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21分节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目的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目的
苏油将几方意见汇集过来:“好,那我们就解决了第二个问题,运力问题。接下来,我们就该讨论如何使用民力,运夫,车夫,骡马,仓丁等等,他们的薪水该是多少?”
别说其他人,就连范纯粹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现在一脑门子就是如何组织民力:“薪水?比照龙首渠开凿的发放不就行了?”
苏油说道:“龙首渠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精耕细作,家家丁力都紧张,而且龙首渠对泾原农户有立竿见影的实际好处,因此大家干起来卖力。如今这样……”
吕惠卿说道:“要是按照免役法的后续,官府可以动用免役钱,宽剩钱,实行募役,按照渭州城的行情,现在是力夫一日两百文,骡马一日两百五十文。”
苏油有些讶异:“为何骡马只比力夫仅仅贵出五十文?畜力何时如此廉价?”
吕惠卿笑道:“明润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狼渡马场兴起以来,陕西一路的牛、骡、马匹,已经蕃蓄得很多了。”
“每年还有从青唐、西夏贸易进来的马匹,两年前狼渡神术培育出那一批良种,如今已经可以服役,明润别用汴京价格来考量渭州啊。”
苏油也笑了:“那样就好办了,力夫不用,纯用骡马,陛下所给的封桩钱分出一部分,陕西本地出一部分,转运粮秣已经足够。”
“这样,一匹骡马我们就按照一日两百五十文计算,封桩库出两百文,陕西转运司出五十文,这个方案大家可能接受?”
范纯粹很高兴,这样的薪水一个月就是七贯半,都是现在县丞的水准了,用这样的薪水招募骡马帮,只怕大家都会蜂拥而至。
哪怕只干上一季,一家都能抵用一年!
这笔钱最终会留在陕西,繁荣地方经济,这才是最重要的!
正要答应,就听苏油说道:“不过有个条件。”
范纯粹拱手:“明润你自管说来,这笔钱,再难再苦,我们也要给百姓们留在陕西。”
苏油笑道:“既不难,也不苦。渭州这里牛羊多,我要渭州扩大罐头厂,皮革厂,羊毛厂的规模,为运粮入渭州的商贾,提供回程商品。”
“其中牛肉罐头和牛皮制品,是重点。”
“杀……杀牛?”范纯粹又不淡定了:“这个……这个怕是违碍朝廷规制……”
吕惠卿在心底里翻了个白眼,这事情私底下好操作得很,拱手道:“没问题,我们从熟蕃那里多收购就行,熟蕃没有这么多规制限定,龙首村火边子都出名了。”
“不过只出牛肉过于碍眼,四六比例行不行?牛肉四成,羊肉六成。”
说完又给范纯粹使了个眼色。
范纯粹还对打这样的政策擦边球有些懵,李察却已经收到:“对,榷市上牛羊多的是,只要通知一声,各路蕃部赶来的肥牛那是不要太多,这也是我们陕西的独特优势,我看是可以的。”
其实这就是苏油当年玩过的花活,大宋不是禁铜吗?那就搞个二林部外贸品。后来二林部归了大宋,那就再搞个大理国外贸品。
说到底,吕惠卿李察和苏油才是一类人,范纯粹这种方正君子的思路,只适合西周井田之制,不大适合商品社会的大宋。
诸葛亮会的规矩就是少数服从多数,苏油吕惠卿李察都同意,范纯粹想到那笔粮食运输费,最后也一咬牙表示了同意。
几番妥协之后,陕西路转运司,不用承担多余的役务,也不用如吕惠卿那般在保甲上大动干戈。
范纯粹和苏油达成口头协议,转运司的任务就两条,一是用州军乡丁保境安民,大军在外的时候,陕西治安由他们负责维持;
二是转运司只需要在渭州接收四十万石粮食,然后组织人力畜力,将之转往宁夏城交给军方,就算完成任务。
期间还要负责帮助军方修建仓房,当然,一切耗用,都按照民间招工价格发放工钱。
这笔钱主要由朝廷负担,转运司只承担很少的一部分,主要任务还是组织民力。
这个方案相比过去动辄抓丁刺勇那一套,实在是过于温和有爱了,转运司众人不管什么派,都是乐见其成。
用范纯粹的话说,要是这样都还搞不好,那也不用做这个转运使了,丢人!
趁热打铁,大家又将民力,运粮,加工,造船,建仓等事宜细节一一敲定之后,最后形成一个文件。
苏油将之交给范纯粹:“这个就麻烦范兄找人润笔成章,奏报给陛下吧。”
范纯粹不知道苏油有这种随手送功劳的脾性:“这……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苏油说道:“吕公,李副使,路判官也别忘了副署。”
“这件事情你们报上去,肯定是功劳;可军机处报上去,只怕有些尴尬。”
“军机处负责的是军务,虽然后勤也是军机的一部分,但是直接干预转运司事务,却是有些越权的。”
“军政分开是大势,也是良策。现在虽说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但是能避开忌讳的,我们自然要避开,以免落人口实。”
“军机处对转运司,本来就只有建议之权,因此这功劳,天生就该是你们的,因为决策者最终还是你们。”
“我只是履行了自己建议的职责,大家要是诸葛亮会开不拢,我也是没办法的嘛!”
吕惠卿摇头叹息:“这也是利令智昏了,一开始大家不是都还吵吵嚷嚷来着,怎么闹着闹着,就往一起使力了?”
众人都是莞尔,只有毕仲游摇头。
陕西路转运司,怕是第一次如此和谐,涪国公调剂鼎鼐之能,足见一斑。
范纯粹将那份文件交给毕仲游,让他去变成上奏条陈,笑道:“这法子真是不错,比你一封疏奏我一封疏奏送御前打官司强,今后这样的会,可以常开。”
这话既可以说是暗讽吕惠卿,也可以说是自嘲,倒也既算是批评也算是自我批评。
苏油说道:“异论相搅,是我朝祖制,我也是赞同的。但是应该有个根本原则。”
“没有给异论一个公开讨论的场合,大家闷头上书,一切只凭人君所好来选择。”
“好的大家不知道哪里好,坏的大家不知道哪里坏,这样对国事是没有帮助的。”
“我们都是读书人,都知道学问上砥砺切磋的道理,其实政务同样如此。”
“有这样一个会,让大家将观点都堂堂正正摆出来,集体讨论,集体决策,这样才不会有失偏颇。”
“很多时候,事情并没有对错是非,只有可行不可行,条件成熟与不成熟。”
“就拿安石相公的免役法来说,在汴京两浙蜀中,就是良法,在京东河北陕西,那就不一定了。”
“原因很简单,这是两类民情政情完全不同的地方。一处是役务简单,民间丰足;一处是役务烦难,民间弊困。”
“因此只拿着汴京两浙蜀中的情况宣扬免役法是善法,固然不妥;但是只揪着京东河北陕西的情况宣扬免役法是恶法,同样不妥。”
“如今的荆湖,陕西,已经走上了蜀中模式的发展之路;加上现在大宋几支能够承担营造役务的专业队伍打造出来,免役法施行的情况,当然就越来越好。”
“异论相搅的目的,是为了兼听者明,为了解开治政上的症结,让政治变得更加中和而不是尖锐。”
“它本身并不是目的,它只是为目的服务的手段而已。这一节。务须搞清楚。”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立场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立场
到了今天,苏油已经可以正大光明地说出这种话来。
其实他一直就在这样说,只不过以前分量不行,如今……分量够了。
苏油的宦途,看似一路平稳,其实中间风波险恶。
之所以能走成现在这个样子,只有两个原因。
有求必应,无欲则刚。
出仕之初,就是保守派大员韩琦的打压,刚刚有了一点政绩,又被发往天下最穷处的夔州。
将夔州治理出花儿来之后,接着被派往天下最险处的渭州。
好不容易渭州大胜,积功回来守开封府,又与王安石政见不合。
虽然政绩继续耀眼,还是一样被发往了两浙。
等到将两浙治理成鱼米之乡,又成了交趾救火队员。
私交上,大佬们和苏油一路言笑晏晏,但是在政局上,其实苏油一路都被大佬们忌惮着,提防着,打压着。
直到交趾归顺占城纳土南海全境成为大宋势力范围,苏油的政绩已经大到任何人都压制不住了,才不得不请他重返朝堂。
就算那个时候,都还被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通过苏颂苏轼迂回打击。
真正让苏油打压不住的,是他的实力。
无论别人将他放在哪里,他都能爆发出无比耀眼,让所有人忽视不了的功绩。
政治圈最忌讳的就是没有立场,这话本身没错,但是说苏油没有立场还企图左右逢源,这就是没有看到真相和本质。
恰恰相反,苏油的仕途,比别人多走了十几年的弯路,就是因为立场二字。
他不是没有立场,而是太有自己的立场;
他不是没有被打压,而是在一次次打压之后,都能够以所有人无法挑剔的政绩,品行,德性,名声,一次次重新强势崛起;
所谓保守派改革派,苏油为什么要去投靠?他宁愿多花费十几年的时间走出自己的道路,而不是选择复制吕惠卿,曾布,吕嘉问,难道没有自己的思考?
不假它求,这是九岁那年,张方平教给他的第一堂政治课。
花了整整二十年时间才摸到中枢的大门,中间一旦发生错失,就是万劫不复之祸。
这是苏油为了自己的立场,实实在在付出的代价。
这样的代价,苏油认为是值得的。
虽然比那些走捷径的人多花了十几年,但是每一步都无比坚实,每一点力量的增长,都是自己培养出来的,不假外人之手。
这样的力量,是最纯净的,最不容易遭遇自己人反噬的。
当初苏油的立场,普天之下除了老家民间,有点分量的支持者就只有两个——朝堂之上,张方平;士林当中,龙昌期。
可如今是怎样一番光景?
政治终究是妥协的艺术,政治家都不是傻子。
一个保守派和改革派都打压不住的新势力终于强势崛起之后,只能成为两派最终不得不选择合作的对象。
这样做的巨大好处,就是苏油能够容纳下两派的一些人士,让温和改良派的思想,成为朝中、士林和民间的主流。
比如今天的会议,换成任何一个人来主持,都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结果。
吕惠卿和范纯粹,都对苏油有着最基本的信赖,所以能够在他划定的底线之上放手相争。
这就叫政治人品。
哪怕再重生一次,吕惠卿也绝对不会复制苏油所走的道路,哪怕苏油能够获得成功,吕惠卿也不会羡慕。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选择走这样的路的人的钦佩:“这就是明润常说的,有底线的斗争?”
范纯粹却不这样以为,吕惠卿这样说,他认为是小人往自己脸上贴金:“君子和而不同,然危难之际,也能舍命相救;小人同而不和,一时纠集为恶,雷霆一到,各自星散。”
这尼玛就又要开始扯哲学伦理了,苏油赶紧打住:“这些跟政务无关,我们私下再聊,听说吕公你对种五,徐禧之策颇为欣赏?”
吕惠卿说道:“种谔经营横山多年,屡次上书朝廷讨伐叛逆,也曾迫降嵬名山,修筑绥州城,控制横山,改变了永兴军路当面的宋夏强弱对比,我觉得是个将才。”
“不过此子气运不济,有功必有一败,以至于蹉跎至今。”
“徐禧此人曾得陛下盛赞,如今又已历练数年,永兴军路军事井井有条,也是人才。”
“种五的方略虽然有些冒险侥幸,但是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解决西夏问题所付出的代价,相比明润之策,的确要小得多,希望明润你考虑一下他们的建议。”
苏油手扶脑门:“不是没有考虑过,军机处提出了一些问题,让两人呈送上来,两人一直没有回复。”
“再次催问,种谔以机密为由,不愿意在奏章中论说。这不,我已经行文让二人来渭州,大家一起好好谈一谈。其实,我也怕泄密。”
吕惠卿微笑道:“那到时候如果二人有理,明润会支持吗?”
苏油笑道:“我倒是对他们听从军机处的战略,更加有信心。从延安走青牛川过来,路途不会比我更远吧?怎么还没有到?”
吕惠卿笑道:“明润盛名在上,想必二人也是战战兢兢,必须做足准备,才敢来敲门的。”
……
西夏,保泰军司。
柔狼山脉的尽头,已经从连绵群山变成丘陵,然后变成平野。
平野上有一条河流,叫徐斌水,水边上有一座小峰,名为水泉尖。
这里是保泰军司禹藏花麻势力的最北端,再往北,过河之后就是大平原,一望千里。
后人对这一带有评价:“……去敌最近,北面滨河,遇冬冻合,一望千里。”
“寇若从贺兰山后来,踏冰驰踔,势如风雨,未易御也。”
深冬里的平野,大风卷裹着雪花,已经看不清哪里是大路,哪里是溪流。
只有一些裹着冰霜的枯萎蒹葭,被几场冻雨打成黑色,在一些雪堆上倔强地支棱着,如同冰冷的长箭,宣示着那里春天里会有一带葱绿色的繁华。
水泉尖南边山窝里,有一处破败的土墙小堡垒,泥墙不过五尺高,两尺厚,与其说是一个堡垒,不如说是一个牲畜的圈栏。
圈栏靠山的一面有一座两层的土楼,底层养着马,上层住着人,顶层堆着狼粪火硝等烽燧用物。
禹藏花麻在这里只布置有五名哨兵,说哨兵都有些抬举,在新来的那支宋人小队眼里,不比当年羊堆里求活的苏武差太多。
“阿嚏!”二楼简陋的土屋里,哨兵头领悉多缩了缩脖子。
即便是土墙,也抵挡不住外边风雪带来的寒意。
见到新来的小队头目用嗔怪的眼神看向了他,悉多顿时感到全身不自在,踢了身边躺尸的手下一脚:“都罗,滚起来,袍子给我!”
都罗咕哝着坐了起来:“冷……”
悉多看着小队头目身上的古怪絮衣,心头更怒:“要不老子的袍子给你,你去喂马?”
都罗不情愿地将袍子脱了下来给悉多,自己又朝着火塘那边靠了过去,往里边扔了一块牛粪,显然是不敢再躺在地面的草杆上了。
悉多裹着破烂的羊皮袄,从二楼下来,将干草加到了马料槽里:“长生天呢,这都是四尺八寸的好龙驹啊,就是腿程未足,养得有些废了……”
马儿开始凑过来吃草,悉多欣赏地看着一匹白马。
马耳奇特的翻起,耳尖相对,悉多这几十年老牧民都看不出是什么马种。
但是好马是无疑的,这马的鼻腔粗大,身材高壮,马蹄子也比普通马大了一圈,大眼睛里充满了一种灵性。
白马打了一个响鼻,似乎对草料表示不满。
悉多这才反应过来,去边上一个大袋子里边铲出了一大木勺棕色的小颗粒:“这是啥古怪豆料,还炒过,闻着怪香的……”
将棕色的古怪豆料加到料槽里,马儿们明显吃得更加欢实了。
“这日子……怎么是个头啊……”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李清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李清
悉多在自己手心里偷偷藏了一把饲料,丢了一颗进自己嘴里嚼起来。
一边吃一边还跟白马聊天:“你的主人是个大贵人,炒豆里边有细盐,有熟豆,还有秦陇素油,我吃过的……”
“再来一两蜜酒半斤羊肉,那就是大汗打仗前发给咱们的吃食了。你几头畜生竟然天天吃这样的料,老头伺候你们几天,分一点点,应该不闹的哈?”
见到马儿们身上蹭了草料,老悉多又取来刷子。
虽然不是自己的马,但是这模样实在是喜人,能伺候几天,牧人出身的悉多都莫名的开心。
悉多不知道楼上的几人是什么来路,反正送他们过来的是都统军帐下录事参军,给悉多的指令也很奇怪,就是看住他们不让北去,但是只要不再往北,静塞军司辖区内,任他们自行行动。
悉多想起过往的马帮们私下里的说法,说是驸马都统军和宋人,还有天都山占了兀卒行宫的叛贼,都有一腿。
那几个人的衣着古怪,内袍看似丝绵不是丝绵,外面罩着白色的粗布,看着就暖和。
最让悉多羡慕的是几人的靴子,款式没见过,绳子编得怪好看的压着皮舌头,里边穿着一层棉袜一层毛线袜。
手上戴着手套,腰里是那种曾经让悉多闻风丧胆的短柄铜护手弧形骑刀。
当年随大相打环庆,结果顾头没顾腚,这边还没拿下,那边给益西威舍破了萧关。
大相带着他们疯狂回撤,救援韦州,半道上被红袍子宋军追上,悉多曾亲眼见到那些疯狂奔逃的同伴,被这样的骑刀轻松地插穿,撕裂,枭首,断腰……
从此之后悉多就给自己下了一个规条,就是遇到拿这样刀子的宋人,最好就特娘别跑,抛开兵刃抱头趴下才是第一正确的选择。
贵人的命是命,贱人的命就不是命?
想起自家的驸马都统军,悉多叹了一口气,都活得不容易。
整个静塞军司,都统军帐下也就十万帐,兵卒不过四万,好多还是自己这样的人。
天都山李叛贼跟宋人贸易,赚得贼肥,动不动还出来抢人。
驸马都统军抢人不敢抢,打又打不过,如今也学得精乖了,跟宋人贸易起来。
中间还和李叛贼干了几回,兄弟们为了口吃的那是真拼了命,才没让李叛贼吃了独食,从宋人那里挣来这么一份钱粮。
好日子才过了几天,梁大帅又来了,第一件事就是让都统军西迁,让出萧关。
梁大帅手底下七万精锐不是吃素的,都统军只能忍,明年商队只有走天都山下过,又要被李叛贼刮掉一层皮。
“唉……”悉多又叹了一口气,将马厩中的马粪挑到了土墙外头。
这玩意儿冻成冰疙瘩,就没啥味道了。
又拿黄土拌了炭灰在马厩里撒了一层,这才紧了紧皮袍,重新回到土楼上。
几个宋人肯定是在等人,轮流去楼顶上拿着一根古怪的黄灿灿的管子朝北边打量。
锅子里边已经煮上了糊糊,蕃人好客,但是悉多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招待,堡子里只有黍米和盐,就有些干盐菜,那还是秋天里悉多带着几个手下,在河滩上挑拣出来弄上的。
这里是通往西夏的重要走私通道,他们守着这个堡子,自有一份私底下的收成,但是悉多早都跟几个手下商量好了,将几年的积蓄都送到山里藏了起来。
这年头,谁都信不得。
看着糊糊里边翻滚着的牛肉丁,悉多咽了一口口水,感觉脸上有些臊得慌,拿手在袍子上蹭了两下:“老是吃客人们带来的肉食,不是俺们的待客之道,我去楼上取条羊腿,晚上来一顿炖羊肉。”
宋人头目苦笑了一下:“羊肉在其次,菜蔬有没有?”
悉多也跟着苦笑了一下:“这个就真难了,别说菜蔬,就是茶叶味儿都久没有闻着了。”
就在这时候,楼上盖板掀开,探出一个头来:“老大,来了。”
宋人头目对几个同僚使了个颜色,几个人不显山不露水地站到屋子里的关键位置:“你们在这里看着饭,我上去瞅瞅。”
悉多说道:“我也去,顺便取羊腿。”
来到楼顶,之前的哨兵将望远镜交给老大:“看!”
北面远远的白地上,有一处比较平坦的长带,从地平线东边蜿蜒延伸到西边,和西北的一处更宽的平坦地带相接。
那是封冻的徐斌水与黄河,而黄河对岸,出现了一队小黑点。
老大扭头对哨兵说道:“叫他们给马上鞍,准备迎接。应该是夏国使臣。”
悉多却看向了远处一处山谷飞起的鸟群:“不对……”
老大也是见多识广之辈:“糟了,有伏兵!走,赶紧救人!”
悉多一把扑倒在老大脚下,将老大的腿死死抱住:“老客!军爷!使不得!驸马都统军有令,你们不能越过怀戎堡!”
老大使劲踢了悉多一脚:“滚开!”
悉多根本不放手,哭喊着道:“军爷饶命啊!要是放了你们过去,老汉就是死人了,合堡五个人,一个都活不成啊……”
老大正要发怒,刚刚的哨兵却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军令是不能越界,老大,再说我们只有鹤胫弩和震天雷,你看吧,没用的……”
对面黄河边上,已经涌出了两队黑甲骑士,人数足有近千,将使节团团团包围在骑阵当中,一名骑手高挑着的骑枪上,是一面红色的旗帜,上面绘着一个青色的狼头。
老大愤恨地一捶墙头:“图干部,家梁老贼!取鹤胫弩来,我摸过去刺杀了他!”
哨兵轻轻地摇了摇头:“这里是驸马都统军的防区,如果我们在这里出击行刺,只会给梁永能以口实!”
说完对悉多说道:“我们得撤了,带来的给养全部留给你们,不过你们得赶紧找地方藏好。说到底,你们现在还是夏人,要是被人发现端倪,那就麻烦了。”
悉多一时搞不清楚两人到底谁才是老大,不由得怔楞在那里。
老大一抖脚:“松手,直娘贼的又输了一阵!羊腿留着,改天再来吃!”
悉多赶紧撒开了手。
不一会儿,五骑白马驮着裹着白袄的骑兵从怀戎堡南门奔出,转眼消失在了茫茫一片白的雪原之上。
悉多一看对面的阵仗,赶紧从楼上下来:“快快快,军爷们留下的物事,赶紧藏到马厩里去!痕迹都掩盖好!不要让人看出了破绽!”
……
西夏使节团,所有人都面色苍白,李清的侍卫们全部抽出长刀,将他护卫在核心。
上千黑骑分作两队,一队守在黄河北岸,挡住使团的去路,一队在更北的地方集结,摆出了冲锋阵型。
一匹大黑马越众而出,缓缓来到使团之前,马上中年骑士眉头紧皱,眼睛却没有看着任何人,而是盯着远处的小山包边上怀戎堡,嘴里说道:“还请李兄出来一见。”
李清拨开侍卫们的阻拦,纵马来到骑士身前:“李清有皇命在身,乃是赴宋使臣,家先生何故阻拦?”
家梁将视线收回,看着李清,一脸惋惜的神色:“侍讲,事发了。太后懿旨,李清使命取消,即刻返回兴庆府,闭门待参。赴宋使臣,另有委派,就不劳烦侍讲你了。”
李清大惊失色:“吾皇如何了?”
家梁叹了一口气:“侍讲乃我大夏英杰,太后隐忍了这么久,就是等一个侍讲离开陛下身边的机会。”
“如果侍讲对陛下尚有一丝忠敬之心,就请与家梁一起回去,自己承担下一切后果,那样吾皇尚有一线转机。”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忠直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忠直
李清惨笑道:“梁氏专横跋扈,陛下亲政数年尚不得权柄,如果家先生是忠臣,为何不与李清携手,杀回兴庆府,以清君侧?”
家梁摇头:“因为我并不赞同你的行为。曲野河南,乃我夏人数代血战才换来的国土。今日可割曲野河南地,明日是否就可割河套?后日是否就可割漠南?”
李清说道:“西夏数败于宋,现在只能卧薪尝胆,力求振作。宋朝咄咄逼人,如不以曲野河南暂缓其心,我们哪里来时间措手内政?”
“家先生以铁甲劲旅为西夏增强军力,固然大功,但那是以民生凋敝为代价的!”
“如今夏国早已危机四伏,家先生所为,不过扬汤止沸。”
“薪不尽,火不灭,扬汤止沸,何如釜底抽薪?”
家梁吟诵道:“诸侯之所大患,固不在战矣。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
“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
“故不战而强弱胜负已判矣。至于颠覆,理固宜然。”
“古人云:‘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此言得之。”
“侍讲这典故,祖籍老乡苏老泉也同样引用过,家梁原样奉还。”
“先生!”李清大急:“先生看看如今朝中,还能对陛下以臣礼相对者,无非你我二人!”
“我知道先生心性高洁,不是贪陋之辈。可就是想不明白,先生既然以天下为重,如何不能与君上齐心协力,惩治外戚,励精图治,共御外辱?”
“而后逐鹿中原,会猎汴京,隳赵宋宗庙,与辽廷抗礼!”
“圣天子在上,你我二人联手,三十年内,天下何足平?!”
家梁正视着李清的眼睛:“侍讲,既然明知道今日朝中,陛下势单力薄,为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鼓动陛下与太后相抗?”
“陛下与太后,乃母子血肉之至亲,如今却反目如仇雠。这让百姓如何看待我夏国皇室,让天下如何看待我大白高国?”
“李君乃大儒之后,如何不知道儒家以仁孝立身?为何要让君上行此悖逆之举?”
“曲野河南,历来为后族所有,所以庇护其子弟衣食。”
“你却故意让陛下出卖大夏国土,断绝后族飨地,抛弃当地子民!”
“你这是陷君上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却还振振有辞,用高尚的理由来掩饰自己的卑鄙下作。就这样还想让大夏复兴,无疑南辕北辙,缘木求鱼!”
“你这样做,只会将大夏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不,你已经让大夏沦入了深渊!”
李清被家梁骂得摇摇欲坠:“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这样的话,天底下说过的人太多了!”家梁毫不领情地打断:“你的心里根本就没有大夏和君上!你只是想要利用他,让他成为你的一面大旗!让他成为你施政的传声筒!”
“你对君上,对太后,从没有一点点起码的尊重和敬畏,你想要做得,是成为大夏的商鞅,王安石!”
“但是你从未想过,革新旧制,如履薄冰,得不到秉政者的支持,一定会失败!”
“你的妄想,你的野心,让你不顾政局,不顾国情。”
“陛下走上今天的道路,全是因为你的唆使!”
“你不是什么悲情的英雄,你就是西夏的千古罪人!”
李清摇头:“如今再说什么,却也都已经晚了……也罢,一切罪孽,俱在李清一身,与吾皇无干。”
说完对着家梁拱手,然后深深地弯下腰:“先生,国是稠溏,今后就多拜托了。李清万死莫赎,告诉陛下,我对不起他。”
“你干什么?!”家梁纵马过去掰起李清的肩膀,怒喝道:“君上尚在危难之中,你岂可就此一死撒手?!”
却见李清的胸口上已经插上了一支匕首,眼神渐渐涣散:“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致君尧舜……上,再使,再使……”
家梁抱着李清一起跌落马下,大喊道:“来人!来人给我救活他!让他回到兴庆府再死……”
……
西夏,兴庆府,慈宁宫。
偏殿内,一尊玉石般的白瓷观音像前,梁太后跪在蒲团之上,一手搓着一串宋国的七彩琉璃念珠,一边低声吟诵着经文。
梁太后的幸臣罔萌讹守在殿外,见到家梁一身血污地过来,皱起了眉头,轻轻地对他摇了摇头。
家梁后退了两步,撩起衣襟,跪倒在了雪地当中。
殿内的吟诵之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叮——”终于一声清越悠扬的钟磬之声响起,殿内梁太后问道:“可是家先生来了?”
罔萌讹赶紧说道:“已然在殿外跪了很久了,娘娘快让家先生进来吧。”
梁太后却没有搭理罔萌讹,只是问道:“李清那逆贼,可拿回来了?”
家梁跪在雪地当中,肩膀和头顶已经落满了雪花:“为臣罪该万死,虽然在怀戎堡外截住了李清,却一时不察,让他……畏罪自尽了。”
梁太后的声音冰冷:“家先生一片赤胆忠心,骂得李清那贼子无言以对,只有含羞自尽。快意倒是快意,不过反倒让他死得过于轻巧。”
家梁低头:“是为臣疏忽,本以为李清忠于君上,必然有所承担,却是臣……见人不明,高估了他……”
梁太后冷笑一声:“时值今日,你还要为那逆子说好话?”
家梁叩首道:“君上误交匪人,的确有过错,但是望太后念在母子亲情,再饶恕他一回。”
梁太后的声音激怒起来:“我容忍他够久了!若非先生屡次规劝,我早就废了他这个皇帝!”
家梁急道:“万万使不得,今上乃太后独子,如太后废子另立,那就蹈了青唐吴氏的覆辙,大夏嵬名一族必定不安。”
梁太后沉吟了一阵:“密信可拿到了?”
家梁说道:“此刻就在臣的袖中。”
梁太后的声音终于和缓了下来:“进来吧。”
家梁站起身来,因为在雪地里跪得久了,不禁身体僵硬,一个踉跄。
罔萌讹赶紧扶住,家梁还要推谢,罔萌讹却轻轻对他摇了摇头,就这样搀扶着家梁进了大殿。
梁太后见到家梁如此狼狈的样子,怒气一下子就消了:“先生赤心报国,为了弥合我母子费尽心力,我这里是领情的。”
“就怕别人衔恨入骨,恩将仇报,没了我的庇护,今后先生难有好下场啊。”
家梁拱手道:“臣束发受教,忠信二字未敢或忘,如果这般也难得好下场,那也只能认命。”
梁太后认真地看着他,过了好一阵,才噗嗤一笑,顿时整个大殿都明丽了一分:“先生可真是太有趣了,既有汉人儒生的忠谅迂直,又坚持要恢复夏人的血性勇武。这就是宋国苏油所说的,人生来就是……矛盾的?”
家梁说道:“臣以为并不矛盾。先秦儒生,口诵诗书,剑横六国。孔门子路,宰予,皆有万夫不当之勇;荀门李斯,韩非,陆贾,张苍,一样也是铁骨峥嵘之辈。”
梁太后说道:“你是真君子,真儒士,远比景询李清那等迂腐做作之辈,明白得多。刚刚说的那些人物故事,先生闲暇之时,要多讲给我听听。”
家梁取出密信递上:“要是娘娘有兴,家梁自当奉从。”
密信上还有蜡封,梁太后检查了一下,将信打开,不由得勃然大怒:“小儿焉敢如此戏弄老娘!”
家梁抬头,却见信封里只有两张空白的信笺。
梁太后怒极,正要将信件撕毁,家梁赶紧制止:“娘娘且慢!里边恐怕有些玄机!”
梁太后这才停下手来,将信件交给家梁:“先生看看,到底有何古怪?”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家梁将信件取过,对着窗户看了:“娘娘,这是一封秘信,乃是宋人之法,臣在机宜司破获过宋人密谍,他们招供过一个法子……宫中尚医局,可有宋国过来的碘酒?”
梁太后对着罔萌讹一招手,罔萌讹赶紧点头:“有的有的,我这就去取来。”
碘酒送到,家梁将信笺铺到桌上,拿软布沾了碘酒,小心地压印到纸上,片刻之后,梁太后和罔萌讹便惊疑地看到,白纸上面渐渐显露出蓝色的字迹。
自家儿子的书法,梁太后自然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待得读完书信,不由得冷笑道:“我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大夏当真是出了个好皇帝!居然能做出此等羞没祖宗的勾当!家先生,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家梁赶紧跪倒:“太后,此种密信传递之法,乃宋国密谍方才知晓,陛下长居深宫,却从何处得知?只有李清教唆,方才有此门道。”
“李清大有宋人密谍的嫌疑!搞不好他就是宋人派来颠覆我朝的奸贼!”
“陛下年幼,误入其彀中,这不是陛下的错。这是宋人处心积虑,精心谋划的结果!”
“臣忝为大夏知机密事,未能揪出这等大奸大恶,是臣失职。然耽误之急,是立即逮捕李清党羽,以免消息走漏到宋国!”
“请太后降旨,待臣清扫完奸邪,再来领罪伏诛!”
梁太后气得手足颤抖:“太祖奔逃地斤泽,仅以身免,尤未忘复国;景宗不畏强军一日三战,被创十余,犹呼号酣战!”
“这逆子但有祖宗一分伟烈,便是十个李清摇舌,又岂能动其心志分毫?!”
“请家先生立即逮捕李清合族,搜罗其党羽,不得有一人漏网!”
家梁拱手,焦急地问道:“陛下那里,家梁敢问太后如何处置?”
梁太后叹了口气:“知道家先生忠君保国之心,我就不让你难做了。逆子那边,让兄长去吧。”
家梁急道:“让大相去,只怕要出事,万一君上羞愤,效李清所为,奈国是何?”
梁太后惨笑了一下,眼泪终于从眼眶里滴落了下来:“那我倒还不遗憾生了这么个懦种……”
“太后!”
“够了!”梁太后提高声音:“此事我自有分寸!”
终于还是叹息了一声:“罔萌讹,那就你和我去一趟吧……”
家梁终于松了一口气:“那臣先去布置了。”
罔萌讹看着家梁的背影:“家先生真是伟烈忠直,太后当用于疆场朝堂,讲故事这种话……”
“讲故事有你就行了?”梁太后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这还吃上醋了?我待家先生,如弟子待师傅,跟你不一样。”
罔萌讹自失一笑:“臣只恨无家先生之能,可为太后解忧,唯有这一身而已。”
“休说此等混账话!”梁太后啐了一口,站起身来:“走吧,去看看那好儿子……”
秉常已经被控制了,门口五位膀大腰圆的侍卫,根本不让他出内室。
“你们要干什么!朕是夏国的皇帝!你们要欺君吗?”
侍卫面无表情:“奉太后懿旨,陛下身体未适,需要安养,不可外出受了风雪,臣等职责在身,不敢不从。”
“我的内侍呢?你们将他们怎么样了?”
侍卫面无表情:“几位内使伺候陛下不周,还冲撞皇后,太后有旨,一体发往西郊斩首,现在,应该已经葬了。”
“你……你们……好……你们一个个都好得很!”
秉常暴怒如狂,将台几上的陈设全部扫到了地上,抓起一个笔筒朝侍卫们砸去。
笔筒砸在侍卫胸甲之上,侍卫躲都不躲,受了这一下。
室内响起了孩子的啼哭,秉常愤怒到了极致:“哭什么哭?!给我闭嘴!”
室内响起一个硬朗的女声:“嚎什么嚎!你先给我闭嘴!”
秉常愣了一下,室内一个衣着华丽的美艳女子,抱着一个小孩走了出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有一国之君的体态?”
“你……连你也敢轻视与我?”秉常:“你梁家……”
“梁家怎么了?”一个冷冽的声音在门外先响起,之后才是中官着急忙慌的高唱:“太后到——”
梁太后一身朝服进来,见到满地狼藉,闭了下眼,也不说话。
秉常终究还是忌惮梁太后的威势:“儿子……儿子请问母后起居……”
梁太后没有搭理他,带侍卫将椅子扶好,这才上去坐了,将皇后手中的孩子接了过去抚慰,一边说道:“可不敢受你问安,我现在哪里还是你的母亲?不过是个……梁家人,是你的大敌,拦路虎,恨不得处之而后快的人罢了。”
秉常躬身:“儿子不敢……儿子……刚刚只是一时被侍卫阻拦顶撞,因而……”
梁太后笑了:“要不是李清劝你隐忍,怕是早就爆发了吧?铁鹞子回京的那次,你不是意气风发吗?孩儿啊,你都没有个君王的样子,这天下,又如何可以交给你呢?”
秉常说道:“儿子登祚以来,自问没有行差踏错,勤政爱民,不务声色。”
“我知道复行汉制,惹得母后和舅父不满,但是西夏如今国事见衰,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
“宋国就是榜样,内修法制,外强屏藩,厘清税制,广辟财源,劝课农桑,休息兵甲。母后,要做到这些,就当先复汉制,明树礼节。”
“这……也是父皇当年的定策。”
“呵呵呵……”梁太后冷笑了几声:“这是抬出你父亲来压我,陛下真是学问日精,越来越有出息了。”
秉常说道:“儿子不敢,但是子承父业,儿子自问没有过错。”
梁太后哄好了孙子,将他交回给了自家侄女:“子承父业,呵呵,自太祖到你父亲,谁曾出卖过国家土地与敌国?这又是哪一门子的子承父业?”
秉常如遭雷击,脸色大变,本来就不太健康的身体,禁不住摇晃了两下。
梁太后神色转冷:“曲野河南,每年收粟麦数十万石,活十万余人,如此沃野之地,拱手资敌,这算是哪一门子的子承父业?”
“你那些汉礼,固本,息兵的胡乱点子,我都又得你胡闹。可这一次,我这做娘的,不得不阻止你了。”
“这件事情,说明皇帝对梁家的愤恨,已经超过了杀父的敌国!不然如何能做出这等丧心悖逆之举!”
“我……我没有……”
“对,你没有,这等羞没祖宗的举动,你也知道见不得天日。你只敢用面粉水写了,通过李清密送宋廷,想祈求宋国相助,诛除我等。”
“你这是将刀柄送到敌人的手上,就算是事成,就算梁氏没有了,皇帝我问你,夏国,还有吗?”
“你这是要拉上全夏国上千万人,祖宗打下的数十州江山,给你的愚蠢陪葬!”
“这都是你们逼的!”秉常知道事情败露,再也无可抵赖,也就不再掩饰讨饶,眼神中透露出的,全是这些年被压抑,被折磨之后爆发的变态疯狂。
“这都是你们逼的!亲政数年,朕的旨意,何曾出得这个房间,不不,即便是这个房间里,你们都还要干预进来……”
说完一指自己皇后:“这个小贱人,不就是你们的安排?!这个江山,不早都是你们梁家的了?!”
说完又指着梁太后:“嵬名氏的血脉,就脏在了你这妖妇的手里!当年先父就不该娶你,你先是卖夫求荣,再是鸩杀父亲,改易他定下的国策,扶持外戚把持朝政,一桩桩一件件,不就是你们梁家人的卑劣勾当?!”
最后一指门外的罔萌讹:“还有脸提父亲,提太祖景宗,如今他们就在青苍之上看着你!看着你在內宫蓄养面首,看着你玷污大白高国的名声?!看你死之后,有何面目见父亲,有何面目见嵬名先祖!”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种鄂的方略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种鄂的方略
面对儿子的指责,梁太后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任何波动,淡淡地说道:“皇帝失心了,带他下去吧,押入木砦,好生供给衣食。”
“在那里,他爱怎么闹,就可以怎么闹;爱怎么喊,就可以怎么喊。人活着,总要舒心了才好。”
秉常怒道:“我还是夏国君主,你梁氏就算权势熏天,天下也还有忠于嵬名氏的臣子!”
梁太后冷笑一声:“臣子?李清那样的臣子?你可知,李清乃是宋朝密谍?!”
“李爱卿?”秉常傻了,然后疯狂地叫喊起来:“不会的!爱卿忠心赤胆,是你们编造污毁与他!你们为了权柄,什么卑污烂贱之事干不出来!”
“痰迷了心窍的东西!”梁太后对这个懦弱无能的儿子厌恶到了极点:“你的那封密信,就是宋人密谍惯用之法!那也是我们能编造的?!醒醒吧!”
秉常终于傻了,眼神开始有些发直:“怎么会……李卿他怎么会……”
梁太后憎恶地道:“拖下去!嵬名一族不劳你操心,如今有了孙子,他,也姓嵬名!”
……
陕西路,转运使司。
巨大的沙盘之前,种谔,徐禧,苏油,范纯粹,吕惠卿,正在讨论定夏之策。
两人在大宋也算赫赫有名,不过和苏油还是第一次相见。
种谔对自己的战略思维,是非常自信的。
而他的战略,其实一直以来都有朝中大佬支持。
王安石,吕惠卿,徐禧,都在其列。
因此种谔固执地认为,他的被打压,就是朝中保守势力畏战压制的结果,以文压武,将大宋平灭西夏的绝佳机会埋葬在了最好的年月里。
现在拿着长长的指挥棒,讲解的话音里边就带上了一丝委屈和倔强。
“现在是宋夏战局最好的时候,横山之策,末将已经谋划了十年!”
“欲平西夏,必取兴、灵;欲取兴、灵;先取银、夏;欲取银、夏;先取米脂。米脂若下,其后必成破竹之势!”
说完将指挥棒指到自己的驻地:“种谔所需兵力无需太多,只需以鄜延本部兵马五万四千,畿内七将兵三万九千,分为七军,方阵而进,以清涧城为基地,逆无定川而上,自绥德城出塞,进围米脂!”
“大军围攻,米脂旬日可下,之后北上,占据石洲,步军五十里环卫,谔亲率骑军精锐,突袭夏州,银州。”
“银州攻下,就是兴庆府南大门灵州,我步军大部随进,围而不攻,吸引兴庆府兵出,以精骑邀之,破之于兴灵之间!”
“其后夏人再无可战之军,秉常只有奉表内附。”
“十年以来,种谔无日不再思量此计,如今大宋军力越发强劲,早非十年前可比,如有青唐、萧关大军前压,虚作声势,夏人必然调集大军防守正路。”
“待到西夏关注西南,种谔再出兵于东境,批亢捣虚,直抵兴庆,秉常孺子,谔往提其臂而来耳!”
苏油看着地图上的沟沟壑壑:“五郎此谋,的确是条奇计。要是再助以火器,可谓是夏人的绝大威胁。”
种谔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不敢当国公赞誉,如果此策可行,还望国公代转圣上,就说种谔十年来枕戈待旦,无一日不在等待召命,克复兴灵,整灭叛逆。”
苏油点头:“边疆有五郎你这样的虎臣,我肯定要告诉陛下的,继续吧,接下来如何?”
种谔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接下来?完了啊?哦接下来就该集兵与麟府,防范辽人过来占便宜。”
苏油说道:“可是河东之兵,已经被五郎你带到灵州了啊,又如何才能防止他们过来呢?”
种谔有些麻爪了:“这个……”
苏油说道:“扯那个太远了,我们还是先说五郎你的进兵线路吧,我来给你复复盘,看看你该如何准备啊。”
“首先,进兵季节,你选在何时?”
“自然是**月之交,山北麦熟之时。”
“嗯,好,这就是想要因粮于敌了是吧?那五郎你统帅十万大军,准备携带多少粮秣?”
种谔早就准备好了这些问题的答案:“按照现在的战法,大军携一月之粮足矣。”
苏油说道:“按一兵一日二斗计,一天消耗就是二十万斗,一个月就是六百万斤,六万石粮食。要是骑军,还要携带马料,这的确已经是鄜延兵马的极限。”
“好,现在我们出发,沿着无定川出来,到米脂寨,你准备如何攻城?”
种谔说道:“现在我军有了犀利火油,炸药,到米脂寨纵火爆破,米脂寨不难下。”
苏油说道:“很好,不过米脂寨周围,有可以引火的树木可供使用吗?那一带的山上,树林茂盛吗?”
种谔再次愣住了,那一带什么样子没有比自己更清楚的,最多就是一些灌木。
徐禧在种谔身后补充:“我们可以让转运司从后方送柴草过来。”
苏油点头:“很好,那拿下米脂寨就算没有问题了,接下来就是渡过无定川,九月水势正盛,你们准备如何渡河?”
说完看着徐禧:“别忘了,刚刚转运司辛苦运送的柴草,已经在攻打米脂寨的时候一把火烧掉了,难道转运司还要千里运送大木,给大军造筏子?转运司准备动用多少人?给转运丁力准备了多少粮食?”
“这个……”种谔思索了一下:“可以拆下夏人造米脂寨的木头。”
“哈哈哈哈……”苏油笑了出来:“你怎么知道夏人造米脂寨用了很多木头?他们用的木头有多大?能不能过用来制作筏子?据我在西南所见,他们是能够不用木料,垒石为城的。”
见种谔有些下不来台,苏油赶紧收住:“算了这一节跳过,理工其实是有方法助你渡河的。好,现在我们渡过了无定川,甚至营造司还帮你假设好了浮桥,十万大军得以渡河,接下来怎么打?小五准备先围石州还是先围宥州?”
种谔还在怔忪于刚刚缺乏木头渡河的问题里,已经不敢张扬了,拱手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到底打哪一个,需要根据当时的局面来确定。”
苏油点头:“有道理,现在我是梁永能,得知宋军来犯,率领七万大军来援,因为消息不通,以为米脂寨未失,轻军突进,直指米脂,小五你准备如何破解?”
种谔松了一口气:“那自然是在无定川险要之地设伏破之。”
苏油说道:“我改主意了,梁永能带军几十年,这种错误是不容易犯的,前进到无定川,见到地势险要,必然要先分兵占领山头,保障通路,然后再让大军通过。然后……五郎,你的伏兵被我发现了哦……”
种谔硬着头皮道:“狭路相逢,勇者得胜,我相信宋军能胜。”
苏油说道:“我也相信,不过梁永能是西夏骑兵,打不过,肯定会跑……嗯,太后和大相军法严苛,直接跑,老子肯定会被追究后罪……小五,你觉得我在石、宥二州之间,不进不退,专事骚扰,和你打游击怎么样?”
“这个……”种谔真的有些想哭了:“别忘了我还有步兵随进,可以分别占领石、宥,以步军守之,然后轻骑遮断,你梁永能敢不顾后路?”
“好!”苏油双掌一合:“小五不愧是我大宋的将才!这是稳妥之计,逼得我不能不退,否则,必定会被包了饺子!”
种谔正要高兴,苏油突然说道:“别高兴得太早,刚刚那些,其实都是烟雾。”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复盘汉灭匈奴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复盘汉灭匈奴
种谔又傻了:“国公还有后手?”
苏油说道:“其实梁永能出击,只是要保证西夏石州以北的黍麦能够全部正常收割,让百姓携带粮食,转往兴庆府,行坚壁清野之策而已。”
“现在目标达成,五郎你的确渡过了无定川,的确进入夏境两百里,甚至还占领了我两个州城,但是时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日,你粮秣损耗,早已过半,严冬已至,还缺乏攻城的器械。”
“而我已经收完黍麦,军民一体撤退到了灵州,同时集结兴庆府的守卫力量,共计五十万人。”
“现在我就等着你。等着你在寒冬之日来到灵州城下,在冰天雪地里和我决战!”
“对了徐制诰,冬衣你们转运司负责送到石州不?准备让五郎在石州等几天?”
种谔将指挥棒往地上一摔:“国公欺人太甚,要是夏人有国公这样的本事儿,何至于被国公一败再败?这不公平!”
苏油连连摆手:“不要生气嘛,我其实是真不会打战。”
“好好好,就算夏人不行此策,现在军力还分散在各处,来不及和五郎的锋锐相抗。五郎你带四万轻骑兵,一路摧城拔寨,连取夏、银、兴、灵,可以了吧?”
“现在我是秉常了,我见势不妙,不顾宗庙陵寝,在群臣拥卫下离开兴庆府,渡过黄河,西狩祁连。然后传檄诸州,令各部抵抗勤王。”
“于是西夏遍地烽火,而小五只有四万人,还身陷大宋千里之外,现在准备怎么办?”
“就算你们抓住了秉常,梁氏将小皇孙带去西域,另立为君,又怎么办?”
“别告诉我不可能,夏人本就是游牧之族,取得兴灵之后方才定都而已。”
“辽主都能四时捺钵,夏主就不能?恢复游牧本性,又有多难?”
“他们与我华夏之族生性不同。大宋灭南唐,后蜀,只要打下都城,国君无处可去,诸地可以传檄而定。但是对付夏人,这法子能行?”
种诂表示不服气:“当年武帝遣卫霍征讨匈奴都能成功,为何到了今日,我们就不行?!”
苏油说道:“先不说卫霍之功有没有侥幸的成分,就问你手底下,有霍去病的匈奴将领高不识,赵破奴吗?有能让你找到王廷的乡导吗?”
“还有匈奴人当年的军备,战术,可以和现在夏人相比?他们有现在的铁鹞子,瘊子甲,青锋剑,旋风炮吗?”
“即便勇锐如霍骠骑,也不过封狼居胥。之后呢?‘而还’!还是不能留守!”
徐禧拱手:“国公似乎对汉武帝之功不怎么推崇?”
苏油摇头:“话不能这么说,汉武帝之功,在打断了匈奴人的崛起之路,免去了我族危亡之祸。”
“同时凿空西域,横扫漠南,规划下了华夏最好的版图范围。”
“这些是他的丰功伟绩,但是他好大喜功,开疆拓土却忽略了巩固控制,到最后求全过甚,轻进漠北,李广利丧师十多万,葬送了卫霍拼杀出的大好开局。”
徐禧拱手:“北逐匈奴,奄有河套,扼控西域,使漠南无王庭。就算是好大喜功,不也奠定了大好局面,何谓葬送?”
苏油笑了:“是吗,那我们大可以算上一算。”
“《史记》记载,匈奴莫顿之时,单于纵精兵四十万骑围高帝于白登,其西方尽白马,东方尽青駹马,北方尽乌骊马,南方尽骍马。”
“而《汉书》所记,则是三十多万。同时《汉书·匈奴传》,还有’匈奴每三到六人出一兵’的记录。”
“我们按照这些记录大致估量,其时匈奴,号为全盛,加上周边藩属小国,总人口当在二百五十万左右。这一点,制诰认可吗?”
徐禧现在的官职也加上去了,吕惠卿刚到陕西,欲更改蕃汉兵战守条约。诸老将不以为然,但是赵顼觉得有道理,便让吕惠卿试行。
吕惠卿便遣徐禧经画。事成之后,徐僖被赵顼加直龙图阁,知制诰,兼御史中丞。
徐禧点头,觉得苏油推断的这个数字大体差不多。
苏油接着说道:“到武帝时期,大汉国力大盛,开始对匈奴用兵。”
“第一战是河南,厅里各位都是饱读诗书,熟知边事,不用我多说吧?”
范纯粹说道:“武帝元朔二年,匈奴兵犯上谷、渔阳。将军卫青出上谷,至茏城,得胡首虏七百人。”
吕惠卿点头:“公孙贺出云中,无所得。公孙敖出代郡,为胡所败七千余人。李广出雁门,为胡所败,而匈奴生得广,广后得亡归。”
毕仲游继续补充:“其后匈奴数入盗边,《史记》记载,杀略总计五千馀人。于是汉使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雁门,李息出代郡,击胡。得首虏数千人。”
“元朔二年,卫青复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于河南,再得胡首虏数千,牛羊百余万。”
苏油说道:“这就是著名的河南之战,算是武帝对匈奴攻略的开篇之作。”
“从兵力兑换来看,汉军与匈奴损失比为二比一,其实不能算是大胜。”
吕惠卿说道:“但是此战具有极大的意义,‘于是汉遂取河南地,筑朔方,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
种谔表示赞同:“武帝设朔方、五原两郡,并筑朔方城,移民十多万屯田。这一战,占领了匈奴进犯中原的聚兵之地,解除了他们对长安的直接威胁,并为汉军建立了一个集进要塞。”
苏油说道:“在此过程中,虽然‘汉亦弃上谷之什辟县造阳地以予胡’。不过总体来说,交换是非常划算的。”
“其后匈奴人不甘心河套被夺,屡次出兵袭扰朔方。才有了元朔五年,武帝反击的第二次汉匈大战。”
范纯粹说道:“元朔五年,卫青任车骑将军,率军出朔方,入漠南,击匈奴右贤王;李息等出兵右北平,击单于和左贤王,策应卫青主力。”
种谔对卫霍极度崇拜:“这一战卫青出塞五百里,长途奔袭右贤王廷成功,打得其狼狈北逃。汉军共俘敌一万多人,凯旋归师。”
吕惠卿点头:“此战的意义,在于进一步巩固了朔方要地,彻底消除了匈奴对长安的威胁,并将匈奴左右两部切断。”
徐禧说道:“次年二月和四月,大将军再度兵出定襄,前后继续歼灭匈奴军队一万多人,迫使匈奴主力退往漠北,远离汉境。”
苏油说道:“这一战,我们就姑且称之为漠南之战。就算汉军是一个不死的全胜,匈奴主力,也只消灭了两万。但是巩固了朔方,清扫了河套。还是非常划算的。”
“当时西域尚在匈奴控制之下,元狩二年,武帝为凿空西域,联通诸国,遣霍去病率精骑万人出陇西,越乌鞘岭,进击河西,开始了第三次汉匈之战。”
种谔说道:“这是霍骠骑的成名之作。千里长驱,六日连破匈奴五部小王。接着翻越焉支,转进千里,与匈奴鏖战于皋兰山下,连战皆捷,歼敌九千,斩杀名王数人,俘虏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多人而还。”
“同年夏天,霍去病再次统军出击。张骞、李广等人率偏师同时出击右北平,以策应霍去病的行动。”
“这一次,霍去病率精骑数万出北地郡,绕道河西之北,迂回纵深达两千里,远出敌后。”
“再西北向东南,以秋风横扫落叶之势,在祁连山与合黎山之间的弱水,大破河西匈奴。”
“这一战战果辉煌。杀敌三万余人,俘获匈奴名王五人;王母、王子、相国、将军等百余人。”
“收降匈奴右部浑邪王众四万,全部占领河西,汉廷设武威、酒泉、张掖、敦煌四郡,移民实边戍守生产。”
徐禧说道:“这一战可以称为河西之战,打通了汉通西域的道路,完全实现了‘断匈奴右臂’的意图。”
苏油说道:“更重要的,是此战为汉匈争霸的战略转折点,完成了强弱之势的转换。”
“大汉至此,彻底获得了对匈奴战局的主动权,对吧?”
众人都是点头。
苏油说道:“那刚刚说了这么多,匈奴人,一共到底被消灭了多少?”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我们该打什么战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我们改打什么战
所有人数学都不大好,或者说,都没有刻意地计算过。
苏油意味深长地说道:“战争持续到现在,已经打了整整七年。满打满算,七年之中灭敌不过七万人,加上前后俘虏的五万部帐,一共也才十二万……刚刚我们说匈奴一共多少人来着?”
众人面面相觑,相比匈奴二百五十万的总人口,这才……二十分之一?
徐禧说道:“可接下来还有一场大胜。被匈奴俘虏的汉将赵信,曾为单于献计,认为居于漠北,汉兵必不能至。武帝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吕惠卿说道:“武帝乃粟马,发十万骑,私负从马凡十四万匹,粮重不与焉。令大将军青、骠骑将军去病中分军。大将军出定襄,骠骑将军出代,咸约绝漠打击匈奴。”
范纯粹说道:“此战大将军那边战果不太大。‘单于闻之,远其辎重,以精兵待于漠北。会暮,大风起,汉兵纵左右翼围单于。单于独与壮骑数百溃汉围西北遁走。‘大将军夜追不得,行捕斩首虏凡万九千级。”
种谔接道:“不过骠骑那边取得了巨大的胜利,‘出代二千余里,与左王接战,得首虏凡七万余人,左王将皆遁走。封狼居胥山,禅姑衍,临翰海而还’!”
苏油说道:“这一战,才是决定性的大胜利,总计灭敌十万,真正彻底打垮了匈奴主力。”
范纯粹说道:“然而此战代价极大,《汉书》记载:‘汉两将大出围单于,所杀虏八九万,而汉士物故者亦万数,汉马死者十余万匹。匈奴虽病,远去,而汉马亦少,无以复往。’”
吕惠卿说道:“此战之后,汉朝在短期内也无力再战,霍去病死后,直到元鼎六年汉灭两越,才遣公孙贺将万五千骑,出九原二千余里,从骠侯赵破奴万余骑,出令居数千里。”
“至匈奴河水,皆不见匈奴一人而还。”
很多网络科普文,写汉武帝征匈奴,到这里就会选择结束。
苏油的内心里也为汉武帝感到遗憾,要是历史真的就在这里告一段落,武帝转而巩固河套,发展民生,待实力膨胀后二次用兵,华夏的强盛,或许根本不用等到唐时才会到来。
叹了口气:“霍去病一生六击匈奴,战无不胜,开河西酒泉,斩俘敌十二万余人,收降四万余人。”
“卫青一生七击匈奴,一与单于战,收河南地,斩捕首虏五万余级。匈奴边患基本扫清。”
“之后十六年,大汉无力北上,匈奴无力南下,和平重新开启,两国不战,几十六年。”
“但是这十六年里,之前归降的那些匈奴人,安置在了哪里?河套。”
“一代匈奴人成长起来,也并没有变成汉人。”
“十六年中,汉朝还是渐渐失去了对河套,漠南的控制,那里,依旧还是匈奴人的马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汉廷分化治之,再没有形成能够灭国的巨大威胁。”
“十六年后,汉武帝再次遣军出征,而这一次,不再有卫霍的辉煌了。”
范纯仁一声叹息:“太初二年,浞野侯赵破奴出击匈奴,遭受匈奴八万骑兵围困而大败,赵破奴被俘,两万余骑全军覆没。”
“天汉二年,贰师将军李广利将三万骑兵出击右贤王,斩首万余而归。匈奴大围贰师,几不得脱。汉兵物故什六七。”
“骑都尉李陵将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千余里,与单于会,合战,陵所杀伤万余人,兵食尽,欲归,单于围陵,陵降匈奴,其兵得脱归汉者仅四百人。”
“后二岁,汉使贰师将军六万骑、步兵七万,出朔方;强弩都尉路博德将万余人,与贰师会,游击将军说步兵三万人,出五原;因杅将军敖将骑万,步兵三万人,出雁门。单于以十万待水南,与贰师接战。贰师解而引归,与单于连斗十余日,游击亡所得。因杅与左贤王战,不利。二十万大军,一无所获不说,还需要突围而还。”
“征和三年,匈奴入侵五原、酒泉,掠杀边民。两地守军出战,均不利,都尉战死。三月,武帝命李广利率七万人出五原,御史大夫商丘成率三万余人出西河,重合侯莽通率四万骑出酒泉,打击匈奴。”
“然太子刘据巫蛊祸起,连累李广利妻儿下狱。李广利欲以功赎罪,冒进浪战,七万汉家儿郎,全军覆没。”
苏油叹息道:“从太初二年算起,又是七年时间,汉军前后损失十几万人,将卫霍打出来的交换比,又生生填平。”
“汉人再也无力北进,天下户口大减,河套漠南无法充实,匈奴人依旧占了两地人口的绝大多数,而霍去病在北地布置监视匈奴的五部鲜卑,悄悄崛起。”
“之后汉廷一直在衰落,对匈奴只能行分化瓦解的外交政策。”
“好在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匈奴人在漠南勉强全是安稳。”
“如此直到百年之后,才有大将军窦宪,带万人出征北匈奴,勒石燕然,斩杀名王以下将士一万三千多人,俘获马、牛、羊、驼百余万头,来降者八十一部,前后二十多万人,匈奴到此才算是基本平灭。”
“说起来,这一战才划算,仅从灭敌人数来论,这一战的成果,相当于武帝征匈奴四十四年的总和。”
范纯正摇头:“其实不然,东汉末年,各族纷纷涌入中原,其中就以匈奴人人数最多。史称‘关中人口百余万,戎狄居半,汉匈杂居’。”
“这些匈奴人干了不少’大事‘,其后称帝成立汉赵的刘渊,就是匈奴人。”
“鲜卑强势后,匈奴与鲜卑合族通婚,这一部称为‘铁弗’。铁弗后人赫连勃勃建都长安,称大夏。”
“融入匈奴人中的月氏人,称为匈奴别部卢水胡。其后沮渠蒙逊杀段业,建北凉。”
苏油说道:“鲜卑的崛起,也跟窦宪击走北匈奴有关:北匈奴西迁之后,漠北被鲜卑占领,‘匈奴余种留者尚有十余万落,皆自号鲜卑,鲜卑由此渐盛。’”
范纯正点头:“匈奴人融入靠近高句丽的宇文鲜卑。后来宇文氏篡西魏,建北周。”
苏油于是一摊手:“五郎的打法,我们先别说有没有冒险激进的因素,就算是全胜,和汉武帝的战略有何区别?”
“其结果,依旧是‘得其地不足以为利,遇其民不可役而守’,更大的可能,就是扫荡一圈之后,照旧回来,无法形成有效占领。”
“在经历过汉武帝后期河套关中的遭遇,以及五胡乱华惨痛的历史教训之后,我们大宋,难道还要重复这样的战争吗?”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苏油的历史战略观,和他们想象中的灭国之战相差太大,一时间难以判断优劣。
还是吕惠卿打破了沉默:“明润,如果种子正的方略不可取,你以为该如何打?”
苏油说道:“其实五郎的攻略,一开始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因为就当时的大宋国力来说,这样放手一搏,完全有打出二十年西疆稳固的可能。”
“之后努力发现民生,刺激人口,培养一代人,就可以再图一战。”
“但是放到现在,明显就有点不合适了。”
“大宋如今的国力已经得到长足的发展,从横山到河湟,处处都是出击地点,五郎,你的眼光,不应当再局限在横山一地了。”
种谔看着宋夏边境的地形,陷入了思索。
苏油继续跟其他人介绍:“其实五郎也曾经调整过方略,而且我认为,他的那次调整,是非常有意义的。”
种谔自己都有些懵圈:“哪一次?”
苏油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小点:“这里,修筑啰兀城。”
那一次,是种谔身上的大污点,啰兀城被围,种诂在后方吓得手足无措,连作战指令都下达不了,可以说一点名将临山崩而不变色的沉静都没有,表现可以打个零分。
种谔满面羞惭:“种谔惭愧,那一次猝临大敌,处置失宜,我们可是败了。”
第一千二百章 准备
第一千二百章准备
苏油说道:“那一次,只是战术上的失败,战略上,我认为在啰兀建城,扼控横山,遮蔽后方,却是完全正确的。朝廷的失误,是没有在五郎第一次失败后,继续支持你再取啰兀!”
说完又安慰满面羞惭的种谔:“那是五郎第一次指挥大建制部队,之前算是毫无经验,对手却多达数万人,还出其不意。一时失手而已。”
“朝廷有些拔苗助长,对五郎没有一步步地培养,而是骤拔高位。说起来,不是一个人的责任。”
种谔躬身道:“那敢问国公的方略如何?”
苏油说道:“其实很简单,就是改鲸吞为蚕食。大军分路合进,各分战区,各自完成自己的作战任务,但是有总体配合,将各自作战任务的完成,变成总体战略目标的完成。”
“其实与汉克匈奴的战略差不多,第一路,军出熙河,目标是兰州,凉州,实现有效占领,隔断西平军司和甘肃军司,断夏人右臂。”
“第二路,军出河东,囤兵浊轮寨,防备辽国。”
“剩下一路出环庆,一路出泾原,占领鸣沙城,浦乐城,最终合军成主力,进击灵州。”
种谔急了:“那我鄜延之军呢?”
苏油笑了:“鄜延之军刚才五郎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攻取了西夏的米脂寨、占领石州、夏州、银州等地,夺取盐池,战略目标就已经完成了,要是想要更多,只怕是力有未逮啊。”
将种谔还有些焦急,苏油说道:“大军攻击灵州的时候,后路就得有鄜延之军来守护,同时还要作为中路大军的预备力量,负责策应,任务已经够重了。”
种谔看着沙盘,一脸钦佩的神色:“这动静太大了,灵州拿下后,从凉州到榆林,长城以南一线就全部为我占领,西夏战略要地尽失,只能困守兴庆。”
这个战略,其实是种谔的前期战略的扩展与延伸,不过规模更加的宏大,经过军机处和皇家军事学院的战略推演,和真实历史上惨败的五路伐夏战略,几乎如出一辙。
当苏油第一次拿到这个战略方案的时候,几乎整个人都不好了,将方案打回去,又重新推演了两次。
但是除了让方案更加完善,微操更加精细之外,大略几乎无可更改。
苏油将这个方案拿出来,也是想让临敌前线的官员们看看到底有什么问题没有。
五路伐夏的严重失利,到之后的永乐城大败,给苏油的阴影可谓是无限大!
自己明知道剧本是什么结果,却还要照着剧本再演一次,苏油觉得自己有些像铁憨憨。
于是苏油问道:“五郎,吕公,徐制诰,这个方案你们认为如何?”
虽然苏油只将战略推演到了这一步,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后面是什么了,也都已经认可了他的高明。
种谔感觉很遗憾,这个方案虽然是在他的方案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但是最后的大功,毫无疑问属于中路的两支大军。
不过让这两支大军给自己保障后路,由自己一直承担主攻,种谔也说不出这种话来。
自己的战略目标要实现,也得经过数场恶战,能够占领盐池,其实已经基本到了极限。
想到一件事情,种锷对苏油说道:“国公这是堂堂正正的王师风范,但是这个方案被夏人知晓后,他们或许会做出相应的布置。”
苏油微笑道:“会如何布置?”
种谔想了半天,颓然道:“好像……也只有诸路大军回撤到灵州决战,不然就得破我一路,挽回战机……”
苏油还是微笑:“他能破我哪路?”
种谔终于放弃了,青唐一路和河东一路无关大局,自己都打保票能够进取盐池,凭什么说人家十年未败的陕西军和环庆军无法完成目标?
苦笑道:“现在我更担心的是自己人的问题了。”
苏油问道:“什么问题?”
种谔说道:“首先就是补给,轻兵疾进,讲究迅雷不及掩耳,如今这样,只能成军用势,徐徐进讨。对粮秣的消耗就不是一点半点。”
苏油不为所动:“需要多少,给个数。”
种谔说道:“按一丁斗半,光我这一路,一月所需当计四万五千石。”
苏油笑了:“太少了,三月之前,保证给你调十万石,秋后再给你调十万石,不过只能通过洛水给你送到甘泉,剩下的你自己负责,如何?”
种谔怎么都想不到苏油会给他这样大一个惊喜:“当真?”
苏油说道:“条件就是延安石油扩产,为粮商提供足够的石蜡,天方油,油墨,粉炭。”
种谔拱手道:“有了这么多粮食,鄜延一路请国公放心,种锷保证完成占领,和后续中路大军保障!”
他也终于想明白了,中路大军,领军的肯定是高遵裕,这大功自己是压根别想,能站稳一个第二就不错了。
说完又试探道:“国公这个方略,已经将进取西夏的总目标分拆到各路,各时段。那各路是不是可以各打各的,我鄜延方面是否可以相机行事?”
“你敢!”苏油一点都没商量:“各局部战略分段目标,还是为总体目标服务的,你要是敢轻军冒进不顾大局,休怪我请军法!”
种谔这才一脸讪讪地不闹了。
苏油说道:“十多年都等了,还在乎这点点时间?倒是二十万石军粮如何携带,如何运送,如何不被夏人劫了去……做好万全的准备,随时等待朝廷出征的指令,鄜延军锋,用之必胜,这些才是你要考虑的!”
说来也贱,种谔被苏油骂了一通之后,脸色反而好转了,笑嘻嘻地拱手道歉:“国公不要生气,这不也是手下儿郎求战心切,我也得替他们着想吗……”
“那就是你这主官的问题,闲得慌就狠狠练!”苏油还待再骂两句,见李庸已经到了堂下,一脸急切之色,这才放缓语气说道:“吕公,五郎,你们再合计合计,看看要实现方略,还要如何准备。我去去就来。”
来到一边的都厅,王厚已经等着了:“国公,夏国出大事儿了。”
苏油坐下:“讲!”
王厚说道:“我们潜伏在怀戎堡的小队回来了,李清在黄河岸边被家梁带军截获,李清当场自尽,梁太后已经发动,如今秉常被于宫外五里的木寨当中。”
“家梁将李清定为大宋的密谍,梁太后下令,尽诛李清满门,同时抓捕李清一派的朝臣,下令命梁乙埋与罔萌讹等聚集兵马,控制河梁要道,断绝都城与外界的联系。”
“如今西夏乱象已现,亲秉常的皇族亲党、左右亲信和各地部族首领,纷纷拥兵固守所属城池堡寨。”
“禹藏花麻一改常态,将军帐挺进到了葫芦川一带,转入战时守备,与梁永能隔河对峙。同时送信到渭州求援,要求大宋予以支持。”
见苏油老神在在的样子,王厚焦急地说道:“国公,穷奇被夏人探获,这番损失可就大了,西夏乱局大起,又是急需情报的时候,偏偏机宜司在夏国的布置尚未完备,能不能……启用红衣大和尚那条线,营救一些我方人员?”
苏油说道:“你说穷奇被夏人探获?”
王厚说道:“啊,这李清不就是穷奇吗?”
“不是。”苏油摇了摇头:“李清和大宋,毫无关系。”
王厚彻底懵了:“不是?”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车阵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车阵
“那家梁老贼,这是抓错人了?”
苏油笑着解释:“这恐怕是梁太后的意思,李清助秉常复行汉制,桩桩件件,都与安石相公的想法思路非常类似,本身就是效仿我朝。”
“梁太后要拿下李清,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扣上一顶我朝密谍的帽子,挑起西夏人对秉常等亲宋一派的反对和仇视,转嫁国内矛盾,减少梁氏禁锢君上的不利影响。”
“所以这跟宋夏密谍暗战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这就是一场**裸的政治阴谋。”
王厚大松了一口气:“不是穷奇啊?那我就管他去死……这事儿弄得,连我都信进去了……”
苏油耐心解释道:“穷奇这条线实在是太过于重要,因此还不能告诉你们,你是做密谍勾当的,自然应当知道密谍的身份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王厚说道:“这点当然明白,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苏油说道:“稳住局面。”
王厚有些吃惊:“稳住?不是应该趁机动作吗?”
苏油笑了起来:“动作归动作,稳住归稳住啊……你一直想要派遣密谍拉拢官员和部族首领,这些事情可以先做起来了,而且我们不但要拉拢西夏的保皇派,同样的,梁氏一系和中立派都不能放过。”
“覆巢之下无完卵,有些人,应该开始为自己和家族的后路打算了。”
“就算西夏要乱,也没有这么快,李文钊和禹藏花麻都没有什么大动作,各族也不过是自保而已。”
“宋夏两国之间,还有很多的官面文章需要往来,你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必须让大宋变成占据大义的一方。”
“而且我们也没有准备好,军粮现在都还在洛口仓,新军还在华阴推演战法。”
“不过我估计用不了一年,西夏局面便会糜烂……军机处命令:”
王厚和李庸站起身来一个立正:“请国公下降指挥。”
苏油说道:“以元丰四年八月底山北秋熟之日为限,假设大宋大军出击夏国。陕西路机宜司,当立即发动密谍攻势,派遣小队深入夏境,打探各路驻军,粮储,部族首领和治政官员的派系立场,行拉拢挑唆之计,分化瓦解夏人的抵抗之心。”
“还有,加大政治宣传,宣扬梁氏跋扈篡权,幽禁主上。挑起嵬名一党,保皇派系和梁氏外戚的矛盾斗争。”
“立即联络李文钊,禹藏花麻,商议对策,给予其大力支持,鼓励他们向西夏内地发展势力,拉拢反对者,及时传送西夏朝堂风向。”
王厚和李庸点头:“是!”
苏油说道:“还有,梁永能是名将,小心他的反制,延边诸路,严查间谍,将那些通风报信的,除了送假消息的反间外,全都给我掐了。”
“是!”
“榷市是密谍活动最猖獗的地方,将几路的榷市北移!狼渡的移到熙州;渭北的移到平夏城北;延安的移到绥德;麟州暂时不动。”
“注意打战归打战,生意归生意。如果需要抓人,尽量不要在榷市里动手,即便要动手,那也得保持低调隐蔽,不要惊扰到前来贸易的客商。”
“还有,西域和田玉,是礼制改革重要的东西,我知道你们痛恨家梁,但这个憋屈,该受着还得受着,除非你们能给我变出上等的白玉来!”
“这个……”
“这是命令!”
“是!”
交代完这些,苏油又回到了大厅,对厅中众人说道:“刚刚收到机宜司密报,西夏出事了,梁太后囚禁了秉常,诛杀了李清。”
种谔大喜:“那我们就可以出兵了!”
苏油看了他一眼:“二十万石粮食不要了?”
“呃……这个……还是要的。”
“要就给我老实点。”苏油说完不再搭理他,对着范纯粹和吕惠卿拱手:“西夏乱局迫在眉睫,但是我们却还没有做好准备,现在只能明面上假做不知,暗地里抓紧筹措。”
“本来还要去河东的,现在也来不及了,不过陕西环庆两路重点,大家已经达成共识,那就按照我们的计划继续进行。”
“三月以前,四十万石粮食囤于渭州,最好囤于宁夏城;十万石粮食囤于延安,最好囤于绥德,这是底线!没有准备好之前,西夏就是出现天大的乱局,都不得出兵,说的就是你种小五!”
种锷赶紧抱拳:“谨遵国公之命!”
“五月之前,必须调整好各路军力,民夫,车辆。机宜司和军机处,会密切关注事态发展。”
“至于打不打,何时打,怎样打,那得陛下说了算,我现在就立即回京,各位,努力吧。”
种谔说道:“国公,能否给我们一些帮助,尤其……精擅理工的?”
苏油点头:“是了,你那里的确需要,等着吧,会让你满意的。”
……
告别了众人,苏油算了算时日,能够赶在朝会之前回到汴京,于是还去了一趟商州。
十年不见,高小舅子愈发的丰神俊朗,而且苏油发现,这娃不但变白了,还变香了,有朝神棍发展的趋势。
“商州的车子凤翔的夫,狼渡的骏马赛天都。”这是如今流行于陕南的顺口溜。
车辆技术,铸铁轮套滚珠轴承的移动炮架,钢轮毂加钢筋辐条支撑的负重马车底盘,包覆铁皮留有射孔的四轮厢车,是商州胄案的拿手绝技。
交趾大战中,四轮厢车在消灭李常杰主力时发挥了绝对性的移动堡垒作用,大获军方赞誉。
事后赵顼降旨王韶、郭逵和苏油,要求详细禀告厢车作战的过程。
之后应苏油提请,由皇家理工学院,商州胄案,四通商号交通司联合研发出了一系列的四轮车。
如今的四轮厢车已经能够负重一点五吨,在路况良好的道路上,由两匹狼渡驮马或者四匹改良普通军马就能拉动。
除了作为拉货的好工具,商州胄案,还给新军提供了在厢车基础上改造的战车。
战车的轮子采用了钢质的轮毂和螺纹钢管辐条,大大加大了轮子的强度。
最绝的是,车辆的顶端,变成了一扇可收缩的防御护板,平时收起来可以遮风挡雨,战斗的时候放下,就形成了一面比车身更高的防御护板。
板上钻出了四个枪眼,胄案的工人创造性地将枪眼由苏油设计的矩形变成了三角形,大大增加了强度。
射手可以安全的躲在档板的后面,用鹤胫弩、神机铳、伏虏炮进行射击。
战车朝内方向的护板上有一个供乘员上下车用的窄门,顶部的折叠档板放下来当侧板后,真正的侧板则放下来保护车厢底部,让对手无法从车下爬进阵地。
车上还装备了水桶,铁链,麻袋,甚至还有两把斧子、两把铁铲、两把镐、两把锄头、两把铲刀等工具
斧子、铁镐可以砍伐树木,制造木板补充损坏的部件,也可以清除路障,也可以拿来砍人。
铁铲和锄头可以在车辆外围挖掘起防御箭石、保护车轮和车身的加厚土垒、沙袋,还可以配合斧子挖掘陷阵坑和设置拒马尖桩。
木桶用来灭火和饮马,甚至每个战车上都安装了旗杆。
配合厢车,宋军如今也发展出了一套战术体系,那就是车阵。
这玩意儿是以西夏铁鹞子为假想敌,作为草原上重骑兵的克星来使用的。
因此厢车不会独立使用,而是作为宋军骑军的补充。
新军除了骑军,大量的仆从军可以通过厢车随军转移,负责运送物资、保障后勤和配合作战。
车阵形成之后,每辆车之间的缝隙,还被用来放置重型火器——伏虏炮,霹雳炮和被赵顼最新命名的连珠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