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师爷宠妻法则全文阅读 第182分节
第1813章 罪人沈七欢
紫禁宫下达的通缉令很快的就传遍九州。
一座灵矿对于任何一个门派来讲,都是使他们可以鸡犬升天的存在。
慕紫苏四处去找沈七欢和素月,最终,她是在闲鹤楼的废墟找到他的。
暴雨将泥土打湿,染着鲜血,汇成了一条流动的血河。
沈七欢在大雨里用桃花剑掘开一座坟,一旁,安歌的尸体就这样静静躺在他身边,就像过去那样,不声不响的替他打理的闲鹤楼一切事物,他在台上口若悬河的说书,她就拢着一杯清茶,在台下的角落里静静的望着他,眼睛里落满了光华。
醒木拍案,折扇轻摇,他从台上走下来,边走边对众人道:“巧了,我们闲鹤楼也有一位和戏折子上一模一样,吃人不吐骨头的掌柜的。”他向安歌走去,笑嘻嘻的道:“是吧?掌柜的。”
众人哄笑做一团,仙子们笑得花枝乱颤,倾国倾城。沈湘云笑骂他不正经。要给安歌赔礼。沈七欢恭恭敬敬一个长揖落地,安歌白了他一眼,一把手中夺过他手里的折扇,敲了下他的头道:“既然沈老板这样说,那我只好应你的话。还不快去干活?若有怠慢,当心我真吃了你。”嘴上这样说着,她看他的眼里却满是笑意。
素月说,他们离开长生宫时,安歌就没了气息。她死前最后一句话便是,想回家。他们就把她带回了家。
沈七欢将安歌抱起来,放进坟冢里。素月走来,和他一起将湿漉漉的土埋起来,最后只露出安歌的容颜,他忽然停下,极为不舍的,端详着她,仔仔细细的,再看她一眼。那双染血的手,颤抖着轻抚着她的脸庞,“睡吧,好好睡一觉,明儿个,再给我弹曲儿。我还没听够呢。”
他跪在她们面前,重重的叩首,泪水划过侧脸,哽咽道:“闲鹤楼的姊妹,母亲,我……沈七欢,对不起你们……娘……是孩儿不孝,是孩儿不孝——!”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慕紫苏走到沈七欢旁边道:“他不仅背叛了你,也背叛了我。”
“不必多言,你走吧。我不想波及到你和长生宫。素月,跟慕掌门走。”
素月冷冷的道:“我不走。”
“这是命令。”
“反正你的命令,我从来没听过。”
慕紫苏满腔委屈的像他吼道:“你帮了我那么多次!为什么不能让我帮你一次!!”
话音刚落——
慕紫苏便感受到从四面八方压来的杀气!
顷刻之间,闲鹤楼废墟的四周便围满了修士,黑压压的一片,在沉沉的雾气中,慕紫苏看不清他们的脸,却能看到那一双双贪婪的眼睛,像盯着猎物的狼一样,盯着沈七欢。
人群里,有人喊道:“沈七欢!你利用我们数年之久,今日也该偿还你的罪孽了!”
“今日,我们便要替天行道!你就和你的闲鹤楼一同化为灰烬吧!”
过去,他们都是尊称他为七爷,在他面前连头都不敢抬,他们敬畏他,惧怕他。如今也敢直呼他姓名了。
慕紫苏怒视着他们,双拳紧紧攥了起来,发出咯咯的响声,“你们算什么东西?行的又是什么畜生道?!真是可笑,一群蝼蚁,你们以为能伤的了他?他是荻花后主!是七圣!!”
众人贻笑大方,笑得前仰后合,就像听到了什么非常可笑的笑话。
“荻花后主?!他是祸国殃民!七圣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也该我们粉墨登场了。”
“饕餮妖女!这与长生宫无关!想活的就赶紧滚!”
“七爷的事就是我们长生宫的事儿!”
忽地,慕紫苏听到身后传来沈七欢的笑声,他虽是在笑的,可那股骇人的气势,就像将人活剥生吞一般的恐怖。
“我本浮萍浪子,漂泊无根,浪荡不羁,游戏人间。可这一生,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有缘得遇各位仙子,相伴相知,却是深恩负尽,如今半生游历,人如孤鸿,只有形影相吊。今朝,吾以其鲜血,祭诸位在天之灵,魂归玄黄!!”
雨滴飞散间——
他最后拥抱了一下慕紫苏,慕紫苏清清楚楚的听到,他在自己耳边柔声低语道:“紫苏,来世,我还请你喝酒。”
忽地——
慕紫苏感到自己被一股力量箍住身躯,和素月一起,不受控制的向远处飞去!
喊杀声随着雷暴炸裂时响起——
暴雨狂乱,最中央那修长挺拔的身影不动如山,冷风卷起他的衣袂,黑压压的人群,灵兽高啼,全部向那一点杀去!
桃花剑再度出鞘!
一道灿金光柱腾天而起!
一剑一串血珠,撕开了杀戮者的身躯!将那片废墟,染成了一片惊心动魄的猩红!
沈七欢彻底!杀疯了!!
当四御帝君闻讯而至时,被眼前的景象也震惊得说不出半句话。
空气里是浓郁得化都化不开的血腥味,但是,废墟里没有看到一具尸体,却覆上了一层血河!
那些要取他性命之人,尸骨无存,全都化为碎末!
这个场景,令他们想到了当年的困龙之战!
他还是那样拄着剑站在原地,只是身上染透了鲜血。
紫微帝君道:“他的元气已经耗尽,速速将他擒住,带回紫禁宫!”
沈七欢或许可以全身而退。
可是从他刺向肖贤那一剑时,他的眼睛里,就消失了一些东西。
看到闲鹤楼最终亡于他曾保护的人们手里,他眼里的光,就彻底不见了。
那点光亮,名为侠。
失去了侠义二字的沈七欢,就不再是沈七欢了。
龙汲君至今无法忘记,当年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场景。那时他还只是玄策府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回玄策府复命的途中,正好听闻不远处的打斗声。他和部下过去,看到一名红衣少年,手里一把桃花剑,他一人将数十名魔修打得落花流水。
“呦,荻花后主又在行侠仗义了。”
龙汲君早就对这个和他年龄相近的少年有所耳闻,侠肝义胆,仗剑江湖。那一招剑挑飞雪,洋洋洒洒,每一剑都干净利落,潇洒之极,剑锋里藏着的,是风花雪月四个字。
魔修们纷纷倒地,再也不起,他一个清风拂柳,踏月而去。
龙汲君从没见过这样风流快意的人。
而如今,他的桃花剑失去了那恰到好处的风情,变得钝而浊,飞花凋零,直至枯萎……
这世上,日后再也没有一舞剑器动四方,来去如风的荻花后主了。
电光火石间——
紫微袖袍里扬起毒粉,沈七欢双眼骤然失明,两条血泪滑下,可手中的剑花丝毫没有停歇,纷乱的剑光将金曜击退!
三道捆仙索在紫微,司命和龙汲君手里各持一条,如同劈下的闪电,从空中落下,沈七欢挥剑抵挡,却看不见来势,被缠住手腕。
他奋力挣脱着,三人手中捆仙索向后一拽,紧接着一道又一道的雷击,顺着捆仙索蔓延——
雷光一闪,沈七欢仰天怒吼,手腕处烧灼出一片焦黑,洁白的衣衫里喷溅出细密的血雾——
可是,他还是那样骄傲的伫立着,仿佛永远不会倒下,浑身上下永远都散发着璀璨夺目的光华。
紫微道:“见了本尊,还不跪下!罪人沈七欢!”
沈七欢闭着双眼道:“我怎会对天尊的一条狗下跪?真是岂有此理啊!”
忽地,一道元气正中他的腿骨,登时粉碎!他终于一个趔趄,跪倒在地!
天罗地网从天而降,压在了他的身上,动弹不得。紫微帝君落地,用脚重重的踩了一下他的腹部,沈七欢一口鲜血喷溅而出。
“司命,回去复命!”
素月几次挣扎着想回闲鹤楼,无奈之下,慕紫苏只能把她打晕,将她抱回长生宫。慕紫苏抱着她去了药房,让弟子们帮她诊治,一番波折,素月也早已精疲力竭,心神崩溃,元气倒行,加上她身上还有很重的伤,便沉沉的睡了很久。
慕紫苏一直照顾在侧,她刚出门,迎面撞上了画笙。
画笙看到她,急切的抓着她的手道:“谢天谢地,你终于回来了。”
慕紫苏垂眸,心痛不已,“我一人回来又有什么用。”
沈七欢大开杀戒以及被四御帝君擒住的消息迅速传遍九州,长生宫素来消息灵通,便早已知晓。
画笙担忧的看着她,“这不怪你。我们现在……哪有实力和紫禁宫抗衡。你快回去看看先生吧,他……我知道,你生他的气,气他不能救安歌。可他、他也许有难言之隐呢?你们素来恩爱,为何不能去问问他。况且,那苏瑛一直守在他身边,叫什么事!”
慕紫苏别开眼睛道:“他醒了么。”
“还在昏迷,可他一直都在唤你的名字,他现在需要你……或许只有你能平息他的魔气。不然……”她不敢再想下去。
慕紫苏在心里冷笑,他唤的是苏瑛啊。也只有苏瑛能平息他的魔气。
二人说话的空隙,弟子急急跑来道:“掌门!素月姑娘醒了!”
慕紫苏转身跨进门槛,看到被绷带包成粽子一般的素月依旧吃力的要爬起来,她赶忙扶住她,道:“别乱动。”
“七爷……我要去找他!”
慕紫苏放开她,道:“好,你去吧,我不拦着你。以你的情况爬到紫禁宫,他早就没命了!”
素月怔住,她缠着绷带的手紧紧攥着,伤口又撕裂开,鲜血晕染成大片。她紧咬牙关,从来毫无波澜的眼中闪着愤恨的泪。
她恨自己为何这么无能,谁也保护不好。
慕紫苏看着她轻轻叹息,道:“紫禁宫动闲鹤楼绝不是一时兴起,他们是算准了时机的。这背后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向画笙,“唐门怎么样了?!”
“唐煜听闻闲鹤楼一事,想去助沈七爷,被金玉满堂的叶少爷给按住了。还有神威门卫掌门和穆清姐,他们来找顾长老商讨此事,顾长老也让他们切勿轻举妄动,一切等你回来再做定夺。除此以外没有动静,看来紫禁宫还没有打算针对他们。”
慕紫苏摇摇头道:“闲鹤楼覆灭,最先受损的便是唐门。他们没有银两再继续制作巨型傀儡。”
一旁传来素月有气无力的声音,“七爷在洞天福地里闭关,不知何人闯入其中,安歌和我为七爷护法,但始终不敌……七爷倘若不是救我们心切,立刻出关,也不会受伤……”
沈七欢的洞天福地极为隐秘,到底是谁发现了此处……
紫禁宫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慕紫苏扶着素月的肩头,眸光炯炯道:“放心,我们一定会将七爷救出来!”她转头道:“画笙,让珈蓝召集长生宫所有刺客,随时备战!”
第1814章 侠至末路已惘然
慕紫苏收到赵约罗传来的消息,闲鹤楼出事后,天尊暂时没有对她和大夏有任何的举措。想必他还是忌惮姜楚慈的龙脉之力。神庙内部下达命令,将沈七欢分别带到四大洲受刑,要让世人对他口诛笔伐,在世人面前揭开他深埋多年的罪行。
四日后,将在紫禁宫处死。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慕紫苏一个人在无极阁坐了一夜,直到曙光在漆黑的天际撕开一条金色的缝隙。她拿起桌上的通天镜,紧紧握在手中,注入元气,对珈蓝下达了行动的密令。
这时,顾修缘推开了紧闭的大门,沉着的望着她。慕紫苏没有告知他什么,就怕他婆婆妈妈,她一言不发的向着外面走去,擦肩而过时,顾修缘突然叫住了她,“紫苏。你不能去。”
“你想说什么?等你家先生醒来?再做计划?抱歉,我等不了,七爷也等不了。况且……他已经不是你认为的那个肖先生了。”
“你这是何意。”
“我问你。”她深吸一口气,“倘若我不再是我,你会如何?”
顾修缘极为诧异的看着她。
她望向天边越发灿烂的晨曦,然后,她转过身,看向懵然的顾修缘,她笑了,几分苦涩,几分柔软,“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站在我这边,对吧?”
顾修缘从未见过她这样深情的凝望自己,像是把他当作亲人和最后的依靠那般,他的心一下就乱了起来,“当然。你怎会突然问这个?”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你放心,无论成败,我都不会牵连到长生宫的。”她伸出小拇指道:“我还记得呢,当初我们拉钩,要一起实现各自的梦想,守护好长生宫。”
顾修缘也轻笑道:“是啊。”
倘若她不去救沈七欢,她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会后悔,会自责。她也知道长生宫对于顾修缘来讲意味着什么,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好,她都无以为报,守住长生宫,是她最后能做的。
她忽然很想很想,亲眼看到顾修缘实现梦想的那一天,她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守住他们彼此的承诺。是否还能履行和刘长生,天香君之间的约定。
她上前几步抱住了他,他的胸膛温暖又厚实,不同于肖贤的令她沉醉,反而是朴实的安心。
顾修缘惊怔住了,无处安放的双手不知是该抱她还是不抱她。“紫苏,你——这不合礼数。”
嘴上这样说着,那颗心跳得越发凌乱。
她笑了笑,“你还真是老古板啊。”
她听到从他胸膛里发出的声音,“紫苏,你是否遇到了什么难处?……”
慕紫苏努力将那份酸楚咽下去,“没有。”
“若是有,你要跟我讲。即是天大的事儿,我都会护好你,哪怕拼上性命。”
她感到那双宽大的手掌,安稳的抚在了自己的背脊上。
“好。”
西贺牛州风沙漫天,乌云遮拢着艳阳。高台之上冷风烈烈,紫禁宫精兵围在邢台,气氛极为肃杀。下面乌泱泱一大片的人,全是修士。慕紫苏戴着披风,帷帽压得很低,没多久便看到沈七欢被反手押解而至,他墨发散乱,琵琶骨上拴着捆仙索,他每个关节处,都用精铁炼制的枷锁箍住,衣衫上渗透出了血,鲜红和暗红交织,触目惊心。慕紫苏的心不由然抽紧了。
紫微帝君端坐在主审位的高座上,高声道:“罪人沈七欢,见了众生,还不速速下跪认罪!”
他低着头,双眼里一片死寂,迎风冷笑道:“我没罪。”
修士们义愤填膺,齐声喊道:“跪下!!跪下!”
“认罪伏法!认罪伏法!!”
浪潮一般的喊声生生刺痛着慕紫苏的耳膜,她真想现在就杀了这帮人!
沈七欢忽的嗤嗤的笑了。眼角濡染着泪。
——这就是他拼上一切也要保护的人们么?
他们为一己私欲,毁灭了闲鹤楼,杀了他的母亲。
就连他最好的兄弟都对他见死不救!
他这辈子,就像是个天大的笑话啊……!
紫微帝君睨了一眼他,“你笑什么。”
“千金难买爷乐意。”
“是吗,很快你就笑不出来了。”
高台上走来一个人,慕紫苏认得他!是八仙派的掌门。当年八仙派遭遇灭顶之灾,他逃到闲鹤楼里恳求沈七欢庇护,才捡回了一条狗命。沈七欢花了大笔的钱财,才替他重振八仙派。他对沈七欢一直忠心耿耿。
而此刻,他手持火荆鞭,昂首挺胸的走了上来,他挥动长鞭,一下又一下抽打在沈七欢的小腿上,迸发出炙热的火星,鲜血随着鞭子扬起四散飞溅,他如同斗士一般,眼神里闪动着兴奋到近乎疯狂的光亮。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沈七欢元气耗尽,肉身凡胎哪里禁得住火荆鞭的力量,起初他还强忍着剧痛,十几下后再也撑不住,便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
如此,那些修士们才心满意足的闭上了嘴。
紫微帝君道:“你曾对你的属下说,要将紫禁宫取而代之,凌驾于天神之上,可有此话?!”
“对啊,我说过,他无上魔尊曾经只杀了一个,我沈七欢要杀了所有天神!那时我就是神,紫微,还不顶礼跪拜?!”
紫微帝君听闻,气得手都在抖,台下众修士的讨伐声,辱骂声再次响起。
他挥了挥手,台下又一片安静。他道:“沈七欢,你恶意敛财近百年,侵占无数修士,门派的资源,让他们屈服于你给予的利益之下,为你所用,此等恶行,天地难容!现在,诸位同修,可以上来,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
第一个走上来的,是青山派掌门,他手里拿着一只羊皮水壶,污臭的液体哗啦啦浇在了沈七欢的头上,然后他用力掰开他的嘴,将水壶捅了进去,“狗日的!给老子喝了!”
沈七欢的脑袋奋力甩开他,呛咳着俯身呕出一大口鲜血……
第二个走上去的,是令狐家家主,“沈七欢!向你曾经欺压过的人磕头谢罪!!”
他抓着沈七欢的后颈,‘咚’的一声巨响按在了地上。一连数十下,将沈七欢面前的地上砸出了一个淌满鲜血的坑,而他的额头也已经血肉模糊,鲜血从他断裂的鼻骨里流下来……
然后,有越来越多的人依次走上去。他们用手里的武器刺穿他的手掌,用脚踩在他的背上。
他们用一切可以侮辱他的手段,妄图将他挺直的脊梁和傲骨打断,仿佛这样,他们就可以改邪归正,回到八部众的恩泽下。
慕紫苏睚眦欲裂!
每一个人的嘴脸,她都记住了,她发誓一定会挨个去找他们算这笔血账!今天沈七欢受到的痛楚,她将一万倍的还给他们!
然而,她刚要悄然下令动手时。
人群里,她的手腕被人按住了。她转过头,看到的是五虎将之一的公孙雨。“慕掌门,侯爷让我转告您,切勿轻举妄动。”
慕紫苏心急如焚,试图挣开她的手,“别妨碍我!”
“你已经被楚文楼的人盯上了。他知道你一定会来,早在这儿设下陷阱,不过那个饭桶不是为了引你和魔尊上钩,只是想公报私仇。你不想让长生宫的把柄落在他那个小人手里吧。”
慕紫苏愕然,最终放弃挣扎。
她转过身,不敢再看台上一眼。
——到底现在该怎么办!
公孙雨道:“侯爷说,请慕掌门放心,他自有良策。慕掌门还是先回长生宫,等待侯爷的喜讯吧。”
她一惊,忍着泪水许久才哽咽道:“替我谢过侯爷。”
龙汲君独自走在通往天牢,深长漆黑的甬道里,通过一道又一道的森严守卫。关押沈七欢的牢房在天牢最深处,用玄晶打造而成,固若金汤。他向半透明的牢笼里望去,看向那个被数十条捆仙索吊在半空中,满身染血的沈七欢。铁锁九爪深深嵌入他的背脊里,牢牢抓住他的琵琶骨,铁爪的血迹已然干涸,只要他轻轻一动,又会有鲜血淌出,顺着他的衣衫滴落,在他的身下汇成一滩浓重的血。
这就是悖逆天神的下场。
恐怕自己有一日,也会步他后尘。
铁锁传来哗啦啦的声响,沈七欢吃力的仰起头,声音喑哑却依旧带着几分笑意,道:“侯爷,行行好……可怜可怜我这条丧家犬,给我口酒喝……”
都什么时候了,这个酒鬼还有心思找他讨酒喝。
“酒有的是,但看你有没有那个命来喝。”
电光火石间——
一道剑气将所有捆仙索斩断,沈七欢从半空坠落时,被龙汲君的双手接住了。很快地,这里就会有另一个沈七欢替他去赴死。不过那只是一只可怜的傀儡人罢了。而明日的行刑者本该是紫微帝君,可宋砚的青词实在举世无匹,宋砚恳求天尊由无双精兵执行,天尊只好允诺。
半空中,龙汲君御剑而行,听到背上的沈七欢痴痴地发笑,听到他说,“我被我的挚友背叛,却没想到被敌人救了一命。我被废了大半功力,死意已决,你又是何必?我生或死对你来讲已经没了意义……”
“是紫苏要救你。不是我。”
他含着泪水,低喃道:“紫苏……”
“侯爷,我不能去长生宫。”
龙汲君停住了,然后徐徐降落。他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沈七欢从他后背上挣脱,像一滩烂泥一般倒在石头旁,他背靠着石头,安然的闭上眼,呛咳了许久,吐出一口血沫,喘息着道:“你走吧,我累了,想睡会。这份恩情,我记住了。”
龙汲君望了他一会才道,“保重。”
他闭着眼睛,颤抖着扬起手晃了晃。
之后,沈七欢犹如孤魂野鬼般飘荡在人间,没人能想象得到,那个浑身发臭满身淤泥醉倒在桥洞里的男人,会是曾经风流一世的荻花后主。
有次他犯了烟瘾,去劫了一艘运送烟叶的货船。他反手捂着一个男子的嘴,在暗夜中低声道:“别怕,我不杀人,就是想讨一口烟抽。”
男子言听计从的将布袋用匕首剌开,颤巍巍的拿出自己别在腰间的烟袋锅。
当沈七欢接过烟袋锅时,他突然想起来。
自己早就为了闲鹤楼的那些小团子们把烟给戒了。
他瘫坐在甲板上,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他睁大的眼睛里砸落,打湿了捧在他手里的烟叶。
男子吓傻了,他从来没见过谁,哭得这样的伤心。
而后来,再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再也没人见过他。
只道是,侠至末路已惘然。
第1815章 这一生 不知姓甚名谁
夏至时节,雷雨纷纷。
深黑厚重的乌云遮拢在天际,暴雨昼夜不停,气压沉闷,湿湿嗒嗒粘腻不已,令人无法呼吸。
无极阁内没有点烛,一片昏暗和寂静。慕紫苏就这样呆呆的坐在那,她想进入十二宫用天眼看看,他到底为什么不给沈七欢元婴血,他常常背着她和苏瑛独处到底在做什么。
可是她不敢。
今日正是沈七欢处刑的日子,或许他本人都想不到,他的死比当年无上魔尊还要震动天下。紫禁宫在处刑前公开了九狱黄泉和闲鹤楼所有的账目,并承诺将其所有归还于各大门派。
举国欢庆,空前绝后。
沈七欢就像陨落在海底的巨鲸,巨大的骸骨,残渣被数万鱼群啃噬,它们满嘴猩红,可以依赖他的尸骨存活上百年之久。
只有那些孤苦伶仃的凡人百姓,悄悄在漆黑的夜里点燃三柱清香,还有梨园弟子,水袖翻舞,曲声幽幽,戏台子下空无一人,戏里人已泪流满面。唱着那句‘你好去莫回头。’
如此,好送他一程。
这时,顾修缘风尘仆仆从外推开无极阁紧闭的大门,他来得匆忙,身上挂满雨丝,却来不及拂拭,急切的对慕紫苏道:“好消息!侯爷派人来让我告知你,”他压低了嗓音,“七爷被救出来了!”
慕紫苏惊喜不已,这大概是这么多天她唯一听到的好消息了。
“真不愧是侯爷,果然手眼通天。”
“也是有太后娘娘和宋大人的鼎力相助。唐门的傀儡人也派上了大用场。”
“七爷呢?在玄策府吗,我去找他!叫上素月!”
“紫苏,别急。侯爷说,七爷他一个人走了,不知去了何处。”
慕紫苏心里一沉,她知道,也许沈七欢不会再见自己了。他更不会来拖累长生宫。
她不经意一瞥,便看到了戳在门口的素月。
“素月,你怎么来了,伤还没好利落,快回去。”
她走进来,跪拜在慕紫苏面前,慕紫苏急忙给她扶起来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素月眸光清冷,却满是感激之情,声音也是冷冷的,“多谢慕掌门相救,素月是来向您辞行的。方才您和顾长老的话我听到了。”
慕紫苏将她扶起,“你要去找他么?”
她目光坚毅,“天涯海角,我也要寻到他。”
“好,若是有任何需要,就来长生宫找我。”
素月点点头,随后转身离开了无极阁,踏进滂沱的大雨里。
顾修缘一边为慕紫苏沏茶,一边道:“先生还没醒么。你……当真不去看看他么。”
慕紫苏沉默许久才道,“我当然要看他,我还有许多事要问他。”
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画笙嘹亮的嗓音,“紫苏!先生醒了!真是谢天谢地!”她小跑进来,抖了抖手里的油纸伞。
然而,慕紫苏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开心,她一直低垂着眼睛不知在像什么。画笙和顾修缘面面相觑半晌,道:“紫苏……?”
“我知道了,这就去。”
慕紫苏走到寝殿时,远远的从长窗看到苏瑛拿着一万九曲灵参丹化成的药汤要喂给肖贤。肖贤披散着三千银发,半卧在床榻上,脸色惨白,毫无血色,他极为焦灼的推开她,挣扎着要下地,嘴里一直念叨着,‘饕饕。’
苏瑛扶着他也是焦急不已,眼睛都冒出了泪花,“先生,您先喝药,画笙姐姐已经去请紫苏姐了,她公务繁忙,马上就会来……”
他再次推开她,苏瑛被他推的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好有慕紫苏移形换影扶住了她。
她惊怔了一会才看到是慕紫苏,“紫苏姐,你终于来了,先生他,他怎么都不肯喝药,就要去找你。可他现在哪里能走动……”
慕紫苏望了病榻上他的肖贤一眼,他奋力的支撑起沉重的身体,翻过身,颤抖着抬起头,想要去够她。他的眼神,并不如往日那样静谧清明,而是十分混沌,慕紫苏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却毫无一丝感情的道:“我在这儿。别乱动。”
肖贤这才安静下来,紧紧捏着她的手,手心里都攥出了汗水,他另一只手颤抖着抚摸她的脸庞,泪光像颤栗的水珠,满眼的凄切。他白发披散,甚至有些凌乱,眼角的朱砂泪痣,又添了几分凄美之态,即便如此病容,都美的那么不像话。
“你去哪儿了……?我又做了那个梦……我找不到你……”
他说话时颠三倒四的,似乎有些神志不清。却还极力的想要看着她,想要她在自己身边。仿佛她是他命里最后一根稻草。他便紧紧抓着,死也不想放手。
苏瑛正蹲下收拾被他打碎的碗和药,慕紫苏道:“你先出去吧,我和先生有话要说。”
“是,紫苏姐。”她不舍的望了一眼肖贤,而后关上了房门,走了出去。
他看到她,终于安静下来,微笑着轻轻摸了摸她的发丝,“你的发带呢?怎么摘了?……”
慕紫苏躲闪着他的目光,“雨淋湿了,我收起来了。”
他的眼神有些失落,却还在微笑着,“是吗。”
肖贤环着她的腰,委屈的道:“你说过,你不会再丢下我。”
“那七爷呢?你为何要丢下他。”
肖贤一怔,他闭上眼,泪水无声的落下。“是我对不住他……”
“一句对不起就能了吗?!”她从他的手心里抽走自己的手,泪光雪亮的凝视着他,“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要听你亲口说!!你为什么会有心魔!”
他低垂着眼帘,沉默不语。
“到这个时候,你都不跟我说实话吗?什么恩爱两不疑,都是假的!你从未把我当成你的妻子!”她怒视着他,咬紧牙关,“从来没有!”
说罢,她转身要走,却突然被他箍住了手腕。
他俯身剧烈的咳嗽着,一口浓郁的黑血喷溅而出,他像濒死那样大口大口喘息着,哀求着,“饕饕你别走,你陪陪我……别让我一个人,好不好?”
她给过他机会。
一个说实话的机会,可是他没有。他什么都不想告诉她!
可是他沉重的咳嗽声,就像一根刺一样一下一下扎在她心里,疼得要命。然而,她只是冷声道:“放开!”
她用力甩开他。大步走了出去,背后依旧传来他唤她的声音。他扶着桌角,墙边,忍着心口的剧痛,踉踉跄跄的追上去,每一步对他而言都那么艰难。
最终,他再也追不上她,再也没了力气,他跪倒在雨里,捂着心口,痛苦的呕血,魔气汹涌,再次从他琵琶骨里冒出,他仿佛对痛楚无所差距那般,还是那么期待而恳切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苏瑛疾步跑过来,为他披上袍子,遮住风雨。
而慕紫苏,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再也没有。
玄策府。
龙汲君十分专注的在做一支飞鸟簪,鸟身是上等的翡翠。那双骨节分明宽大的手此时拈着一根极细的针,半眯着一只眼睛,轻轻的将很小的金珠子串在一起。流苏上是一把极小的短剑,尾部坠着纯金铃铛,精巧别致,透着一股红尘里的侠义凛然。
当他听文景说慕紫苏来到玄策府时,便急忙撂下手里的活,快速洗净手,疾步向剑阁走去。
高大的阁楼之上,他看到她一身湿淋淋的倚在窗边,呆呆的望向庭院里被打湿的树叶,平日里的朝气像被什么打散了一样,再也没有那时的威风。那双点漆般的眼睛也像掉入了深渊里,黯然失色。他知道她一定遇到了难事,多半是和肖贤有关。
龙汲君走近,将一枚火晶石放在她的旁边,周围缭绕的一圈火焰将她的衣裙和发丝上的水珠慢慢烤干。
他不说话,就这样站在她身边陪着她,他知道这样对她而言是最好的。
良久后,龙汲君才听到她苍白无力的声音。
“我这一生,不知姓甚名谁,到底为谁而活……我累了,侯爷……我想把他还给她。”
说完这话,他低头看她脸庞上滑过的泪珠,坠在脸庞上,久久也不肯落下。
他的语气重了几分,“你确实是被他创造出来,但你并不为他所有。你就是你。你不是他的妻子,但你是紫苏!你是长生宫掌门!你苦苦修炼的力量,不是拜他所赐。难道你当真就这样认命了吗?让别人夺走你长久以来守护的一切。”
“可他那么喜欢她,他等了她一百年……不惜被抽走一魂三魄……也要复活她,既然如此,我成全他们。我什么都不想要了……什么都……不想要了……”
好像数十根冰柱一齐扎进了她的心里,随后訇然破碎,心里的血霎时涌出。
他看着她哭泣而耸动的双肩,她哭得那么伤心,他心痛的不知该怎么办好。他只能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温柔的轻抚着。原来,她比他想得还要爱肖贤。
第1816章 分崩离析
“紫苏,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她确实看到了。从天眼里。
她看到苏瑛跪坐在地上,肖贤紧紧的抱着她。
她清晰的听到,他在她耳畔一声声的呼唤。
他唤她,“娘子……”
他不肯给沈七欢元婴血的原因,则是在苏瑛夺舍慕紫苏的身体后,他要用元婴血去滋养她,让她真正的复活!
慕紫苏从记事起,哪怕那时她只是个琵琶骨有残缺的,人人笑话的‘小废物’,哪怕她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挫折和绝望,终究还是踏着一条血路浴火重生,走到今天这步。因为她记得他那句话,你慢慢走,不要怕,师父就在你身边。她知道身后总有个人支撑着自己,她便可以勇往直前,战无不胜。
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
她身后一直支撑着她的那根支柱,轰然倒塌,分崩离析——
他什么都记得!却还在骗她。
肖贤之所以对她依依不舍,是因为魔气扰乱了他的神智,他的魂魄本就残缺,已经快撑不住这样多的魔气,他暂时忘记了苏瑛的真实身份,他还是将慕紫苏当成他真正的妻子。只是慕紫苏看到,再过不久,他就会想起来一切,然后执行所有的计划……
是啊,他对沈七欢都如此无情无义,为了复活他的妻子他可以不择手段不惜任何代价。她还在报什么希望呢?
她到底还在希望什么呢?难道还期盼他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可以留她一命吗?
事已至此,所有人都没了退路。
她万念俱灰,反正苏瑛夺舍后,便会恢复所有记忆,她和肖贤一定能合力对抗天灾,这对他们而言,根本是小事一桩……
然而,即便天灾的危机解除,肖贤也恐怕要事与愿违。因为,他产生心魔的原因,便是他逆天改命的报应——苏瑛和他的红线,也要断了。他正是看到这个结局,才会无法压抑住心魔。才会落到这个下场。
慕紫苏觉得自己可笑,她甚至对他被魔气攻心有一丝的心疼,可他这般痛苦,全然是为了苏瑛啊!
浓烈的恨意不知不觉的滋生,蔓延。从前有多爱,现在她对他就有多恨!
“是啊,我不能死。”她的十指不由然紧攥起来,眸光雪亮,“我不能让他们夺走我守护的一切,夺走我拼上性命才得到的一切!我不会被任何人左右命运,我就是我,不是无关紧要的无名人!”
龙汲君看到她眼睛里的光,便放心了下来,幸好她没有为了所谓的爱而失去自己。
“你既已下定决心,就听我一言。不要再回长生宫,留在玄策府,我绝不会让他动你分毫。”
“多谢你,侯爷。你已经帮了我太多,可是。这是我们之间的事,自己的东西要自己保护,我要亲手去做个了结。”
他凝视她良久才道:“无论遇到什么,记得来玄策府找我。——对了。”他拿出那支一直藏在袖子里的飞鸟簪。给她看时,他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侯爷这是给我做的么?”
那个不可一世的帝君,此时比情窦初开的少年人还要羞涩几分,老房子着火,更加的轰轰烈烈。
“喜欢么。”
慕紫苏立刻被流苏上的那把精巧小剑吸引住了,“真好看啊。”
“我给你戴上。”
“侯爷,不必了,我怎敢……”
“别动。”他一定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语气和目光有多温柔。
他小心翼翼的将发簪别到她的马尾髻上,慕紫苏歪了下头,便给他迷得晕晕乎乎的。
“好看吗?”
他轻轻的笑了,比他板着脸时不知要好看多少,温声道:“好看。”
她扬起脸不知不觉看着他的笑许久,她很少见他笑,没成想会这样好看。他俊美无俦,不知是多少少女的春闺梦。也不知,他为何会对自己这般的好。
他被她瞧得有些发慌,也不敢问她为何这样瞧着自己,心里就像经历了一场兵荒马乱。
她垂下眸子,嘴角终于弯起淡淡的笑意,“谢谢你。”
在她茫然无措时,能给她几分支撑。她慌乱的心,便安稳了下来。
他手足无措,憋了半天,才道了一句:“不客气。”
二人缄默无言,她望着天,他看着她。他忽然觉得,能听到她的这句话,于他而言,足矣。
暴雨停歇,浩荡的云层间洒下一道道光柱,万千灿烂。房檐嘀嗒着雨水,落尽水洼里,燕子回巢,叽叽喳喳。桃李书院又传来稚嫩的朗读声,太极广场上剑修弟子整齐划一的舞着剑。
寝殿里,昏睡了两个时辰的肖贤,银白的睫毛颤了颤,终于醒了过来。苏瑛一直在旁守候,看到他醒了才放下心来,“先生,您身体可有不适?”
他摇摇头,弯起一个惨白的笑,“又麻烦你了。”
“没什么,您救过我的命,这些是我应该做的。”
“饕饕她……可有回来过?”
“慕掌门出去了很久,还没回来……应该快了,我这就去找她!”
“不必了。”他撑着身体努力坐起来,苏瑛刚去扶他,他便抽走了手,“苏姑娘,你年纪尚小,还未嫁娶,这般,于礼不合。”
苏瑛缩回了手,“抱歉……您要去哪儿?”
她看着他吃力的迈开步子,向梳妆台那儿迟缓的走去,他撑着桌子,慢慢坐了下来,他看着铜镜里自己憔悴的容颜,喘息了片刻才道:“我怎好让饕饕瞧见我如此病容。”语气中有几分自嘲的笑意,“她本就总笑我年纪大。”
可是他不住的咳嗽着,颤抖的手连梳子都拿不稳了,发丝都缠在了上面,越梳越乱。
不管苏瑛怎样劝说,他还是执拗的要自己来梳。
她心痛的瞧着他,甚至有一刻的恍惚。她觉得自己梦里的郎君,就是他……
她梦到过许多和他缠绵悱恻的画面,也许那不是梦境,而是她失去的一些记忆。
尽管于礼不合,她还是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了他。这个令世人恐惧而敬畏的无上魔尊。他的温柔,强大,一尘不染,都让她无可救药的沉沦下去。
他是紫苏姐的,她怎么能……
她用力摇了摇头,想打消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她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我才是紫苏。我才是他的妻子。是慕紫苏霸占了他。
可是为什么他眼里……从来没有我呢?
这时,观音奴推门进来,打断了她所有的思绪。
观音奴盛气凌人抱臂瞅着苏瑛,君迁子缩在她后面,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
“阿公在休息,阿奴你不要打扰他……”
观音奴对苏瑛道:“你到底要赖在我婆婆家到什么时候?别以为你对天下人有用我就不敢动你,我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饕饕婆婆的人!”
一旁传来肖贤低沉的声音,“阿奴,不得无礼。”
观音奴特别不可理喻的瞅着他端坐的背影,也许因为惧怕,却还要执意说出口,声音变得有些颤抖,“阿公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你从来不会让婆婆伤心的。”
苏瑛的反映突然变得非常强烈,“你凭什么责怪他!你什么都不知道!”
观音奴冷漠而阴鸷的笑道:“你是谁,你又算什么?凭什么在婆婆的房间里对我大吼大叫?!”
“阿奴!不要吵了,阿公会不开心的……”
“你起开!别妨碍我!”
肖贤的声音好像又沉了几分,“阿奴。”
观音奴咬了咬牙,噙着眼泪转身跑开了。
暗金色的夕阳透过长窗洒进来,室内却依旧阴暗而冰冷。苏瑛无措的戳在那,不知如何是好。肖贤轻轻闭上眼睛,放下梳子道:“我累了,你先回吧。近日麻烦你了。那件事,望你替我保密。”
“可、可您的魔气……”
“我自会处理,多谢你挂心。”
苏瑛看了他良久,才不舍的对着他的背影行了个礼,转身出了门。
第1817章 故来相决绝
良久后,肖贤费尽力气,才将自己穿戴整齐。他想去厨房,想赶在慕紫苏回来之前给她做些桃酥。只是他刚走到院子里,就咳嗽不止,心口再次传来剧烈的疼痛,疼得他不禁俯下身,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庞滴落下来。
忽然,他觉得有个人扶住了自己,一双手轻柔的拍抚着自己的后背。他听到了那个熟悉而久违的声音。
“走,我带你去疗伤。”
他扭过头望去,灿烂的夕阳里,那双明眸艳丽动人,像温暖的光流进他的胸口。
“饕饕……你、”
慕紫苏将他背起来,去了沈七欢的洞天福地。那里是疗伤的圣地。
她带着他跃入池塘,又一次进行交合渡气。肖贤起初是不愿的,他知道用这个法子疗伤会对慕紫苏的修为有损伤,可他哪里拗的过慕紫苏。
他们在水中相拥,他感到一股又一股暖流涌入他的身体,将他的魔气逐渐驱散。
她的脸庞静静的贴在他的胸口上,他觉得是那样的温热。
一炷香后,慕紫苏带他出了水池,她在手里凝聚一团火之元气,将二人的衣服和发丝烘干。
肖贤环顾四周,看到这里和以前一模一样,沈七欢在这里不知救了他多少次,心里便阵阵抽痛起来。她用余光看到他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他想执起自己的手,十指悬在半空中许久,最终还是收回袖中。
慕紫苏手中火焰渐渐化作星芒消散,她收了功力,抬头看他,“好些了么。”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略带叹息的自嘲道:“嗯,又麻烦你了。我这个人,无论做师父,还是做夫君,都是不称职的。”
他沉默的垂着眼帘,心里却七上八下的。他怕她又走了。
“是啊,”她轻轻叹息,又埋怨似的瞅着他,“总是让别人担心。”
她抬头,看他今日的发髻梳得松松散散,一缕银发散了下来,她抬手帮他理到耳后,“瞧你这狼狈的样子,头发都没梳整齐就跑出来,哪里还是那个儒雅得体的剑仙了,急着要去哪儿。”
“我……想去给你做些桃酥,怕你回来,饿了。”
她鼻子一酸,“那你呢,我走以后,你吃东西了吗。”
他摇摇头,“还未。”
她嗔怪的道:“你怎么年纪越大越不知轻重,一天不吃东西,还受了这么重的伤,身体怎么受得了。”
他像是逆来顺受那样的垂着眸子,唇瓣抿着一条线。“听你的,一会儿回去,我好好吃饭。”
她执起了他缩在袖子里的手,他不禁心里一恸,失而复得般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咬了下唇瓣,“我知道,你不给七爷元婴血,一定有你的难处。你不愿说也没关系,我相信你。方才……我不该对你发脾气。不该丢下你不管……你没有生我气吧?”
他再难压抑住心中酸楚,紧紧的拥住了她,泪水滚落侧脸,“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打我,骂我,我都认。可你不能不理我。”
她在他怀里摇摇头,泪水也无声的涌出,“好。我答应你。”她扬起脸,微笑道:“我听说别人家小两口也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咱们不是都老夫老妻了吗,吵架也正常,可你不许挂心。”
他捧着她的脸颊,轻轻为她楷泪,“嗯,即是吵嘴,我也要和你吵一辈子。”
肖贤俯下身,吻在她的唇瓣上。
他们脸庞上滴落的泪水,打湿了长久的吻。
然而,慕紫苏慢慢睁开了眼睛,眸子里并无方才的温柔,她冰冷的看着他深情亲吻自己的模样。
是的,她在哄骗他。
她要骗他同他交合渡气,缓慢的抽走他的力量,她要拿走他为自己准备的锁魂铃,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即心魔涌动时,将他的太初之心夺走!
她必须自保,做万全之备,不然等到肖贤恢复记忆,大难临头那天就什么都晚了。
——看到了吗,肖贤,我也可以眼睛都不眨的对你说谎,就像你对我。曾经你对你的宿敌所用的算计,都将通过我的手还到你的身上,这大抵就是你逆天改命,情执的报应!
长安城梨园里,悲切的戏腔穿过厚厚的朱墙,漫过满园夏花。咿咿呀呀,如怨如慕,惹人垂泪。
她说,“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慕紫苏知道他昨夜几乎一夜未眠,魔气已经侵入他的心脏,心口处疼了一整宿。半梦半醒间,她看到他怕弄醒自己,极为小心又吃力的起身去拿麻黄散。将追命给他的一整包倒入嘴中,才能暂时止住疼痛。
她看到他回到榻上平躺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她握着他的手道:“又疼了么。”
肖贤摇摇头,弯起一个让她安心的笑,“无妨。抱歉,又把你吵醒了。”
“明日请唐韵来看看吧。总用这种法子止痛也不是个事儿。”
他侧过身,将她揽在怀里,“睡吧。”
天蒙蒙亮时,他才疲惫的睡去。
翌日清晨,慕紫苏难得比他早起,轻手轻脚的着装梳洗。她坐在妆台前,出神的用十福梳一下一下的梳着自己的长发。然后,她鬼使神差般的拿出被她藏在相箧里的锦囊。里面装着很多粒朱砂般的丹药。
这是她拜托龙汲君从西域毒师手里高价寻来的迷厄丹,她要亲手喂给肖贤吃下去,才能在交合渡气时不动声色的将他太初之血的力量吸走。
她看着手里一粒一粒的药,像是掌心里一滴滴鲜艳的血。
这时,她隐约听到纱帘后的床榻上有动静,急忙将锦囊收起来。走到床榻边,看到肖贤奋力的要撑起身体坐起来,她扶着他道:“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不多睡会么。”
他虚弱的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发丝,“饿不饿,我去给你做好吃的。”
“不用啦,我已经吩咐厨子去做了,一会阿奴他们就把早餐送来,你再多睡会吧。”
肖贤还是很执拗的要起来,“不睡了,我给你梳发。”
她知道,他一定是又做了那个找不到自己的噩梦,才不敢再睡去,怕一睁眼又看不见她了。
慕紫苏看着镜中他温和的动作,惨白的容颜,心里还是忍不住的阵阵抽痛起来。
肖贤重新将那朱红色的发带系在她的发髻上,他怔怔的瞧了会儿,才道:“好了。”
随后,慕紫苏也将他按在椅子上,扶着他的肩头对着镜子里的他道:“我也要给你梳,手艺欠佳,夫君多担待啊。”刚说着,她就不小心扯痛了他的头发。
“抱歉,我轻点。”
她手里握着他长长的银发,盘成发髻,她在想,那条红色缎带上嵌入了一个极为细小的晶片,应该是他亲手放入的。若不是侯爷,恐怕她这辈子都不知道他早就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她甚至有些后怕。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要掌控自己的呢?
现在她又要怎样不易察觉的逃离他的掌控。
她立刻收回思绪,生怕自己的心思被这个犹如深潭一般不可测的人看穿,可她看向镜子里的他,看到他只是很窝心又享受的微笑着,安安静静的坐在那,任由自己摆弄。
良久后她才大功告成,道:“好看吗?”
他的眼睛又弯成了月牙的弧度,“娘子冰雪聪明,自然是好。”
这时,外面传来观音奴的喊声,“婆婆,吃饭啦。”
慕紫苏扯着脖子道:“就来!”
肖贤忽然想起了什么,慕紫苏看他踉踉跄跄走到相箧边,打开后俯身翻找着。
半晌后,他撑着箱子的边缘,大口喘息了几下。慕紫苏扶着他的手臂道:“想找什么?我来吧。”
他摇摇头,固执的要自己找。
很久后,慕紫苏才看到他从最底下拿出一个蓝色碎花小包袱。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她小时候用来包玩具的包袱。没成想,当年他们从杏花村离开的时候,他悄悄把这个小包袱塞进行囊里。
肖贤的眉间忽然漾开了一丝笑,好像得到了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东西那样,拉过她的手,拉着她坐回床榻上,“来,饕饕,给你看个有趣的。”
她看他小心翼翼的将小包袱打开,里面是一张泛黄的帖子。她隐约觉得眼熟,却又不记得这是什么,待他打开帖子后,她才猛然想起,这是她小时候写的,而且还是……婚贴。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夫:肖贤。
妻:慕紫苏。
肖贤清瘦的手指轻轻抚摸在上面歪歪扭扭的字上,眼睛里像溢出了月光那般的温柔,津津乐道又十分沉浸般的说,“这是你六岁时写的。那时你才刚会写字,只看了一眼杏花村钱家夫妇的婚贴,便记下了。你苦练了许久,怕我笑你字写的难看,都不许我看。你写好后才拿给我,声称是要给我物色个妻子,让我在上面写下名字。”他抬眼笑着瞅她,“却不知是何时写上了你自己的名字。还一个人躲在被子里看,一边看一边偷笑。”
慕紫苏一瞬间脸涨得通红,脱口而出道:“你干嘛还留着这个!你——!你就是故意想用来取笑我的吧!”
她真想找个墙缝钻进去,真是没脸见人了。
肖贤冰凉的手抚在她发烫的脸庞上,“当初那个口齿不清,却信誓旦旦说要嫁给师父的小姑娘,如今摇身一变,就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啊。”
是啊,她险些忘了,她最初的愿望本不是嫁给一剑独秀,而是……师父。她最喜欢他颈窝里的香气,喜欢挂在他身上,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喜欢钻进他的被窝里让他搂着自己入睡,喜欢趴在他的肩头听他讲故事。
现在那个梦想终于实现了,可是‘我’,又是谁呢?
她靠在他的肩头,十指同他紧扣,泪水氤氲在眼眶,她颤声道:“等天灾结束,我还像以前一样,陪着你。”
这是她的心里话。
他另一只手拍拍她的手背,“好。”
第1818章 我把肖贤还给你
今天早饭的气氛格外低沉,慕紫苏听君迁子说了,是因为苏瑛,观音奴才顶撞了肖贤。观音奴不懂,他为何要护着一个外人。所以即便肖贤给观音奴夹菜,观音奴连看都没看他,只小声道了一句谢谢。
二人临走时,肖贤忽地叫住了她,“阿奴。”
观音奴步子一滞,转身垂着眼帘,不说话。
肖贤瞧了瞧她,良久才含着笑道:“我也忘了我要说什么,去学堂吧。免得迟到了,又要挨板子。”
观音奴没说什么,拉着君迁子走了。
慕紫苏捏了捏他的手,“别担心,一会儿我去哄哄她。”
没多久,唐韵就闻讯而至。她仔细为肖贤请脉,肖贤笑眯眯的望着她道:“我当真没事,不必费那个事儿,你和小虎子如何了?”
唐韵脸一红,“什么怎么样,没怎么样。”
慕紫苏嗔怒道:“你又来,总是关心别人也不好好关心自己,昨天是谁夜里疼了一宿,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别。我依你就是。”
过了一会儿,唐韵一抬眼,便看他在竹椅里睡着了。
慕紫苏看到她给自己使了个眼色,跟随她来到庭院外,问道:“他怎么样了。”
“想必是上次为你挡了天雷的伤还未好利落,才压不住琵琶骨的魔气。你先用我三叔……”她顿了顿,“你先用清净丹两天,应当会有起色。”
“好,多谢你。”
旋即,唐韵又不解的道:“魔气都是来源于心魔,他是因沈七欢一事才心智凌乱?”
“是吧。”
慕紫苏在心里冷笑,他是为了那段本不该存在的姻缘啊……
唐韵没说什么,吩咐随行弟子将清净丹的方子抄写给慕紫苏后就离开了。
大约一炷香后,慕紫苏听到肖贤在睡梦中轻唤他的名字,急忙攥住他的手,轻声道:“我在这儿。”
肖贤缓缓睁开眼,看到她手持着蒲扇一下下为他扇着,带来丝丝凉风,心里满是暖意。“多谢娘子,我不热。”
“干嘛跟我这么客气,又做噩梦了?”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
慕紫苏放下蒲扇,坐在他怀里,抱紧他,一下下顺着他的背脊,“没事,都是反梦,都是反梦。”
他慌乱不安的心,忽然就稳了下来。
“阿奴呢?”
“早就去学堂了啊,你忘了。”
他无奈的笑笑,“看来老毛病又犯了。”
“没事啊,我替你记着就行了。”她崭露出甜美的笑容,一条腿搭在他的腿上晃来晃去。
他看着她的眸子,如释重负般的长舒一口气。
“对了,每年端午你都会包粽子,这次我来包,你来吃。都需要什么,你告诉我,我去准备。”
“糯米,粽子叶,桂花,豆沙……”
肖贤说了一大堆,慕紫苏挨个都记下了,随后她便跑去厨房将材料准备齐全,搬到庭院里。
肖贤刚要挽起袖子,慕紫苏便道:“你生病了,不要那么辛苦,在旁指导我就好。”
他苦笑,“我哪里就病到那个份上,我想和你一起做。”
她佯装生气的皱眉,“你又不听话了是不是。”
他无奈的笑笑,“好,都依你。”
慕紫苏按照他的吩咐,又跑去厨房将糯米和粽子叶一起下水煮,肖贤手把手的教她如何包不露馅的粽子,再用绳子缠好。
“你喜欢吃枣,这次就多包一些枣子的。”
他没回应,她抬头看他,见他靠着回廊间的木柱,手里拢着茶杯,出神的看着自己。
她抬起湿漉漉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看什么呢?”
他回过神,弯起眼睛,“看娘子好看。”
“又在油嘴滑舌。我刚刚说,你喜欢枣,这次多包一些。”
“还是多包些红豆,你喜欢。”
“你没听说过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夫随夫,我现在喜欢吃枣子的。”
他笑了笑,掏出帕子,轻轻擦掉黏在她脸上的糯米,安心的长舒一口气道:“我们又回到了过去,真好啊。”
“又在说胡话,我们从来没变过啊。”
他垂下眼眸,弯起宁静的笑,“是啊,从没变过。”
观音奴从外面进来时就闻到了粽子的香气,刚要踏进门便被君迁子拽住了。
“我们不要打扰阿公和婆婆了。”
她回头望去,看到肖贤剥开粽子,在喂慕紫苏吃。
慕紫苏看着他的眼睛,咬下一大口,然后猝不及防的搂住他,舌头一滑,将粽子送进他的嘴里。
啧啧,老两口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甜蜜啊。
看到他们,她也放心了下来。
肖贤正被慕紫苏压在身下喂粽子时,便听到一旁飘来的声音,“某些人脸红了哎。”
慕紫苏不慌不忙的起身,又将肖贤扶了起来,仔细打量着他,“是吗?你脸红啦?让我掐指算算,你都多大年纪了,还像个少年一般会脸红。”
肖贤含着笑,用弯起的食指刮了一下她高挺的鼻梁,“你也来取笑我。”
而后,肖贤唤了一声阿奴,观音奴别扭的走到他面前道:“何事。”
他拿起一个粽子,塞进观音奴的手里,“不生我气了吧。那天是阿公不好,阿公给你赔礼了,宽恕则个。”
观音奴看着他憔悴的容颜心里一沉,转过身去,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眼眶里的泪水,她掂了掂手里的粽子,“看在粽子那么好吃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
慕紫苏和肖贤相视一笑,那一刻,她好像真的觉得又回到了过去。
慕紫苏拜托观音奴照顾好肖贤,而后随顾修缘去无极阁见了金穆清。闲鹤楼一垮,神威门岌岌可危。许多门派都对他们虎视眈眈。但金穆清来此并非是求援,而是希望长生宫不要再为神威门出面解决任何事。
并且,她对卫明俊和顾蓁蓁的婚事再没提过。
倒是顾蓁蓁,听说她来了,就要随她一起回神威门。金穆清泪眼朦胧的拉着她的手,让她好好听话,留在长生宫。等这件事逐渐平息,再请她去神威门玩。
慕紫苏嘴上答应了她,金穆清走后,她还是和顾修缘一拍即合,无论神威门是何境地,长生宫都要鼎力相助。
但这些都无异于扬汤止沸,真正解决根源的路只有一条。便是摧毁紫禁宫。
龙汲君曾和慕紫苏说过,他一直蛰伏的原因,并非忌惮紫禁宫,而是八部众。紫禁宫一旦毁灭,八部众势必降临人间,进行肃清。他曾将一切希望寄托在那虚无缥缈的返虚期,却屡屡失败,甚至因此险些走火入魔。
所以,现在的希望,是苏瑛。
只有她能帮慕紫苏斩断天路,终结一切。
出了无极阁,她望着夕阳沉落的天际,啼笑皆非的笑了一下。分明身处险境的人是自己,她最爱的人都要抛弃她了,分明,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却还是情不自禁的为这天下苍生操心。
回到庭院,她远远望见被团子们围住的肖贤,他正踮起脚帮他们够着挂在树梢上的风筝,澄澈的光勾勒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姿,鹤袍在微风里轻轻飘扬,雪白而分明的侧颜依旧震动着她的心神。
她仍在想。
这个曾经坚定不移站在她身后,为她挡风遮雨的人,他真的会杀了自己么。
小团子们被刚修炼完回来的年轻父母们领走了,她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脸庞微笑道:“累了吧?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无妨,我还不困,还想……再多看看你。”
她目光向下移,看到小案几上一件小小的衣服,便认出这是他们一起为九龄缝制的。
她知道,他又想九龄了。
慕紫苏从他手里拿出,端详了许久,右手的袖子是她缝的,歪歪扭扭,她忽的笑了,“也不知九龄穿上,会不会很好笑。好像短了一截啊。”
她转头时,见他眸光沉沉的,心里一阵酸楚。
她也不知为何这么心痛,分明那九龄根本就跟她没关系。
慕紫苏握着肖贤的手道:“明天,我带你去看他,好不好?给他带一些今天包的粽子。”
“好,九龄也一定想娘亲了。”
这话像刀一样扎进她的心里。
可她还是强弩着笑容,努力不让泪水溢出来,“我也想他了。”
翌日一早,慕紫苏便和肖贤一同乘着饕餮兽去了埋葬九龄的那座无人仙岛。
这里依旧四季如春,繁花似锦。慕紫苏远远看到那颗菩提树,心就莫名的抽痛了起来。
石碑旁有七色蝴蝶缭绕飞旋,像是和那个被埋葬在石碑下面的小男孩快乐的玩耍着,一点死寂之感都没有,反而生机勃勃。
慕紫苏和肖贤将许多粽子,风筝,糖葫芦,坊间孩子们喜欢玩的玩具,一一摆放在他的墓碑前。
两个人静默无言,看了那座石碑良久良久。
慕紫苏挽起肖贤的手臂,对石碑道:“九龄你看,爹爹这个样子是不是很让人担心。不过你不要担心他啊,娘会医好他的。”
她抬头望去,看到肖贤的眼眶红红的。她忙拿出帕子替他擦拭那颗摇摇欲坠的泪滴,“哎呀,当着九龄的面你哭什么。他看到得多伤心呀。”分明她自己的眼里也晕染着泪光。
肖贤弯起一个笑,颤声道:“抱歉,是爹不好……”
慕紫苏的目光变得无比温柔,“你说,九龄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呢?”
“一定像你。”
她噗哧笑出声,“男孩子像我岂不更要上天了。两个饕饕围在你身边,还不把你吃穷了。还是像你好,知书达理。哎,说起来那这个孩子很像红儿啊。”
“她本来就是我们的女儿。”
“是啊。”
慕紫苏道:“九龄,娘不再来看你了,因为下次见面,一定是在娘的肚子里。”她几乎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甚至有一刻,她清楚的记得他在她身体里的那种奇妙的感觉。哪怕她听不到他的话,可他的喜怒哀乐她都知道。
慕紫苏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十分可笑,看来她已经入戏太深……唱着别人的故事,流着自己的泪……
肖贤低头看着慕紫苏的眼睛,微笑道:“那时九龄可不要闹娘亲,不然爹会生气的。”
“我才不信你会生他的气,他要是回来了,你不定会怎么宠他宠上天。你一定会送他一把世上最好的剑,为他寻来天下间最强的秘籍。不过九龄万一不喜欢你那套太极剑法,喜欢大师兄的剑阵,”慕紫苏又不禁笑出声,“你得多难过。”
肖贤认真思索了才道:“那我便天天追着他要教他,直到他回心转意。再告诫小顾,休要荼毒咱们的九龄。”
“九龄,看到没,爹爹是不是难缠又麻烦。”
忽地,慕紫苏作了个嘘声的动作,肖贤小声问她,“怎的了?”
她闭着眼睛道:“嘘,我听到了。”
“听到什么?”
慕紫苏睁开眼睛笑着道:“我听到他说话了。他说爹爹不要难过,即便他不喜欢你的太极剑法,等他长大,娶了媳妇,生个小九龄,那个孩子一定会喜欢阿公的太极剑。”
肖贤瞧着她灵动艳丽的眸子,泪光更盛了几分,他情不自禁的抱紧她,在她耳边道:“我也听到了,我听到九龄说,他更喜欢学娘亲的一画开天……”
她紧紧揪着他的衣角,汩汩的泪水无声的滑落。
她知道,她永远看不到她所说的那一天,她也期待的那一天。
当天夜里,慕紫苏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身边有个小男孩,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模样,小脸尖尖的,眸子如墨般的沉,好像不太爱说话,又有些羞涩,紧紧抱着她的腿不撒手,躲在她的身后。
而她的面前十指紧扣的人,是肖贤和苏瑛
她拍了拍他小小的后背,弯起笑容道:“去找爹爹吧,乖。”
小男孩怎么也不肯放手,慕紫苏便蹲下身,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在泪水里微笑道:“我不是你娘,她才是你的娘亲。他们找了你很久呢,爹爹那里有很多很多好玩的,不信你瞧……”
“那你呢。”
她第一次听到他说话,稚嫩的声音透着一股深沉和冷静,她就说九龄会更像肖贤小时候的样子嘛。
“我,我要走了。”她低下头,大颗大颗的泪水止不住的滚落,她手足无措的捏着他的小手,掌心浸出了汗水。
她扬起笑容道:“不过你跟着他们,一定会健康快乐的长大的。”
“还回来吗?”
她点了点头,“等你长大,我就回来看你。”
“拉钩。”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拇指。
“嗯,拉钩!”
然后,她站在一片荒芜的梦境里,望着九龄牵着肖贤和苏瑛的手,慢慢的远去,慢慢的消失。
那一瞬,她觉得就像有一双手活生生的将九龄从她肚子里血淋淋的扯走一样。
心里空空荡荡。
可是……
真好啊……
他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终于,她在哭泣中醒来。
她呆讷了许久,然后看向睡的很沉的肖贤,她挽着他手臂,将头靠在他的肩头上,任由眼泪从眼角流下,染湿了枕头。
——算了吧,慕紫苏。
把肖贤还给苏瑛吧。你这一辈子已经活的很值得了。
你这条命本就是他给的,他若是要,还给他便罢。
让他们一家人团聚吧,他们守候了彼此那么久,你怎么忍心拆散他们……
那个紫苏,谢谢你啊,多亏了你,我才能被他爱着那么久。
那么久……
第1819章 迷厄丹
可是。
当她拿起迷厄丹时,还是鬼使神差的将它放入了肖贤的汤药里。那朱红色丹药如血水般化开,直到无色无味……
她求生的欲望比她想得还要强烈。
她知道,即便自己死去,也得不到他任何的思念……
那她凭什么要献出自己的一切,到底凭什么!
“饕饕。”
听到背后肖贤的声音,慕紫苏不由然打了个寒战,险些将手里的碗打碎。
“怎么了?”
“方才下棋时,小顾给我讲了个笑话,我觉得甚为有趣,也想讲给你听。”
“好。”她满手是汗的端起了药,陪他走到回廊间,坐下来,道:“你先喝药。”
肖贤愁眉苦脸的道:“药苦。”
“这可是萌萌给你开的,里面加了许多味珍贵的药,喝了才好得快。你忘了,我生病时不想吃药,你有多心急了?”
肖贤不语。
慕紫苏挑眉,“又想让我喂你喝,对吧?”
肖贤的心思难得被看穿,“知我者莫若肖夫人。”
“那我喂你,你乖乖喝。喝完再给我讲笑话。”
慕紫苏用汤匙送到他嘴边,看着他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喝了下去。第二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他还很期待的看着她。
她躲闪着他的目光,“没什么。苦不苦?”
“药本苦涩,看着你,便不苦了。”
“是吗。”
“饕饕,我同你讲,小顾今儿去买菜,他看着那菜叶子不怎么新鲜,便要同老板讲价。老板说啊,这菜很新鲜,只不过从早上到现在,它以为没人要自己,便不开心了,故才垂头丧气的。”
说罢,他轻轻笑了起来。
一旁躺在树上的观音奴打了个哆嗦,插话道:“这哪里好笑了……小顾舅公的笑话还是那么无趣啊……偏偏又爱说,我们几个学生早就叫苦不迭了。”
她怔怔的看着他弯起的笑眼,她不明白,以他的力量真的察觉不到吗?还是说他正是无条件的相信自己,才不设防的喝下她喂的每一口毒药。
“饕饕,怎的了,不好笑么?我再给你讲一个。”
慕紫苏放下药碗,“很好笑。这药确实苦,不要喝了。我给你剥个橘子吃压一压。”
他还是好脾气的笑着,“好。”
她剥橘子的时候心不在焉的,橘子皮又硬又难拨,在她手里‘皮开肉绽’。她忽然感到肖贤宽大的手掌拢住了她。
“还是我来吧。饕饕婆婆总是这样笨手笨脚的。除了打架以外。”说着,他拿过橘子,小心的剥开,将一瓣橘子送到了她的嘴里。
她轻轻咬下,汁液弥漫,甚是香甜。
观音奴挑了挑眉道:“是啊,你每次出门打架,阿公的眼睛看你都看直了。阿公我问你,你总惹婆婆发火,是不是就想看她揍你的样子,煞是迷人。”
肖贤将一瓣橘子塞到观音奴嘴里,嗔笑道:“你啊你,真是愈发的没大没小。娘子,我们是不是把她惯坏了。”
慕紫苏回过神,才道:“是啊,都赖你。”
肖贤怡然自得的笑了笑,“好,都赖我。”
她渐渐听不到肖贤和观音奴的谈笑声,思绪纷乱得仿佛坠入了一片大网里。
到底该怎么做……
合欢香已经准备好了,可是。
她觉得自己下不去手。
是夜,月光如水。寝殿内,古铜雁炉里青烟扶摇直上,暗香浓艳,撩人心弦。风动时,薄如蝉翼的纱帘徐徐飞扬,肖贤从外走进,隔着一帘帷幔,隐约看到慕紫苏背对着他,趺坐在榻上。她只着了一件鲜红的肚兜,发亮的绸子勾勒出她的细腰。乌黑的长发倾泻在绣着鸳鸯的红褥上,每一寸肌肤都雪白如新雪。让他想起新婚夜里,那羞赧的小新娘子。
她听到他的动静,微微侧首,他看到她额头贴花黄,唇间嫣红的一点口脂,玲珑饱满,像熟透的水蜜桃,一口咬下去,汁水便要溢出来。
真真的寒玉簪秋水,轻纱卷碧烟。雪肌鸾镜里,霞帔云发,仙姿玉貌。
不知哪里漫过来的暗香浮动,肖贤只觉胸口处阵阵的灼热,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她向他爬了过来,姿态婀娜,纤腰扭动,然后,她跪坐在他面前,将那绯红的发带,系在了他的眼睛上。
他闭着眼睛轻笑道:“饕饕又要玩什么新花样。”
她舌尖舔了下他的耳垂,呵气如兰,声音娇嫩,“夫君,妾身为你宽衣。”
她一点点解开他的腰带,褪下他的道袍,白靴。而后,她向条蛇一样缠住了他,执起他的手让他搂在自己的腰间,亲吻着他的喉结,“师父,饕饕想喝血了,怎么办……”
她听到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重。
“喜欢便拿去。师父的命都是你的。”
她并没有咬破他的脖颈,而是用牙尖在上面留下了刺痛的印记。接着,她仿佛含了一块冰一样,那块冰在她嘴里快活的动来动去。她甚至调皮的轻轻咬了一下,肖贤眉头微颦,手掌拢着她的后脑,“饕饕真是越发的坏了。”
每一下的撩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然后,她忽然停下了,整个人蜷缩在他的怀里,执起他的手,道:“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是何?”
她听得出,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姿态,和心中那团火热。
她在上面写了个字,“猜到是什么字,饕饕任由你处置。”
肖贤俯身在她耳畔道:“贤。是为夫的名字。”
他在她颈间吸了一口,“饕饕好香。”
肖贤刚要单刀直入,便被慕紫苏欲擒故纵一般的推开了,她叼着他的发带一扯,发带脱落,她看到了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挺秀的鼻梁。
——她在梦里看到的那个小男孩的眼睛,和他的一模一样。
这世上怎会有生的这样貌美的男子,真是人神共愤。直到现在慕紫苏还会赞叹这一点。
她一边注视着他,嘴里叼着发带,欲拒还迎的往后挪动。
“哪儿去?”
忽地,他箍住她的双手,向后一拽,吻上了她的后背。
第1821章 算计
翌日清晨,昨夜的香艳之气还未褪去,被鸳鸯褥上还有他留下的痕迹。慕紫苏醒来之时,只觉浑身酥软,甚至她将她的计划完全抛到九霄云外。
总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她会被他杀死的……
然而,醒来时,她没有看到枕边人的身影,心想他一定又去做早餐了吧。
昨夜他翻云覆雨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她的唇畔不自觉地勾起一个笑容,转瞬却被失落替代。
她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好。
她穿戴整齐后出了门,果不其然看到观音奴正在吃早餐。
“阿公说昨夜你累了,要多睡会,让我们不要吵醒你。”说着,观音奴人小鬼大坏笑着冲她挤了挤眼睛。
慕紫苏脸色绯红,嗔怒道:“这个老不羞,干嘛要跟你说这些。”
君迁子特意将她那份吃食留出来,摆在她面前,“婆婆,请用。”
“谢谢你啊。”
慕紫苏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没有找到他的身影,不等她问,观音奴道:“他做好饭后就急匆匆的出门了,可能是小顾舅公找他吧。”
慕紫苏没有在意,吃过饭后就出门溜达了。她去后山天启阵针眼的地方寻他,却听到守一说,“啊?先生没来过啊,对了,我刚刚看到他和苏瑛姑娘在一起。”
慕紫苏好像突然被人从梦中惊醒一般。怔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急切的找到他。
明明她早就知晓他们的关系,好像在拼命的抓住黑暗里最后一根稻草,好像想将他留在身边久一些,再久一些。
她是在后山池塘边找到的他。
苏瑛揪着裙角,低着头,不敢看他,结结巴巴的道:“没什么事,我就是想看看先生,身体是否无恙了。”
肖贤的身上依旧散发着淡淡的疏离感,慕紫苏知道,看来他还没恢复记忆。
“多谢苏姑娘挂心,我尚好。”
“那、那就好……”
“苏姑娘若无事,我先回去了。”
“等等!”
肖贤回过头,道:“苏姑娘若有事尽可开口,我还欠你一个人情,必定相报。”
“我不要你报答!”她恳切的仰起头看着他,“你、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肖贤茫然道:“何事?”
“夫君,阿瑛,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慕紫苏恰到好处的出现,打断了苏瑛的话。
肖贤道:“娘子,你醒了。苏姑娘也许有什么难言之隐。”
慕紫苏看向她,“是吗?阿瑛,可是在长生宫的日子过得不舒服?还是练功遇到了困境?你尽可开口。”
苏瑛瞧着慕紫苏的笑容,却看不到半分的笑意,反而是冰冷骇人的杀气。她被她吓到了,下意识的向后一退,“没有,我,一切都好。”
慕紫苏微笑着握着她的手,“那就好。你可要抓紧时间练功,别忘了,只有你才能拯救天下。”
她用力点点头,“嗯,阿瑛记得。阿瑛不会让紫苏姐失望。”
而后,慕紫苏揽着肖贤的手臂离开了。
一边走,她一边在想。
——原来肖贤把一切都告诉她了!不能再让她留在肖贤身边!得想办法给她送走,能拖一日是一日。他绝不能这么快恢复记忆!
慕紫苏忽然道:“夫君,许久不练剑,手痒了吧?我们切磋一下武艺可好?”
“当然好,为夫奉陪到底。”
殊不知,身后的苏瑛一直凝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
蓦然间,她的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
——杀了她,肖贤就会回到你身边了。杀了她!
太极广场上,几乎围满了所有长生宫的弟子,他们呆愣愣的望向天上慕紫苏和肖贤的身影。
一个招式狠厉,威风飒飒,娇艳的身影摄人心魄。
一个剑式超然,和光同尘,仙风道骨宛然谪仙。
剑光和火光交织,像极光一般灿烂美丽。
可顾修缘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俩人在打情骂俏。
然而,慕紫苏可没顾修缘想得那么轻松,她紧绷心弦,注视着他每一个动作。她要把他所有的招式烂熟于心,每一个招式都是试探,她在不停的推算,他的极限力量到底是多少!!
眼看剑光向着慕紫苏冲去,她却没有来得及抵挡,肖贤急忙冲到她身边,用自己的却邪抵挡剑气。
爆裂声响起,慕紫苏怔怔的看着眼前的浓烟才回过神。
“今儿是怎么了,你总是走神。”
慕紫苏收回思绪,“没什么,我们继续。”
“若想赢过我,可不能有半分的懈怠啊。”
她扯了扯僵硬的笑,“是啊。”
他执起她的手道:“先休息会吧。”
“好。”
长生宫弟子看到肖贤领着慕紫苏的手,在无极阁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他起身去无极阁内拿来他们在比武前沏好的大红袍,递给她。
女弟子们一个个面上红霞飞,极为羡慕的花痴道:“剑仙对慕掌门真好啊!”
“他们可真是恩爱啊!”
顾修缘在旁心想,这算什么,他那条老命都是被慕掌门牢牢攥在手心里的。
慕紫苏挽着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肩头上道:“你沏茶的手艺还是那么好。”
他又为她斟上一杯,“那娘子便多喝些。”
“好。”
她思忖许久,才半开玩笑似的道:“我说,你的太极剑法,当真天下无敌么?没有一丝弱点和破绽?”
她不由然攥紧了手。像是生怕他听出半分的端倪。
他笑笑,“你何时对我的剑招感兴趣了?”
“就是突然好奇嘛,而且,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说的。”
肖贤宠溺的用食指刮了下她的鼻子,“真是个坏丫头,也就是为夫了,不然这天下间哪有这等的痴人,会告诉对手自己的破绽。”
“怎么,你还想跟我留一手啊,那好啊,日后睡觉时别碰我了。”
她最会恃宠而骄。
他叹息,一把搂过她,“你掐着我的七寸,我哪儿敢。”
她看到他盯着自己眼睛,他看了好一会,依旧是一笑作春温。
“有,当然有破绽。”
不知为何,他深深的眼睛里的光,让她觉得心痛。
他起身,负手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的习惯是,练成对手的剑招,才能驾驭他。”
于肖贤而言,他或许不记得他的对手,但他记得和他交手过的每一个人的招式,气韵,并很快学会。也许这是他长久以来用时间堆砌的经验,也可能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
话音刚落,他抬起右手,一个小弟子的佩剑被他吸入手中,“借来一用。”
自己的剑能被肖贤所用,那个弟子决定以后把他的佩剑裱起来!
肖贤将手里的剑把反手递给慕紫苏,“来,我教你。”
她想起小时,每天将肖贤送她的那把刻着‘却邪’二字的木剑,用草绳让肖贤给她系在身上,然后站在草垛上,以为自己就是剑仙,和村子里的孩子上演着困龙之战那一幕。
那时候,他就是这样手把手的教她如何用剑。
‘点’、‘崩’、‘撩’、‘抹’、‘刺’
分明只是一把破旧的木剑,在他握着自己的手舞动时,竟然摇曳生花。
这一幕,又让她想起了肖贤传授谢道年绝学时,也是这样倾囊相授。
最终,她也会像谢道年一样,将这把剑亲手刺入他的胸膛里。
第1822章 至亲至疏夫妻
其实每次肖贤使用太极剑法,慕紫苏只要没沉浸于打架,都会专注的看他的每一个动作。八八六十四卦,六十四招,每一招都可以称之为举世无双的绝学,然而慕紫苏的悟性超过了他的想象,哪怕她没有任何剑修基础,只在短短几日内,便学会了其精髓,甚至找到了破解之法。
肖贤对于教剑一事乐此不疲,往往二人吃饭时,他都会忽然想起什么,然后和她聊了起来。
慕紫苏笑意苦涩,“你就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让我赢过你么。”
或者说,是杀了他。
“人生能得一知己,是幸事。能有一旗鼓相当的对手,更是幸事。”
他早已把她当作知己,他的对手,可以并肩战斗的好友,也是相互托付性命的人。
只不过,他在实战中已经如入纯青之境,招式变化错综复杂,元气衔接恰到好处,行云流水般的自如。每一次交手,慕紫苏都会在他纵横捭阖的招式中被打得措手不及。
诚如凤天歌曾经所言,肖贤最下作的就是善于在实战中设下圈套,做他的对手,决不可被愤怒和恐惧支配,因为他无论身处何种境地,总能保持最清醒的理智。“通谷,神风,步廊,天府——”
他每出一次剑,都会提前喊出即将攻入的穴位名字,但即便如此,慕紫苏都应接不暇,自己的一举一动一个呼吸都好像被他完全操控着。
“到底如何才能逃脱出你在战斗时设下的局。”
他反手背剑道:“用天眼。”
她恍然,她早已修成天眼,但她骗了他,气馁道:“那看来是没戏了。”
他笑了笑,“要相信自己。”
慕紫苏借用一画开天的力量吸收了他大多的攻击,满身血痕,气脉紊乱,简直惨不忍睹。在下面的顾修缘都为她捏了一把汗,最让他震惊的是,肖贤竟然下得去手。很显然,慕紫苏把所有的胜算都赌在了最后一击上,这无异于是一场豪赌,她必须全力以赴。否则她功败垂成。
然而,对面的肖贤毫发无损,依旧是翩然之姿。
“太极剑法,以第一卦第五爻为重,从初九到九五,自沉潜蛰伏至突破重重阻碍,乘龙入天,形似人生。这一剑,如何破。”
她心弦紧绷,屏住呼吸,紧紧盯着眼前的肖贤,心中默念,“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分别对应着清渊,曲池,阳西,列缺,灵道!”
她移形换影,精准无误的打在了他身上的每一道穴位!
她听到虚空中有什么破碎的声音。
成功了!
她破了他的招式,使得他没能打出飞龙在天!
电光火石间——
火焰滔天,雨云轰然燃烧开来,照耀得天际一片殷红,震动着整个招瑶山,江海翻腾,顾修缘再次迫不得已打开了结界。
“一画开天!!”
成败只在这一招!
这道力量,足以焚天!!
她的目光里,周围一切的景物都消失不见了,只有他素白清雅的身影——
突然间——
他的剑恰到好处的挡住了她凶猛的攻势。
那时,他看到了她眼里的杀气。
他用了第十五卦谦卦化解了她的一画开天。迅猛的火焰顿时消散无踪——
“君子有终,吉。”
衣袂飘然,风清骨俊,宛若一座静止不动的远山,青山雾霭,白莲缀玉。
回过神来时,慕紫苏僵硬的低下头,看到他的却邪剑尖,已然抵在了自己的胸口处。
随之而来的,是那股熟悉的压迫感,仿佛从地狱中最黑暗的深处伸出的一只遮天巨手,在扑入阳间的一刹那,将万物血淋淋的抽离,收拢于掌心……
万物在须臾间规复于静止,她的身后仿佛只剩下无尽的虚无。
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身子竟然会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
他收起剑,反手背到了身后,“倘若你方才没有犹豫,便不会露出那么多的破绽,让我有转圜的余地。”
——我犹豫了么?
慕紫苏并没有察觉到,她方才分明已经心无杂念,一心只想赢过他。
——不对,不可能!她分明已经断了剑势,他没有任何机会再重新聚气打出任何一个招式!难道力度不够?
她缓慢抬起头,直视着他带着冷意的目光。
她懂了。
他给自己留了一手。
他并没有倾尽一切将全部绝学都教给她。
原来他一直对她有所保留。
所以才能一次又一次的骗她。
真是应了那句话啊——至亲至疏,夫妻。
寸步难行的无力和绝望,刺骨的冷意从骨髓里一直蔓延到心底。
她忽然觉得,也许自己就像谢道年一样,万般算计,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一直在他的股掌之间,被他轻而易举的肆意玩弄——
围观的弟子们眼花缭乱,根本没有看清两个人的动作,眼前就定格在了这一幕。四周鸦雀无声,只能听到轻微倒抽冷气的声音。
实在是太精彩了!
旋即,他的眸子又弯了起来,眼中的冷意被温柔覆盖,他伸手摸摸她的头,“今天累了吧?明天再练吧,想打赢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先吃饱肚子。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她也崭露出甜美的笑容,“你做的我都爱吃。”
这话是真的。
第1820章 要了他的命
道家秘法,七深五浅,节奏把握得恰到好处,她目光向下移,看到他散乱衣袍里若隐若现的躯体,属于阳性最完美,修长有力的腰身,还有那一双修长的腿。她呼吸也变得错乱。她觉得自己像雄鹰翅膀里被呵护的莺雀。她记得小时候他只要在她面前出现,就会用一件又一件繁琐洁白的衣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她此刻想。
终于让她看见了呢。
他的所有,他的全部,毫无遗漏的,最不堪和最柔软的部位,完完全全展现在她视线内。
她喜欢。
他一直盯着她的眼睛,最近几次,他总要毫不掩饰的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在确认,她还是他的。
“在想什么?”
他甚至想掌控她的思绪。
“我在想,如果当年我是谢道年,我会怎么杀你。”她的眼睛里闪着灵动妖冶的光,眼底深处却好像带着钩子似的瞅着他。
他边用力边道:“想到了么。”
她揪紧了他的衣袍,“我会不听,不看,不说。”
“不听我讲故事,不看我练剑,不说你爱我?”
她想笑,又听他道:“死在你手里,我也心甘情愿。”
“当真?”
他的唇边漾开几分缱绻的笑意,“当真,我等你来取我性命。”
烛光在屏风后随风跳动,灯火迷离,她听到了潮汐一脉脉的声音,仿佛沉在海底,一深一浅,一深一浅,随着海面的起伏,她大口而贪婪的吸取着能让她存活的空气。
她好像听到了小时候,他哄着自己入睡时唱的小曲儿。
折扇轻摇,墙上的手影晃啊晃。
郎十八,妾十七,夙世相逢成姻契。
然后,她就会随他唱后一句。
玉颜郎,态飘逸,须臾鹤发如太乙。
慕紫苏原本是要吸他的力量。
可是她办不到。
她控制不住的在他的温柔里沉沦下去。哪怕她知道下一刻就是无尽的深渊,也心甘情愿——
——肖贤,你知道吗,我最喜欢你对着我,只有我一个人卸下那与生俱来的骄傲,端庄的样子。喜欢看你眼睛里失去冷静,被迷离的柔情和疯狂所替代。喜欢你汗水里的味道,喜欢你从掌控精确,到现在无法自控,贪婪的对我索求。甚至逐渐的带有几分任性和强硬。
我们没有界限,没有分别,我们的丑态,不堪,肮脏的液体,欲望,身上的每一寸都被彼此一览无余,却不会有任何的嫌弃,因为我们终于成为了一个人。
她扬起身子,像高鸣的鹤,被他宽大的手掌捧住后颈,染湿了被褥——
——可是,肖贤,为什么你一定要杀我。我们就这样一起生活不好吗?我就是你的妻子,我就是啊……
她突然抱紧他,狠狠的咬他的肩膀,都淌出了血,她还不肯撒口,死死的咬着他,喉间发出哽咽的哭声,泪流不止,眼里满是雪亮的恨意——
身上的愉悦和心底的恨意剧烈冲撞,泪水悄然流下的同时,她的身体像是发冷那样不由自主的颤栗着。
血和泪交融在一起,染红了他的里衣。
我恨你——肖贤,我恨你!我真的恨你!
我舍不得你!你知不知道,我还是舍不得把你让给别人,舍不得你死!
她咬的地方,刚好就是许久以前他的妻子,在他肩膀上留下牙印的地方。
肖贤忍着痛意,她听到那温柔而有些发颤的声音。
“小祖宗,你可真是要了我的命啊。”
她顺势倒在他的怀里,侧脸贴在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沉稳的心跳声。她也随之缓缓平静下来,脸庞的泪水也慢慢干涸,她摸了摸他的心口处道:“心口没疼吧?”
“我哪有那么娇气。”他躺下,吻了下她的额头。
慕紫苏闻着他颈窝里的香气,用力嗅了嗅。
他笑她,“饕饕真像只小猫一样。”
“因为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啊。”
他用鼻尖蹭了蹭她的小脸,闭上眼睛道:“为夫亦然。”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慕紫苏听到从他胸口里传来的声音,他说,“饕饕,若是我先你一步走,你会如何。”
她心里莫名一恸。
即便到现在她这么恨他,她都不知,她会如何。
她故意装傻,将他的白发缠在自己的手上,“你干嘛要走,去哪啊。”
她看不到他怅然若失的笑容。
“没什么。随口说说。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前脚入土为安,你后脚就改嫁给他人。”
“不会的,你忘了,我来到长生宫的目的就是治好你,我一定会飞升,我们说好的,要同去同归……”
他将她抱得更紧了,“好,同去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