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22分节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准备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准备

    临敌之时,战车需要依托地形,布成方阵或圆阵准备迎战。

    所有厢车都需要倾斜放置,以便迅速套上挽马。

    每辆车的车组由十六名士兵组成,八名射击手,两名长枪手和两名钉斧手,另外还有两名刀盾手,两名驭手。

    这一套东西配合轻兵,进可攻,退可守,战斗方式灵活多变,机动性强大,火力猛烈,易补充和修复。

    其实后世历史上曾经有过这样的东西,就是胡斯战车。

    扬·杰士卡创造的这玩意儿,依托波西米亚的丘陵地形,曾经率领着胡斯农民,将全身板甲的重装条顿骑士集群打得没有了脾气。

    等到了十五世纪的欧洲,填装实心弹丸的滑膛炮已经被广泛应用在了战场上,拿破仑童鞋更是发展出了四轮马车加火炮的战术。

    无独有偶的是,胡斯军除了步兵火铳之外,同样配备三种火炮:

    特拉斯尼茨,轻型火炮,口径两英寸,炮长四到五英尺。安装在车内可旋转的炮架上,是典型的车载火炮。

    哈夫尼特兹,榴弹炮的前身,中型火炮,口径八到英寸,胡斯军甚至有一种搭载此炮的特制战车,具有高防震、减弱后坐力的结构。

    邦波尔德,大口径的重炮,虽然因为漫长的装弹时间和糟糕的机动性,导致在野战中作用非常有限,但却是攻城的利器。

    不过苏油是不知道这些的,只能说,在大家都开动脑筋思考的时候,差不多的背景,差不多的技术条件下,就只能产生差不多的思路和差不多的结果。

    这就是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儿的原因。

    西夏和辽国其实对科技也是重视的,不过他们更重视的是实用技术,对于起决定性指导作用科技理论并不重视。

    大宋以前好点不多,士大夫将数学天文物理化学当做业余爱好玩到了相当高的水平,其实已经是摸到了大门,可就是阴差阳错地没有这道门给推开。

    直到苏油这个冒牌士大夫上去,对着大门狠狠地来上了一脚。

    大门洞开后,车阵加炮阵,骑兵的组合,才能出现在今日的大宋。

    因此戴着高高的东坡冠,身穿细呢,披着羽氅的高小舅子现在就在批评苏油:“明润不是我说你,士大夫的气质这一块,还是你家大苏拿捏得死死的,给妓女写诗不掉价,给社戏的戏班农妇写诗,是不是大失身份?”

    苏油夹起一块回锅肉放进嘴里:“那我回去就将你这话告诉薇儿,说蒙高国小舅子教诲,写诗送妓女是士大夫气质,要捏得死死的。”

    “别别别……”高士林吓得鹅毛扇子直挥:“那就该轮到我被跟个臭虫一般,被国夫人捏得死死的了。”

    看到高士林大冬天里挥鹅毛扇苏油就来气:“冬日里摇扇子这不叫气质,这叫傻,是故意疏离于群众,让老百姓如何看待咱士大夫?人生贵适意,做作了就不好了。”

    高士林不以为意:“明润你现在是道德风标,言出法随,不过要让哥哥如你那般,实在是做不到。”

    “我就认明润说过的那条,我的贡献大于享受,那我就还是一个对人群有用的人,是吧?”

    高士林现在用的是眉山厨子,饮食料理得精细,苏油都好久没有吃过这样的美味了,完全停不下来:“这道学宫豆腐可真地道,用的绝对是川麻椒……你说得对,以使相如今的贡献,足以当得起这份享受了。”

    “不过啊……大冬天里摇扇子,真的是享受吗?”

    高士林将鹅毛扇子放下:“明润你跟哥哥交个底,陕西是不是要有大动静了?咱们这是要发了?我说你吃慢点别噎着……”

    苏油终于垫好了底,举起酒杯和高士林走了一个:“跑不出今年。军机处今年会给商州胄案追加订单,移动炮架一百辆,装甲厢车六百辆,普通厢车一千辆,四轮负重马车三千辆。”

    高士林眼神亮了:“这是……八十万贯?”

    苏油瞪眼:“少来,最多给你五十万贯,这是大订单,流水线都是现成的,大批量生产的成本和小打小闹是两回事,少当我是棒槌!”

    高士林翻起了白眼:“我就不喜欢跟你做生意,利润给我卡得死死的,我手底下也是一大帮子人要养活呢……”

    苏油懒得理会高士林叫苦:“做不做吧,不做我就去郑州找厂家了……”

    “可别!做,做还不行?明润你的面子,哥哥就算砸锅卖铁也要给你扯圆喽!”

    苏油笑道:“咱们的交情,说这些糊弄鬼儿的话就没意思了,利润给你留足,品质给我保证,六月以前全部交货,加上四通在陕西的车辆,差不多应该够了。”

    高士林也是人精:“那明润你可不可以跟我那伯爷说说,这次带上我呗,咱也去捞一把军功?”

    “车辆维修人员商州胄案肯定是要派的。”苏油摇头:“不过你把生产抓好就得了,出这头干嘛?”

    “到时候给你整一个知西平府,或者一个沙洲经略安抚使,你是去还是去?”

    “你放心,新军打战,全靠后勤。保障后勤物资运输,就是大军功。就算你坐镇再商州,也跑不了你的。”

    高士林这回才彻底满意了,笑吟吟地举起杯子:“还是明润心疼人,来,哥哥陪你再走一个!”

    ……

    元丰三年十一月朔,日有食之。

    不过赵顼这一次没有下诏求直言。

    涪国公苏油带来一条重要消息,西夏梁太后囚禁了秉常,这次天变,当是应在西夏。

    司天监上奏,明年星象,不利北方,当有旱、蝗。

    赵顼通过军机处,下达了一系列的旨意。

    辛巳,颁赏秦地诸文武,立军中赏罚新格。

    壬午,因沈括复兴洛仓之功,升天章阁学士,永兴军路经略安抚使,驻守延安。

    癸未,命吴安持提举转运兴洛诸事,打造舟船,准备车辆,分储兴洛粮秣于古渭、宁夏、绥德、麟州。

    命大名府从相州取粮,备于雄州。

    命两浙路海运粮食,备于密州、胶州。

    乙亥,王珪上《国朝会要》六十卷。

    苏颂上《元丰编修唐六典》一百零二卷。

    司马光、赵彦若上所修《百官公卿年表》十卷、《宗室世表》三卷、《洛水夏商三都考证图录》十五卷。

    欧阳发、韩纯彦上《商周金石文字图录史证》五卷。

    西京河南府、京东相州,前后押运先秦重要文物一千三百六十七件抵达京师。

    判太常寺苏颂,上元丰礼器四十六件,全部用和阗美玉制成。

    因为采用了治器新工具,礼器的完工程度达到了历朝巅峰,堪称尽善尽美。

    赵顼大悦,将加工礼器剩下的和田玉边角料,全部赏赐给了苏颂。

    同知礼院、判太乐寺杨杰,主中太一宫王从之,权代提举议乐局苏油上奏,根据周代太镞钟定音,再利用十二平均律推演律令为基础,造作的大礼所用乐器,已经全部备妥,奏请赵顼排演太常礼,为大朝会做准备。

    陕西路转运司,两浙路转运司,南海转运司上奏,西域于阗阿辛部,南海佛泥国,海外丹流眉来贡。

    其中于阗九十年未贡,佛泥国不贡,更是九百年了。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司天监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司天监

    交趾郡王李乾德上表言,已经从皇家理工学院毕业,不愿意空食陛下俸禄,愿意参加锁厅试,或者皇帝别给一道差遣,好为皇宋效力。

    另外交趾籍的士人陶宗元、梁用津、阮文倍,已经通过考举,正在等待进士试。

    因为道路过于遥远,携带的行李路费不足,想请他们住到自己王府,照顾衣食,方便学习。

    赵顼这一回展现出了大气,竟然同意了,还赏赐李乾德银五百两,命他给交趾籍士人添置衣装,书籍。

    同时同意李乾德所请,鼓励李乾德考试,还让他不要有心理负担,就算是考不中也没关系,跟陈昭明多学习几年,有的是职务安排。

    钱塘钱家现在的路子,就是交趾李家今后的路子。

    判司天监、皇家理工学院陈昭明进奏,司天监天文仪器巨型窥天镜,已经修复完毕,苏轶、王彦弼制作的古器阳燧,已然完工,可以取火了。

    这是一件大礼器,《周礼·秋官》中曾记载:“有烜人掌以天燧,取火于日。”还有“左佩阳燧,右佩木燧。”的记录,说明那时已经有了负责以阳燧取火的官员。

    《周礼·疏》中解释:“以其日者太阳之精,取火于日,故名阳燧;取火于木,为木燧者也。”

    古人很讲究,制作阳燧需要在端午节合五金为器。

    大宋承火德,如果能恢复这项礼仪,宫中元日都是用枣木取火,算是古代周礼的遗存。

    如果能够恢复阳燧取火的古礼,那自然是了不得的大事情,尤其这个物件,乃是大宋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弄出来的,这就更是大宋文德天应的证明,大大的祥瑞。

    因为这个,赵顼特地将验收礼乐的日程都推后了一天,点了苏颂、苏油、石薇、陈昭明、小妹、舒国长公主随侍,自己带着向皇后,朱嫔,视察司天监。

    除了气候有些不太对以外,这是伴游的格局,也是近日祥瑞频出,又都跟苏油有些关系,赵顼心情大好,才赏了这份恩典。

    朝臣如王珪蔡确都眼红坏了,蔡京还拐弯抹角向苏油打听能不能带上他,被听不下去的晁补之拖走了。

    但是苏油现在忙得一个头两个大,真是没什么闲情逸致,要不是给扁罐这闯祸的家伙擦屁股,苏油都有心拒绝了。

    元丰改制,是赵顼登基以来一次亲手抓的大举措,相当于赵顼的独立政治宣言,重要性比王安石变法还要重要。

    按道理来说,反对的声音会极大,但是被苏油在幕后保驾护航,以更大更堂堂正正的声音,压制的朝堂上发不出一点声息。

    而且这种压制是全方位的,直接从礼乐、天相、历史、文明开始,一步步延伸到文化、官制、军制、法制、社会舆论……将大义牢牢的抓在了手里。

    相比王安石被逼得没有办法,只有从司农寺发布法令开始推行新法,赵顼的做法,可以说是华夏君主所能够做到的最正统的程序正确,无可挑剔。

    元丰改制之后,司天监也要改名字了,叫太史局。

    随着各种新学说,新型观测仪器渐渐占据主流,司天监最近几年,从历法,历史纪年天文考算,再到时钟,到日心说的理论,可谓取得了巨大的成就。

    苏油提请的通过民间征召和考试录用选拔司天监官员的做法,让大宋得到了无数数学,天文,历法的人才。

    除此之外,资料档案馆的建立,打破了司天监恩荫补授那些人对天文资料的把控,再加上定期的磨勘、技能评定、论文审核、任务绩效等方法,让司天监官吏的技术水平发生了质的飞跃。

    如今司天监的主要职能,包括观测天文、研制天文仪器、编造和修正历法、测绘地图、预测洪水、研究数学、推演天文。

    如今的几个大课题,还包括推算以往曾经发生的日月食,五大行星运行轨迹推算,确定准确的历史编年,钟表的小型化等。

    陈昭明非常重视数学理论研究,如今的司天监,已经摸到了后世大学数学的门槛,开立了极限,微积分,空间解析几何,级数等专项研究小组。

    而陈昭明和苏小妹自己,已经开始探索矩阵了。

    在东汉前期成书的《九章算术》中,用分离系数法表示线性方程组,得到了其增广矩阵,作为解决线性方程的工具的思想,已经有前人做了论述。

    在消元过程中,使用的把某行乘以某一非零实数、从某行中减去另一行等运算技巧,其实已经相当于矩阵的初等变换。

    但那时并没有后世所理解的矩阵概念,虽然它与后世的矩阵形式上相同,但在当时,只是作为线性方程组的标准表示与处理方式。

    在对行列式进行系统理论的研究之后,小妹为了解决光学上焦点计算问题,首先引入了行列式论。

    其后将行列式作为解线性方程组的工具,和陈昭明一起,研究通过一组五束入射光,照射到球面上,通过反射定律确定焦点和球面半径的线性方程组,研究证明了方程组的系数与方程组解的存在性与唯一性关系。

    这其实就是苏油穿越之前,高等数学中著名的克莱姆法则。逐渐发展出了初级矩阵理论。

    正是因为这个理论的重要性,才让陈昭明欣喜若狂地上报了阳燧制作成功的奏章。

    不过俏媚眼做给瞎子看,指望赵顼能搞懂这个,那纯属想多了,赵顼看到的,是这件东西里边所蕴含的巨大政治意义。

    司天监在城北,苏颂、苏油和陈昭明早早就在门口迎候,小妹和石薇则在里面都厅静坐,等待迎候女眷。

    皇帝视察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况且赵顼还跟抽风了一般,竟然带了皇后和妃嫔,要是换在仁宗时期,早都被喷得狗血淋头了。

    可是到了如今,除了王安礼表示反对以外,朝堂上安安静静,泡都没有冒一个。

    今日的司天监,赵顼要视察的地方已经被戒严,监内的工作人员各自都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得随意外出,几处院门,都有虎视眈眈的新军守卫。

    辰正时分,赵顼的车驾到了。

    苏颂带领苏油和陈昭明上前:“臣等,恭迎御驾。”

    赵顼兴致很高,看着司天监两进大院子门口,被参天古柏树掩映着的大横匾上“参天悟运”四个大字:“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司天监。原来门口的牌匾,乃太祖手迹。对了,苗氏后人,可还在司天监?”

    苏油心中暗自腹诽,老子就不想来司天监,皇帝刚下车就是这么敏感的话题,扁罐这家伙实在是太坑爹了。

    苏颂也是熟知六朝典故的人,心里也噗通乱跳。

    倒是陈昭明神色坦然:“皇宋第一任司天监正苗昌裔的后人倒是没在了,不过苗训的曾孙苗可,如今正在司天监学习。”

    赵顼看着面如土色的苏颂和苏油,不由得好笑:“做学问还是要如景润这般纯粹才好,入了官场,学问就不好做了……”

    苏颂和苏油都连连称是,恭恭敬敬地将赵顼请进司天监内。

    这里头信息量太大了。

    北宋司天监里有几个世家,一为苗家,一为周家。

    很多人知道唐代的徐茂公,明代刘伯温,却不知道宋代也有一个类似的人物——苗训。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传承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传承

    相传苗训乃是陈抟的弟子,善天文占候之术,私与太祖友善。

    显德末,从太祖北征,苗训占视日上复有一日,久相摩荡,指谓楚昭辅曰:“此天命也。”

    次日陈桥兵变爆发,太祖受禅,擢苗训为翰林天文,寻加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工部尚书。

    年七十余卒。子守信,少习父业,补司天历算。改司天台主簿。

    太平兴国中,制《乾元历》,颇为精密,皆优赐束帛。雍熙中,迁冬官正。端拱初,改太子洗马、判司天监。

    做过一些关于兵事,洪灾的预测,往往灵验。

    苗守信四十六岁死了,儿子苗舜卿明显没有继承到家学,做了国子博士,现在在司天监学习。

    而赵顼看了太祖的牌匾,然后又提到姓苗的,指的却是另一个苗家人,大宋第一任司天监鉴正苗昌裔。

    宋太祖赵匡胤不明不白驾崩,为后世留下了烛影斧声的千古之谜。死后葬于河南巩县永昌陵。

    葬地相传是当时最为有名的风水大师呼延山卜择,为“九龙过江”地形。

    下葬后,时任司天监的苗昌裔带着大太监王继恩登上山顶,指点周边的地形后,对王继恩说:“太祖之后,当再有天下”。

    王继恩暗暗地把这句话记在心底,至道三年二月,赵光义病重眼见不起,王继恩与参知政事李昌龄、知制诰胡旦、平民潘阆密谋,准备趁朝局动荡的时候,拥立太祖孙子赵惟吉为帝。

    大事不糊涂的宰相吕端早已经侦知王继恩、胡旦等人的阴谋,所以隐忍不发,是在等待最后摊牌的机会。

    赵光义一死,吕端就将王继恩骗到一个阁子内锁上,迎立真宗柩前即位。

    王继恩下狱,贬死均州。

    熙宁八年,大宋还爆出个大案——宗室赵世居“谋逆”。

    此事是苏油亲历,赵顼见到地方官上报案情中有“指斥之语、妄说休咎”八字,立即命“善于讯鞫,钩索微隐,皆用智得情”的酷吏蹇周辅重审此案。

    蹇周辅很快拿到了证据,在案情陈述以外,还加了一句似乎与案情无关的话:“世居酷肖太祖。”

    赵世居是太祖皇帝赵匡胤四世孙,此案结果就是之前负责此案的提举刑狱王庭筠畏罪自缢;赵世居赐死,其子孙除籍为民,终生监禁;谋划此事的李逢陵迟处死。

    还有个“妄说休咎”的妖道李士宁,王安石还企图给他开脱,被苏油引雷劈死在了钟山观象台上。

    苗家人这句预言,一直是太宗一系赵宋皇室异常警惕的魔咒。因此赵顼一问,明白皇权斗争残酷性的苏油和苏颂顿时就不好了。

    反倒是对这些不怎么上心的陈昭明,以坦然的姿态在赵顼那里得到了加分。

    好在进入司天监后,赵顼就被这里各种精巧新奇的仪器给吸引了注意力。

    漏壶、圭表、日晷、浑仪玑衡抚辰仪、纪限仪、黄道经纬仪、地平经纬仪、地平经仪、赤道经纬仪、天体仪、象限仪。

    不少按道理说应该是后世才出现的,不过如今司天监的理论水平和观测技术突飞猛进,加上赵顼和苏油都无比的重视,因此相关的仪器都给鼓捣了出来,还多了很多。

    不过受理工学派精细纯三个字的影响,现在的仪器是真正的仪器,没有什么瑞兽祥龙之类的东西,只有刻度,标尺,轨道和控制机械。

    苏颂是能将辽国天文学家都能忽悠瘸了的人,有他一路,讲解各种仪器的功能作用,变迁发展,以及这些仪器上曾经发生的有趣的历史故事,别说赵顼了,就连苏油等人,都是听得津津有味。

    衍运楼,是司天监新建成的图书馆,陈昭明带着赵顼进了大楼,解释道:“这里存放的是历代关于天文和数学的著作:这一边是古今中外的历史原稿;这一边是我大宋用理工运算符号和方法,破译的先贤之道;这一边的藏书,是论述的我大宋在数算历法天文方面的最新突破。”

    赵顼看着大厅里几块巨大的黑板,以及上面那些符文一般的列式与符号:“那些是什么?”

    陈昭明说道:“哦,都是关于数学理论的验证推算,大家喜欢在这里集中讨论,今日是陛下视察,因此没人,不然平日里这里是最热闹的。”

    赵顼虽然不懂,但是也点头惊叹,还有些惴惴不安:“我这次来,影响到你们研究了,不应该。”

    陈昭明说道:“陛下万不能这样说,司天监如今能取得这样突飞猛进的成就,与陛下的关心是分不开的,陛下能亲自来司天监视察,上下同仁莫不感奋,心都静不下来,谈何研究?干脆给他们放了一天假。”

    苏颂和苏油对视了一眼,人家陈景润的马屁才叫真高级,看来之前是白担心了。

    果然赵顼大悦,笑道:“不过司天监要求中书拨款的奏章,我好像很久没看到了。”

    陈昭明说道:“此举乃是国公所创,司天监有数算的优势,因此和四通,商州胄案,两浙路海商,都有一些业务往来。”

    “每年印发的新历,司天监都要从各家印坊抽一笔抽成,从前年开始,司天监通过这样的方式,已经实现了研究项目经费的自筹自足,不再是朝廷的负担了。”

    苏油补充道:“启禀陛下,司天监的数理水平,乃天下之冠,每年各地理工学院,技术学院,四通商号,皇宋银行,都要输送人才来司天监进行培训,掌握最新的数理知识,这些,都是要缴纳束脩之费的。”

    “司天监负责的是前沿学科的研究,就跟四通的很多技术,如今还是技术储备一样;司天监的很多学问,乃是知识储备,说不定哪天就用到了实际的应用上。”

    赵顼点头:“天下耕作土地的增加,带来的岁入,无论如何都达不到一亿伍千万贯的数目,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从这里边来的。”

    说完用手指着那几块大黑板:“你们,很了不起。”

    陈昭明赶紧谦逊:“除了今人的努力,前人的成果也是重要原因。就我大宋来说,苗家和周家,无私地将家藏典籍贡献出来,也是功不可没。”

    赵顼笑了:“景润不用替他们打马虎眼,真有功劳,朝廷不吝奖掖。”

    陈昭明躬身道:“周克明之后周琮,苗训之后苗可,贡献了家传数术之书,由司天监整理发掘,如今建立起了完备的天文数学体系,功在千秋,利见当世,臣为二人请陛下褒奖。”

    赵顼问道:“周琮的历法,如今可算明白了?”

    陈昭明说道:“正是周琮贡献的家藏,才让我们考算的岁差得到了精准核验。解决了岁差问题,历法其实就解决了精准问题,周老的夙愿,也算是得偿了。”

    赵顼笑了:“如果他已经胜过父祖,那就算作荣官致仕吧。”

    陈昭明赶紧拱手:“臣代周老,谢陛下隆恩。”

第一千二百零五章 小孩

    第一千二百零五章小孩

    这里是一桩历法公案。

    周琮祖上是大宋太祖年间的另一个占星大家,第二任司天监正周克明。

    周克明可以说是司天监各种学问的全才,宋史记载“律历、天官、五行、谶纬、三式、风云、龟筮之书,靡不究其指要。”

    而且他“颇修词藻,喜藏书。景德初,尝献所著文十编,召试中书,赐同进士出身。”

    当时曾有大星出氐西,众莫能辨;或言国皇妖星,为兵凶之兆。

    周克明当时使出使岭表,回来后请对,指出根据《天文录》、《荆州占》的记载,这颗星的名字应该叫周伯,其色黄,其光煌煌然,所见之国大昌,乃是一颗德星。

    他在路上听说中外之人颇惑其事,明显是搞错了,要求将事实昭告群臣百姓,许文武称庆,以安天下心。

    太祖开心不已,即从其请。拜太子洗马、殿中丞,皆兼翰林天文,又权判监事。

    因为对资料掌握极为全面,当时修史只要是天文律历的部分,都必须参考他的意见。

    五代十国走马灯一样的换,正史都是一团糟,更别说天文历象了。

    周克明访耆旧,采碑志,参考诸纂录,孳孳著撰,记录了十数卷,书未成而卒。

    其后周琮继承祖志向,天圣初《崇天历》成的时候,他提出历成之后不经验真,未为完密,遂请较验。

    之后找出了不少问题,提出个别率数的修改数据。

    其后主持改铸黄道浑仪,改进漏刻制法,修订圭表尺寸。主持制定《明天历》,第一次引入了“义例”,也就是符号表示法这个理工概念。

    历成,迁官。

    皇佑年间,周琮又主持重测二十八星宿与周天恒星的工作,并根据这次测量的结果,编制了三百四十五个星官距星的入宿度与去极度,绘制了北宋自己的星表。

    然而到了熙宁三年,《明天历》出了个巨大的纰漏——当年发生的一次月食,与《明天历》不合!

    老头所迁官被夺,提前致仕。

    这个问题,就成了老头的心病。

    苏油判司天监后,亲自上门拜访,将天师府的更加精准的星表和精准太阳年测算数据交给老头,大家一起重新测算历法之后,老头贡献出了家中藏书,与卫朴一起,改造了《奉元历》。

    《奉元历》造好之后,老头又承担起校验工作,通过验算和查阅前代资料,证实了《奉元历》的可靠性。

    新版《奉元历》,彻底解决了历代历法经不起时间考验的问题,同时在历法理论上超过了曾经领先的辽国,一举奠定了大宋在天文学上的老大地位。

    这个事情苏油曾经跟赵顼奏报过,但是卫朴是瞎子,周琮因前科致仕,赵顼出于政治考虑,为了保证大宋历法的伟光正,将功劳扣在了苏油的头上,二人只列在了嘉奖随员的名单当中。

    现在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加上有了退休工资这个名目,陈昭明便要求给老头恢复名誉。

    赵顼今日兴致盎然,对于这种合理的小要求,随口就答应了下来。

    一路视察一路闲聊,众人陪伴着赵顼,来到了观星台前。

    观星台是一栋巨大宏伟的建筑,高达十五丈,位于皇城紫宸殿的正北方,如今的本初子午线上。

    这是一栋钢筋水泥的三层建筑,一层是档案资料室和人员办公的地方,二层是存放各种仪器的地方,主要是演算仪器,大宋著名的大型仪器——日月五星衍迹仪,就存放在这里。

    如今的五星衍迹仪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地球的外边,直接多了一个卫星月球,而不再是以往标示月相的指针。

    而月相的变化,被齿轮展现在了那颗月球上。

    三层是观相台,这里摆放着的是大型观测仪器,苏颂主持建造的仪象台,苏油主持建造的时钟,还有大型的反射式窥天镜,浑仪玑衡抚辰仪、纪限仪、黄道经纬仪、地平经纬仪、赤道经纬仪。

    空地上还拉起了帘幕,摆上了桌椅,炉具,难得是一个冬日大晴天,这是要搞家庭餐会的架势。

    妥妥的涪国公风格。

    巨大的天文仪器,给人带来的是巨大的震撼,这些东西在赵顼的眼里,那就是仙家宝贝一个级别。

    看着窥天镜巨大的物镜赵顼就有些来气,对罩着小工作袍,带着小布帽子的扁罐和王彦弼说道:“这么大的东西你们都能鼓捣下来,你看人家小椅子就没你们俩这样调皮。怎么样,这几个月苦头吃大发了吧?”

    这是赵顼把自己代入了,两个小的内心表示我们不但没觉吃苦还感到非常好玩有趣。

    边上的小椅子也好气哦,我数学比两个哥哥还好,结果他们用这样的方式骗到了妈妈安排的奖励,实在是太奸诈了!

    苏小妹的“奖励”,就是所有娃子里边数学最好的那个,可以进入司天监给长辈们当小助手,以前这业务基本上都被小椅子垄断,这下多了俩个。

    不过现在扁罐和王彦弼也不敢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表现出来,一副痛改前非的乖宝宝样子,在那里直点头。

    一个依偎在小妹身边的小姑娘引起了赵顼的注意,赵顼对苏油低声问道:“这就是毕仲衍家幼妹吧?的确灵秀,也是因为我家拥儿才三岁,不然这事儿我不答应。”

    苏油心底呵呵冷笑,你想这些,人家毕家还不一定答应呢,说道:“观儿过来,见过陛下。”

    小妹引着观儿过来给赵顼见礼,观儿身上已经多了一个珮坠,头上多了一个大珠钗,显然是刚刚从向皇后和朱嫔那里得来的彩头。

    赵顼真不敢在这里考较孩子们的学问,有些害怕被打脸。

    于是就想捡软柿子捏,刻意摆出一副温和的模样:“听说涪国公将可贞堂的借书卡都给了你?那你可要跟哥哥们多学习哦,以后争取也成为苏山长这样的人物。”

    观儿都楞了,蜀国夫人和苏山长都告诉自己不要跟扁罐哥哥和彦弼哥哥学习,说他们是坏榜样,怎么到了陛下这里变了?

    想了一下:“扁罐哥哥和彦弼哥哥体育都很好,观儿一定多跟他们学习。”

    “呃……这个……”

    “我看过可贞堂一级借书卡的借阅记录,我排第二十六,前几天遇到排第二十五名的司马学士,他还鼓励我早日超过他呢,不过扁罐哥哥才排三十二,彦弼哥哥三十四。”

    赵顼感觉这天快要聊不下去了,没想到小姑娘连这些都关注。

    司马光的量堪称恐怖,不过他外放太久了,借阅记录肯定就停在了那里。

    没想到学术大佬入京这短短时日里,都不忘去可贞堂借阅。

    更想不到的是这小姑娘才短短三个月,量已经如此恐怖。

    其实自己也有那个卡,编号还是第一号,不过借阅量,绝对是妥妥的三十六名倒数第一。

    咳,赵顼尴尬地勉励了观儿两句,打发走之后,低声对苏油说道:“刚才的说法收回,这孩子,以后够你家扁罐受的……”

    接着又招呼了一声:“乳母。”

    乳母将一个三岁多的小孩从帷幕中抱了出来,赵顼说道:“这是我家小子,这次带出来,一来是让朱嫔看看孩子,二来是让国夫人给他检查检查身体,三来,明润你可是我朝少傅,这孩子今后的教育,你得上心。”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巧谏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巧谏

    苏家的教育方法让赵顼羡慕得流口水,大苏,小苏,苏油,苏小妹,土地庙七子,再到这一辈儿的扁罐,王彦弼,都很不错。

    自家妹妹在财用上对夫家很周全,王诜回来以后,夫妻俩还维持这表面上的和睦,驸马府的用度,妹妹给王诜的也不减少。

    不过唯独在孩子上看得紧,在教育上,那个忘恩负义的爹根本没有插手的机会,舒国长公主就认准了苏家。

    而且从王彦弼的状态来看,自打进了苏门,这孩子一天一个样。

    从之前战战兢兢,内向自闭的性格,到现在神采飞扬昂首挺胸的自信,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赵顼也打心眼里认为妹妹是给王彦弼找对了老师。

    苏油赶紧躬身:“臣不敢,臣定然尽心尽力,臣见过小公爷。”

    别看还是个小奶娃,人家现在是检校太尉、天平军节度使,均国公。

    赵顼皱着眉:“安排在这里见面,就是想着不要朝堂上那些礼节,你是他老师,该他拜你才对,拥儿?”

    小赵用挣脱乳娘的怀抱,摇摇晃晃地走到苏油跟前,做了个礼,奶声奶气地说道:“学生赵佣,见过师长。”

    “哎哟国公爷真是太可爱了……”苏油习惯性地蹲下身子就想伸手抱,苏颂在后边一声轻咳,才打住了他。

    苏油讪讪地收回手,又哄了赵佣两句,说道:“外边冷,回帐幕里去吧,对了,这个送给小公爷玩……”

    说完从身上接下一个黄铜的小鲤鱼:“拿去吧。”

    赵佣看了自家爹一眼,见赵顼点头,方才欢喜地拿了。

    小鲤鱼是用精巧的甲片串成的,轻轻一晃,小鲤鱼就能像真鱼游动一样晃动头尾鱼鳍,小赵佣虽然生长在深宫,但何曾见过这样好玩的东西,开心的咯咯直笑。

    赵顼挥手让乳娘抱着赵佣进去了,对苏油问道:“我家孩子资质如何?”

    苏油说道:“相处太短,不过看小公爷刚刚玩耍金鱼,聪明不说,神情专注长性,稍加培养,一定可以成为坚韧明睿之人。”

    “不过现在小公爷年纪还小,先玩几年游戏,在游戏中增长一些学问就够了。”

    赵顼就想到了在苏油家里看到的扁罐的那些画册:“你家扁罐那些画册,用不上了吧?不如……”

    苏油说道:“那哪里成,都被扁罐画得花里胡哨了,臣给小公爷准备一套新的。”

    赵顼这才满意:“扁罐,彦弼,你们的那个阳燧呢?”

    俩小的早就等着这一刻了,扁罐兴奋地说道:“陛下,各位长辈,请跟我们来。”

    观象台的一脚,摆放着一台崭新的金属仪器,是一个两米见方的正方形金属板。

    金属板的中间,有一个凹下去的弧面。

    仪器的正面没有什么看头,只在边缘四方角落,铸造了四只神兽的兽头,寓意为“守护四方”。

    中间下凹部分,就是一个金属镜面,用的铜锡合金,不过打磨工艺到了极致,完全可以媲美如今尚有些人家还在使用的金属镜面。

    镜面中心是一根粗壮的钢管,靠近尖端的部分是一个弧形的台钳,台钳上包裹着石棉隔热套。

    背部的花纹就相当精美了,雕镂着日、月、五星、地球构成的太阳系,周围是二十八宿,星宿的外边,是火焰纹和各种神奇瑞兽。

    这东西的总体设计是扁罐和王彦弼完成的,架不住俩孩子面子大,托张敦礼绘制了图稿,然后又托石富负责浇铸加工,最后搞出来的,竟然是一件巧夺天工震撼人心的艺术品。

    大阳燧固定在巨大的石头基座上,非常的稳固,铁架上还安放了齿轮和摇柄,就跟窥天镜的控制装置一样,可以调整方向和俯仰角。

    一群大人笑眯眯地围着阳燧,看着扁罐和王彦弼操作。

    王彦弼用经纬仪观测了太阳的方向和角度,然后报出了数字,扁罐开始摇动两个摇柄,阳燧无声而缓慢地开始了方向和仰角的变化。

    等到角度定位完成,俩娃又从边上一个小房间里捧出一个大坛子和一个黑色的水壶,扁罐得意地说道:“这是我们这个月收集的雨水,可是没有沾到过地面的哟……”

    苏油没好气:“还在妄想呢……赶紧的!”

    倒是赵顼乐呵呵地说道:“也罢,今天啊,我们大家来给扁罐和彦弼做实验品。”

    俩孩子将无根水倒入茶壶,然后将茶壶固定在阳燧焦点的台钳上。

    台钳设计得非常巧妙,茶壶固定上去之后,依靠重力,自动就调整成了底面与地平行。

    这回赵顼看清楚了,壶底出现了一个明亮的光斑。

    隔壁帷幕之中,已经响起了询问的声音,那是向皇后和朱嫔在向小妹询问原理。

    赵顼说道:“这就是将日光聚集于焦点,产生热量的原理,对吧?”

    苏油躬身道:“是,天地间的能量,都是来自于太阳。日光照在大地之上,水汽蒸腾到高空凝聚,就成了云;空气从低温处向高温处流动,就成了风;云气化为雨水降落到地面上,就形成了水流;地上的植物得到滋养,在阳光下可以生长,而它们的各个部分,又哺育世上的各种动物。”

    “植物和微生物,埋到地下经过亿万年的变化,就变成了煤和石油;人们每日里砍柴烧炭,就是从植物里边获取其囤积的能量;我们每天的饮食,其实也是从中吸取养分和能量。”

    “这就是天地之间能量的变化存储转移之道。一切的源头,其实都是日光。现在彦弼他们在做的,其实就是对日光中所蕴含的能量,做一个最直接简单的观察实验而已。”

    赵顼点头:“理工之学透察天地,当真可观啊……”

    苏油趁机说道:“但是理工之学也揭露了一个或者说不太令人开心的秘密,到现在为止,我们能够发现的,能直接从自然界吸收能量的,只有植物。”

    “臣在想,古代的神仙,也不可能脱离这条规律。”

    “因此他们或许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就是变成植物那样,以六识感知为代价,变成植物,可得长生。或者褪去依赖营养摄入的躯壳,仅以精神本体存在,与天地同寿。”

    赵顼白了苏油一眼:“明润你不用这般巧谏,秦皇汉武那般求取长生,朕是不会做的。”

    用到“朕”字,就表示赵顼收纳了此谏,苏油赶紧躬身:“陛下圣明,不以臣饰说欺妄,臣感激莫名。”

    赵顼笑道:“正言谏诤,本就是官员扶佐君上的职责,明润不用这般做派,要是让王安礼得知,只怕是又要上章了。”

    说完又叹气:“我也不是拒谏之君,有道理好好讲就是,讲明白了,我又岂有不纳之理?何必每次都用那种……指点批评,嗯,拿明润的话说,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说是吧?”

    苏油摇头:“这我就又得谏一谏陛下了,臣子们各自有各自的性格,陛下也不是小孩子。”

    “只有小孩子才喜欢听表扬,不喜欢听批评。因此对他们,鼓励式教育是应该的。”

    “可陛下乃天下之主,就必须要兼收并蓄,不必在意奏章里边的措辞,而是留意它们的实质内容,是否对治政有所裨益才是。”

    赵顼感慨道:“宽宏雅度,明润可比吕文穆、富韩公,真正的宰执肚量。”

    想了一下又说道:“这方面,我自问不如明润,你以后要多提醒我。”

第一千二百零七章 文明之始

    第一千二百零七章文明之始

    富韩公不说了,吕文穆,指的是状元及第,太宗真宗两朝三度任相的吕蒙正。

    吕蒙正刚被任命为副宰相时,第一天走马上任,就见一个房间内有人隔着门帘指着他说:“这小子也当上了参知政事呀?”

    吕蒙正装作没有听见,低头赶紧走过。

    与吕蒙正同行要好的同僚很不满,要去看看此人是谁,被吕蒙正制止。

    下朝以后,同僚们仍然愤愤不平,后悔当时没有逮住那人。吕蒙正劝说道:“如果知道他的姓名,就会终身不能忘记,不如不知道为好。”

    吕蒙正的老同学温仲舒,长期说他的坏话,但是吕蒙正丝毫不计较,还向朝廷推荐了他。

    有个叫富言的人,是吕蒙正的宾客。一天告诉吕蒙正说:“我有个儿子,十几岁了,我想让他入书院,给你的儿子做书童。”

    吕蒙正让富言将孩子带来,见面询问后惊叹道:“你这个儿子了不得,将来名位必然与我相似,而功勋事业,甚至还能远超于我。”

    不但令他与自己的几个儿子同学,还承担了这个孩子学习所需的供给费用。

    这个孩子,就是后来大宋的又一位名相,富弼。

    朝臣中有位收藏有古镜的人,自称此镜能照出二百里范围的景色,想献给吕蒙正以求任用。吕蒙正笑说:“我的面部不过碟子那么大,哪里用得上照二百里的镜子呢?”听说的人都叹服。

    还有人给吕蒙正送古砚,说此砚一呵即润,用不着注水。吕蒙正凝视古砚,笑笑说,即使一天呵出一担水,也只值十文钱而已。

    最早的时候,宰相的儿子,起家即授水部员外郎,后来成了大宋的制度。吕蒙正做了宰执后上奏:“臣忝甲科及第,释褐止授九品京官。况天下才能,不沾寸禄者多矣。今臣男始离襁褓,乞以臣释褐时官补之。”

    从那时候起,宰相子止授九品京官,成为新的定制。

    有一次,宋太宗就出使辽国使臣发生了争执,吕蒙正坚持己见,连续三次都没有改变人选。

    气得宋太宗把呈上的文书扔到地上:“卿为什么就这么固执呢?”

    所有人都吓得屏气不敢言,吕蒙正却捡起奏疏,说道:“臣不是固执,而是陛下不能体察谅解啊。”

    “使节人选,没有能比他更能胜任的。臣不愿用阿谀媚从,以致耽误国事。”

    太宗最后还是无奈采纳了吕蒙正的建议,退朝后,对身边的人感慨:“吕蒙正的气量,我是比不上啊……”

    苏油到了今天,也在政坛上混出了不少的轶事,朝中早已有人拿他和吕蒙正富弼相比较。

    宽宏大量,如吕惠卿,曾布,吕嘉问,这些曾经在王安石旗下攻击过他的人,苏油都能容纳。

    不务声色,不贪享受,从来不收受贿赂,古镜古砚,有的是钱买,不过都是送到可贞堂陈列,供天下人观赏。

    自己的生活反而简单,甚至能够带领和创造大宋的潮流,在士大夫家庭里掀起崇尚自然简洁,天趣高雅的新风尚。

    对于人才,苏油也不计较其出身,瞎子如卫朴,走卒如王文郁,蛮夷如范龙山、苏烈,囚徒如吴逵,落魄如蔡确、贺铸……只要有用,他都会大加使用,出了成绩,立刻向赵顼举荐。

    至于士子,经他幕府调教出来走入仕途的,那更是不计其数,而且大多都是一时俊彦。

    就连王珪和蔡确的儿子都收于可贞堂中。

    但是对于自己孩子,苏油坚决拒绝赵顼的封官。

    这就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了。

    即便有了如今的地位,苏油待人接物,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开封府里上到八十老翁,下到三岁小儿,都知道探花郎那出了名的好脾气。

    这些轶事,让苏油得到了绝佳的风评,都说他有气度风范可比吕蒙正富弼,丰功伟业犹胜寇准韩琦。

    苏油躬身:“陛下虚怀若谷,为天下楷模,臣自不胜心喜,当为天下子民上贺。”

    这时扁罐拿出一个奥运火炬一样的东西伸到黑水壶的下面,嘭的一声,一团火焰冒了出来。

    拿着燃烧的火炬过来:“爹爹,火引来了。”

    苏油将袖子撸起来扎好,将幞头折在脑后,从烧烤架子底下抽出一根引火棒:“将炉子打开,把火引上,今天我们吃烧烤。”

    扁罐说道:“多烤点豆干,娘亲说爹爹烤的豆干最好吃了。”

    赵顼刚刚被扁罐极富仪式感的动作震惊,接着被这父子俩都逗乐了:“等下,明润你这是要……做饭?”

    苏油将引火棒点燃了碳炉下的固体酒精,又拿出一个手摇小鼓风机对着炉膛吹风,很快引燃了上面的无烟炭:“陛下,《礼记·内则》有云,子事父母,鸡初鸣,咸盥漱,栉縰笄总,拂髦,冠緌缨,端縪绅,搢笏。左右佩用:左佩纷、帨、刀砺、小觿、金燧;右佩玦、捍、管、遰、大觿、木燧。”

    “妇事舅姑,如事父母。衿缨綦屦,以适父母舅姑之所。”

    “接着就是侍奉长辈沃盥,问他们想吃什么,退下来置办饮食,然后进奉。”

    “所以这阳燧木燧,虽则是随身引火之物,可代表的是孝诚。”

    “风俗流传到今天,家中寒食节后引新火,代表的又是全家对新一年的期盼。”

    火生好了,苏油在一边放上锅子,热上先前就炖好的鸡汤,一边开始布上铁板,刷油烧烤。

    嘴里边还不停:“《尚书大传》,伏生以燧人氏为三皇之首,将人类学会用火为文明之始,臣以为是有道理的。”

    “上古之世,人类只能茹毛饮血,年衰者无法奉养。”

    “有火之后,就可以烹饪,不但食物更容易吸收,还能让谷物和肉类,能够为年长者所食。是为孝行的端由,礼制的起点。”

    “唐刘禹锡《武陵观火》诗云:‘火德资生人,庸可一日无?’火之德,根由不就是在这上头吗?”

    赵顼都惊呆了,只感觉心里扑通乱跳,手心都在冒汗。

    五德始终,在推翻别人的时候好用得很,但是同理,轮到别人推翻自己的时候,同样好用得很。

    而苏油在炉边这番话,大大超越了董仲舒的“五德始终说”,给了“火德”全新的定义和内涵,稍加润色,就能成为大宋得国永继的坚实理论基础。

    苏油的意思,以燧人氏为文明始祖,以火德为礼行之始,说宋承火德,就是因为大宋能安养万民,推行仁孝,以文明治天下。

    无可反驳,无可推翻!

    就连一边的苏颂和陈昭明都惊着了,这么冠冕堂皇的理论,不是在朝堂之上垂缨正笏地说出来,而是在热腾腾的火炉边,和烤肉一起新鲜出炉,这这这真的……好香!

    赵顼还在心神恍惚之间,就听苏油在一边喊:“扁罐,水开没?给陛下备茶!我这边可是烤好了!”

    “好了好了……”扁罐拎着黑色的水壶跑了过来:“我来给陛下表演茶道。”

    说是表演茶道,其实功夫都是人家王彦弼做的,扁罐就只负责添水而已。

    但是妨碍不了赵顼这顿饭吃得异常舒畅。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新年将至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新年将至

    苏油善于烹饪的名声,如今已经传到了朝鲜去了。

    苏油还特意给小赵佣准备了鸡汤肉丸萝卜丝汤,嘱咐乳娘别给他吃烤肉。

    赵顼端着盘子拿着烤串,站在司天监观星台上俯瞰整个皇城和开封府:“大好江山,岂容蕃夷丑虏凌蔑之!”

    苏油说道:“陛下勿用心急,基础已然夯实,他们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回了。”

    赵顼想听劝,但是内心告诉他不允许:“真的就不能提前发动?我恨不得现在就出兵!”

    苏油摇头:“现在出兵,将士们固然一样会效死无前,但是会多做无谓的牺牲。陛下,他们的生命,很精贵。”

    赵顼说道:“可叹殿中群臣,竟然没有看到大战将至的,只有致仕的张方平上表,却是要我息兵安静。”

    “说什么好兵犹好色也,什么王韶作祸于熙河,章惇造衅于梅山,沈起刘彝复发于安南,李宪之师复出于洮州。”

    “还说数年以来公私窘乏,内府累世之积,扫地无馀,州县征税之储,上供殆尽,百官廪俸,仅而能继,南郊赏给,久而未办。”

    “还说什么人臣进说于君,因其既厌而止之,则易为力;迎其方税而折之,则难为功。还断言下它日亲见用兵之害,必将哀痛悔恨而追咎左右大臣未尝一言。说他将老且死,见先帝于地下,亦有以藉口矣!”

    赵顼越说越气,转脸看向苏油:“京下传言,说这文章出于大苏手笔,你是他长辈,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陛下息怒。”苏油给赵顼递上一碗鸡汤冒粉条:“这事情臣知道。”

    说完停了一下:“因为这是臣让他写的。”

    赵顼刚喝了一口,这下噗地一声全喷到了观星台下面:“你你你……这却又是为何?”

    苏油说道:“君不密失其国,我们建兴洛仓,转运大批粮秣,这些事情要完全掩盖住,可能性也不大。”

    “因此臣一边请陛下以相州补雄州,以两浙补密州,又命大苏写这文章,就是为了混淆视听。”

    “陛下大可以移文驳斥张公,说大宋备粮之举,只是为了灾害地区救济百姓所用,要他不要多想。”

    说完一摊手:“我们也的确没用说错啊,雄州和密州的粮食,的确就是干这个用的呀。”

    赵顼笑着摇头:“不过河北一共才三十万石,而陕西诸路第一批就有七十万石。你就是个骗子。”

    苏油不背这锅,贼笑道:“只定性不定量,这是范德孺教的,臣只是依着葫芦画瓢而已。”

    赵顼白了他一眼:“苏家人出了名的仪状甚野,心思这么多,还是多担心担心大朝会吧。”

    “今年你可是群臣之首,之前又没经历过几次,殿中丞弹劾失仪,连我都回护不了你。”

    说起这个苏油就苦了脸:“要不陛下就免了我这遭吧,我还是立位族兄之后就可以了,今年的大朝会非同小可,臣真有些害怕……”

    赵顼瞪了他一眼:“班资序位,岂是可以胡乱推让的?你当朝廷名爵是什么?”

    苏油只好拱手:“那臣……那臣回去后,再多练练……”

    ……

    元丰三年的十二月,汴京城沉浸一种节日即将到来的迫切期待当中。

    根据小道消息,今年过年的热闹,了不得。

    以往的十二月,衙门的事情基本上就已经停了,官员们常常都摸鱼,被家属拉着悄悄去万姓集采办年货。

    年底还是请俸的集中时节,官员们忙着给政府打报告,请求发放一年来未结的俸禄,各个衙门的主官们又该开始发愁,怎么给下属胥吏们搞一点福利。

    要是御药局,内库这些肥缺衙门,中使们鸡鸭肥鱼那是见天儿往衙门里抬,明目张胆地发红利,让冷衙门的小官儿们咬着牙地骂狗内官。

    太常寺,礼部这类万年冷板凳,盼星星盼月亮地巴望着每年能有一次大朝典,然后就可以去开封府,御药局,三司等部门要助局钱。点名让两制以上官员去礼部排练仪典。

    尤其是那些新赴京的官员,对这里头的门道一点都不熟,也不是个个都有苏颂那样精通仪典的老族兄撑腰,明明是品级上的上官,不给点带进京来的土特产,就会被小吏们呼喝,大失体面。

    而开封府的市民们是幸福的,官府在这年节里是最是宽和,一些小过失,巡街阶级们最多申斥几句,都不敢往衙门领。

    到了年底,有案子也得摁住了,翻过年再说,开封府也是要政绩的。

    家里有七十以上老人的,鳏寡孤独的,官府还要照应一二,发些黍米,遇到心善的府尹,甚至还有油,肉。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赞小苏探花一个,当年他治开封府,给的是咸蛋,腊肉,光着一个小改变,就让小苏探花在开封的口碑爆了棚。

    一般的府尹哪里想得到这个?穷人家吃肉怎么舍得一顿造一斤?可是不吃放久了也得坏,要腌起来还得另买盐不是?

    小苏探花的小改动,五斤腊肉,就够穷人家吃一年。

    怎么吃?我教你个乖啊,十六两为一斤,五斤就是九十两,每十天取一两切成碎粒洒在稻米上一起蒸熟,这就算是吃了一顿肉不是?

    如此一个月吃三两,一年下来三斤六两,剩下小两斤过年还能街坊四邻请个意思,也不丢人,之后官府又该发肉了……

    第一年走访之后,小苏探花听说穷人家这样吃肉眼泪都下来了,当即决定,以后不发腊肉了,发油肉!

    油肉据说是西南夷人的做法,和腊肉差不多,只不过多了一道工序,就是油炸之后泡到油坛子里边。

    这样的存储方式管三年,穷人家因此多得了一个好处,那就是除了五斤肉外,还格外多出大半坛子油!

    不过小苏探花不让大家记他的情,说这都是皇家慈善基金的恩典,只不过他脸皮比别的开封府尹厚,使泼耍赖总能要下来而已。

    最近京中又闹出个大动静,苏家扁罐小少爷和长公主家彦弼小少爷,给官家整了个羊睡,据说睡醒过后,就会发现这羊啊,从太阳上头给官家取下一朵天火来!

    天火请下来干嘛用?总不至于如你我一样烧水烤肉,那是有大用的!

    怎么用我也不知道啊……我知道还陪你唠这闲天,不去找官家求一份钱粮?

    总之就问你两位少爷厉不厉害?!

    可得是真厉害对吧?官家龙颜大悦,准备赏赐两位小少爷。

    你猜怎么着?嘿,一个姓邢的御史就这么不长眼,将两位小少爷给弹了!说什么以奇巧诱惑官家,说什么两位小少爷年岁太小未入仕途不当受赏!

    于是国公爷愣是将扁罐小少爷的赏给辞了,只让彦弼小少爷独自领受。要我说,他邢狗日的就不该喝开封府街边自来井里边的水,这不也是探花郎家的奇巧?!

    自己个儿没两位小少爷的本事儿,就见不得别人的好!弹劾未满十岁的小孩子,他邢御史真是舍得臊他那张老驴脸!

第一千二百零九章 打题

    第一千二百零九章打题

    邢恕如今就在王珪府里,脸真的快要变成老驴脸了:“相公,这汴京城里边都传成啥样了?那苏明润怂恿自家孩子妄作妖事,诱惑圣君,明明是他希媚,百姓还替他说话,怎么如此愚钝?!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王珪一脸的没有好气:“你不要逮着风就是雨,那怎么就是妖事了?”

    邢恕表示自己很正义:“这不就是汉代承露铜人的翻版?劳民伤财妄求长生,我难道谏错了?”

    王珪也是脸色阴沉:“当然错了!那是阳燧,周礼里记载的东西,怎么是妖事?!”

    “今日陛下还召我入宫,特意提到火德乃文明之始,礼教之根,要我将三皇故事讲一遍,还说大宋承继火德,应该要立燧皇庙,你还敢说是妖事?如今这事情已经定性,大朝会上,陛下要用那阳燧获取天火,赏赐众臣,昭示火德。”

    邢恕都傻了,王相公的脸变得也太快了,不是你让我找机会弄一弄苏明润的?

    见到邢恕一脸的傻样,王珪也不由得有些丧气:“你根本就不懂,陛下天资英睿,将五德始终变成万世不移,懂不懂这里边的分量?”

    邢恕说道:“那我们后续还做不做?我还准备弹劾苏油,以厨道求取幸进,为君上亲治羹汤,是一个大臣能干得出来的事体?”

    王珪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可得了吧,现在汴京城里早都传遍了,说是苏探花调皮,贪图各路供奉给陛下的精美食材。”

    “名为给陛下做菜,其实是他自己嘴馋,找借口占陛下的便宜。”

    “苏油饕餮之名又不是一年两年了,你说大家信哪一种说法?”

    “还有,苏油家小孩连恩荫都没受,那就和老百姓家小子儿没区别,还有一个,是舒国大家独子。陛下有多宠这个妹子不知道?你这样除了给俩小孩扬名,还有什么作用?”

    邢恕如今算是体会到了王雱的那种无力感,苏油做事情就是这样的风格,从来不按照你划下的道道跟你玩,从来都是你打你的他打他的,而且他的招式一出来就自带神圣光环,让人连攻击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虽然王珪口口声声陛下英睿,但是谁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之前十几年都想不到,去司天监吃一盘烤肉回来就英睿了?

    见邢恕一脸的垂头丧气,王珪也有些不忍:“这样,这篇文章交给你去做,《火德论》写好了,陛下那里还能挽回。”

    邢恕这才转怨为喜:“下官一定做好。”

    王珪说道:“我是真怕你做不好,多去收集史料,《左传·昭公十七年》记载,若火作,其四国当之,在宋卫陈郑乎。宋,大辰之墟……火房也。”

    “《太平御览》记载,燧人上观辰星,下察五木,以为火也。”

    “大辰即大火,以商丘为分野,燧人观辰星的位置,就是在商丘。”

    “那一带乃我大宋龙兴之地,故我大宋乃承火德,是曰天命。”

    “《三坟》云:燧人氏教人炮食,钻木取火,有传教之台,有结绳之政。说是文明教典之始肇,是完全说得通的。”

    “司马光发掘的夏都文物,底下还有个旧石器时期遗存,那一层的遗物里,有火坑,石斧,石矛头,骨针,骨鱼钩。”

    “虽然没有绳子的实物,但是骨针和鱼钩的发现,说明那个时候是已经有了绳子的。燧人氏集结人众,始治文明的说法,无论从史籍还是从实物遗存,都是有理可依的。”

    王珪乃是文章大家,这么一分析邢恕就明白了:“多谢相公给邢恕这个机会,我明白这文章该如何写了。”

    王珪有些意兴阑珊:“去吧……”

    待到邢恕走了,王珪看着桌上朝廷发下来的的几部新著作,不由得哀声叹气:“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又让司马君实和苏明润拿了这么大一功劳!”

    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走到书案前唰唰唰写了一封信:“来人啦!”

    管事的进来:“相公,有何吩咐?”

    王珪却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情:“算了,没事儿了。”

    等管事的退出去,王珪将信件丢到了火盆里:“我都想得到,苏明润始作俑者,他肯定更想得到……”

    可贞堂里,苏油已经将一帮小子召集了起来:“还有三个月不到就要礼部试了,你们心里都打好底没有?”

    苏迈是这帮人里最大的,拱手道:“不敢说有完全的把握,只敢说大家一起砥砺切磋,都感进境颇多。”

    苏油说道:“今年的试题,你们有没有什么大的方向?”

    几人面面相觑,苏迈说道:“倒是猜了几个,军事上就是西事和南海;民事上就是治河和备灾;政事上就是吏治和廉洁;大家各拟了几个题目,然后制策了几回。”

    苏油乐了:“是吗?文章拿来给我看看,你们当中谁的文章最好?”

    苏迈说道:“大家公推黄晟仲、刘德初不分轩轾,其余皆下一等。”

    黄晟仲就是黄裳、刘德初就是刘正夫,苏油将苏迈送过来的文章一一看过:“大家都不错,尤其是晟仲和德初,笔力已经超过我应举之年了。”

    两人连连谦逊,黄裳说道:“不敢与国公比肩,如今二十年过去,国公的文笔,那是更上层楼了。”

    苏油笑道:“这就是瞎捧了,我告诉你们,我文章的巅峰就在科举那一次,之后就是江河日下。这方面,你们要跟大苏看齐。人贵自知,这点数我还是有的。”

    刘正夫说道:“我以为不然,国公二十年来祥研义理,让正气充盈士林,这等功绩,不是几篇上等文章可望项背。”

    苏油摆手:“今日前来,不是听你们吹捧的,试卷已经看了,没有大毛病,不过说到义理,怎么没见你们拟作这方面的考题?”

    几人再次面面相觑,刘正夫说道:“自安石相公改革科举以来,朝廷多试策事务,义理,好多年没有考究了……”

    苏油说道:“今年可能有些不一样,今年恰逢朝廷对礼乐、仪典、官制多方改良,元旦朝会上,陛下会宣布大宋改制,复盛唐规模。”

    “这是一篇大文章,明年的考题,考官肯定会朝这方面倾斜。”

    “改制的基础是什么?天命。大宋的天命是什么?火德。”

    “可火德又是什么呢?”

    这个是黄裳的强项:“《册府元龟》有说,五精之运,相生为德,乘时迭王,以昭统绪。故创业受命之主,必推本乎历数,参考乎征应,稽其行次,上承天统。”

    张方平对苏家人的影响很大,苏迈说道:“张公曾说过,夫帝王之作也,必膺筑受图,改正易号,定制度于大一统,推历数以叙五运,所以应天休命与民。”

    苏油笑道:“但是你们这些都站不住脚,还是有隙可乘。我就问一个问题,如此说来,大宋的国运,终会被水德倾覆?”

    一帮小子都傻了,谁敢在试卷里这么写,那恐怕不光光是降黜的问题。

    有荫官的,只怕要落一个追毁文字,白身的,怕是要落一个永不录用。

    可问题是,苏油说得一点没有错,如果按照五德始终来讲这个火德,那就跳不出这个怪圈。

    周代商,秦代周,汉代秦,那么以此类推之……是不是大宋最终也会被后浪给代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就问你考试的时候敢写出来吗?

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学习

    第一千二百一十章学习

    苏油笑道:“范文正公曾经写过文章驳斥这种观点,认为古王者之兴,乃盛德所致,非偏于一德。以王者一德之说,益之五胜之术,皆非圣之曲学也。”

    “故《传》曰君子大居正,又曰王者大一统。”

    “正者,所以正天下之不正也。统者,所以和天下之不一也。”

    几个小的都快要急疯了,这题目可实在是太难。

    大家心里觉得范仲淹说的方是儒家正统,但是要是考官偏以宋承火德来命题,你敢在卷纸里跟范仲淹一样,驳斥说考官你的观点不对?!

    即便是范仲淹,他考进士的时候都不敢!

    敢写的要被驳斥,合理的却又不敢落笔,这还要不要人活了?

    黄裳对着苏油深施一礼:“要囿于陈说,这卷子就做不出采,沦为平庸;可要是持范公之说,那干脆就不用考了。”

    “那就只有跳出窠臼,别成一说,还要鞭辟入里。”

    “后学驽钝,实在想不到这等深文周义,然知国公必有破题之法,还请赐教。”

    苏油笑道:“其实是有办法的。那就是推火德为文明之始,人治之始。朝廷科举,考的终究不是天理,而是人治。”

    接下来苏油将火德为文明之始的理由讲了一遍,然后说道:“论据历代典籍之中多的是,引申你们可以各自发挥。”

    “连接范公至论也可;引述由火德而兴人治,其后发展轮替,历朝各自有偏,导致有兴必有替亦可;甚至独自发挥,自成其说亦可。”

    “只要最后将结论落到大宋可以永续,文明可以终继。这篇文章,是不是就算是做下来了?”

    一帮小子不由得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抓起纸张动笔。

    这才是大宋科举前三,理学大擘的眼光和格局,盛名之下,乃无虚士!

    苏油见到一帮人欣喜若狂的样子,知道都是文化精英,一点即透,笑道:“你们记住一点,科举,是为大宋政治服务的,因此试官的考题,必定会带有倾向性。”

    “所以你们要多关心朝廷的动向,从哪里知道呢?京中的时报,商报,两浙的官报,潮报,还有衙门的邸报,可贞堂里每一期都有,你们最近关心过吗?”

    众人都是满面通红,黄裳说道:“最近都在砥砺九经,诸子章句,忽略了朝政。”

    苏油笑着站了起来:“对你们的文字功底我是放心的,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你们继续揣摩,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又问王仲煜和邢居:“你们俩过年回不回家?我觉得回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王仲煜摇着脑袋就跑了:“我去找报纸去,麻烦国公告诉我父亲,今年就不回去了……”

    邢居躬身道:“家中年节里只怕没法读书,还请国公替我问候父亲安妥,今年我也不出这小楼了。”

    苏油点头:“你们如此上进,想必家中长辈也是欣慰的,左右不过几个月,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那行,有什么需要的,告诉仆人就是,别的再不用操心,我走了。”

    士子们将苏油送出小楼,苏油又去图书馆找扁罐和毕观:“观儿,扁罐,回家了。”

    俩小的一人捧着一本书出来,苏油看着他们在管理员那里做的登记记录:“观儿都看了这么多书了啊?真厉害。”

    毕观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囫囵吞枣。”

    苏油笑道:“挺好,诸葛亮的读法,先把大三观塑造起来,再慢慢细究,观儿是会读书的。”

    一大两小慢慢在街上走着,毕观问苏油:“伯伯,什么是大三观?”

    苏油说道:“大三观啊,就是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

    “世界观就是关于这个世界如何运行的外省之学;人生观则是关于人的存在意义的内知之学;价值观就是将前两观中的光怪陆离,进行分析判定的思辨之学。”

    “每个人,每个族群,对于这三个哲学概念都有不同的理解,而对于这三观的认识和依从,构成了一个人,一个族群的发展基础。”

    “也就是说,一个人,一个族群的大三观,决定了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这个族群是什么样的族群。明白了吗?”

    扁罐一头的黑线,毕观却似懂非懂:“所以人要成为更好的人,就要有更丰富完善的世界观,更善于思存求真的人生观,更善良无私的价值观,是不是伯伯?”

    苏油笑道:“能做出这样的发挥,观儿你已经远胜同龄人了。”

    “但是这个看起来简单,真要细论起来,却不是一时半刻说得完的,这完全可以构成理学的大根基。”

    “等观儿以后书读得多了,学问更加深厚了,有了思辨的能力了,慢慢地就懂了,三观也就成型了。”

    扁罐在一边拆台:“那我觉得娘亲和爹爹的三观就不一样。娘亲总说爹爹性子懦,喜欢把一件事情想得十件事情那么复杂。”

    苏油停下来,看着天空想了一下:“扁罐,你娘亲说得还真对。”

    “不过好在这世界,能容下所有不同性格的人。而爹爹,也好歹选择了一个适合自己这性格的行当。”

    扁罐好奇:“什么行当啊爹爹?”

    “傻孩子。”苏油叹了一口气:“当然是做官啊……”

    扁罐:“……”

    尉氏的棉花糖爆米花泡筒小车生意很好,年底了,汴京城的小孩手里都有些钱,这些东西也不贵,扁罐就问观儿:“观儿你吃爆米花不?我给你买。”

    观儿捧着书:“嗯,你买一包吧,一小包就行了。”

    扁罐钻进人丛,没一会儿就捧出来一个纸盒。

    不过逃不过苏油的眼睛,说是给观儿买,但是观儿其实没怎么吃,主要都是扁罐给吃了。

    也就是说,观儿知道扁罐在找借口,但是还是让他找了借口。

    也就是说,观儿对扁罐其实是很好的。

    扁罐虽然性子顽皮,但是一般是不会假求于人的,能够用观儿当借口,说明他对观儿有足够的信任。

    也就是说,扁罐对观儿其实也是很好的。

    也就是说,俩小的关系应该相当不错。

    也就是说……唉,真是操不完的老父亲的心啊……

    回到家中,苏油钻进扁罐的书房里,开始搜寻扁罐小时候的东西。

    万花筒,简单的显微镜,小望远镜,木头机械模型,认字图画本,算术图册,三轮小自行车,不毁三观的童话故事,上古传说画本……

    此外还有一些锻炼体能的玩意儿,跳绳,飞盘,皮球……

    还有能让小孩有个物理直观概念的三棱镜,放大镜,传声筒……

    还有普及型的音乐小玩具——小排箫,口琴,金属音阶管,音乐盒……

    还有玩泥巴用的各种工具,竹刀,竹片,切割线……

    还有练武用的刀枪棍棒斧钺钩叉……

    林林总总搜出来一大堆。

    然后父子俩开始挑拣,分门别类搞出来了五大箱。

    就连苏油都吓着了:“扁罐你竟然有这么多零碎?”

    扁罐笑道:“爹爹最好了!”

    苏油将那一箱武器拖了回去:“这个不行,剩下的让舅舅和敦礼叔叔来照着弄一套,送进宫去。”

    扁罐更高兴了:“我还担心爹爹要把我这些送人呢……”

    苏油笑道:“你可想得真多,皇子怎么可能用你用过的……”

    吃过饭,一家人开始看书做作业。

    石薇对付不了漏勺,现在的辅导任务归苏油负责。

    监督扁罐就不需要那么麻烦,每天例行的千字文走一遍,然后背的书巩固一遍,简单得很。

    观儿用不着,在学校里就由小妹调教好了,晚上回来主要是去绿箬那里学习弹钢琴。

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光禄寺的老头

    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光禄寺的老头

    上床之后,苏油摸出一个玻璃球,里边是一朵一层层各色玻璃浇出来的花:“今天收拾扁罐的玩具,找到了这个东西。”

    石薇接过,依偎到了苏油的怀里:“这是你小时候给我的,扁罐什么时候拿到他那里去了?”

    苏油亲了石薇一下:“翻过年,漏勺都要四岁了,这日子过得还真是挺快的。今天我见到扁罐和观儿,两个关系挺好。”

    石薇笑道:“你这心操得……今天听宝安妹妹说,这次大朝会非同小可,所有两制官以上命妇都要入宫,问太后皇后起居,觐见陛下。礼仪上疏忽不得,要是你不熟悉,她可以叫驸马过来帮忙。”

    苏油问道:“怎么?公主和驸马还是有转机了?”

    石薇叹了口气:“宝安妹妹到底心里还是有那人,彦弼又那么可爱,我真不好说什么……”

    苏油说道:“那就告诉公主看好他的钱袋子,没钱的男人最老实。”

    “不过我实在是不想跟他有什么瓜葛,这样,你明天将扁罐的画册拿去给公主,就说是陛下的意思,要一套画册给小王爷学习用,让王驸马接了这活吧。”

    石薇撇了撇嘴:“妹妹现在还代太后和皇后管理这那么多产业,这么能干的一个人,当年竟然能被一个臭男人折磨成那样!换做是我,休想我原谅他!”

    苏油抚摸着石薇的秀发:“性格决定命运,薇儿你的性格,注定跟那种人就进不了一个圈儿。”

    “家里边就不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起码的相互体谅都做不到,这夫妻做起来也没味儿。”

    石薇将头埋到苏油胸口上偷笑:“嗯,要是换到别家,我可能都被休了好几回了。”

    苏油笑道:“薇儿你这简直是视我大宋法令于无物,连起码的七出三不去都不知道。”

    “哪怕是普通人家,妇有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恶疾,多言,盗窃这七条,方在《大戴礼记》可休之例。”

    “而所谓的三不去,是指有所娶无所归,与更三年丧,前贫贱后富贵。这三种情况,更是不能休妻。”

    “你既不在七出之例,更是和我一路从贫贱过来,父母皆无而无所归,三不去中更是占了两条。就算是感情不和要分开,那也只能是和离,需要双方都同意。”

    “所谓君子之道,造端于夫妇。哪里是说休就能休的。”

    石薇笑道:“还是二林部那边好,阿弥姐姐说他们结合只要男女二人同意,分开更是以女方意愿为主。”

    苏油好气哦:“啥意思?你还敢把为夫休了咋地?跟你说要汉地如二林部那般,你还得等上千年!”

    石薇笑得都不行了,拍了苏油一下:“哈?这还认真上了?不是聊天聊到这里了嘛!就问你大朝会这关怎么过?”

    苏油说道:“别的其实都没啥,就是礼拜的次数错不得,好多大臣都是折在这上头。”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明天为夫给咱俩准备一样东西,这一关,好过!”

    次日起来,苏油还想去军机处,刚出门就被光禄寺卿拦住了。

    封建王朝除了三省六部,还有九寺五监。

    九寺五监,属于独立中央职能部门,和六部在职级上基本平级,但是又和六部没有法定隶属关系。

    在职权两者也多有重合,实际上,又存在分工和制约。

    其中六部主管政令,九寺五监分别负责某一方面的具体事务。

    比如礼部,《会要》里的职能,主要是掌管国家文教、外交、礼仪等方面的政务机关。

    而九寺五监里的国子监,则负责国子监,太学,武学,宗学,小学,广文馆等机构,和礼部相当于教育部和国立学校之间的关系。

    平日里职能主要是政府部门的事,也就是三省六部在负责,只有正旦大朝会的时候,三省六部的事情反而少一些,倒是这些寺监置办主要的差遣。

    个个都有任务。

    最烦难的就是太常寺,这个部门掌掌礼仪,太乐,祭祀,坛庙,法物,鼓吹,二舞,第一个跑不掉。

    宗正寺,掌太庙,宗班,玉牒,宗敦。大朝会上,宗室排位在官员之前,它也跑不掉。

    光禄寺,掌御厨,法酒,牛羊供应,宴会伙食归它管。

    卫尉寺,掌仪仗,鸾仪,引驾。

    太仆寺,掌马、鞍、象、车、辂。

    鸿胪寺,管外国来宾接待排位,传授礼仪。

    看似最没有关系的司农寺,人家都管着几个皇家园林,比如著名的动物园玉津园,还有柴炭,仓草,朝会前后都有事。

    太府寺,管着各种皇家库房,内孥,大朝会糜耗惊人,皇帝常常得掏私用补贴,香药的用量也是非常大的,这些归太府寺管。

    此外国子监备生员颂表;少府监管绫锦,裁造;军器监负责郊礼兵甲;将作监负责宫内各种器用,比如重要的宫灯;

    就连都水监,都有一个神特么的勾管街道司,汴京城里的街道维护得它来整饬!

    唯一一个扯不上关系的,大概只有负责审刑的大理寺了。

    一个大朝会,满汴京城的官衙都动了起来,所有官员都在为了这一场大宋建国以来最宏大的盛会努力。

    只有苏油,趁机浑水摸鱼,军机处的不少命令夹在朝廷的敕令里边发往外路,不显山不露水开始了西事布局。

    光禄寺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叫黄中庸。

    黄中庸敢登门,一来是因为他帮司马光治过《资治通鉴》,是司马光的挚友,他妻子还是周敦颐的妹妹,算是保守派里的中坚力量,和大苏关系莫逆。

    二来他还算是苏家人的“难友”,这娃诽谤新政的诗词一点不比大苏少,虽然影响力大大不如,但是不妨碍李定张藻拉着他陪绑,抓进乌台一起受审。

    苏油在乌台里边给大苏做饭,大苏还特意打过招呼,说是别忘了黄长行也带一份,那是自己人。

    后来乌台诗案翻案成功,虽然苏轼还是倒了霉,黄中庸因为诗词影响力太小的关系,还是得以留在了京师。

    不过差遣从之前的当红炸子鸡皇帝秘书知制诰,变成去坐了光禄寺的冷板凳。

    大苏被贬黄州后,黄中庸还特意写信去黄州,托当地士绅加以照顾,老头十几年前在黄州做过一任知州,还有些关系。

    因此他来堵门,苏油只能客气:“黄公有事召唤苏油一声就是,苏油自当上门拜访。”

    “到了家门也不让门子通传,更是显得苏油不敬老尊贤了,要不先进去坐坐?”

    黄中庸拱手:“下官给国公见礼了,贸然唐突,实在是有一事相求。”

    苏油也还礼:“长行公客气了,但有所命,苏油自当尽心竭力。”

    黄中庸说道:“这光禄寺的行当我本是做不来的,不过胜在清闲,有时间搞我的《圣旨典集》,结果大朝会一来,这懒就躲不过了。”

    苏油不禁好笑:“没有关系啊,各部寺都有成例,长行公萧规曹随不就行了?”

    “嗐别提了!”黄中庸一脸的不乐意:“陛下降旨,说是以往的朝会赐宴过于简朴了,要改;还有如今大宋有了南海,要加一些南海的菜式进去,以示广有四海之意。”

    苏油说道:“那就加呗。这不正好,长行公是莆田人,海产是不陌生的。”

    黄中庸说道:“怎么能随便加?海味在汴京那么贵,不能导人主以奢侈之风!”

    “是是是……”苏油赶紧附和:“那长行公自己有考虑没有?”

    “菜式没有!”黄中庸说道:“不过只有几个想法——首先是不能贵;其次是一年四季都得有;第三是不能显得简薄;第四还要是南海特有的特产,让别人一吃就知道是南海来的;第五是口味别太偏,要大家都喜欢吃才行。”

    苏油不禁好笑,老头你有本事给自己这样上难度,那你有本事儿别来找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