的白气,腐蚀殆尽。
“八部众——还吾儿性命——!”
慕紫苏颤抖的瞳孔里映出了血光里的怪物。
——他就是曾经的阿修罗王,罗睺!
确切的说,是他为了创造阿芙他们,耗尽元婴血而亡,弑神的执念所存留在尘世里的魂魄。
那不可一世的战神,最终被古法秘术反噬,成为了这样丑陋的魔兽……
肖贤盯着眼前的罗睺疾声道:“小顾!为我护法!”
“是!先生!”
慕紫苏愣神时,顾修缘踏出七星罡步,七星瑶光阵飞旋在肖贤四周,同他冲向血池,和血池里的罗睺缠斗起来。
慕紫苏忽然想起了唐韵给她的九华丹,这种危机时刻可以用了吧!她快速在身上寻找,却发现——丢了?!
她意识到了什么,大呼道:“遭了!”
一直保护阿芙的司命在旁道:“怎么了慕掌门?”
“中计了!我身上的九华丹不知何时被人偷走了!难道——”她倒抽一口冷气,“是鬼母!?只有她近过我的身!!玉无香!玉无香把阿芙关在这里就是为了引我们到这里来,被罗睺杀死!!”
电光火石间——
七星瑶光阵和司命的结界同时被破!
顾修缘从血池里被振飞,慕紫苏一跃而上接住了他,震荡的魔气袭来,司命用身躯护住了阿芙,后背被魔气击中,登时口吐鲜血。
司命手中幻化天芜枪,道:“瑶光君!你来护好阿芙和慕掌门,我去助先生!”
四周激荡的魔气越来越强烈,魔气打在顾修缘的屏障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声,顾修缘险些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溅而出。
“大师兄,你——”
“无妨,紫苏你后退!”
这就是战神阿修罗的力量么?哪怕只剩下一魂一魄,他的力量依旧让人感到绝望。
慕紫苏眼看着司命和肖贤节节败退,紧攥的双拳手背绷得雪白,她觉得自己实在太废了!可她重伤未愈,没了九华丹上去也是拖他们后腿。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肖贤施展轻功向后退去,剑指打在顾修缘的背脊上,源源不断为他输送元气,“还撑得住么。”
“先生,您不必因我分神!”
慕紫苏道:“我们中计了!我的九华丹被鬼母偷了!他们早就发现了咱们的身份,引咱们进入这里,被罗睺杀死!”
肖贤笑道:“这还真是她的风格啊——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
慕紫苏和顾修缘同时道:“是何!”
肖贤用却邪剑在手腕上一抹,顿时鲜血横流,他向慕紫苏伸出手,笑眼弯弯道:“饕饕许久未喝师父的血了吧?今日再尝尝?看看,和当年的味道,是否一样。”
慕紫苏目光直直落在他手腕的鲜血上,她知道,他用了他的元婴血。太初之血散发的血腥味对她而言香甜不已,勾起了她与生俱来的嗜杀之心,在她体内蠢蠢欲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茧而出!
突然间,血池内传来司命沉痛的嘶喊声,他被罗睺的巨爪拽入血池中!
为今之计,只有如此!
慕紫苏一口咬下去,鲜血飞溅,她吮吸着甘甜如雨露的太初之血,双眸赤红,一股热流蔓延开,她浑身的血液仿佛都沸腾了起来。
琵琶骨内瞬间充盈了全部力量!
一道灿烂的火光翻卷,四周一片火海,金红色的火光里,她一跃而出,面皮脱落,崭露出妖艳绝美的容颜,墨发如灵蛇般疯狂飞舞,素白衣袂上的鹤在烈焰里翻飞,栩栩如生。
她嘴角勾勒出妖魅冷冽的笑,她将所有元气灌注在双拳上,猩红的目光盯紧前方的罗睺,“阿芙!看好了!你曾受的苦,我要他悉数奉还!!——一画开天,第七十二重!!”
与此同时!
鹤氅仙风飒,飘飖欲步虚。
肖贤手中却邪剑虚虚实实挽了个剑花,剑光缥缈,“与天敌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乾卦,九四,龙跃于渊!”
肖贤和慕紫苏并肩冲去,嘶鸣的巨龙和烈焰交织,訇然巨响在虚空中炸裂。
慕紫苏感觉全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一般,四周白花花的一片,她转头望去,却看不到肖贤的身影。
骤然间,她看到周围人影绰绰,每个人的面容和神情都是一样冰冷到无情。一个人匍匐在地上,他身上战甲破损,鲜血淋淋,一道又一道的天雷劈在他的背脊上,皮肉绽裂,露出森森白骨。即便如此,他如修罗一般的眼神依旧死死盯着那些高高在上的诸神。
之后,人影消散,慕紫苏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不知名的宫殿里。殿顶高深直入天穹一般,四周墙壁皆是白玉,精雕细刻着飞天伎乐,琼花宝树,像古老的时光印记。十二根巨柱上盘绕着巨龙,那些龙像活着一样,鳞片泛光,长须飘摇。
——这是哪儿?
她呼喊着肖贤的名字,却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然后,她远远的看到一个人。
九十九道白玉阶的王座上,他高大挺拔的身上披着暗蓝色古老战袍,容颜冷冽,俊美无俦,侧颜深邃的曲线呈现俊美绝伦轮廓,像是从遥远的传说而来。漆黑的双眸仿佛隐着深渊,锋利而无声,任何人都不敢与他对视,他像是天生的王者,有着不可一世的尊贵。
慕紫苏只看了他一眼,她的意识仿佛就深深陷了进去。
难道——他就是罗睺么?!
他不再是一只丑陋的魔兽,而是尊贵无比的阿修罗王。
此时,他正坐在王座上,随意搭在椅背上的手臂支着侧脸,含着慵懒而高贵的笑,像是在等待谁的到来,身旁落满了温暖的光华。
一个妙龄少女的身影从慕紫苏面前掠过,她抬起头来,那少女已然站在玉阶之上。
她看不到少女的容颜,只看到她身着诃子裙,绯红的批帛搭在如嫩笋般的白臂之间,露出细腻白皙的肩膀。
少女似是有了身孕,肚子已经很大了,可她的身姿还是那么曼妙轻盈。
尽管那尊贵的帝王倨傲冷冽,少女在他面前像是个恃宠而骄的小女儿,肆无忌惮的抓着他宽大的手掌,那双曾染满鲜血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当罗睺触碰到她时,慕紫苏分明看到,他漆黑的眸子忽然就柔软了下来,泛起涟漪般的光,只有安详和宁静,再无杀意。他像是在抚摸什么珍宝一般,动作那么轻柔,那么小心翼翼。
一下,又一下。
似乎他感到了少女肚子里那个生命的动静,他的手一滞,唇瓣不由然勾勒出淡淡的笑意。
她听到,少女也轻轻的笑了。
——她就是他牵挂的人么?
慕紫苏看到,少女的身影消失不见了,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手中握着一缕丝线,一道火光燃起,那条丝线在他手中化为灰烬。
也许那时他已然知晓自己败露之事,诚如天香君所言,他开启她的力量拼死一搏或许是有八成机会的。但她有了身孕,她全部的力量都用来支撑孩子,她可能会死。
于是,他毁了她的牵魂丝。
他用自己的缄默和死亡,换来了她和孩子的生。
然后——
四周再次化作一片白光。
她听到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却没有一丝恨意和杀戮的气息,十分释然而宁静。就像是见到了一直以来,想见的人。
‘我为了对抗八部众才会成为黑暗,沦落为丑陋的魔兽,不得好死。可你,已经足够强大了,你是阿修罗血脉的骄傲。我的女儿……’
醒来时,慕紫苏发现自己脸上满是冰凉的泪水。
她并不知道那句话罗睺是说给谁听的,可她却莫名的伤感,眼泪控制不住的落个不停。
肖贤怀抱着她,心事重重的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他现在才知道,罗睺的一魂一魄之所以不肯消散,只是因为他对八部众杀死她的仇恨,所形成的执念。
直到看到她安然无恙,才终于得以超脱。
她对着血池咬牙切齿道:“魂飞魄散算是便宜你了!让你欺负阿芙!不要再让我碰上你,不然我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嘴上这么说着,可只要想起那句话,那个梦境,她心底就升起阵阵酸楚。或许是因为,那个人,还有一点良知吧。
司命和顾修缘累得气喘吁吁,瘫坐在一旁,司命抱着阿芙喜极而泣,道:“他死了,不需要毁掉什么牵魂丝了,你自由了,阿芙。”
阿芙咬着唇瓣,哽咽道:“谢谢……谢谢你们……”
顾修缘看着相拥的二人,不自觉的在心里笑了笑。又看向慕紫苏和肖贤,突然感受到了‘孤家寡人’一词的凄凉。
正在这时,一旁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天神造人的壁画突然分裂,出现了一条密道。
慕紫苏刚要开口呼唤君迁子,喉间却被什么卡住了一样。
那斯文败类般的身影昂首挺胸的从阴影里走出来,“你们这些蝼蚁还能活着,真是令人意外啊。”
幽魅的声音像冰冷的毒蛇,攀上了背脊般骇人。
——来者,是九重春色!
她看他们就气不打一处来,是他故意放君迁子出王城,撞上肖贤和慕紫苏,而君迁子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底下,最让他气愤的是,他竟然这么不遗余力的帮老魔和妖女!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衣冠禽兽,平胸祸水,牛鼻子小道,恶心的瞌睡虫,还有我的心头肉——弥生。”
慕紫苏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平胸祸水……你是在说我?!”
然后,她就看到肖贤的目光瞥了一下自己的胸部,不等她说话,肖贤就先声夺人,“饕饕大的小的,都好!”
慕紫苏眯起眼睛对他笑了笑,悠哉的对九重春色道:“上面的空气好新鲜可惜有人闻不到呢。”
九重春色最痛恨的就是别人提及自己的身高,她咬牙切齿道:“你个只有皮囊毫无用处的蠢货蠢货蠢货,丧尽天良贪得无厌的妖女!活该你只能嫁给一个糟老头!”
慕紫苏堵住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你才是老太婆,略略略。”
九重春色深吸一口气,暂且平复心头怒火,羽扇遮着艳丽的双唇,长眸散出逼人的寒意,“老娘懒得与你浪费口舌!听好了杂碎们,你们想带走弥生?只有死路一条!!”
说罢,她身后怒张开一扇红白交织的孔雀尾,旋即一道道黑雾嘶鸣着向司命袭去。
肖贤和慕紫苏同时挡住她的攻击,慕紫苏厉声道:“司命!带阿芙走!”
二人缠住玉无香,司命用腰带将阿芙牢牢拴在自己的背上,手中挥舞天芜,和顾修缘一起杀了出去!
穿过密道之外,鬼母率领的数万鬼族士兵已然等候多时。
顾修缘的还真剑阵横扫千军,替他开辟一条血路,“子时已过,奈何桥的路被封住,只能强行突破黄泉之门!”
司命和顾修缘火速飞往黄泉之门,身后黑压压的追兵已到,鬼母道:“别挣扎了,你们出不去!”
诚然,无论司命用多少元气,那固若金汤的结界都纹丝不动。
鬼族士兵喊杀声冲天,乌云一般压了过来。
二人陷入鏖战之中,却因为怕伤到阿芙,二人总会分神,时不时就被对方的攻击打伤,血花飞溅。
突然间,司命只觉脑海一片混沌,眼前天旋地转,他用大部分力量都护住阿芙,无暇顾及体内之物,分神之际,鬼母犹如鸟般的利爪刺入他的胸膛,旋开一束血花。鬼族士兵趁此空隙,从四面八方腾起,黑雾弥漫呼啸而过时,他的轻甲骤然破碎,血雾漫天!
阿芙在司命的背上气若游丝的道:“不要再管我了!不要再管我了!听到没有——!”
司命仰天怒吼,周身的金光震退了数百恶鬼,他发冠上弯下的翎子也随之一颤,他道:“说什么傻话!要走一起走,死也要死在一起!”
阿芙噙着泪水,“你真是傻瓜……”
他笑了笑,手背的护手抹掉脸上的血迹,是啊,他真是傻,竟想为她逆天改命。
二人已经精疲力竭,顾修缘单膝跪地,拄着剑大口的喘息,已然退无可退!
鬼母一声令下,“杀了他们!”
正在这时!
顾修缘听到了一个带着哭腔,稚嫩的嘶吼声,“顾夫子!!”
话音刚落,身后的黄泉之门,缓缓打开了!!
——是君迁子!
光芒映入司命湛蓝色的双瞳里,顾修缘道:“你先带她离开,我要等慕掌门!”
司命望了眼他,顾修缘厉声催促道:“快!”
随后,司命带着阿芙冲入了黄泉之门中。
他通过了一段极长的隧道,眼见前方一点星芒。他手持天芜,长戟冲破了那道结界!
人界那边镇守大门的士兵发现有异动,以最快的速度进入战备状态。他们看到一人从里面飞了出来,楚文楼刚要下令攻击,便听那人道:
“给本王速速退下!楚文楼听令!”
火光里,楚文楼看清了那对凤尾翎子和天芜,一边想着四御怎么会来,一边连滚带爬的跪在他面前,“末将在!”
“不得擅自关闭黄泉之门!”
另一边——
顾修缘眼见黄泉大门即将关上,他试图甩开鬼族士兵,前去支援慕紫苏。
突然间——
天边一片大亮,慕紫苏宛如艳阳般,伫立与苍穹之上,万丈金光极为耀眼,将昏暗的鬼蜮照耀得亮如白昼,令人不敢逼视。
那股力量让顾修缘都不禁心神一震!
他半眯着眼睛仰望着她,那一刻他只觉她十分陌生,就像是降临人间的神祗,
——不对,这股元气……并不是她的!
肖贤看着慕紫苏的身影,在心里道,纵然你已罪无可赦,这魂飞魄散的下场,也足够你赎罪了。你给紫苏的礼物,我代她谢过了。
九重春色伏地呕出缕缕鲜血,顾修缘趁机喊道:“紫苏,先生!随我去黄泉之门!!”
临走时,肖贤还不忘嘲讽九重春色一句,“都跟你说了许多次,不要欺负我,不然我家娘子会吃了你。回见了。”
在黄泉之门只剩下一道缝隙时,君迁子仰头遥望那三道身影冲了出去,紧接着大门立刻紧紧关闭。他像泄气一般,双腿一软,瘫坐在地,浑然不知脸上已是涕泪横流,他握紧了肖贤给他的狮仙糖,抽抽搭搭的道:“婆婆,阿公,你们一定要平安……!替我,替我向阿奴带个好。”
慕紫苏等人平安回到了长生宫,司命将阿芙送回后,就不知去向了。阿芙和他们团聚后,又变回了以前的阿芙,甚至比以前更爱笑了。只是,顾修缘看得出,她时不时就盯着长生宫的天空发呆,好像在等什么人一样。
可从那之后,司命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出现过。
慕紫苏在长生十二宫打坐时,她觉得琵琶骨里有一股很强大的力量,但调息时,又完全捕捉不到。
肖贤说,也许是机缘未到。
她笑他又在故弄玄虚。
肖贤看出了她的心事,她担心天灾降临,长生宫会步六大门的后尘,她也担心,万一斩断天界和人界连接的通道没用怎么办呢。
他只让她安心修炼,切勿多思。其余的,交给他便好。
从鬼域回来后,慕紫苏也注意到观音奴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话本也不写了,每天看着那支湘妃竹紫毫发呆。
她调侃她,“怎么,害了相思病了?”
观音奴白她一眼,“你以为都是你夫君么,天天想媳妇。”
肖贤道:“哪儿有天天,分明是无时无刻。”
观音奴:“……”
只是那日,阿芙突然急匆匆的跑来找慕紫苏,她冲着装灵兽的蓝色布袋喊道:“烛龙!刚刚你跟盹盹说的我都听到了!你出来,和紫苏姐再说一次!”
烛龙磨磨唧唧的出来了,庞大的身躯压坏了肖贤种的兰花,肖贤很是心痛,“你当心一些啊。”
烛龙听到他的声音,身体还是不自觉的发抖,“对、对不起!”
盹盹也遛了出来,还很恭敬的给趴在一边休憩的饕餮凶兽点了点头,以表敬意,他道:“照你这么说,君迁子真的是一只鲛人的后代吗?”
??!
第1794章 你自由了
鬼域
王城之外,君迁子百无聊赖的坐在石头上发呆,满脑子都是观音奴梨花般的笑颜,手里拿着狮仙糖,总也不舍得吃。想着想着,他俊俏的小脸儿便染上一抹红晕,不禁哼起了她的小曲儿。
一阵疾风拂过,他单薄的身子一下就被吹倒在草坪上,脑袋摔到了石头上,肿起了大包,疼得他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他使劲憋着泪水努力不哭出来,直到发现手里攥着的狮仙糖被他捏得粉碎,终于再也忍不住,大滴的泪水如珍珠般簌簌而下。
他觉得自己真是太没用了,连阿公的狮仙糖都保护不好,怪不得阿奴会嫌弃他。
他一边啜泣着,一边努力将细碎的糖块拼完整,可他一拿起竹签,糖又碎了一地,又沾染上了泥土,君迁子便放声大哭起来。
“喂,你又哭什么。”
君迁子涕泪横流,“我、我把狮仙糖弄坏了,拼不好了……”
君迁子忽的一怔,这个声音是——
他猛地回过头,看到观音奴正抱臂站在他身后,眼角的泪珠哗啦一下滚落下来。
“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观音奴看着他满脸的泪痕,不由然笑出声,她从袖兜里又拿出一颗,递给他,“反正他那里多得是,弄坏了一个,找他去要便好。”
君迁子心中喜悦至极,也不记得什么礼数,张开双臂就抱住了观音奴,抽抽搭搭的大哭道:“我以为我再也看不见你了。”
观音奴的眼睛里也泛起了泪光,她轻轻拍抚着他削瘦的背脊,“笨蛋,你真是笨蛋……”
玉无香被慕紫苏那次的攻击伤的不轻,刚疗伤结束,就传唤君迁子,听鬼母说他不在王城,便亲自跑到野外去找他。
谁知,她刚找到他,就看到他同观音奴抱在一起。
——那可是她最讨厌的老魔的孙女!!
玉无香银牙咬碎,怒目睁圆,简直气疯了。他刚要冲上去,眼前便横空杀出两道身影。
肖贤笑眯眯的道:“别过去打扰他们。”
慕紫苏踮起脚尖望了望不远处的二人道:“你气什么?这不是挺好的么。”
“好个屁!我就知道你这老妖女只能教出一个小妖女!勾引我家君迁子!真是不可饶恕!!”
慕紫苏冷笑道:“君迁子整日跟个小尾巴一样追着我家阿奴,他天生一副漂亮皮囊,双眸含泪惹人怜爱,也不知是谁勾引谁。”
玉无香听闻,更是睚眦欲裂,这小子竟然追着人家屁股后面跑!真是丢人现眼!她咬牙切齿道:“等回去,我就把他关进王城,让他们永世不得相见!!听好了,老魔,你应当见识过了八部众的力量和残忍,待君迁子吸收九黎珠,他也会和罗睺一样,即便是你孙女,他也一样不会手下留情!”
肖贤道:“那你为何迟迟不给他九黎珠?”
“你管我!本王乐意!本王就是要让你无时无刻提心吊胆,不知何时会大难临头!”
慕紫苏抽了抽嘴角,“夫君,我好怕怕哦。”
“你——!”
肖贤道:“那九黎珠是我从归墟之地取得,我用我人品担保,如假包换。”
“你的人品和良心都被狗吃了!”
慕紫苏挑眉道:“都说玉无香残忍无情,到了自家孩子那儿,却这样小心翼翼,这等舐犊之情当真令人动容。”
肖贤道:“我听说你待他极好,时时关怀,却因为你本性恶劣,不懂如何表达,真是枉费你一番苦心。对了,今日天色甚好,不如来听我讲个故事罢。”
玉无香警惕的盯着他,不知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要千里迢迢跑到这儿给他说书?!
慕紫苏已经掏出一把瓜子问她,“要来点吗?很好吃。”
“滚!不需要!”
慕紫苏叹息,“真是暴躁。对了!玉无香,我听说,你有个弟弟,但是死了?”
玉无香突然面色一沉,“不关你事!”旋即,他向肖贤道:“老魔你有话快说!”
肖贤慢条斯理的道:“好,好,别急,容我想想。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相依为命的双胞胎姐弟,他们背负着血仇,为了复仇,姐姐用了古老的秘术,喝下天神的血,怀上了拥有天神血脉的孩子。
弟弟认为,等这个孩子长大,便可拥有天神的力量,替他们报先祖的血海深仇。
但是姐姐看到有那么多无辜的孩子受尽折磨,看到人类和族人无休止的争斗,看到尸横遍野生灵涂炭,她后悔了。
姐姐不认为杀戮可以终止仇恨,不认同弟弟倒行逆施的复仇之路,更不希望肚子里的孩子将来手染鲜血,成为弑杀的恶鬼。便带着她的孩子逃离了,弟弟将他们抓了回来,关在牢里。
但姐弟情深,纵然意见不合,弟弟也是深爱着姐姐,不忍伤害姐姐。他这样做,也是因为姐姐临产在即,担心她独自生产会出事。
可那个弟弟性情恶劣,口是心非,跟姐姐说的是,“你若胆敢踏出这里一步,我便杀了你们!”
最终,姐姐还是逃离了他。
姐弟再次见面时,已是天人两隔,弟弟只找到了她的尸首。她是被修士杀死,四周还有被她杀死的修士的尸体。
这时,他听到了婴儿的哭啼声,他找到了被姐姐藏在了洞穴深处的孩子。她用她最后生命的元气,封住了洞口,护住了那个孩子。
是个粉嫩剔透的男婴,那清秀眉眼和姐姐生的一模一样。
从那之后,弟弟更加憎恨人类。
他深爱着姐姐,便也深爱着她的孩子,甚至用他自己的元婴血滋养着孩子,抚育他长大。
他不愿这孩子生下来便没有母亲,于是,他伪装成姐姐模样,穿着她的衣服,成为了她。他想把全部的爱,都给这个孩子。
故事里的姐姐,名为玉无香,弟弟,名为玉九重。
肖贤对着眼前的玉无香道:“你就是玉九重,生来男生女相,便可伪装得如此天衣无缝,我说得可对?这般来说,你合该是他的舅父。”
‘玉无香’眉睫之下一片阴影,慕紫苏能感受到,他听闻这个故事时,内心深处的痛。
他脸上厚重迤逦的粉黛,此刻都变得凄冷下来。他冷声道:“别人家的事,你打听那么多做什么,呵,不愧为第一大闲人。”
肖贤道:“我此次前来,是想找你讨要一个人。便是我和我老伴儿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君迁子。”
玉无香不可置信的半眯着眼睛盯着他道:“你疯了吧?还是脑袋又进水了?!”
慕紫苏看着他,感叹道:“当真是机关算尽天公不作美,难为你这么多年为他殚精竭虑,汲汲营营,只可惜,君迁子他是鲛人的后代,不是你姐姐的儿子——”
玉无香睁大了细长的凤眼,流动着惊骇的光,直直瞅着慕紫苏,“你说……什么?”
慕紫苏道:“上古鲛人被光明王屠杀,其族人所剩无几,一百多年前,贪心的修士们发现了他们,便将他们全数活捉,供给贵族赏玩。据烛龙的好友,一位鲛人所言,百年前一怀有身孕的女子来到龙渊泽求她收留,她说,那女子和当今的九重春色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七日后,女子诞下男婴,将其冰封在瀚海深处。之后,鲛人遭遇灭族之灾,那女子抱着刚出生的鲛人男婴躲避追杀,最后,她因封印儿子后元气大耗,没能逃出修士的围捕,并用最后的元气,封住了洞口,保全了那男婴的性命。至于你那被冰封在瀚海里的侄儿,也不知去向了。烛龙的好友说,她一直守护着他,却在十年前的一日,封印骤然破碎,他也随之化为灰烬……”
慕紫苏的每个字,都像重锤一样敲击在他的身上。
玉无香的脸变得惨白无比,他疯狂的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君迁子就是我姐姐的孩儿!你骗我!妖女!我不会信你!!”
肖贤道:“鬼域的医术,比人界要优越得多,不信你可以与他鉴定,看看你们是否有血缘。”
玉无香狠狠剜了一眼他,然后迅速跑到君迁子面前,君迁子看到他吓得直哆嗦,‘母亲’二字还未说出口,便被他拉着手腕飞向王城之中。
慕紫苏和肖贤对视了一眼后,也紧随其后。
隔着一层珠帘,里面散发出莹莹光辉。半晌,外面的慕紫苏听到玉无香癫狂的大笑声。
观音奴担心君迁子,冲进去将他护在身后,却在看到玉无香被泪水晕开的浓妆后,也吓了一跳。
一旁的鬼族人不知这暴虐无常的君王失了什么心疯,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君迁子哆哆嗦嗦的站起身,鼓起勇气抓住他的手,“母亲……母亲您怎么了,您不要吓我……”
玉无香猛地甩开他,冲着摔倒在地的他嘶吼道:“你不是她的孩儿!你不是!”
当君迁子听到玉无香用他本来的嗓音说话时,也惊讶不已。
慕紫苏缓缓走来,对君迁子道:“他为了养育你,便假扮成一个女人,一个母亲。可惜,你并非是鬼族的血脉,你是鲛人的后代。你们之间,并无血缘关系。”
君迁子怔住了,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喃喃道:“我不是……他的……孩儿。”
骤然间,玉无香飞身掠起,一只染满蔻丹的手,扼住了君迁子的脖颈,他眼中的泪光亮得惊人,“去死吧!和你的族人,一起下地狱吧!!”
君迁子悬在空中,艰难的呼吸着,却从齿缝中生生挤出两个字。
——母亲。
忽地,他被那双手松开了,坠落在地上,不住的呛咳着。
他们看到玉无香迅速转过身,一步步走向华丽的榻前,颓然坐在上面。他终于卸下了满头冰凉的珠翠,用帕子抹去脸上的妆容,崭露出一张男女模辩,极为漂亮的脸庞,精致的五官仿佛由天神亲手勾画。
他手中幻化出那枚九黎珠,呆呆的看着它。良久后,他嘴里哼唱着一首摇篮曲。
那或许是他姐姐在他小时,哄他入睡时所唱的曲子。
慕紫苏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几百年来,他杀了那么多人,算计了谢道年,和肖贤斗了大半辈子,葬送了那么多鬼族人的性命,就为了手中这颗九黎珠。只为像八部众,像紫禁宫替先辈报仇雪恨,洗尽被驱赶出三界的耻辱。
如今,却是枉做小人!
百年来的希望,全部分崩离析!
慕紫苏不知他这一刻,可否有悔意。
空荡的大殿传来他喑哑的声音。
“你自由了。”
其实,从一岁起,君迁子便有了记忆。
他记得每每因为害怕而啼哭不止时,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就会将他抱起,随之耳畔会传来温柔的曲调。
可他实在太爱哭,玉无香从被窝里爬起来,头上的长发鸟窝一般乱糟糟,他举起他吼道,“你真是吵死了!”
小小的君迁子噙着眼泪不敢出声,良久后,他就看到玉无香攥着自己的小手道:“我不该发火,别生气啊,小家伙。”
玉无香用尽方法阻止他啼哭,给他折腾得精疲力竭,最后玉无香才发现——
只要抱着他,他就不哭了。
有时君迁子从睡梦中醒来,觉得鼻子痒痒的,用力打了好几个喷嚏,睁开眼才看到玉无香侧躺在柔软的榻上,一手怀抱着他,一手用毛茸茸的草在他鼻子上晃来晃去,捉弄着君迁子,那时,君迁子分明看到那双细长的眸子,带着慵懒而温柔的笑意,道:“小家伙,还是很可爱的。我这个人脾气不好,以后你要多担待一些。”
君迁子自小娇弱,不习惯鬼域的茹毛饮血,为了养活他,玉无香便让他吸食自己的血。他会笨拙的给他换尿布,小心翼翼的给他洗澡,有次鬼族的侍者因为爪子太大不小心划破了君迁子稚嫩的肌肤,玉无香冲侍者大发雷霆,然后心痛的抱着君迁子,哄着他,破天荒的不顾形象给他做起了鬼脸,直到他笑了起来。
从那之后,有关君迁子的事情他都要亲力亲为。而且无论玉无香走到何处,都要将他放在臂弯里。
——实在是麻烦透了。
可只有看到君迁子粉嫩似春桃般胖嘟嘟的脸颊时,玉无香才会忘记折磨他一生的仇恨,那些仇恨就像枷锁一样,也紧紧禁锢了他一生。
所以哪怕君迁子弄坏了他最爱的衣裳,扯乱了他的头饰,换做别人他一定要暴跳如雷,只是因为是他,玉无香只能把火往肚子里咽。
君迁子还记得,他第一次开口叫他娘亲时,他看到了他脸上晶莹剔透的泪珠,看到他第一次笑,笑得那么开心,给自己紧紧箍在胸前。
也许是有了君迁子,百年前玉无香同肖贤那旷世一战,战得遍体鳞伤。直到现在他都不愿承认,他拼命撑着一口气回到鬼域的理由,并非仅仅是还有血仇未报。
而是——他还未看着他长大。
体弱的孩子确实会让人多操心一些。鬼域四处是妖兽,他怕他出事才给他关在王城里。
君迁子自小就被灌输人类和鬼族的仇恨,他深知自己肩负着复仇的重任。起初玉无香对他的训练十分严厉,君迁子也十分努力,他不想让母亲失望。
可他天赋实在太差了,常常被玉无香骂的狗血淋头。君迁子就偷偷跑出去练习,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那时玉无香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君迁子每一次跌倒,玉无香的心都会随之一痛。
那次,玉无香看到他和一只三尾狐对战,他一次又一次失败仍然奋力爬起来,玉无香提心吊胆凝视着他,双手不由然紧攥了起来。
一道光芒大盛后,玉无香倒抽一口冷气。
——他成功了?!
结果……却是三尾狐再次成功击败了他。
三尾狐看到玉无香后迅速溜走了,玉无香第一时间探了他的气息,幸好只是昏迷过去,才松了一口气。看着伤痕累累的君迁子,他意外的发觉,自己没有想象得气愤,对他的弱小似乎已经要欣然接受了。
“罢了,练不会就练不会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时玉无香动摇了,他翻来覆去的在想,倘若君迁子驾驭不了九黎珠怎么办,他即便激发了罗睺的血脉,也许尚不足以对抗天神。他也许会死。他拿着那枚珍藏许久的珠花,问道:“阿姐,我该怎么办……”
长大后,玉无香经常会传唤他玩双陆棋,君迁子虽然在武学方面很不开窍,但玩起这种游戏却聪慧异常,玉无香每每都会怕输而耍赖。输了后,又总是吵着再也不跟他玩了。没过几天,又会对君迁子说,“有的是人陪我下,你不来便算了!”
君迁子很无语,分明是他说不要玩的么。
于是,他便央求他,要同他一起下棋,玉无香表面冷酷,心里开了花似的。
后来的玉无香因为九黎珠一事,越发的暴躁,常常凶他,即是如此,君迁子都从未想要离开他,离开鬼域。他只想吸收九黎珠后,化解玉无香,鬼蜮和人类的仇恨。
直到今日,他才知,自己与他并无关系。自己对他而言,已经没有用处了。
微风吹拂着大殿的珠帘,君迁子放开观音奴的手,双腿一弯,跪在玉无香面前,泪水划过侧脸,“君迁子叩谢您养育之恩,愿您……愿您平安喜乐。日后,君迁子不能再侍奉您左右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和慕紫苏离开了王城。
玉无香愣了许久,然后他飞快的跑出去,转过回廊,掠过阁楼,看到他的背影时突然止住了步子。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凄切的冷风将他披散的长发吹得飞扬起来,他垂下手臂,手中的九黎珠也应声落地。
第1795章 打工的
紫禁宫大理寺
燕辞远远就看到宋砚在后院里锄地,他穿着简单的粗布衫,挽起袖口,竹竿似的胳膊费力的抡着锄头,砸在硬邦邦的地上硁硁作响。今年的春格外寒冷,已过了清明,还是这样天寒地冻。
这短短几日,他就看见宋砚的鬓角又攀上了几缕白发。他知道,宋砚又在为九州百姓操心了。他还是那个乡间的田舍郎,一不开心就会锄地,他说这样才不会忘了本分。
天象从去年就开始异动,旱灾,瘟疫,洪涝,地震不断,老人们都说,这是鬼门关大开,要收人了。九州百姓人口骤减,收成比往日少了三成。但这小小的三成,在天尊的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当然也碍不着修士和各大门派的事儿,几大主城内依旧歌舞升平,繁华如初。
今年正值闰年,神庙却认为是个祭祀祈福的好年头,打正月起,大大小小的法式不断,开销巨大,天尊也一直闭关不出,哀鸿遍野却传不到深深的神殿里。
屋漏偏逢连夜雨,眼瞅着紫禁宫银库越来越少,赈灾的银两已经跟不上,清明时北俱芦洲突发海啸,那里本就穷困,海啸淹没了城镇,数万人无家可归。宋砚在寒风中看着倒塌的房屋,堆积如山被泡的变形的尸体,心如刀割。
宋砚冒死去了神庙打断法事,被赵约罗拦下。赵约罗趁着还没惊动天尊,将他带到一个角落里道:“阁老,您不能过去!”
宋砚挣扎着想甩开赵约罗,手腕却被她紧紧攥着,“太后娘娘!您放开我!事态紧急!我顾不得那么多了!”
“命也不要了吗!?你忘了你是怎么从死地里翻过身来的?内阁若是没了你,百姓的日子更不好过!”她四处寻找着燕辞的身影,“燕辞呢?!怎么没跟着你?真是胡闹!”
宋砚背过身,轻轻哭泣着,“您知道这次死了多少人么?十万,十万人啊!他们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这时,神侍从一旁走来,道:“宋大人这又是何苦,这是天神的选择,适者生存,无用的人类本就该自然淘汰,你若执意如此,就是逆天而行。”
宋砚那时才明白,天尊是故意对九州灾情坐视不理。
他回到大理寺,万念俱灰。
燕辞走过去道:“大人。”
宋砚像没听见一样,依旧执拗的奋力用锄头砸着硬邦邦怎么也砸不动的田地。燕辞上前轻巧的攥住了他的手腕,“大人!”
那时,他看到他的眼眶红红的。
宋砚赶紧转过身,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流下的泪水,“何事。”
“您不必太过忧心,长生宫慕掌门已经召集了麾下所有门派前去九州各地援助!离恨天和闲鹤楼拿出五千万两赈灾。”
宋砚闻言,顿觉胸口滚烫,热泪盈眶道:“我替天下百姓,谢过慕掌门了。”旋即他又转念道:“可九州浩大,单凭长生宫……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不仅是长生宫,瑶光君和太虚剑盟,以及逍遥派,鸾凤宫,丐帮,神威门,唐门,琼华派。小魔尊及其麾下魔修,叶家公子的金玉满堂也来了。沈七爷一呼百应,数十个门派纷纷前来,全供慕掌门调遣!”
宋砚枯灰的眼眸忽地亮了起来,赞叹道:“都说人间情面,当如沈七欢……如今又多了一位慕掌门和瑶光君!”
“慕掌门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说动了云梦泽的端木衡。不过肖先生也说了,这些还远远不够,他们还需要一人。”
“何人?”
他压低了嗓音,“四御帝君,龙汲君。”
玄策府
漆黑的地宫内,龙汲君盘膝而坐闭目调息,周身元气的光一明一暗。
他又看到了。
每每他试图突破元婴期时,都会看到一张如大网般的枷锁,牢牢的箍住了他的琵琶骨。
面前忽然闪过一道长长的红线,红线的另一头,是个妙龄洁白的少女。
“苏苏!!”
——杀了他,我们就能回到以前了。
你忘了么,我们还有一个女儿,还有三百年的夫妻缘未尽。
檀郎,我好想你……
慕紫苏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龙汲君大步追上去,却被一个人拦住了!
是肖贤!
“老魔!将苏苏还与我!”
一声怒吼,龙汲君提剑刺去,却邪和太阿剑刃相互擦过,火焰翻卷,剑气袭来正中龙汲君胸口。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下坠去。
——不能就这么死,他一定要杀了他!!
忽地。
他下坠的身躯停住了,龙汲君抬头望去,泛着冷光的海水在视线内摇摇晃晃,一双手拽住了他的手臂。
他感到自己被她用力拽了上去,然后,他紧紧的拥住了她。
龙汲君听到她在自己怀里说,“我答应你,不会走了。”
周围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中,呼吸间他骤然醒来,模糊的意识里,他感到自己怀里似乎真的抱着一个人。
“苏苏!”
他喊着她的名字,却在睁开眼时看清了眼前的人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老魔?!!
龙汲君奋力推开他,心口只觉一阵阵恶心,“你!”
墙壁上昏暗的烛光映着肖贤眼角朱砂泪痣,晕染开绝美的风韵,他不悦的掸了掸衣袖,撇开眸子,道:“我什么我,大夜里的你口口声声唤着别人家妻子的名字,满眼淫靡,满心卑污,无耻小人。”
龙汲君发誓,他这辈子没这么恶心过。
“深夜不请自来,就是君子所为了?!你不是小人,你是衣冠禽兽!”
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龙汲君,大概只有面对他的宿敌时,才会这样口齿伶俐。
肖贤欣然接受,道:“彼此彼此。”他话锋一转道:“不过,在下奉劝侯爷不要为了和一个衣冠禽兽较劲,铤而走险,强行突破元婴期,去追寻那虚妄缥缈的返虚期。否则,三花破损,五气俱灭,那时你称霸天下这宏图大愿,就只能说与山鬼听了。”
烛火下,龙汲君身姿英挺,负手而立,长眸轻蔑一瞥,道:“干卿何事。”
“前几日我给你飞鸽传书没收到么。”
“收到了,信撕了,鸽子炖了。”
“哎,残忍。”
“若是我回复,必会引来更大的灾祸!比那鸽子的下场还要凄惨!”
“侯爷这是哪儿的话,我一介退隐凡夫,能将高高在上的帝君如何呢?”
龙汲君冷笑:“退隐?让自己的女儿谋朝篡位,驱逐贵族占其财产,进入神庙,祸乱超纲。逼得那些王侯将相只能做工为生。你又助自己的外孙汲取龙脉,堂而皇之对抗紫禁宫。扶植逐鹿榜之外的势力据为己有,于暗中颠覆乾坤,操纵全局,是一介凡夫所为?”
好家伙,龙汲君将肖贤多年来策划的阳谋说了个底儿掉,被人当面拆穿计谋的感觉真不好受。
龙汲君背过身,道:“无事勿扰,有事去扰别人。”
肖贤道:“不知天尊若是看到这个,会作何感想。”
龙汲君看到他手里的一枚片状晶石,看上去是明鉴镜的。他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燕辞从那次武道大会的一片废墟中找到的,里面记录的一定是他勾结九重春色的证据。
龙汲君道:“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本王最不怕的就是威胁,你大可将此物呈给天尊。”
见龙汲君不吃这套,肖贤此刻有些尴尬。
“世人都说侯爷是灈鳞沧海畔,驰骋大漠中。独步圣明世,四海称英雄。与你交手百年之久,近日也觉得此言不虚。”
——真是难得能听到从他嘴里夸赞自己的话。威胁不成又改奉承,这老魔变脸比变天还快!
龙汲君知道他此行目的是什么,九州天灾接连不断,紫禁宫袖手旁观不顾百姓死活,肖贤需要他。
龙汲君道:“你也有求我的这天。即是求,就诚恳点,收起你那些阴谋诡计。”
是的,他就是想看肖贤求他!
肖贤道:“与其说是我来求你,不如是我替天下苍生来求侯爷出手。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侯爷怎能让苦苦盼望你的百姓寒心?”
“冠冕堂皇的话,本王没功夫听。”
肖贤道:“我有一法子,能助侯爷突破元婴。虽然不是十足把握,但能保证让您不会冒着走火入魔的风险。”
“没兴趣。”
肖贤没辙,只好恭恭敬敬一个长揖至地,龙汲君看他如此真是满心畅快!
“我还有一个条件。”
“何事。”
“让楚叙北给我下跪。”
肖贤满脸悲愁,“叙北早就化作灰烬,飘扬在四海里了无踪影。”
“老魔,我说了,你要求人,便拿出你的诚意,否则免谈!”
第二天……
龙汲君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楚叙北,心里很是舒坦。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对于下跪这种事,是奸佞狗官的基本素质,楚叙北手到擒来。
楚叙北问他,“侯爷,不是我说,当年我在位的时候也没拿您玄策府一个铜板啊。”
“我就是想看你下跪,如何。”
“……”
楚叙北可怜巴巴看了眼肖贤,肖贤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慰藉,又对龙汲君道:“侯爷这般心满意足了么?”
“再议。”
楚叙北啼笑皆非的看着龙汲君离去的背影笑了一下,委屈的揣着手道:“虽然我退隐了,可我以前好歹是三军都督,多少得给我点面子吧?这什么人啊。”
楚叙北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找回面子,但始终没有。
金曜跟龙汲君饮酒时,问他,“他是不是找你了。”
“谁。”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还能有谁。他们夫妻俩想干什么?!不知给我那傻儿子下了什么药!竟然,竟然!”金曜一想起这事儿就痛心疾首,叶小宝竟然背着他转移家中财产,族中财产都快被他掏空了。
司命盘膝而坐,半睁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揣着手弯着腰,跟个得道的老仙儿似的插嘴道:“他们夫妻俩也去找端木衡讲故事了。”
意思就是,他们又去跟端木衡画大饼了。
金曜痛骂:“不知廉耻。”
龙汲君道:“他说要跟我互通有无,与我双赢。”
“他不想跟你共赢,他想吞掉你。双赢?意思是他赢两次!他看似什么都不要,实际意思是他全都要!”
“我倒要看看,他能算计本王什么。”
那几日,肖贤四处拉人入坑,沈七欢甚至听说有人得意洋洋的吹嘘说,“魔尊说他跟我一见如故!”
沈七欢深表同情拍拍他的肩膀道:“那我建议你看好你派里的法器啊,精锐弟子之类的。”
龙汲君迟迟不回话,肖贤就天天往玄策府跑去喝茶,龙汲君看见他那张老脸就烦不胜烦。
文景道:“无上魔尊竟为百姓如此奔波劳碌,看来也是个正经人。”
龙汲君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冷哼,“你见过哪个正经人左手拿剑。”
“……”
肖贤不仅蹭吃蹭喝,还当着龙汲君的面跟玄策府旗下门派说,“我和侯爷是朋友,你也来吧。”
龙汲君瞪了他一眼,“谁跟你是朋友?这么大人了,一点脸面都不要么。真不知紫苏看上你什么。”
“她看上我不要脸面啊,这点侯爷恐怕做不到吧?”
“……”
龙汲君在心里恶狠狠的骂了一句,拂袖走了。
七爷有句话说得好,风里雨里,无上魔尊等着你。
三日后,端木衡卷着铺盖拖着一颗受尽风霜千疮百孔的心,迈着沉重的步伐来长生宫,正好撞上了龙汲君和司命。
端木衡看了眼龙汲君,“你也是被他坑来的?”
“那是你,不是我。我是老魔三跪九叩请我来的。”
端木衡在心里冷笑。
正好肖贤在分配任务,看见他们来了,就道:“哎,三位来的正好,西贺牛州赶上灾荒,麻烦你们将赈灾的物资运过去。”
本来应该是由顾修缘分配的,但这三个人也只有肖贤支使得动了,当然,司命除外。
端木衡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像打工的。
龙汲君道:“那是你,不是本王。”
司命从旁飘了过去,“快走啊,去晚了该扣俸禄了。”
端木衡:……
龙汲君:……
望着三人的背影,慕紫苏走来道:“肖老道,你还挺有两下子的,四御帝君都被你抓过来了。”
肖贤笑了笑。
他知道他一定会来,因为他是侠。
目前还有一个十分棘手的事情,便是那个疯子九重春色了。龙汲君去找慕紫苏道:“正好来了苍梧郡,我也许久未吃上次你带我吃的那家馄饨,不如你我边进膳边商讨。”
这时,一旁传来个阴魂不散的声音,应该说是两个。
肖贤道:“说起来我也很久未吃了,既然侯爷和我口味相近,不如一同前去。”
沈七欢惊讶道:“我还以为你只爱吃龙门大宴,这等民间粗食也能入得了侯爷的金口,在下佩服。”
然后,俩人就在龙汲君左右两侧给他架走了。
后面慕紫苏和顾修缘看这三人愣了半天。
顾修缘道:“他们……和好了么。”
慕紫苏:“……鬼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三碗热腾腾的馄饨摆在三人面前,只是因为他们的存在,简陋的馄饨汤显得格外蓬荜生辉。
龙汲君没好气的道:“说罢,你们打算怎么办。”
沈七欢道:“我有一万种方法就是不告诉你。”
龙汲君额上冒青筋,“本王也不想知道。”
“哎,侯爷莫要说气话。难得你能对我们坦诚相见,找我们商量。”
沈七欢斯哈斯哈的含着滚烫的馄饨,道:“对啊,好荣幸哦。说真的,侯爷,别看我平时对你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其实我背地里说了你好多坏话。——吃醋吗侯爷”
“……这陈年老醋还是留着给尊上吃吧。”
肖贤:……
肖贤又道:“其实你我心中早已有了合适的人选。”
龙汲君冷笑,“你可真是善于把别人利用得淋漓尽致。”
这时,小二满脸堆笑的搓着手哈着腰对三人道:“三位爷,谁付账?”
肖贤和龙汲君同时指向沈七欢:“找他。”
…………
肖贤刚起身,邻桌就有个人抱着个画卷神秘兮兮的凑了过来道:“三位爷,我看你们气度不凡,定是识货的。我这儿有当年白兰竹所画无上魔尊的《持剑明仙图》真迹,怎么样,有兴趣吗?”
沈七欢也神秘兮兮的凑过去道:“巧了,他就是魔尊。”
那人大笑道:“这位公子真会说笑,魔尊怎会来吃馄饨。他应该吃纯金的馄饨!”
“肖老道你牙口真好。”
肖贤看了看他手里的画,二话不说就给买下了。
沈七欢顺手折下一根狗尾草,吊在嘴里道:“你有病啊,这一看就是赝品,你看看这上面所绘之人,和你有几分相似。”
肖贤收起卷轴大步流星往长生宫方向走去,“这出自一位故人的手笔。”
“何人。”
“你也认得。凤天歌。想必,是他当年潜伏在离恨天里为了给紫禁宫交差,随手画的吧。”
沈七欢一愣,叉着腰啼笑皆非的笑了下。
(本章完)
第1796章 你谈笑而去谈笑还
肖贤心中合适的人选,正是缩在狂山地宫当乌龟的楚叙北。
那天他刚起床,一开门就看见四个恐怖的面容抱着好酒好点心要进来,急忙背过身堵住门。
这四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恩师,师母,沈七欢和龙汲君。
外面传来啪啪啪的拍门声,慕紫苏声音甜美,“叙北啊~我和老师来看你了,乖,快把门打开。”
楚叙北的心里是抗拒的,不过话说回来慕掌门现在说话的口吻怎么也越来越像肖贤了,满满老狐狸的气息。
肖贤弯起笑眼道:“叙北,近日我瞧你很是清闲啊。”
“没有!绝对没有!您家大小姐比您当年还狠,一刻休息的时间都不给我留。”
“是么,我得好好说说她。不能光知道让牛干活,不给牛吃草,是么饕饕。”
慕紫苏脸色绯红的别过头,暗中狠狠拧了一下他胳膊,“当着那么多人面瞎说什么。”
此次前来,他们只有一个目的,便是让楚叙北亲自去加强紫禁宫三军在各地设下的大阵,以防九重春色脑袋一抽跑来人界抽风。
“万丈红尘一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沈七欢笑面虎似的将茶呈给楚叙北,楚叙北顿觉不妙。
而后,沈七欢面色凝重搂过小媳妇似的揣着手的楚叙北道:“叙北你看,现在九州灾难重重,你家儿子又是个糊不上墙的主儿,前些日子北堂家的大公子,跟捅窗户纸似的就把黄泉之门给捅破了,现在紫禁宫一群人抓瞎,不知如何是好,众所周知,当年那黄泉之门的结界是你亲自设下的,你说该怎么办。”
楚叙北吸了吸鼻子,满脸委屈,“四个元婴大修想不出办法,摆明了推给我,凭什么,我容易么。”
慕紫苏一脸殷勤,“哎呀你是大都督。”
沈七欢:“对啊,大夏皇宫第一帅!”
龙汲君道:“除你之外,再无二人。”
“侯爷您怎么也跟着起哄啊……”
“嗯?”
楚叙北又缩了回去,“没。没什么,我去就是了……”
另一边,司命奉命和御七杀等武修护送一批唐门傀儡去往北俱芦洲支援。好巧不巧,俩人都是路痴。
“俗话说得好,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所以——接下来往哪边。”
御七杀:“不知道。”
司命灵机一动,“扔鞋吧!——往北边走!”
“……”
兄弟俩走着走着,便见到一名白衣少女穿梭于数十只魔兽之间,烛龙和盹盹一掌拍死一个。
是阿芙。
司命手中幻化天芜,便一跃而上,二人配合极为默契,转瞬间魔兽便分崩离析。
阿芙看到他,也不似往日般对他颇有成见,反而躲在御七杀身后,探出个脑袋,支支吾吾的道:“多,多谢!”她还是梳着猫耳朵一样的发髻,额头的呆毛在风中颤了颤。
也不知哪里来的飓风袭来,将阿芙吹得一个趔趄,单薄纤细的身子一下就落在了司命的怀里。
两人对视一眼后,彼此的脸颊都通红通红,阿芙慌忙推开他,司命也急急转过身去。
司命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没事了。你……还是容易瞌睡么。”
“也好些了。”
司命莫名变得羞涩起来,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那个,我们……一起吧。”
阿芙抿着唇瓣点了点头,“好。”
刚说完,阿芙就觉得自己的身体一腾空,然后落在了他的背上。
她手足无措的挣扎着,脸烫得头顶都要冒蒸汽了,“你。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他们都走远了,我们快些追上。抱好我,当心掉下去。
阿芙双手紧紧环着他修长的脖颈,能闻到他的体香,像阳光下的松香。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阿芙,跟你商量个事儿。”
“怎!怎么了!”
“让你抱紧我,不是勒死我。”
“……”
那时,人们不再祈祷神恩的降临,而是在心中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长生宫。
君迁子很快就适应了在长生宫的生活,他总会扒着窗户偷窥观音奴写话本的样子,见她察觉到了自己,便慌忙羞红着脸跑开,他一边捂着脸跑,一边在心里不停的想,阿奴真是好可爱!
当他看到慕紫苏他们四处救济灾民,便也想加入其中,央求观音奴训练他。
观音奴灵机一动,将他扔进漓江里,却看到君迁子在水中挣扎了半天后沉入江底。观音奴给他救了上来,君迁子吐了半天的水才缓过来。
“你不是鲛人吗?为何不会游泳啊?看来即便是鲛人也是你们族里最废柴的一个。”
帮不到慕紫苏,也保护不了观音奴,君迁子觉得挫败极了。
几日后,天灾像偃旗息鼓般渐渐消退。忙碌多日的众人也总算松了一口气,沈七欢便提议请他们去闲鹤楼吃宴。
慕紫苏和肖贤一大早就起来,准备做些点心带去闲鹤楼。
慕紫苏一边擀皮一边道:“我听顾蓁蓁,说前几日苗疆雷公山差点塌了,是你和侯爷还有七爷把雷公山修复了,谁知你们刚去裔火族,他们就把大师兄围起来,跟供神仙似的给供了起来,压根没人理你们仨。还有个太虚剑盟的小弟子不认得你们,使唤侯爷和七爷去给大师兄端茶送水。”慕紫苏一想起这事儿就笑得肚子疼,“堂堂七圣沦落至此真是可怜如斯,侯爷生了一肚子气走了。大师兄回来还问我,侯爷为什么又生气了,是不是我又惹到他了。——哎我跟你说话呢。”
她一抬头,正对上那双含着笑的长眸。
他们都成亲这么久了,有时他这样看着她时,她还是会小心脏砰砰乱跳,她双颊绯红的躲闪着他的目光,继续擀着手里的面皮,“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
他伸手,抹去沾染在她脸颊上的面粉。
她拨开他的手,胡乱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哎呀我自己来,一会厨子老王看到了又要到处说了。”
“由他去说。”说罢,肖贤微微俯身,要香她一口,慕紫苏来回躲闪,“一会儿进来人了!你——”
她还是被他吻住了唇,他用身体将她抵在身后的面板上。慕紫苏被他吻得浑身酥麻,渐渐不挣扎了,反而享受的闭上了眼。半晌后,她捧着他的脸,道:“青天白日胆敢对本掌门这般无礼,等晚上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为夫奉陪到底。”
不远处,君迁子正出神的看着二人打情骂俏,观音奴路过时往里探了探,道“不好意思啊,我的祖父母就是这样为老不尊。”
“没、没有。”他呆呆的望向观音奴,脑海中闪过奇怪的画面,他赶忙别过脸,眸光闪烁,“我很羡慕他们……”
观音奴翻了个大白眼,“那你加入他们啊。”
“……”
华灯初上,夜色阑珊。
九州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繁花。今年长安城的八重樱开得格外绚烂,落英缤纷,粉白的花瓣泼溅一地。
慕紫苏和肖贤刚到闲鹤楼,便听到里面传来沈七欢一阵阵哀嚎声。进了阁楼,便看到沈七欢抱着个一个七八岁模样,身着襦裙的小女孩撒泼打滚,“我不管我不管,你说了不会嫁人永远留在闲鹤楼的!”
小女孩抱臂正色道:“那是遇到嘉行哥以前,你不要任性了好不好。”
一旁,素月抱着个小娃娃道:“年年,以后长大了,千万不要成为这样爱耍无赖的大人。”
然后,慕紫苏便看到一群小团子爬到他身上,一个揪着他头上簪的桃花,一个扯着他手里的扇子。
慕紫苏笑笑对肖贤道:“看来七爷很受欢迎啊。”
这时,一个姿态婀娜的少女气哄哄的跑进来道:“沈七欢!你是不是又偷吃我的芝麻了!”
“就……就吃了一小口。”
素月:“我看到了,他吃了三盘子。那天他喝多了。”
“你!那是我下奶用的,要不你喂年年!”
沈七欢撅着嘴道:“我喂就我喂……这一个个孩子哪个不是我喂大的。你没喝过我的奶么。”
少女脸色绯红,“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个大男人有个屁的奶!”
“我说牛奶啊。”
“……”
沈七欢一手抱着年年,一手喂他喝奶,叹息道:“你阿娘又欺负我了,我是不是可怜极了。”
本以为七爷大小也是个主导者,其实他生活在闲鹤楼的最底层。
慕紫苏听安歌说,沈七欢戒烟了,戒烟那几天他天天吃蜜饯,天天犯恶心,跟闲鹤楼的姑娘梦阑孕吐似的。这无非是因为,他收留的这些姑娘们一个个都跟说好了似的,全都找到了如意郎君,三年抱了俩。闲鹤楼孩子太多,沈七欢怕呛着他们,便戒了烟。
前些日子不知他哪儿根筋搭错了,还给自己亲手打了个墓碑,姑娘们见了以为他怎么了,一个个哭天抹泪的劝他别自寻短见。素月最了解他,说这全天下的人都跳河死了,就一个没跳还拿壶酒看别人跳的人,就是他沈七欢了。
他只是心血来潮,想安排一下自己的身后事。他还写了个墓志铭:红尘七苦,苦中寻欢。
他说,他要像肖老道一样,也假造个什么藏宝图,让那些贪婪的修士去找,最后打开棺椁,里面就刻着仨字:逗你玩。
慕紫苏知道他的一些往事。
年少时,他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家族落败,他和母亲一起被卖到了青楼歌坊里。那时,他开始跟随沈湘云修习剑术。老板亵渎母亲未遂,被沈湘云杀死,母子俩又过起了逃亡天涯的日子。
他在下九流的圈子里混,靠着一双手摸爬滚打出人头地,靠着一身的义薄云天结交四海英雄,一把桃花剑仗剑江湖,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让母亲和她的姐妹们过上了好日子。
百年前的困龙之战后,他创办闲鹤楼,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女子,他不仅给了她们一个家,还给了她们选择命运的权力。起初有许多权贵来此,对着那些琦年玉貌的少女评头论足。沈七欢听见了,上去就把那人的衣服扒光了,让那个人穿着里衣站在台上,让姑娘们也对他评价一二。
从那时起,她们懂得自己也有被尊重的权力。
也有许多逐鹿榜之外无法生存的门派,倚靠着闲鹤楼才能活下来,便有了连紫禁宫也要遵守的规矩,只要被允许进入闲鹤楼,沈七欢就可以保证你的平安。
他对安歌说,其实他小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个凡人,奈何造化弄人,奈何他屡屡结交损友,冒天下之大不韪,斩尽天下不平事。
他算了算,自己大概还有三百年的寿命,他就想一直在闲鹤楼吃饱昏天黑,也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偶尔也像那肖老道似的大言不惭指点指点后辈晚生,再和她们一起,平安顺遂的度过一生。
慕紫苏觉着,他一定能心想事成。
没多久,君迁子和观音奴就到了,慕紫苏下楼时,正好看到一群闲鹤楼的七大姑八大姨围着君迁子要给他介绍自家女儿。君迁子被她们层层包围,头低得要钻到地缝里去了,俊俏的小脸滚烫滚烫。
慕紫苏拦在众人面前道:“这可是我家的女婿!对吧阿奴。”
观音奴无语,“她又来了,”她仰头望向肖贤,“哎,你还不管管你老伴儿。”
“你嫌我活得太久了么。”
“……”
慕紫苏每次看到君迁子,眼睛就笑得弯了起来,不停的给他夹菜,“多吃点多吃点,瞧你那么瘦。怎么样,最近阿奴欺负你了吗?在长生宫还习惯么。”
君迁子像个大家闺秀,吃东西都一小口一小口的斯文极了,他含羞低着头道:“阿奴,阿奴待我很好……我在长生宫也很好……”
肖贤道:“饕饕婆婆对你多关怀,她对我都不似以前嘘寒问暖。”
慕紫苏皮笑肉不笑的喂他喝酒,“夫君~这可是七爷百年的珍藏,好酒都堵不上你的嘴。”
另一边,端木衡一直板着个脸,他已经记不清这次第多少次为慕紫苏这妖女打白工了,自然很不爽。
他自斟自饮,对赵约罗和楚叙北道:“你们老肖家教育是不是有问题,几个义子,一个做了贪官,一个是臭名昭著的妖妃,一个为祸众生的主宰,后娘还是无恶不作的饕餮妖女。这罪魁祸首恐怕是你们的父亲,无上魔尊,上梁不正下梁歪。”
楚叙北和赵约罗难得同心戮力。
赵约罗冷笑道:“这是我们老肖家优良传统。”
楚叙北道:“这等天伦之乐,衡大人当然不会懂得。”
端木衡很是不屑。
龙汲君嘴上一直说着不来,到最后还是来了。沈七欢见到他跟见了亲兄弟似的亲切,上去就来了个熊抱,跟他俩感情多好一样,龙汲君嫌恶的推开他。
“哎呀你说你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素月,快收下,别辜负了侯爷一番好意!”
龙汲君瞥了他一眼,“本王不想占你便宜罢了。”
他刚走几步一低头,就看见观音奴盯着自己看,没好气的道:“有何贵干。”
观音奴挑了挑眉,“没什么,就是想像你道谢一直找不到机会而已。君迁子。”
君迁子被龙汲君的气场吓得直哆嗦,颤巍巍的呈给他一把短剑。
观音奴道:“这是我从唐门的阿叔那里高价买来的,听说你喜欢,送给你吧。”
龙汲君一眼就认出这手艺出自唐清绝之手,毫不客气的欣然收下。“礼我收了,还有何事。”
“虽然上次你救了饕饕婆婆,但倘若你还要蓄意挑拨我祖父母的关系,等我长大,我一定不饶你。君迁子也是,对不对!”
君迁子结结巴巴的道:“是、是……”
龙汲君半眯着冷眸瞅着她,然后背过手,弯下腰低声道:“本王就是要从你祖父手里夺走慕掌门,有本事,你来玄策府杀我。”
“你——!”
龙汲君看着观音奴扭曲的表情,在心里觉得好笑极了。
观音奴气呼呼的道:“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下次我就把你写死!千刀万剐!哼!”
龙汲君在长生宫这几日经常被观音奴冷嘲热讽,被沈七欢揶揄,和肖贤抬杠,听他婆婆妈妈的养生之道,还被顾修缘抢了风头。他辛辛苦苦用了上千块榫卯搭建的‘玄策府’还被手欠的汤圆哗啦啦的撞坏了。说真的,他讨厌长生宫的每一个人。
可是,他觉得和这帮人厮混的日子里,似乎找回了什么。
闲鹤楼里未有穷期的家宴上,酒肆灯花,金杯玉盏交错,笑声朗朗。台上,沈七欢为助兴反串了《鹤不归》里的旦角儿,一身绫罗绸缎,鬓云乱洒,眼尾一抹浓重的红晕,抛出去的水袖如白云卷舒,要说水墨腔,还得看沈七欢,曲声悠扬,字字含情。唱着那句:
——千生关,万死劫,你谈笑而去,谈笑还。
他不仅是唱给台下的人听,还唱给那些故人听。
第1797章 天下为公
今天沈七欢是真喝高兴了,还没卸妆,穿着戏服就一时兴起一手拉着肖贤,一手拽着慕紫苏,就跑到外面要去买糖人。走在合欢街上,百姓们纷纷回头看他。
慕紫苏问肖贤,“他怎么了,干嘛突然要买糖人。”
“喝多了。”
“……”
沈七欢去的那个糖人铺子,正是慕紫苏和肖贤在过去都爱去的,虽然换了老板,味道一点没变。
刚到那儿,就看见一个小女孩拉着一个衣衫褴褛满头白发的老妇央求道:“婆婆,我想吃糖人,就一次,我从来没吃过……”
“二丫乖,等你娘回来了,咱们就有钱了,给二丫买好多糖人儿。”
沈七欢袖子一挥,对老板道:“全包了,以后你这辈子卖的糖人我都包了!”
老板愣了半天,赶忙应道:“得嘞!七爷,一会儿就都给您送去闲鹤楼去。”
沈七欢从铺子上抓了一大把竹签子串的糖人,递给那个小女孩,一脸慈爱的道:“阿叔送你的,快吃。”
老妇慌忙道:“七、七爷,这可使不得!”
沈七欢拉着老妇枯槁的手笑道:“老人家还没吃饭吧,就现在,去闲鹤楼吃,我请!”
慕紫苏笑吟吟道:“婆婆,既然七爷开了金口,您就去吧。”
“那、那我们就多谢七爷了,二丫,给七爷磕头。”
沈七欢扶住了小姑娘,“别客气。”说罢,他从凌乱的发髻上拿下两支钗,一支给了小姑娘,一支别在了老妇枯草般的发髻上,笑起来时,露出整齐的小白牙,“婆婆真好看,当真是~窈窕动人心~”
老妇看着那丰神如玉的少年人,面色羞红,“七爷您真爱说笑。”
慕紫苏觉着,沈七欢可真是这天下间,最温柔的人了。
老妇带着小姑娘离开后,沈七欢就给肖贤和慕紫苏一人一支糖人,他蹲在街边吃了起来。月色迷离,慕紫苏呆呆的望向圆月,心想,四叔要在该多好。她可真喜欢看四叔怼得沈七欢哑口无言的样子。
沈七欢突然站起来吼道:“我告诉你肖老道,你欠我的。”
肖贤笑道:“是,我是欠你的。”
“慕紫苏!你也是!”
慕紫苏也点头,“是是是,我们欠你的。”
“我没喝多,你,你少拿好话填补我。慕紫苏,当年你撒手人寰了,肖老道消失无踪了,荒神闭关了,留下这芸芸众生让七爷我劳心劳力,你知道我那些年怎么过的吗?我想你们都想疯了!你骗别人也就罢了!还骗我!后来你沦落到那副德行才知道来找我!没良心!”
沈七欢又蹲了下去,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哭哭啼啼起来。
肖贤和慕紫苏相视笑了一下,拽了一下他的手臂,“行了,这么大的人也不怕人笑话。那时局势未定,我找你不是怕连累你么。别哭了。”
“你管我,我就哭!”
肖贤道:“再过不久便是你的生辰了吧,对了,你今年贵庚了。”
沈七欢不假思索,“十八。”
“哦。何必这样自欺欺人。”
“千金难买爷乐意。”沈七欢向他摊了摊手,“礼物拿来。”
“都两百二十七岁了,还要礼物么。”肖贤叹息道。
沈七欢看着他咬牙切齿,“我真是多谢你替我记得清清楚楚!”
慕紫苏从怀里掏出一枚石头,递给他。
就说沈七欢是个财迷,看见那枚石头酒都快醒了,“女、女娲石!?你、你哪儿来的!”
沈七欢平生最爱收藏格式宝物,是拍卖行最大的金主之一,这女娲石算是送到他心坎上了。
肖贤道,“无上魔尊的宝藏里。不记得是当年谁送到离恨天的。”
“我为了你和紫苏的愿望,七宝阁里的宝物都快被卖光了,全给了唐门了。你拿别人送你的敷衍我。”
慕紫苏伸手道:“那还我。”
“想得美。”
看着沈七欢爱不释手,肖贤道:“气消了么?”
沈七欢立刻将女娲石收到怀里,唯恐这夫妻俩又再拿回去,他别过头,道:“没消气!”
慕紫苏也蹲下,用胳膊肘怼了怼他,“那你说,你要怎么才能消气,让肖老道也给你唱一出?”
“他唱的那么难听,我怕耳朵聋了。——这样吧,紫苏你以后,生了九龄,要认我做干爹,只许认我一个!”
慕紫苏故意逗他,“认你做干爹干嘛,天天跟着你出去招猫逗狗,撵鸡抓鸟?还是坑蒙拐骗?”
“告诉你,别以为一剑独秀的剑法就是天下第一了,那只是后人瞎传的,我沈七欢的剑法也不比他差!我要把我的剑法全部传给九龄,带他去仗剑江湖!”
说罢,他耍赖一样摇晃着慕紫苏的手臂,“你答应我答应我。”
慕紫苏无奈,“好吧好吧,我答应你!”
“还是紫苏最好,比某人好得多。”
“我说,你看你这人这么任性,总无理取闹,待你快寿元将近时来长生宫吧,别给闲鹤楼姑娘们添乱了。”
“我才不去,懒得看你俩天天你侬我侬。”
“那你也成个家,也在我们面前恩恩爱爱。”
沈七欢白了一眼她,然后心满意足的摇摇晃晃起了身,往闲鹤楼走去。慕紫苏和肖贤一左一右架着他,生怕他又去哪儿抽风。
只是,三人刚进庭院,便看到极为惊悚的一幕。
阿芙好像喝多了,小脸红彤彤的,她正骑在司命的背上,一只手抓住他的脖领,一只手拍着他的后腰,大笑着,喊道:“驾!驾!——跑快点!你怎么那么慢!再不快点我就杀了你!”
“是是是……小祖宗……”
司命围着水榭中的案几,爬了得有十多圈。
顾蓁蓁和汤圆他们,还有闲鹤楼的孩子们在旁看着笑得前仰后合。
甚至连龙汲君也饶有兴趣的看着二人。
自从这次天灾一事后,他们成为了知心的朋友,司命帮她种花,她给他做了个枕头带在身上,困了就可以睡。
烟火拖着流星般的尾巴在夜空里如繁华般怒放,将长安城的天照耀得亮如白昼。肖贤一时兴起,手中幻化出却邪剑打出飞龙在天助助兴,当个烟花看,动荡了整个长安城。琼杯绮食青玉案,二十五弦动九霄,觥筹交错,酒醉眼花。几只美丽优雅的仙鹤轻轻扑了扑翅膀,闲鹤楼的欢声笑语像永不停歇般的,随着太夜池的涟漪徜徉。
这下好了,等今年夏天,莲花再开的时候他们又能一起赏花了。
那时,慕紫苏默默的希望,能永远和他们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只是,多年后她回到闲鹤楼,想起今日,想起沈七欢的悠悠曲声,想起他们的笑颜,却只道了一句,“桃花流水依然在,不见当时劝酒人。”
一曲终了后,死的死,散的散。
一年后。
这一年的九州出奇的平静,即没有天灾,没有哪个门派灭门,反而一片和美。南瞻部洲在冬至时出现了极光,宛如绸缎在璀璨的星空下交织,铺展,层层过度为蓝紫色,仿佛屏风上的烟水染。伴随着数千条银河倒泄一般的灵脉流入人间,如此迤逦绝美,犹如一场神迹。
今年神庙祈求来的恩泽,比往年都多得多,于是众生理所应当的认为南瞻部洲的极光也是神恩。
长生宫紫霞泠然,云间萧吟,飞泉挂碧峰。短短一年的时间,就有十三座亭台楼阁平地而起,高耸入云,可谓珠树玲珑照紫烟,宫阙接诸天。俨然一派大势峥嵘之象。
瑞雪兆丰年,放眼望去一片银装素裹,浩荡的白云将那座天宫托向最遥远的天际,令世人更加倾慕向往。
一个个钟灵毓秀的弟子们修习时总能看到笼罩在天空上一层淡蓝的结界,那就是天启阵。他们听说,总有一天,这天启阵会铺满整个九州的上空,护佑四方。肖贤在这一年间,用道门古法连山归藏术,引动招瑶山气运,加强天启阵,用来对抗天灾。
只是……弟子们也常常听到无极阁传来的争吵声。因为这个事儿,龙汲君天天和肖贤抬杠,沈七欢还在一旁拉偏架。
“老魔,本王再说一次,如今谁也不知天灾是以何种形式降临,你动用我玄策府所有兵力帮你修劳什子的阵法,所用的还是已经没落的道门之法,暂且不提你这连山归藏是玄虚真实,万一有劲敌降临,你这天启阵善守难攻,如何制敌?!若想立于不败之地,必须练兵!”
肖贤道:“天灾降临,修士尚可自保,侯爷将平凡百姓置于何处?”
沈七欢插嘴,“对啊,那时候我躲哪儿去啊,要有什么天外玄星砸着我这小胳膊小腿,砸坏了侯爷你负责吗。”
龙汲君:“那时就拿你祭天!”
沈七欢悻悻的撇了撇嘴,肖贤忍俊不禁。
龙汲君道:“老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想在紫苏面前出风头,讨她的欢心,你就喜欢别人都拥戴你,求着你,你不如现在就当个雕像站在庙里受香火。”
“侯爷以为我是您么,好大喜功,争强好胜。无耻小人。”
“你衣冠禽兽!”
慕紫苏气势汹汹踏入无极阁,道:“好了!别吵了!天天吵,我耳朵都出茧子了!要是合作得不愉快,就不要在一起共事!”
慕紫苏本来想去十二宫里修炼,俩人堵在无极阁吵架,她在外面躲好久了,就盼着俩人赶紧吵完该干嘛干嘛去,还吵个没完了,她再也听不下去,便过来打断了二人。
看见慕紫苏真生气了,肖贤和龙汲君同时转过身,缄口不言。沈七欢很有眼力价的拿杯盖碗茶端过来,笑吟吟道:“紫苏莫气,他俩不懂事。真是的,不是我说你们,俩人加起来一千岁了,还跟个小孩似的吵嘴。”
肖贤道:“对,我都忘了,侯爷离寿终不远了,只剩下一百年。也是个老人家了,方才是我失了礼数,日后我当敬老尊老。”
“这你大可放心,我断然不会死在你前面。”
慕紫苏无语,不想再听这仨人的废话,一道光后就钻进了长生十二宫里。
慕紫苏走后,无极阁里十分安静,只能听到沈七欢用茶盖滑着碗口撇茶叶的声。这时司命睡眼惺忪的飘了进来,他打量了一番龙汲君道:“侯爷,看您肝火不小,又动怒了?”
“以后你别叫我侯爷了,去跟着他吧。”
沈七欢还幸灾乐祸的笑,“他怎么那么爱生气,真好玩。”
这边为了天启阵,肖贤和龙汲君打得如漆似胶,那边顾修缘求贤若渴,培养长生宫和剑盟的后辈,忙得不可开交。他打算从里面选几个亲传弟子,说起来顾修缘也是可怜,一开始弟子们都信誓旦旦的发誓要追随他,结果一个个修到一半就不想修了。最后精挑细选了三个心思沉稳的弟子,一个名为沈明月,十六岁,是二师弟。一个名为穆天衣,十五岁,是最小的小师妹。另外一个弟子,修了半年就又退学了,顾修缘心痛得无以复加,从此真不想再受徒弟了。
后来有次他跟沈明月说,“你师妹说他们村里有个孩子发誓想修真,你说我该信她么。”
那时候,沈明月突然觉得,师尊好可怜。主要是他也在寻思怎么跟师尊说,退学去成亲的事儿……
听了顾修缘的话,他决定再拖几年吧。
这一年,花月夜和李秋谭行事稳重,晋升为执事,帮执事长老画笙打点各种事务,二人也跟随顾修缘在太虚剑盟里为他处理琐事。说起来,这几个孩子除了花月夜以外,其余天赋都很平凡。
李秋谭道:“师父,您一世威名,我们这几个弟子都不成器,恐怕您的威名要折损在我们手里了。”
顾修缘道:“那你还不帮帮我,别让我的名声毁在你们几个人手里。”
“……”
几个师兄弟一盘算,决定奋发图强,保住师父的名誉和节操!
不过,在后来的短短十年间,顾修缘的这四个弟子,都成为了九州响当当的人物,李秋谭,花月夜,沈明月,穆天衣,和汤圆,阿芙,顾蓁蓁并称为长生宫三英四秀。
顾修缘在太虚剑盟处理天灾之事有一年之久,虽不在长生宫,虽不在长生宫也时时挂念家中弟弟妹妹,吃穿用度无一不操心。尤其敦促他们读书修心。不读书,则练功难静心,不能明辨是非,行侠仗义也不周全,恐怕累及旁人。
他每日不管多忙,都要在戌时通过通天镜检查课业,几个人一个都逃不掉。汤圆为此叫苦不迭,毕竟他被罚得最多。
太虚云海楼根接昆仑脉,顶摩霄汉中。画檐滴落,帘外雨潺潺。
和光殿里,顾修缘坐在龙首之位,和众多掌门商讨应对天灾一事,众人各抒己见,纷纷献策。只是华山掌门江云鹤一直沉着脸,顾修缘看出他表情的微妙,道:“秋谭,江掌门杯子里没水了,去给他续上。”
李秋谭刚端着茶壶走过去,江云鹤便把茶杯倒扣,“不必了!”
议论声戛然而止,纷纷向他投去错愕的眼光。
江云鹤道:“我不干了!即日起,我华山派退出太虚剑盟!瑶光君,我知道你打什么算盘,第一步让我们对抗天灾,第二步就是让我们帮你修长生宫的天启阵,到头来穷得苦的还是我们!”
众人心照不宣的装聋作哑,大概也就他不知道,现在天启阵是四御龙汲君和无上魔尊,荻花后主三人主事。你想去修,人家还不一定要你。
他刚起身,就听顾修缘道:“且慢。”
“瑶光君有何贵干。”
顾修缘清瘦的指骨摩挲着茶杯,眉目疏冷,道:“江掌门有凌云高志,我断然不会阻碍您大好前程。但您退出之前,须要清算一番,这些日子你拿了剑盟里多少宝器晶石中饱私囊。”
江云鹤冷笑道:“这些日子我们劳心劳力,没捞到油水反倒为那些凡人跑腿,损失许多财物,为了救他们,我师兄受了重伤,至今没醒来。我拿些东西怎么了?不该吗?!既然说到这儿我们就把话说开了。剑盟的这条路我认为毫无意义,我也听说有几个掌门早就想退出,碍于情面不好开口,这次,就随我一起走吧。”他眸光一凛,“李真人,轩辕宫主,前些日子你二人还同我叫苦连天,怎么今天就成了哑巴了!?”
另外二人尴尬的咳了咳,心虚的别开目光道:“我们可没说过龙首一个不字。”
“就是啊,我们都不在逐鹿榜上,多亏有瑶光君的照拂才能走到今日,不然在七年前,我们早就被灭了门了。我们有良心,知道知恩图报。”
只听‘啪’的一声,顾修缘的手掌重重落在身旁的长案上,众人浑身一个激灵,和光殿里登时鸦雀无声。
他正襟危坐,眸光凌然,“牌匾上这四个字,请江掌门念出来!”
菩提木制成的长匾上,用楷书端端正正写着四个字。
——天下为公。
这是太虚剑盟建立之初,顾修缘亲笔提上去的。
他道:“当年诸位掌门意气风发,豪气干云,信誓旦旦要一同走在这条路上,这才短短几年,便忘了当年的初衷了?当真是人心不如水,平地起波澜。”
第1798章 青琅
“当初有几个人是真正为这四个字而来的?我们都是因为走投无路!我就是不懂,这条路到底有什么意义!我们修我们自己的,凭什么要去帮那些凡人。上天赐给修士琵琶骨,却没有给那些凡人,凡人不需要被修炼折磨,不需要冒着化婴而走火入魔的风险,不需要被背叛算计,也只能屈居人下。这就是弱肉强食的规则,强者占有更多资源,这就叫公平!现在呢?你却让我们跟孙子似的跪在那些人面前管他们叫爷爷,有几个领情的?你别口口声声跟我说什么天道,天道在哪儿我看不见!”
“是,你当然看不见,你只能看到眼前上位者用鱼钩拴着的饵,便以为是全世界了。而你,永远看不到身后拿着鱼竿的人。更甚者,会有贪婪的人欲求不满,为了这豆大的鱼饵结下血海深仇。”
江云鹤哑然。
顾修缘道:“在到达一定力量后,第一需要克制。第二需要反哺。因刚强到极致就会被折断,故功成身退尤其重要。当你滥用力量以满足一时的快感,获取一时的暴利,结果只能是自我毁灭。九州及门派如果想要生生不息,需要的是智慧和道德,需要犹如水般利万物而不争,损有余而补不足。绝非对武力的滥用和崇拜。更非纵欲沉沦。你问我天道在哪儿?它既不在天上也不再地下,只在你自己的身上。唯有明心见性,方能看到。你当然可以为了眼前的鱼饵残害同类,但逆天而行只有一个下场,自食恶果。保护你所看不起的凡人,就是保护你自己。”
江云鹤显然很不屑,“您的言论真是异想天开!无异于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照您这么说,修士这样对待百姓,就是逆天而行?难不成那些凡人还会反,他们凭什么?瑶光君一代圣贤,可惜终究也不是神明,若你想让这些无稽之谈使人信服,还是先羽化飞升一个给我们看看吧!”
二人吵得最激烈时,花月夜突然急匆匆跑入和光殿内,低声在顾修缘耳边道:“师尊,您先回长生宫一趟吧,小颂师叔他练功时忽的晕倒了,七窍血流不止。”
顾修缘只觉得脑袋嗡的一阵响,只要有关汤圆他们三人的事儿,顾修缘平静似水的心神便慌乱起来,他也顾不得面前这一大摊子事儿,疾声道:“想退出的去跟秋谭说,秋谭,不必规劝,记下名单呈给我便好!”
李秋谭不知发生什么,愣愣的道:“是,师尊。”
顾修缘走后,没多久便散了会,几个掌门看到清水出芙蓉般的花月夜,悄声议论起来。
“我听说瑶光君的二弟子,曾是听月楼的头牌,为了追随瑶光君给自个儿赎了身,嘿,你说我咋就没这福气!真是好情意,千里白相送。”
“可不是,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她倒真是有情有义。”
“这夜姑娘表面清高,骨子里还是从暗门子里出来的,平日仗着自己是瑶光君的爱徒,从不拿正眼看人,可你看她在瑶光君面前低眉顺眼那小样子。俗话说得好啊,要想学得会,就跟师父睡。瑶光君三十多了未娶妻,身边这么一位大美人儿,他能不动心?说不定早就入了她身子多少次了。”
“可我听说……瑶光君是倾慕那饕餮妖女已久,奈何那妖女攀上了无上魔尊这一高枝儿,瑶光君就苦苦守候,才未娶妻生子。不过魔尊充其量也再活个两百多年也该寿终了,到时候饕餮妖女守了寡,瑶光君就熬出头咯。”
“我奉劝二位,少在背后嚼舌根。这么大年纪一点德行都没有,还修个什么坐忘论。”
“我?我这么大年纪,他得叫我声老祖宗,可我见了他都得当个三孙子的使唤,我脸面都不要了,还要什么德行。也就你把坐忘论当个宝。”
“有本事你别修。谁修谁才是孙子。”
“……”
春雨缠绵,雨丝如幕,掩着高大的飞檐滴落,绵延成缕缕绣线。
顾修缘赶回长生宫时,小颂已经睡下了,阿芙,顾蓁蓁和汤圆三人守在他床边。顾修缘望着他清秀如新雪般,却极为苍白的脸庞,心痛如绞。肖贤和慕紫苏小声将他叫了出去。九曲回廊里,顾修缘道:“听说是您的血稳住了他突发的恶疾。”
肖贤按下他要行礼的手,“几滴血而已,不足挂齿。方才你也摸过他的脉了,有何见解。”
顾修缘面色凝重的摇摇头,“晚辈不知。”
慕紫苏皱眉道:“小颂这孩子开化前身子是较其他孩子弱了些,可他修真后身体不仅十分强健,天赋还很是卓越不凡,他今年才十六岁就已化婴,肖老道,我记得他化婴时你还为他护法来着。你还说他比汤圆的天赋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会突然……”
顾修缘道:“有时进步得太快也不是一件好事。”
肖贤道:“恐怕他日后,再不能修真了。当真是可惜……”
顾修缘挤出一丝苦涩的笑,“这对他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踏入这修真界,也没什么好处。日后他做一些力所能及,又喜爱的事情便好,小颂能平安一生,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这时,顾蓁蓁跑来道:“大师兄,小颂醒了,在找你。”
看着顾修缘的背影,慕紫苏心疼极了,她叹息道:“大师兄真是操劳的命。肖老道,你真的没法子了么。”
观音奴凑过来道:“对啊,阿公你神通广大,一定能帮小颂恢复的。”
肖贤摸了摸她的发髻道:“多谢你高看阿公,”他望向那扇门的目光忽的沉落下来,“或许,这是他的命数。”
慕紫苏翻了个白眼,“你阿公又在故弄玄虚了。”
小颂吃力的想要坐起来,却忽地剧烈的咳嗽起来,缕缕鲜血顺着嘴角涌出,顾修缘慌忙用剑指打在他后背上,小颂不仅长得像个女孩子,身材也是,单薄得跟纸片一样,顾修缘不敢太用力,生怕弄疼了他。
小颂琵琶骨莫名其妙的受损,如今也不能输送元气,只能刺激其后背的几个大穴,缓解他的痛楚。
良久后,小颂像团棉花似的,倒在顾修缘的怀里。他轻轻喘息着,纤瘦的手攥住了顾修缘的手指。
“大师兄……”
顾修缘紧紧抱着他,眼眶忽的红了,“我回来了,没事了,没事了……”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他就是这样抱着这个柔弱无骨般的孩子哄他入睡。一晃,那个孩子都这么大了……
肖贤封住了小颂的琵琶骨,保住他的根基。可他每日被恶疾折磨,身子日渐消瘦而憔悴,变得愈加沉默寡言。众人常常看到他一个人披着顾修缘宽大的道袍,坐在太极广场的台阶上,沉如墨的双眸望着那些生龙活虎练功的弟子。夕阳昏黄,洒落在他的身上,那么寂寥,无助。阿芙担心他受风,她弯下腰轻轻在他耳边说些什么,然后和顾蓁蓁一左一右拉着他的手,汤圆像个护卫一样为他们开道,回到寝殿里。
顾修缘望着他,心里就像被刀一下下的割开,全部渗出血。他去琼华派求过唐韵,求过追命,都无济于事。他又翻阅诸多医术,也无济于事,他根本找不到他的病灶在何处。
这样的无力感让他想起了白止师叔,当年他就只能看着白止慢慢的枯竭而亡……
他真是怕极了。
从那之后,顾修缘推了一切事物,亲力亲为的照顾起了小颂。
那日,他喂小颂喝完药,而后执起他的手,摩挲了半天才道:“小颂。若是不嫌弃,我给你换个名字吧,或许能更改你的气运。”
小颂垂着没什么精神的眸子道:“好。”
“顾雪衣,如何?你……你若是不喜欢,我再想想。”
只有这时,小颂才崭露淡淡的笑,他的声音像春寒一般的冷而疏离,“我喜欢。”
他摸了摸他的头,轻笑道:“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小颂的病情没有恶化,短短半个月后,他便跟着阿芙和顾蓁蓁一起修习坐忘论,气色也恢复了不少,甚至都能和观音奴君迁子他们去后山玩了。
只是他都觉得大家对他太过小心翼翼,将他当个小孩子一样保护了起来,关怀备至。顾蓁蓁这人本来就很夸张,如今对待小颂更是夸张,跟个老妈子一样成天围着他,不让他拿重物,和汤圆玩不能超过半个时辰就要休息,又跟肖贤学了做菜,养生之道,一天到晚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什么枸杞炖雪梨,阿胶糕之类的。
慕紫苏跟顾修缘说这名字还真改对了,以后就叫你顾大仙儿吧。顾修缘无奈而苦涩的笑了笑。
在日后的几十年间,也是因为小颂的病,顾修缘对他格外怜爱,事事由他。
三日后,江云鹤的父亲,华山派老掌门带着他亲自来长生宫给顾修缘道歉,听说小颂病重,还拿出了华山镇牌之宝。老掌门一口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在顾修缘面前痛骂江云鹤。江云鹤的道歉也很诚恳,只是顾修缘知道,他不是为了天下为公那四个字。这样想的,也不止江云鹤他一个人。
顾修缘没说什么,允许江云鹤回了太虚剑盟。
江云鹤走后,慕紫苏看到他坐在回廊里心事重重的给灵兽喂食,这些灵兽都是汤圆他们以前捡回来的,她觉得他好像回到了过去,那个温润如玉的道君。
“凡人不需要进化只需要被奴役。”
这是紫微帝君的言论。
她知道,这些年顾修缘一直致力于解读,修撰并完善坐忘论,也在寻找那些儒门和道门失落的古籍。
他曾说,“自从六大门灭门,儒道墨家兵家医家的经典都消失了,百姓们拜神,拜自己的欲望,却无人再探寻这世上的真理和天道。实在令人感到惋惜。区区一个坐忘论如何救世?”
他一直想阅读那些经典,上下求索,寻找真知灼见,上求天道,下化众生。
紫禁宫神庙里,赵约罗作为护法,遥望那条灿烂的星河将天女们所乘着的洁白的玉辇托起,送往遥远的彼岸。她想,这道银河是和天界和人界连接的通道么?到底需要多强大的力量才能摧毁这个通道呢?
她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长生十二宫内,法阵中央,慕紫苏盘膝而坐闭目凝神。淡蓝色的元气缥缈流窜在她周身,气韵逐渐绵长而轻盈。
突然间——
她的耳畔响起一个少女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之外传来。
“制止天灾!斩断天路!”
慕紫苏心里一个激灵,“你是何人!”
慕紫苏不停的追问,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应。只是,她的脑海中显现了一幅画面,确切的说,是一个长相奇特的玉佩。
是双鱼玉佩。两条鱼口尾相连,鱼嘴上衔着一枚珠子,乳白的身上泛着淡淡的光。
她猛然睁开眼,思忖半晌后迅速出了十二宫。
刚踏出来,耳畔便又传来龙汲君和肖贤喋喋不休的争吵声。
沈七欢道:“紫苏你终于出来了,我快被他俩烦死了。”
慕紫苏打断了他,道:“我刚才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但我不知是谁!她只说了一句话,制止天灾,斩断天路!”
无极阁内一片阒静。
肖贤问道:“你还看到什么了么。”
“对,我看到一个双鱼玉佩!”
众人并没有注意到,司命的神色有些异样。这时,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玉佩,和慕紫苏看到的一模一样。
慕紫苏好奇道:“你怎么会有?你是不是认得这玉佩的主人?!”
御七杀正好从外面走来,“这是我妹妹,青琅的玉佩。”
慕紫苏愣了半晌才想起来,恍然道:“青琅?是被送去神庙做天女的那个青琅么?!”
御七杀双眸一黯,旋即他也很不解的道:“你为何会在十二宫里看到此物?青琅又怎会……她不是已经……”
慕紫苏对司命道:“请你把这枚玉佩给我下。”
司命将玉佩递给她,她拿着迅速又蹿回了十二宫。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众人再次看到她回到无极阁。她攥着玉佩摇摇头道:“我什么都看不到。”
肖贤道:“听上去,饕饕即将修成天眼了。你不必操之过急,时机尚未成熟,你自然看不到。不过……有一人或许能看到些什么。”
沈七欢咋呼道:“蓝妙音?!”
这一声儿给慕紫苏吓一跳,“你干嘛叫这么大声。”她刚说完,就看见沈七欢惊愕的盯着门口,她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只见一个白袂飘摇,背着剑匣,玉冠拢发的鹅蛋脸少女笑嘻嘻的瞅着自己,她笑的时候眼睛弯的像月牙,露出可爱的两颗小虎牙。她背着的手从身后拿出一团糯米纸袋,晃了晃,“想我了没,嫂嫂。”
还真是蓝妙音?!
慕紫苏扑了过去抓住她的手,“师叔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正要去找你!”
蓝妙音瞧着慕紫苏的眼睛亮晶晶的,还羞涩的低下头脸颊绯红道:“嫂嫂真是的,分明才一个月没见,就这样思念我,师兄会不会吃醋呀。”
“他喜欢吃醋,让他去吃吧。”
肖贤叹息,“……你可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五神女之一的妙音仙子对着慕紫苏这一脸花痴的样子,真是令人无比惊讶。
而后,蓝妙音抱拳,以道门礼节对肖贤和慕紫苏恭敬行礼道:“嫂嫂好,师兄好。”她瞥了一眼沈七欢,“七哥随便。”
“你嫂嫂今天找你有要事,我懒得和你斗嘴。哼。”
慕紫苏刚要和蓝妙音说什么,便被肖贤打断了,“有什么事,去十二宫里说罢,这里恐怕不方便。”
龙汲君冷声道:“此事本王没兴趣。”
“你这人可真是小心眼,肖老道没防你,防的是……”沈七欢指了指天上,“天机。”
“那也没兴趣。”说罢,他拂袖走了。
慕紫苏,蓝妙音,肖贤,沈七欢和御七杀,司命六个人进入到了第十宫内。慕紫苏跟蓝妙音说明情况后,蓝妙音接过那枚双鱼玉佩,她让所有人围成一个圈坐在法阵中。伴随着那声‘急急如律令’,慕紫苏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不受控制的向上浮动。
她好像从海底跃上海面那般,意识逐渐清明。
眼前闪动着耀眼的光华,一片白光中,她依稀看清了一个人。他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身姿英挺而高大,一双眼睛漆黑得宛如黑曜石,深冷如冰渊。尽管还是少年的轮廓,她一眼就认出了,是御七杀。他手里拿着一串葡萄,冷冷的对青琅伸过去,“再吃一口。”
青琅拨开他的手,另一只手攥着头上一条编得歪七扭八的辫子,道:“我不吃!你怎么那么笨!连头发都不会梳!我要去找阿姐!别跟过来!”
慕紫苏惊讶的发现,好像是从她身体里发出的声音。可她无法控制现在的身体和思维。
——这是青琅的记忆?
“我也要去。”
“你!”
虽然她这样说着,慕紫苏却没有感到她有多厌烦御七杀。她大步走开,一边走一边想着如何甩掉阴魂不散的御七杀。
第1799章 成为天女
她突然撞到了一个人。
慕紫苏随着她的视线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女子,一头秀丽乌黑的长发束着简单的发髻,她的眼睛生得和御七杀一模一样,却在看到青琅时,眼睛流露出如水般的温柔。
青琅环着她的腰撒娇道:“阿姐,二哥他一直跟着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我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儿,烦都烦死了。”
她就是司命的大姐,北堂秀。
北堂秀摸了摸她的头发,对御七杀道:“寅儿,青琅明年就到了及笄的年纪,小姑娘总有许多闺房私事,你一个大男人总跟着她像什么话,一会我就去告诉你大哥,让他好好说说你。”
御七杀还是那样沉默,却对北堂秀意外的很是恭敬。
这时树上传来个慵懒而轻佻的声音,“也难怪青琅那么不喜欢他,跟块木头一样好生无趣。”
司命从树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他身着一袭洁白云锦,一派世家公子的风韵,举手投足都是优雅高贵,比起现在不知要好看多少。青琅看到他不开心的撅着嘴道:“大哥,你说好今年要带我去逛庙会的!你是大骗子!”
北堂秀道:“青琅乖,你大哥要处理族中许多琐事,等明年,咱们一起去。”
“当真吗!太好啦,我们一家人好久没有一起出去玩了!”
她跳着,蹦着,雀跃不已,张开手臂抱住司命和北堂秀,又转头对戳在一旁的御七杀道:“二哥也来呗。”
御七杀受宠若惊般的怔了怔,才道:“好。”
画面一转。
日光倾城,将北堂家高大的宫阙染成艳丽的金色。青琅快速的奔跑着,穿过九曲回廊,踏过长长的甬道,衣衫掠过花影,奔向那九十九阶高高的阶梯。推开朱门,她看到轩阔深沉的大殿内趺坐在莲花里的少女。一缕阳光从殿顶斜斜洒下,嫣红的花瓣衬着那一袭素白无暇的六铢衣,散发出圣洁的光辉。
青琅似是看痴了,看了很久很久才轻唤了一声,“阿姐!”
她跑向北堂秀,扑在她的怀里,抬起脸时已泪眼朦胧,“你要走了吗?为什么……爹和娘都走了,你如今也要走了……”
北堂秀像哄她入睡一般,轻柔的一下又一下拍抚着她的后背,“青琅日后要听大哥和二哥的话。”
她紧紧扯着北堂秀的衣袂,泪水晕染开来,“我不要你走!我不喜欢大哥二哥,我只喜欢阿姐!”她小小的语气很强硬,即便慕紫苏没见过她,也觉得她是个被宠大的,骄傲任性的小公主。还很爱美,常常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容颜,今天要簪这个朱钗,明天要戴那个步摇,柜子里也有着数不清的漂亮衣裳。因为她想向阿姐一样那么好看。
“是啊,他们一个沉默寡言,一个总不着调,日后要请青琅多多费心,替我照顾好他们。”
青琅犹豫了半晌,点了点头,道:“我听他们说,阿姐要去天上服侍天神,那阿姐是不是也要做神了?”
北堂秀双眸含泪的微笑着,轻抚着她的脸庞,道:“是啊。”
“可、看我还是不想你去做神仙,我想让你永远陪在我身边。这样好了,等我长大,我也要去紫禁宫神庙做天女,和阿姐一起去往彼岸,这样我们便能一起保护那两个笨蛋了。”
北堂秀突然厉声道:“不!”
青琅怔住了。随后忽然被北堂秀拥进怀里,“青琅,我一人去便好,服侍天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你从小到大都十指不染阳春水,万一触怒天神该如何是好。”
青琅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可我想念阿姐怎么办……”
北堂秀在她轻声道:“我会在天上一直保护你。”
吉时已到。青琅远远的看着北堂秀入了神庙的御辇,以司命为首的北堂家的人齐齐跪拜。突然间,青琅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被冷肃的神侍们拦下。
“阿姐!”
御七杀和司命一个箭步同时冲上去,唯恐神侍伤着她。
青琅将脖子上的平安锁摘下,对着神侍道:“请您将此物给我阿姐。”
神侍端详她许久,一旁的司命和御七杀心悬在了嗓子眼。
神侍道:“没想到北堂家有两位资质优渥的女子。你的这位妹妹,资质远比你高出许多。”
里面立刻传来了北堂秀的声音,“大祭司答应过我!只需我一人前往彼岸!”
神侍的双眸闪过冷锐的色泽,“是么,那可真是可惜了。”他又对青琅道:“天女圣洁无暇,不允许沾染尘世间的污浊。”
“不要不要,我这不是什么污浊之物,是阿姐送我的平安锁!你可知这是北堂家,小小的神侍也敢这般无礼!”
北堂秀厉声呵斥道:“青琅!不许再任性!”
慕紫苏隐约能听出北堂秀声音里夹杂的心痛。
青琅吓得手一缩,眼泪哗啦啦的滚落下来,她在心里想,阿姐从不会凶自己……
司命迅速挡在青琅的面前,俯首道:“抱歉。”
临走时,神侍特意对青琅道:“希望有朝一日,你也能像你姐姐一般,前往彼岸,想必天神定会愉悦而降下恩泽,届时天神必会降下恩泽于你北堂家,千秋万代!”
夕阳渐渐垂落,神庙的御撵浩浩荡荡的远去,那么渺小的青琅仰望着这一盛大的画面,看着他们通向那遥远不可及的——彼岸。
慕紫苏真觉得这个名为青琅的女孩可怕极了,她因为思念长姐过甚,偷偷想着要努力修炼,想象着自己是战无不胜的侠客,以黑纱蒙面,杀入神庙,踏着一地的尸体也要把长姐从神庙里带回来,她才不要管家族兴亡,也不要做什么神仙,她只要和哥哥姐姐平平安安,永远不分开。
可惜她连司命都打不过。
每每在司命那里吃了亏,她就拿御七杀撒气,御七杀倒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可越是如此,青琅看他就越来气。
“离我远点,听到没有!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御七杀听话的往一旁挪动了几步。
青琅拿他没辙,不再理他,一个人跑去后山逛。她走着走着,突然从草丛里蹿出一条巨大的蟒蛇,她最怕蛇了,还未等她叫出声来,身后的御七杀一跃而出,轻而易举的抓住蟒蛇的七寸。青琅大哭着扑到他怀里,浑身都在打哆嗦。
御七杀冷声道:“死了。”
她还是揪着他不放,“我不信!”
“真的死了。”
青琅一点点的转头,看到御七杀手里正攥着那条蟒蛇,她嗖的一下蹿到他身后,“你……你把它扔远点!”
御七杀奋力一挥,那条蛇的尸体便摔下悬崖了。
“走吧。”
“我、我动不了!”
御七杀二话不说,就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青琅紧紧环着他的脖颈,眼睛也不敢睁开。
二人刚出了山林,青琅便挣脱开来,扬起脖颈,对着身姿高大的御七杀道:“方才只是我一时失手!我才没害怕!”
御七杀眼睛向下一瞥,“回去换衣服,不然会着凉。”
慕紫苏能感到她裤子里嗖嗖的灌凉风,青琅的脸顿时滚烫滚烫,乖乖的任由御七杀牵着她的小手。她很低的低着头,道:“你不许和大哥说,不然他又要笑我了。”
“嗯。”
慕紫苏知道,她从心里是信任这个二哥的。只是总是言不由衷罢了。
几年后。
慕紫苏看到,她像北堂秀一样,披上了六铢衣,坐在大殿里的莲花上,她就那么安静的坐着,手中摩挲着一枚双鱼玉佩,心里一片空白。
这时,她听到了一个急切的脚步声,从外面狂奔而来。御七杀一把拽起她小鲜笋般修长白嫩的手臂,“我带你走。”
青琅甩开他,道:“你不要这么任性了好不好!”
“你不能去神庙!”
青琅仰起头看着他冷俊的容颜,忽的笑了出来,“怎么,又跟大哥吵架了?你不要怪他……他不是懦夫,他只是……无路可走了而已。再说,我去做天女有什么不好,我要做神仙了哎!你要想去还没这个福分呢!”她垂下眸子,崭露出澄澈的笑,“我要去天上,和阿姐团聚了。到时候见到阿姐,我一定要把你们的糗事通通告诉她。”
见御七杀不说话,她又道:“反正我总有一天也是要嫁人的,你就当我是出嫁了,难不成,你要跟在我身后一辈子,要做我的陪嫁吗?”
“嗯。”
青琅白了一眼,“嗯什么嗯啊!”
她从未见过御七杀这样的眼神,那双冷冽的双眸里,泛起了淡淡的泪光,突然间,一道掌风呼啸而过,却被青琅轻巧的接住了,“二哥,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
青琅手腕一翻,元气像绽开的花,光华缭乱,御七杀应声倒地,已然失去了意识。
她抱紧了御七杀,将脸颊埋在他颈窝里,开口时,泪珠一串一串的滚落,声音细细的,听上去委屈极了,“二哥,我会很想很想你的……”
然后,她也像当年的北堂秀那样,在万人簇拥下,登上了紫禁宫神庙纯白色的御撵,偷偷藏起了双鱼玉佩,驶向属于她和姐姐的彼岸。
可那里……到底有什么呢?
神圣庄严的八部众雕像前,跪拜着许许多多和她一样的天女。她们的脸颊如春桃一般饱满鲜嫩,天尊用拂尘扫过她们的头顶,她们口中含着一块白糖,据说可以清除她们身上在凡间的浊气。
她低着头,看到天尊的长袍长久的停留在她面前。她肆无忌惮的仰起头,对上天尊慈爱的笑容。
“不得无礼!”一旁的神侍厉声道。
天尊摇摇头,“无妨。想必你就是青琅,当真是世间尤物,上神们一定欢喜。我记得你姐姐。”
青琅迫切的道:“姐姐她还好吗!”
“她……当然好。正是因为她,那年的九州才有了如此丰厚的恩赐。她是我最骄傲的孩子。”
青琅觉得骄傲极了,不愧是阿姐,竟然得到了八部众的恩泽,天尊的赞赏和厚爱。她也想像姐姐那般,成为九州天下的骄傲。
从那之后,青琅便开始向嬷嬷们学习许多礼数,还有各种乐器,一排排木架上陈列着玉笛,箜篌,竖琴,古筝,还有羯鼓,用以取悦天神。最重要的便是服侍八部众的规矩。其中一项最为神圣,便是【交濡】,乃世间阴阳交合之大法。悬挂的精美绝伦的卷轴上绘画着赤身而素洁的天女,原本如此淫乱的画面此时显得无比高洁,天女们都是妙龄少女,看到这些时也并无羞赧之色,反而面色沉静十分虔诚。那是天神给予人类最高的恩泽。传说只要沾染到天神的体液,便可永生不死……那也是她们和人类能享受到的最高荣耀。
青琅从小学什么都很快,总被夸奖。
其他天女很嫉妒她,也是因为天尊实在太过偏爱她。她可以逃课不去学习,跑到天尊那儿去听他讲经,即便犯了错也不会被责骂,有人曾告发她偷吃贡品,天尊虽然不悦,也只是嘴上责备她几句,不曾对她施以任何刑罚。
青琅和一个名为玉壶的少女最要好,形影不离,玉壶很是笨拙,三天一被骂,五天一挨打,却还记不住经文。每每玉壶被罚,青琅都会一起帮她抄经文。
玉壶总是神神叨叨的,她说她看到了彼岸,看到了琼花玉树,诸天伎乐,和高高在上的八部众们。那真是如琉璃一般的极乐世界啊。众人听闻,忍不住的嘲笑她痴心妄想。她们说,别以为进了神庙就万事大吉了,触犯了戒律被逐出神庙回到家里才是让人贻笑大方。
天女最忌讳的就是贪欲。青琅也见过那些因为争风头的天女,强行被神侍带离神庙,她听说很多天女都因此被族人憎恨,痛不欲生,郁郁寡欢而亡。她却觉得被逐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见到大哥和二哥了。她望向厚重而高耸的城墙,和那一方蓝天,握紧了手中的玉佩。
可她只要想到能见到阿姐,心中的苦涩便少了几分。
距离被送往天界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就快能见到天神了,天女们一个个都兴奋不已。可就是在一个夜晚,玉壶被带走了。
那天夜里,忽然狂风大作,闪电映亮了天际,雷声轰鸣,暴雨倾盆。玉壶骤然从睡梦中惊醒,一声惊呼吵醒了寝殿里的所有天女。
“她死了!她被吃了!!不要!我不要去天界!我不要死!”
青琅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看到玉壶披散着长发,蜷缩在架子床的一角,整个人抖如筛糠,脸色惨白。
众人诧异的看着她。
又一道响雷炸开,窗棂‘哐啷’一声被吹开,旋舞的床帷像恶鬼的利爪一样映在四周通体洁白的墙壁上。
青琅知道她怕打雷,便下了床走过去,抱住了她骨瘦如柴的身体,“没事的,我在这儿陪你。”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天女下了床,都去安抚着玉壶。
玉壶抓着青琅的手,疯狂摇着头,青琅被她布满血丝的瞳孔吓了一跳。
“青琅,我们走吧!会被一块一块的……吃掉……”
“你在说什么?天界有什么怪物?”
“是他们,是——”
骤然间!
玉壶整个人挣扎着被从黑暗中突然伸出的一双手拖拽走,是神庙的嬷嬷。
青琅抬起脸看向她对自己慈爱的笑容时,慕紫苏都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犹如一条条毒蛇从背脊上蜿蜒。
很快地,青琅便听不到玉壶的声音了。
嬷嬷向她伸出枯槁的手,眼睛笑得弯了起来,柔声道:“回去睡吧。”
青琅讷讷的点了点头,嬷嬷刚转过身,她又突然叫住了她,“玉壶是……生病了吗?”
闪电攸忽一闪,映在嬷嬷满是笑意弯起的眼尾上,青琅不自觉的屏住呼吸,攥紧了手,手背崩得雪白。
“是啊,她病了。希望她能赶在去天界之前痊愈呢,否则可真是遗憾。”
青琅一夜未眠,脑海中不停的环绕着玉壶说的话。
——一块一块地,吃掉……
天界到底……有什么怪物呢?
(本章完)
第1800章 彼岸
几日后,青琅和众天女跪拜在八部众雕像前诵读经文时,她无意中一瞥,忽然看到了玉壶。
她回来了!?
诵读结束后,天女们纷纷离去,青琅迫不及待的叫住了玉壶。可她径直往前走着,仿佛没听见青琅的呼唤声。
青琅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道:“玉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病好了么!八部众保佑,太好了,我还以为我见不到你了。”
然而,青琅看到她看自己的眼神,极为陌生。
“你是……何人?”
青琅极为诧异的瞅着她,“我是青琅啊!玉壶,你怎么了,是病还我痊愈吗?”
玉壶将手从她的手里缓缓抽出来,“你认错人了,我不叫玉壶,我叫郎玉。”
直到玉壶走出去很远,青琅还木讷的站在原地。
到底发生了什么?嬷嬷们对她又做了什么……
那段时间,青琅总觉得背后有一双冰冷的双眼看着她。可她猛然回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青琅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她知道自己或许被监视了。是否和玉壶有关系?玉壶看上去安静乖巧许多,也不再神神叨叨的了。最关键的是,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唤玉壶为郎玉,仿佛曾经的玉壶从未出现过。
青琅越发的好奇。她曾听说,玉壶是个弃婴,她并非从家族中精挑细选来的少女,而是在神庙长大的。她十分不解,玉壶天资愚钝,经书背不下来,琵琶骨的天赋也实属平常,大祭司为何一直将她留在神庙里呢。
神庙的深处有历代天女的档案,只有神侍和大祭司以及四御能进入。她知道每月初一十五,大哥都会来神庙,和四御一起供奉八部众。于是,她在夜里盗走了神侍的衣服。
子夜时分,一袭白袍的青琅疾步穿过神庙里的九曲回廊,一眼就望到了司命。她利用心音对司命道:“大哥,我在殿外等你。”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青琅便看到司命往这里走来。
不等她说话,司命突然紧紧抱住了她。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对不起……是大哥对不起你……是我……护不住你。”
青琅笑着给他楷泪,“哎呀,你干嘛啊。我这不是好好的。”
“青琅,大哥带你离开这儿,你不能去天界!”
青琅愣了愣,“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司命不敢看她的眼睛,又道:“我现在就带你走!”
“族里的人怎么办!天女出逃会株连九族!你别忘了,你们的身上,都有天尊施下的牵魂线……”她从来不哭,什么苦什么痛都自己咽下,可现在见到最亲的大哥,眼泪便再也止不住。
司命颤抖着抚摸着她的脸颊和泪水,“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别想那么多了,你相信我,等我去了天界见到阿姐,天尊说了,天神们一定会喜欢我。到时候我去求天神,让我和阿姐能经常见你们,好不好?你听话。现在,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帮忙!”
长长的阶梯蔓延向伸入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青琅低着头,跟随在司命身后,通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关卡。
十丈高的四壁的书柜上,整齐的列满了一排又一排的竹简。
青琅很快便找到了记载玉壶身世的竹简,余光一瞥时,又看到了自己的竹简。她很好奇,便翻开看了看。
‘无尽元气’,极品。
她又看了看别人的,上面只写了上等或者中等,而她属于个例?她问司命道:“这是什么意思?”
司命从未了解过天女之事,也只道:“或许是因为你的琵琶骨内,有无穷无尽的元气……永不会枯竭。”
青琅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打开玉壶的竹简,迅速看完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体,才恍然道:“原来……玉壶天生便生有天眼……也就是说她看到的,都是真的!”
这时,司命眉间一皱,“天尊来了!”
二人躲在书柜连接的缝隙里,四周一片黑暗,无人能发现他们。
天尊和神庙总管昂首阔步的走入,旋即,正前方的墙壁上,出现了光影。
画面上,一个少女满身血痕,披散着长发,雪白的六铢衣上也染满了血迹。她已经瘦得不成样子,皮包着骨头一般,像枯萎的玫瑰。原本清澈美丽的双眸被人挖去了,只剩下两口血窟窿。还有她的牙齿,也被人全部拔掉了,曾经朱红的双唇紧缩着。她干枯的四肢用粗重的铁链拴着。
即便如此,那少女还在乞求着,含糊不清的说道:“请天神们进入我的身体……求求诸位上神……”
尽管已经是这副模样,青琅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她的姐姐——北堂秀。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而后听到总管道:“北堂秀的资质还是差一些,短短几年,她琵琶骨里的元气就被上神们吸食殆尽。可她为了家族荣耀绵长,不想那么快享受天沐,故还在乞求上神们开恩,与她交濡。”
画面一转——
青琅亲眼看到,一个人,优雅的撕裂了北堂秀的身躯。
他们用极其精美且锋利的刀刃,就像一条钢丝穿过豆腐,瞬间将北堂秀切成很多节,但她的躯体在表面上还保持完整。鲜血在她的背后像花一样的绽放开。接下来,他们拈起一块,放入嘴里。又非常嫌弃的吐出来。
“劣等!”
青琅瞪大的眼睛里止不住的淌出泪水,慕紫苏也无比震惊,她甚至能感受到青琅胃里如翻江倒海般的痛楚。而后,她的眼前被一双手覆盖住了。
慕紫苏看不到司命的表情,可是她能感到覆在她脸上的那双手控制不住的剧烈的颤栗着。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不可能,那怎会是姐姐……姐姐是何等骄傲的一个女子,她拯救了所有族人!她是北堂家族的荣耀!!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那日玉壶所言!
——天界根本不是什么彼岸!是地狱!!
玉壶所看到的不是天界,而是未来的她自己!由紫禁宫庙宇选出一堆少女悉心培养,将她们送往天界,供奉给天神。所谓交濡,就是天神通过交欢的方式汲取天女的元气,所谓的天沐就是将天女一口一口吃掉,天族享用资质优渥血统纯洁的高级人类可以增强力量!!
她们根本不是人……而是食物!
漆黑偌大的殿堂充斥着无比诡异的气息。
然而,天尊看着画面中的少女,却流露出慈爱和欣慰的神色,“如此,她的生命才得以升华。”
“何人!”
青琅根本顾不得被发现的后果,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只剩下姐姐凄惨的相貌和哀求声。
司命从缝隙中走出,跪拜在天尊面前道:“启禀天尊,是属下。方才查找经书太过专注,忘记给您见礼。”
对于司命的解释,天尊很满意,“你继承北堂家短短一年的时间,却比你父亲,你姐姐还要虔诚,还要精进。北堂秀已经接受天沐,北堂族日后当千秋鼎盛。”
那个名字像淬毒的针,一下一下刺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姐姐被分尸的场景,定格在了墙壁上,就在他的眼前。
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
司命的额头重重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声音平静得像一汪湖水。
“北堂戬,叩谢,天恩。”
厚重的阴影洒在他眉睫之上,天尊并没有看到,那双染着杀意赤红的双眸。
青琅所看到的,就是紫禁宫隐藏了三千年的秘密。
她一直以长姐为荣,从小就会模仿她的穿着,她的行为举止,想变成她那样端方美丽而聪慧的女子。父母死后,她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家族,却仍旧被家人说成女人当家不得安宁。
她忽地回想起长姐所说的话,当青琅说出也要成为天女时,北堂秀重重呵斥了她。
当初姐姐被选为天女时,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可为什么姐姐如此心甘情愿的去了!为了族人的荣华富贵高枕无忧,她竟会如此卑微的哀求所谓的天神和她交欢!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青琅就痛苦不已。
还有那些被谎言欺骗的天女们,她们生来高贵,纯净无暇,能最后被筛选成为天女的她们都心地纯良。她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画面又一转,慕紫苏看到玉壶被嬷嬷们箍住手臂,她撕心裂肺的哭喊道:“放开我!!我要走!我不想死,我不想被吃掉!!”
玉壶的天赋太过强大,她的记忆恢复了,便想逃离神庙,却很快就被抓住了。她拼命的向天女们求救,天女们不知所措,没人敢看向她的眼睛。
只有青琅站了出来,她摔碎瓷器,用碎片抵在自己的脸颊上。她知道,自己是最上等的极品,要完美无瑕的送到天神手里。她要以此作威胁。
“放开她!”
一时间,嬷嬷和神侍都愣了,她们用温柔的口吻乞求她,不要做傻事。
天尊闻讯赶到,看到她此举大怒道:“青琅!你疯了!!”
“我没有!放开她!”
天尊对众人怒道:“按她说的做!!”
“可……”
天尊一道元气,贯穿了擒着玉壶手的嬷嬷,另外的神侍慌张的迅速放开了手。
天尊对青琅温柔的伸手,崭露出慈爱的笑,却显得无比僵硬和扭曲,“好孩子,把你手里的东西交给我。我是这世上最疼爱你的大祭司,我不会害你。”
青琅看着他,心中只觉得一片寒意,她曾以为高高在上的天尊真的是个慈爱的长辈,真心疼爱神庙里的每一个女子,可现在她才领会他此刻的眼神,那是对一件作品的狂热罢了。
她坚决的道:“让玉壶离开神庙!”
天尊的面色一沉,“这点,我恐怕无法如你所愿。”
电光火石间——玉壶奋力冲出人群,青琅一个分神间,手中的碎片瞬间化为灰烬,捆仙索迅速拴住了她的琵琶骨!!
而玉壶,也在一片纷乱之际,被一名天女箍住了手。
青琅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处寝殿里,琵琶骨被捆仙索紧紧缠绕。即便犯下如此大错,天尊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这时,朱门被人从外打开,天尊走进来,居高临下的凝视她道:“你实在令我失望。”
青琅低垂着头,冷笑道:“我们不是工具,也不是食物。我们是人!”她突然冲天尊嘶吼道:“是活生生的人!”
天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爱怜的道:“不愧是我最爱的孩子,你都知道了。”
她愤恨的瞅着他,泪光亮得惊人。
“你一定不会像你姐姐那般,你比她更为优秀,你琵琶骨里的力量可以源源不断的提供给天神。这是你生命的价值。你不能这般自私,天下万民需要你。”
天尊背过身,道:“好好想想你的族人,你的大哥和二哥。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回心转意。”
厚重的朱门紧紧关上。
她所有的抵抗都没有意义,她不吃不喝,可她琵琶骨的力量可以一直支撑着她的生命。
她万念俱灰的望着窗外的天空,忽的泪流不止。
她真想二哥呀……
这时,她的心里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青琅,是我。”
是玉壶的声音!
她在用心音同她说话。青琅千方百计想回应她,可她却没有玉壶这种天赋。
“青琅,我没有时间了,我现在就把我所有看到的都告诉你。我知道,只有你能拯救这里所有的人。在天界,天女会有不同的职责。她们或是成为食物,或成为**,和八部众极其族人交欢。为的,便是增强他们的力量,延续他们的生命!你可还记得,上一批被送去天界的天女,临行前都会吃下一颗白糖。那些糖是为了让天女快乐,情绪安定,避免她们任何不快的情绪影响八部众享用的口感。而之所以杂念过多欲望强烈的天女不能送往天界,那是因为一旦八部众吃下这种沾染凡尘污浊之气的天女,天神就会经历天人五衰而亡。”
慕紫苏听到这里才知道,谢道年曾经为八部众炼制的清净丹,此丹便能消除天女身上的污浊之气。
而她也终于明白,为何在第五宫看到那被分尸的少女,她直到死,脸上都是幸福安详的表情。
这就是阶级啊……
玉壶继续说道:“只有斩断天路,才能拯救所有人!”
“天路在何处!?“玉壶!玉壶!”
青琅在心里不停的呼唤她,闭目凝神等待许久,却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玉壶是否已经……被处斩了呢?
青琅万念俱灰,心痛得落了泪。
“天路有两处!”
她再度听到了玉壶的话语声!如同黑暗里突然闪过的曙光,青琅猛地睁开眼,松了一口气。她还活着!
青琅屏息敛声,仔仔细细听她所言。
“一个在天上,一个在人界。天界在凌霄宝殿处,人界则在蓬莱岛上,需合力同时摧毁,才能……”
玉壶的声音逐渐变得微弱,在她弥留之际,不知以多大的信念,才能支撑她说出最后的那句话。
“才能彻底断开天界和人界的连接……才能……拯救……所有人……青琅,你要活下来……”
之后,四周陷入一片寂静。
她再也听不到玉壶的声音了。
青琅眼里的光,忽然消失了。
骤然间——
她像发疯一样将寝殿内的器物扫落在地,门口的神侍们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吼声,急忙提心吊胆冲了进来。
她并没有任何自残的行为,神侍们才松了一口气。他们看到她双眼布满血丝,披散的长发十分凌乱,奋力撕毁着一幅幅价格不菲的画卷。碎片像雪花一样被她扬在半空,纷纷扬扬的在阳光里旋舞,洒落。
——那到底算什么神明!!算什么天神!你们凭什么受万人跪拜!!你们才是魔!!
她像只受伤的小鹿,蜷缩在角落,低声啜泣着。
三日后,天尊收到一个消息。
——青琅回心转意了。
他惊喜万分,疾步走到殿内,看到她已穿戴整齐,披着六铢衣,娴静如初的跪拜在他面前,面容平和似水,眸沉如墨。
“陛下,恳请您将我送往彼岸,青琅想服侍天神,永生不死。”
天尊望着他,那双眼睛竟然也染着泪光,他将她扶起,极为感动的颤声道:“我的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我本是不舍得你,因为我知道,日后我恐怕再难遇到如你一般天资的孩子。八部众恩泽会保佑你永生,永世。”
从那时起,青琅的眼里再没有了光,只像一潭死水,不会被激起任何波澜。
她从怀中拿出那枚双鱼玉佩,道:“明日我就该启程离开,希望您能将此物交给我大哥。陛下的恩情,青琅铭记于心。”
天尊沉浸在喜悦里,他并不知这枚小小的玉佩里记录着紫禁宫欺世的秘密。青琅若想将玉佩交给司命,只有通过他,才是最为安全的。
天尊看了看玉佩,答应了青琅。
(本章完)
第1801章 长夜
但是,在青琅到达天界之前,她需要进行和玉壶一样的洗涤。她所有关于天界的记忆都要被抹去。如此一来,她将全心全意的服侍八部众,不带有一丝痛苦的情绪。
可是她去天界唯一的目的就是找到天路,她不能忘记一切!
于是,她用疼痛来强迫自己的身体记住。她的躯体不能有任何伤痕,她便服下十阴散。凄迷的月色无比迷人,照耀着她呕出的一滩滩血迹。
之后,巨大的水晶体内,显露出她曼妙绝美的身躯,每一寸的肌肤,都如梨花般美丽。像被冰封一般。不久后,水晶内迸发出万丈光芒,赤裸着身体的她宛如步步生莲般徐徐走出。
神侍冰冷的声音响起,“你叫什么。”
她的面容也如冰晶般冷冽,双眸如湖水般湛蓝,“我不知。”
天尊满意的微笑道:“你名为青琅,是我最骄傲的女儿。”
青琅被许多嬷嬷们围起来梳妆打扮,披上洁白的六铢衣,乘着御撵,随着漫天星河的流动,飞向遥远的天际,
穹顶巨大的圆月越来越近,仿佛近在咫尺,龙脊山脉一般的纹路清晰分明。
她望着那轮明月,轻轻弯起一个笑容。
——诸神们,总有一天,我一定要让你们,也感同身受的体会人类的悲恸!
或许因为青琅去了天界,双鱼玉佩里的记忆也断断续续的。只是慕紫苏也清晰的看到她大部分的过往。
她成为了诸神的奴隶,匍匐在他们身下,像个母亲一样用乳液滋养着那些如同巨婴般的诸神。他们对她没有止境的,贪婪的汲取着,粗暴的蹂躏并进入她的肉体。
而她,静谧而无声,像亘古的冰川。
她好像一直在期待着什么,期待着一个回应,一道光。
她以这样的信念支撑了很久很久,忍受着长久的屈辱,身体一次又一次撕裂再被修复的痛楚。到最后。
也许她知晓自己什么都等不来,终于不再期待了,她闭上了双眼,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里。
黑夜,再度降临。
慕紫苏是从一片黑暗中陡然睁开双眼。短暂的寂静后,一旁御七杀重重给了司命一拳,他提着他蓝衫的领子,睚眦欲裂的怒吼道:“当初你为什么没有带她走,为什么!”
那双从来如冰霜的眼睛里像融化了一般,泛出柔软的泪光。
司命的声音出奇的平静,“你忘了,我们身上有牵魂丝,无论走到哪儿,都会被召回。就像……”
曾经的阿芙那般。
想获取自由的方法只有一个——杀了天尊。
然而天尊的力量早已超过元婴期,只有进入传说的返虚期才有机会,可就连龙汲君都无法突破。御七杀便想起了那个传说——羽化飞升。
慕紫苏道:“别吵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为今之计只有和她取得联系,想必她将这双鱼玉佩留在世间,就是在等待有人回应。”
御七杀怔了怔才道:“你是说……她还活着?!”
蓝妙音道:“我目前感觉不到她的神识,只能一试。这样吧,我们一起尝试去呼唤她!或许她能听到!”
于是,众人敛声屏息,在心中不停的叫着她的名字。
慕紫苏在心里一次又一次的告诉她。她的努力和牺牲没有白费!所有的心意,她都接收到了!哪怕只是这极为微弱的一瞬!
可不知过了多久,都迟迟没有回应。大家都已经放弃,只有御七杀还在执拗的呼唤着青琅。
然而,御七杀怀揣着最后的希望,也终于破灭……
明月高悬,将湖水照耀得灿银一般。慕紫苏站在登仙台上眺望翻涌的云海,脑海中一遍又一边映出青琅记忆的画面。
原来这个世界比她想得还要残忍,世人竟然被蒙蔽了三千年之久。
她能在天灾来临之前飞升么,飞升又是否存在呢。那消失的蓬莱仙岛究竟在何处。青琅那边音讯全无,很可能已经死了,而摧毁天路必须从天界和人界同时下手……
这一切都是未知。
可无论如何,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人。
那几日,慕紫苏一直在十二宫里修炼,而肖贤和沈七欢,赵约罗,观音奴,君迁子几人一起在藏经阁里,在上万本《道藏》里查阅有关蓬莱岛的信息,却一无所获。没有人知道,在蓬莱道祖死后,那一座庞大的仙岛是如何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的。
而就在这段时间里,花月夜出事了。
起因则是一幅画。是花月夜亲手画的顾修缘的画像。小颂生病后,顾修缘很少去太虚阁,大小事务一直交给花月夜和李秋谭代他处理。花月夜为了方便,索性住在太虚阁内。那日,两名华山派的女弟子趁着花月夜不在,便在她的房间四处翻找,她们是得了江云鹤的命令。江云鹤知道花月夜对她的师父顾修缘暗生情愫,他就认定一定会有证据。
没多久,两名女弟子便找到了那副画,画上的瑶光君一袭月白道袍迎风飘举,眉目清俊,几分冷然,几分慈悲,莲花冠拢发,手握拂尘,宛然谪仙。
上面还提了一句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李秋谭慌慌张张跑回长生宫请顾修缘赶紧去太虚阁一趟,顾修缘赶到时,太虚阁内一片喧闹,掌门们个个脸红脖子粗的声讨着花月夜,种种话语不堪入耳,当他们看到顾修缘,便都缄默不语。
顾修缘只是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那副画,目光穿过人群,望向花月夜。她
就那么安静得像一朵水仙花般,眉目低垂,静谧无言,隐忍而坚毅,那些向她毫不留情泼洒而去的淤泥丝毫不能沾染到她。
这些闲言碎语她素来听惯了,却唯独在见到他的这一刻心里仿佛被尖锐的钩子般贯穿着吊起来。
她不敢看他。
一眼都不敢。
她也知道这幅画意味着什么,觊觎师尊,他怎能容忍……
江云鹤阴阳怪气的道:“此等不伦之情若是传出,恐怕太虚剑盟和长生宫都会名誉扫地。”
他分明就是要逼顾修缘退位!
突然间,花月夜大步走到顾修缘面前,双膝一弯,跪拜在他身下,沉沉的眸子里晕染着泪光。
她从未期盼着顾修缘的什么回应,她只想精进修为为他分忧解难,常伴他左右,将这份爱深深藏在心里。仅此而已。可事已至此,她只有退出师门才能保住他的名节。
可花月夜这一生,都无法忘记这一刻。
她刚想开口,却被他扶住肩头。顾修缘俯身,长袂如水流泻至地,他伸手,扶着她的手臂,将她扶起,“不是什么大事儿,起来吧。”
花月夜仰起头,正对上那双温柔的眸子,好像那颗凌乱的心一瞬就安定了。她一时怔住,又听顾修缘对众人道:“这画,并非出自南音之手。”南音是花月夜的别号。
他道:“而是出自无上魔尊的手笔,这句被你们称为极为露骨的诗词,也是他老人家提上去的。南音觉着好看,便讨要了过去。”他眸光如剑,“诸位对于我这个解释,有何异议么?”
四周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敢再说半句话。江云鹤愣了,他万万没想到顾修缘会拿无上魔尊当挡箭牌。
旋即,顾修缘又道:“倒是那两个华山派女弟子随意进入我徒儿的房间,江掌门,你要给我个交代。”他顿了顿,“罢了,也不必给我交代了。即日起,华山派再不是太虚剑盟的门派!日后,就各安天命吧。”
即便花月夜已供认不讳,顾修缘是铁了心的护着她。谁又能拿她如何呢。
江云鹤到底是个年轻气盛的少年人,他怒不可遏的直直盯着顾修缘道:“瑶光君你记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总有落在我手里的那一天!”
江云鹤撂下狠话便离开了太虚阁,顾修缘则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让李秋谭和几个弟子给诸位掌门斟茶。气氛无比尴尬,各大掌门表面上寒暄几句后也告退了。
后来他们私下都在议论今日之事,瑶光君平日最看重伦理纲常,到了自己身上又要倒行逆施,怕不是他们真的早已苟且,而不是花月夜的单相思。
那日外面下着暴雨,天空一片阴霾,轩阔的大殿内暗沉沉的。花月夜和李秋谭送别掌门们之后,李秋谭看花月夜一直戳在门口一动不动,便非常识相的先行一步。良久后,她感觉到他站在自己身后,一颗心便高悬起来。
“南音,这几日你先回长生宫罢。切勿思虑过多,安心修行,其余的事儿,交给我处理。”
花月夜自从出了听月楼就没再流过一滴泪,却听到这句平淡如水又关怀备至的话,泪珠大颗大颗的落下。
她望着雨中顾修缘清俊修长的洁白身影,怔怔的凝望了许久。直到,被大雨激起的雾气慢慢掩埋,而后再也不见。
她还清晰的记得,他记得自己一切的喜好,专门叮嘱李秋谭将各大门派送来的菊花纹样的料子给她留着,有次他兴冲冲又神秘兮兮的叫她来太虚阁,她难得能看他这样喜悦的神情,一看才知,是辟海楼掌门送了他一张上好的古琴。他知道她爱琴,便赠予了她。她得了空便弹上一曲他最爱的高山流水,好能让他听到。
而这一眼,便是她的一生。
从那天起,顾修缘再没见过花月夜。
他四处去寻她,翻遍了九州,都寻不到她半点踪迹。她就好像凭空消失一般。慕紫苏安慰他说,“她已在你门下得了真传,即便离开长生宫也不会再吃亏。”
更不会像以前那样任人摆布。
顾修缘心中有些慰藉,却还是空落落的。
细雨迷蒙,他孤身一人踱步在她经常走的那条小道上,轻抚着石栏,磐钟声辽阔回荡。他想起来,她每天都比他起得更早一些,她从来不走大道,避开人群,踏着湿湿沥沥的老旧青砖去书院。她到书院里打开长窗,整理好每个人的书桌,再为他沏上一壶上好的龙井茶,撒上几粒枸杞。她心细如针,常常他疏忽的事情她都能记得。他便说:“有你在,我也能偷懒了。”
彼时阳光流转,她纤纤玉手轻轻修剪着花枝。她听到他说,就笑笑。
有人说,花月夜回过一次长生宫,没人知道那日太虚阁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看到她像往常一样早早的去了书院整理好一切,再为他亲手沏上一壶茶。
她带着一把剑,一张琴,清清白白的离开了长生宫,就像她来时一样。什么都没留下。
顾修缘知道,她只为成全自己。
第1802章 蓬莱仙岛
慕紫苏从十二宫出来时,看到观音奴和君迁子坐在交椅上,撑着下巴打瞌睡,观音奴身上盖着君迁子的蓝衫。慕紫苏走过去摇了摇她和君迁子,温声细语道:“怎么困成这样还不去睡?”
观音奴揉了揉眼睛,对慕紫苏道:“婆婆,您快去看看阿公吧,他像着了魔似的,还在藏经阁一遍又一遍的翻找书籍。”
君迁子垂着脑袋叹息道:“我们已经悉数看完,藏经阁内确实没有任何一本书上记录着有关蓬莱岛的书,阿公却还没日没夜的继续翻看着……您进到十二宫里三天,他就不眠不休的看了三天三夜。”
慕紫苏也无声的轻叹了下,而后摸了摸两个人的头道:“好,我这就去让他睡觉。”
藏经阁是一座七层文昌塔,她仰起头,远远的便看到里面亮着的一点烛光。走进去时,见他站在高大的书架前,手执书简,凭借着昏黄的光仔细认真的阅读每一句话,生怕有了疏漏。竟然都没发觉到自己来了。烛光勾勒他精致漂亮的眉眼,她看得有些痴了。
他一个那样沉稳之人,慕紫苏在此时也窥到了几分忧虑。因为她清楚,摧毁天路是他们唯一的方法。
她过去,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肖贤一怔,看到她时眉眼不自觉弯了起来,“回来了,饿不饿?”
慕紫苏抿着唇瓣摇了摇头,她不说话,张开手臂环住他的腰身,将脸庞贴在他胸膛上。
好像这一刻,他不安的内心终于稳定下来。
二人静默无言,却都能读懂彼此的内心。
有彼此在身边,他们便能相互扶持,一起走下去。
哪怕彼岸的尽头,是死亡。
慕紫苏并不知,在她不在的这几日,肖贤日夜被梦魇缠绕。有时他翻着翻着书简便会走神,红线被斩断的场景,她因他而应劫的场景,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午夜梦醒时,她迷迷糊糊看到他手里握着那根绯红的缎带若有所思,她没有当回事,晃了晃他让他快点睡。他嘴上应着,却一个人呆坐到天亮。他不敢多想,只想再多陪她一会,再多一会。
清晨一起练功时他也会走神,慕紫苏在无极阁和顾修缘他们商量对策时,她还会看到他出神的盯着自己,眼里除了温柔,更多的是怅然若失。
二人回到寝殿,她走过去执起他的手问他,“最近怎么了,干嘛总盯着我看。”
他弯起淡淡的笑,将她脸庞的发丝别在耳后,“自然是瞧你好看。”
她见他还在怔怔的看着自己,便踮起脚,将鼻尖贴在他的鼻子上,“肖阿公又在想什么。”
肖贤坐到竹椅上,一边沏茶一边道:“也没什么,就是不知怎的,近日总想起你小时的事儿。”
“想起我以前欺负你的时候吗?真是记仇啊。”她侧身窝在他的怀里,手臂搂着他的脖颈。然后安心的将脸贴在他颈窝处,猛吸一口他独特的体香,“我小时候,也最喜欢这样在你怀里睡觉。”
是啊,他还记得,冰天雪地的冬季,杏花村满目霜华,房檐挂满了亮晶晶的冰凌,那座小竹屋却温暖如春。他和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她大口大口吃着香喷喷热腾腾刚出炉的红豆包。他怕她不够吃,就只吃一块,说好的平分,到最后全都进了她的肚子里。他就喜欢看着她大快朵颐的吃着自己给她做的点心。
她一边吃,他就要拿帕子帮她擦擦嘴边的豆沙,眼睛弯成了月亮的模样。
肖贤此生最大的心愿不过两件事,一是和她相爱一生,二便是愿她寿终正寝。而不是像他天眼看到的那般……应劫而死。
若是一程又一程的送别,他是愿意的。
“好啦,别想那么多了,蓬莱岛的事儿先放放,不如我带你去散散心吧?”
慕紫苏忽的从他怀里跳起来,他抱着她的那双手忽然空了一瞬。他抬起头,看着她明媚的笑,心里便些许慰藉,道:“好。”
光明王又和汤圆吵架了。
这次是因为他亲眼目睹他的‘爱妃’阿花,在汤圆怀里,小小的爪子开了花,一下一下伸展着,发出呼噜噜的声音踩奶。
光明王气死了,和汤圆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了。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一边走一边辣手摧残着手里的野花,咬牙切齿的道:“就算你求我回去我也不会回去!!”
然而,此刻的汤圆正在树上呼呼大睡,并没有打算想去找他。
光明王来到苍梧郡,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一眼就看到了肖贤和慕紫苏。慕紫苏正在小摊边,拿着一支钗子别在自己发髻上,问肖贤好不好看。
说真的,光明王总是莫名其妙的厌恶肖贤,对他有很深的敌意,是他在长生宫里最讨厌的人。光明王在三千年前死后,他的记忆有些缺失,可他永远忘不了那人的气息。而肖贤身上的气息,和他曾经的死敌太过相似。
——等本王拿回力量,你死定了!
“谁死定了?”
他身后突然响起慕紫苏的声音,吓了他浑身一个激灵,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
慕紫苏抱臂,狐疑的看着他,“喂,你怎么在这里,又离家出走了吗。”
光明王恶狠狠的道:“你管我!”
他瞥了一眼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肖贤,仿佛被一种莫名的恐惧压抑并支配着,他赶紧闭了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遂光明王打算先溜之大吉。
他刚战战兢兢要飘走时,身后又突然响起肖贤的声音。
“等等。”
光明王浑身打颤,却不能失王者风范,“凡人!唤吾何事!”
肖贤道:“蓬莱仙岛陨灭前的位置,你应当知晓,我所言可对?”
慕紫苏闻言,眸光一亮,望了望光明王的背影,旋即突然扯住他的脖领往后一拉,“对啊!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