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23分节

第一千二百一十二章 玉料

    第一千二百一十二章玉料

    问道:“长行公,别的都好懂,这一年四季都得有却是为何?”

    黄中庸说道:“这是自然啊,否则皇帝冬日里要吃荔枝,夏日里要吃冻梨怎么办?”

    苏油说道:“那也有水果罐头啊……”

    黄中庸拉着苏油的袖子走到一边:“不是人人都有明润你的本事儿,总是要防微杜渐才好。”

    “接到圣命我就去找司马学士打听了,他说这事情得找你,我一想可不是吗,我在乌台吃过明润做的饭,那个蒜薹腊肉丁焖饭我是至今都还记得,嗯……嗨别扯远了,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吧。”

    苏油说道:“这个啊,得看长行公你准备将菜式加在宴前,宴中,还是宴会末了。”

    黄中庸一愣:“还这么分?”

    苏油说:“要是宴前呢,可以是带丝拌海蜇皮;要是宴中呢,可以上一道椰子鸡,或者咖喱鸡;要是宴末的话,可以上椰香小面包或者南海罐头水果椰浆西米露。”

    黄中庸大喜:“这么多?果真还是明润你有办法,不愧大宋第一老饕!可太好了,跟我去光禄寺!”

    拖着苏油就要走,苏油说道:“长行公,我这还要去练习演礼,大朝会上失仪是大事……”

    黄中庸说道:“也不在这一天,失仪是你一个人的事,赐宴没办好,是陛下和所有人的事,所以后者更重要。”

    靠!苏油对这耿直的老头都无语了,老头心里只有朝政,压根就没有考虑过个人。

    赐宴没办好是你受罚,失仪是我受罚,压根不是一码事儿好不好?!

    拗不过倔老头,苏油只好回头跟张麒招呼:“小七哥,去方知味叫上厨子,还有刚刚所说的几样菜式的备料,我估摸着光禄寺御膳房那边没有……”

    其实这几样菜式都很简单,带丝拌海蜇主要是调味,蒜泥生抽黄酒,关键是醋要好,喜欢酸甜口的还可以加点白糖。

    椰子鸡用南海产的椰肉丝磨粉熬出椰浆,煮出来的椰子鸡清淡鲜嫩。

    世间万物,皆可咖喱,咖喱鸡就更简单了,但是味道稍微有些浓郁,有些人可能吃不惯。

    椰香小面包和普通面包差不多,不过加了椰蓉。

    西米露是用的南海一种棕榈树芯的淀粉做的,苏油还顺便指点了御厨两招,这玩意儿还可以做珍珠丸子,做出的粉皮可以包水晶饺子和水晶小笼包。

    水晶蟹黄小笼包的卖相可将黄中庸美坏了:“好好这个好!御宴菜式还是清淡美观的好,咖喱鸡就不要了,换成这个!”

    苏油问道:“那长行公我可以走了不?”

    黄中庸还在孜孜不倦地品尝新菜品,头都没抬:“厨子留下,国公你可以走了……”

    苏油一脸的无奈,你还知道我是国公!

    才出得光禄寺门来,却又被人堵住了。

    这回是宗室,赵宗谔家的公子赵仲迁。

    赵宗谔现在是皇宋银行大董事,人也已经变得很懂事,以前当大宗正的时候还贪污宗室用度被弹劾,现在成了宗室里边扶贫济困的大善人。

    这几年在政策制度方面和四通配合得很好,尤其是去年,借着朝廷检察到县的风,在皇宋银行里也搞了个纪律检查,揪出了好些个蛀虫。

    这些蛀虫可是没啥好说的,背景再大也大不过有太后撑腰的大宗正。

    赵宗谔和史洞修放胆收拾,最惨的两个被分别丢到沙门岛和新宋洲,一时间皇宋银行制度整肃,老头威势无俩。

    赵仲迁学问不行,在皇家理工学院长期被小妹罚站的那种,不过出来之后在商场上却表现出了自己的天赋,联合自己的弟弟在南海拿下了好几个矿点,往大宋倒腾金属和宝石,还有了自己的船队,成了肥得不能再肥的海商。

    苏油看到他就没好气:“你老是来纠缠我干啥?你去找我族兄啊!”

    赵仲迁也不跟苏油客套:“国公你这就是说笑了,你那老族兄多高的崖岸,我现在一身铜臭,凑得到跟前吗我?”

    拉着苏油的袖子:“不让国公你白牵线,到时候利润分你两成。”

    “我稀罕你这两成!”苏油往回扯自己的袖子:“大朝会上失仪,你这两成赔得起?”

    “别呀哥哥!”赵仲迁不放手:“眼看就新年了,再不开工都来不及了,今天你无论如何都得跟我去把原料要过来!”

    “现在京中珠宝行竞争也激烈,这个忙,你必须得帮!”

    这娃是打上赵顼赏赐老族兄那些和阗美玉边角料的主意,汴京城各家珠宝行,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缺和田白玉。

    因此赵仲迁知道消息之后,骚扰了苏油好几回,要用这批玉料巩固和蚨祥在大宋珠宝行的头羊地位。

    两人关系这样好,是苏油再南海招商的时候,小赵很给面子第一个响应。

    这人情不能不还,苏油想了想:“也行,正好有件事儿也要着落到你铺子里的巧匠身上。那就走吧……”

    老族兄家里还是那么冷清,似乎过年对老族兄来说,就是多了几天整理笔记的日子而已。

    门子也还是那个老门子,老族兄还是一如既往的风格。

    那边为朝廷完成《元丰编修唐六典》,这边还利用难得的机会,把自己关于六典的笔记,组撰成一部《六朝遗隐》。

    这是老族兄独有的能耐,朝廷命他编书,他从来都是一边给朝廷编一套,一边给自己也编一套。

    苏油带着赵仲迁进门,老族兄从老花眼镜框上边翻着眼睛看他:“你不去练习演礼,小心到时候出了岔子。”

    苏油耸了耸肩膀:“到时候我就挨个告那些影响我的人,上午被长行公拉去搞菜谱,出门又遇到这位。”

    苏颂多灵透的人:“那批玉料做不了大件了,能开出镯子的都开了送宫里了。”

    苏油笑道:“真要能出大件,也不敢拿到市面上去,要不族兄就交给我们,到时候总能得几件小玩意儿。”

    苏颂拿毛笔一点院子对面的库房:“那边,竹炭边有个麻袋,拿走吧。还有那么多东西我也用不了,你改天都拖你家去吧。”

    “嘿——”苏油赶紧去库房,发现库房里堆放着刚刚发下来的布料,绸缎,冬炭,面粉,美酒,还有腊肉罐头柴米油盐……

    老族兄现在是集贤院学士,算是进入了汴京城核心大佬圈子,赏给从优,一间屋子都快堆不下了。

    拎着被扔在角落里边的玉料回来,笑着打趣:“老族兄你这宅子要是进贼,那他这个年就过得肥了。听说陛下赏赐宅邸,被族兄给辞了?”

    苏颂说道:“我一个老头子哪里需要那么大的屋子,当然辞了。”

    苏油也不好劝:“那族兄我们就走了?年节你还是和我们一起去尉氏啊。”

    苏颂又透过老花眼镜架子翻出目光来看了他一眼:“你这样子,到时候搞不好都被贬黜京外,先过了大朝仪再说吧。”

    从苏颂宅子出来,上了和蚨祥的豪华马车,赵仲迁才长舒了一口气:“太难受了,刚刚我连大气都没敢喘一口。”

    苏油好笑:“何至于此?我老族兄人很好的。”

    赵仲迁摇头:“那得看对谁,要是二十一叔来,你族兄肯定与他相谈甚欢,我……怕是跟他连话题都找不到,我连宋会要都没搞清楚过,还能跟他聊唐六典?”

    苏油笑道:“我族兄博学得很,你跟他聊南海矿石他肯定也有兴趣。”

    赵仲迁翻着白眼:“我就知道那些石头价值多少,你确定你族兄爱听这个?哎哟被你打了岔,赶紧将玉料取出来给我看看。”

    玉料还剩下了不少,赵顼其实挺大方,不过都是边角,要做什么可得好好思量。

第一千二百一十三章 入使线路

    第一千二百一十三章入使线路

    这个苏油稳拿手,后世和田玉稀少珍贵,螺蛳壳里边做道场的功夫都玩到了极致,苏工的雕刻技术已经到了堪称登峰造极的地步。

    题材更是丰富多彩寓意吉祥,雕个螃蟹就叫八方来财,雕个知了叫一鸣惊人,雕个猴子趴大象叫封侯拜相,雕个猴子趴大马叫马上封侯,雕个青蛙叫呱呱来财,雕个蝙蝠莲蓬叫多子多福,雕个蜘蛛落脚背上都叫知足常乐……

    赵仲迁抬杠,我要是什么都不雕,就一块光白板呢?

    苏油说那就叫无事牌,寓意为平安无事。

    靠!赵仲迁都被苏油的惊着了,文人脑洞大,就可以这样耍流氓的吗?

    转眼又笑得两眼都在往外冒元丰重宝,哥哥你真是把到了大宋士大夫的脉了,他们稳好这一口!

    题材一丰富,创作的自由度就大了,不再受材料形状的限制,这些边边角角,都能够变成上等的雕件。

    苏油继续出主意,那些带沁带皮的才是好东西,多了颜色和质地的变化,更能发挥想象力,搞出好玩意儿来。

    能彰显匠人的巧思,就提升了雕件的档次,还有返璞归真的韵味,这个潮流,必须给它带起来。

    说到潮流赵仲迁就笑了,大宋带货第一人在谁家?不就是你大侄儿吗?

    两个奸商一路商量,车都没到和蚨祥,营销方案都已经弄妥当了。

    晚上从和蚨祥回来,苏油袋子里多了两个戒指。

    戒指是黄铜的,款式很简单,上边有一个叶子一样的小拨片。

    戒指中间是一朵花,旁边有一个圆孔,可以看到里边有个数字0。

    苏油带上戒指,给石薇演示:“戴到食指上,礼拜一次,就用拇指拨动一下,数字就会变化。”

    说完轻轻拨动一次叶片,圆孔里的数字就变成了1。

    苏油给石薇也戴上:“有了这个,每次礼拜就不会记错数目,哈哈哈你老公聪不聪明?”

    石薇搂着苏油的胳膊:“夫君这是救了命了,礼拜有好几回,今天听宝安妹妹说,以前吕相公,就是在朝拜的时候记错了次数,被落职了。”

    苏油说道:“现在白天要装着没事儿一样演礼,陪侍,就只能晚上措置军务,这段时间我又得住军机处了。家里事情也多,年节的准备,还有各方的年礼,就只能拜托你了。”

    石薇说道:“有小七哥和绿箬姐在,你放心吧,不行我还可以去求宝安和老太君,有他们把关,总错不了的。”

    苏油想起了苏颂的交代:“对了,族兄那边好多东西用不了,记得让小七哥去拉回来,还有宜秋门周大娘子哪里,风萝卜和腊猪腿也别忘了,这些都是人情。”

    石薇笑得都要倒了:“知……知道了,夫君就是古怪,白吃白拿人家的,在你这里倒成了人情!”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油就住进了军机处值班室,白日里参加礼仪训教,常常还要被赵顼点名,陪着去太乐局看音乐、二舞的排练,去太常寺欣赏新制的礼器,检查鸾仪五辂的修复整情况,总之忙得不行。

    到了晚间,苏油还要浏览蔡京,晁补之留下的当日工作简报,做出批示,部署漕粮,加工,车辆,军器,火器,被服,马匹等一系列的工作。

    还有就是电报,这项工作一直没有停顿,天师府张道人发现了金合欢胶对金属极好的附着性,用它作为导线绝缘材料,然后沈括用生丝,弹簧钢丝和地丁橡胶作为电缆包裹层,制造出了性能非常可靠的电缆。

    元丰三年十一月朔,沈括将之铺设到洛河河底,变成水底电缆,解决了电缆跨河的问题。

    苏油立即指示,将电报线从兴洛仓延伸到洛阳,建立西京电报局。

    同时要求明年六月之前,将电报架设到古渭,宁夏,延安,麟州。而黄河下游,则要从濮阳架设设到大名府,胶州,陈留。

    元丰四年,电报线将向西南和东南延伸,分别架设到成都和杭州。

    如今炸药主要是硝化棉,硝酸铵,以及硝酸铵配比的黄炸药,产地主要在上海务,这些东西需要运送到前线,也必须依托漕运。

    而且因为长途运输炸药实在是太过危险,苏油指示嵩阳兵工厂另外开辟一处山谷,成立专门的炸药工厂,两浙路转运原材料,到了炸药工厂在进行化工合成,之后送往华阴配发给部队。

    好在赵顼为了这场战争准备了很久,加上苏油这个活财神的调剂,这么大的战争准备工作,隐藏在大宋年底各路货品交换的高峰时节里,竟然将中书和三司都欺瞒了过去。

    苏油给赵顼的方案,就是前期尽量通过商业手段完成前线物资调配储备,而不走政府征发调拨的路子。

    尽量只亏皇帝一个,还有苏油自己留在陕西的那部分财产,最好的结果,就是一直隐瞒到战争爆发那一刻才被夏人发现。

    这一天赵顼正在陪伴苏油检查新制钟磬,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军人匆匆来到太乐局,对赵顼禀告:“陛下,西夏使节大有问题。”

    和苏油对视一眼,赵顼转头问那位来人:“君正,夏使有什么问题?”

    匆匆赶来的少年叫高公纪,乃高士林的儿子,在苏油和赵顼跟前是晚辈。

    经苏油举荐,和大哥高公绘一起负责整顿京周义勇有功,被赵顼升做了永州刺史。

    不过因为高士林在商州保障西军后勤,赵顼就没有放这两个晚辈外任,而是继续负责京周义勇治安。

    大朝会之期,赵顼又给了两人引伴的差遣,作为专门负责接待外宾的人员。

    一个负责辽人使馆都亭驿,一个负责西夏使馆教亭西驿,监视的意思非常明显。

    就听高公纪说道:“之前接到陕西路转运司奏报,西夏将派遣李清作为正旦使臣,然而现在却换成了梁屹多埋。而且平常安排的夏使入朝线路,是从萧关入宁夏城,然后卫兵监督到洛阳,只后入京。”

    “而这次夏人的路线,却是从银州过来的,在清涧城由绥德军护送,从河中府到黾池才走上的旧路。”

    说完从如今的军人标配皮包里取出一摞纸张:“这是他们沿途的关防印信。”

    赵顼取过来看了:“他们说了是什么原因吗?”

    高公纪说道:“他们说西夏有传言,天都山李文钊叛匪准备拦截使臣,阻断贡路,夏国为了表示恭顺,防止万一,特意选了一条更加安全的线路。”

    赵顼就笑了,这是苏油之前和他商量好的,陕西路和永兴军路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粮秣,苏油让王厚联络李文钊和禹藏花麻,在葫芦川沿线和梁永能制造对峙,同时让狄咏出环州,在白马河和归德川之间骚扰生蕃,逼得梁屹多埋只能从更东边的清涧城过来。

    清涧城是种小五的地盘,延安是沈括的地盘,这俩货对苏油的意思明白得很,带着夏人远远的绕路,一路看到的都是节日即将来到的欢乐气氛,哪里有半分紧张战备的样子。

    苏油说道:“外交无小事,他们说改就能改?事先没有及时通报大使更换人选,也没有通报改换入使线路,这都是不合规矩的。”

    “陛下应当派遣鸿胪寺官员严加申斥,究问事实,反正正旦大朝会不等人,赶不赶得上,参不参加得了,那得看他们的解释态度。”

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 问询

    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问询

    赵顼早就得知了西夏局势的变化,知道苏油憋着坏水呢,笑道:“听说这个梁屹多埋,当年在囤安寨对明润你甚是无礼,要不,这次交涉就交由明润你负责,好好快意一回?”

    苏油微笑道:“这怎么行,外国使臣,自有礼宾院,鸿胪寺负责交涉,此乃国朝制度。”

    “等到他们把这两处糊弄得差不多了,军机处才会收到边军急报,那时候由臣出面,方才顺理成章。”

    “哈哈哈哈……”赵顼忍不住开怀大笑:“对对对,这样才是正理,我大宋乃礼仪之邦,当有大国气度,一切必须要按照礼数来。”

    ……

    教亭西驿,西夏使馆,梁屹多埋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从人匆匆进来,梁屹多埋赶紧问道:“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从人面带难色:“找……找到了。”

    梁屹多埋说道:“那赶快备上厚礼送去,就说我明日,不,今晚,今晚就去府上拜访。”

    从人说道:“这个……国公府上的人说,益西威舍事务繁忙,大朝会前都不会回来了……”

    梁屹多埋问道:“不回来,那人住哪里?”

    从人说道:“住在皇宫边上的一个庙边上,那里戒备森严,看门的穿的都是细呢子,高筒皮靴,我就站那里看了一眼,立即就有人过来盘问……然后让巡街节级将我带出了两里地……”

    “听节级说那里是大宋要害重地,时常出入都是节度使以上,等闲连汴京城的居民都不得窥视,何况我等……”

    梁屹多埋面如土色:“见不到益西威舍,这可怎么整……”

    高公纪回来就对梁屹多埋摆起了冷脸,说西夏使团不合规矩,要等待鸿胪寺调查问询。

    梁屹多埋自家知道自家事,太后囚禁皇帝,这样的事情要是被大宋知晓,夏国绝对讨不了好。

    梁太后给梁屹多埋的底线就是稳住宋国不得趁机发难,此外还要保证岁币继续发放。

    从目前看来,宋廷还不知道西夏国内大变,正在忙着准备过节和正旦大典,梁屹多埋想了想,决定能混过去就先混过去。

    至于换使臣改道路,其实也不是什么多大的问题,找人通融一下,睁眼闭眼的事情。

    于是他就想到了苏油。

    苏油和梁屹多埋是打过几次交道的,当年谅祚围困囤安寨,便是梁屹多埋入寨劝降。

    苏油还赠送过梁屹多埋一套精美的骨瓷茶具,表示自己守卫文明的决心,绝不会投降。

    同时还认真地告诉梁屹多埋,寨子中缺水只是假象,谅祚要是继续固执己见,会一败涂地。

    可惜当时自己和谅祚都认为苏油纯属嘴炮,以为囤安寨指日可下,毫无难度。

    结果夏人在那里遭遇到了建国侵宋以来最大的一次败绩,自己连同谅祚都差点成了苏油的俘虏。

    蕃人好勇,对能打败自己的人,有时反而会产生一种崇拜心理。好多抗击蕃人的宋朝将领,经略安抚使,在蕃人那里都能得到绰号。

    也正是在那一战之中,苏油打出了“益西威舍”的名头。

    虽然是手下败将,但是梁屹多埋一点都不恨苏油。

    是啊,益西威舍明明白白地将一切都告诉了自己,让自己转告先帝好好退兵,一切都是先帝固执己见,咎由自取。

    之后益西威舍还收拾了战争的残局,拯救了不计其数的蕃部,不但有宋国的,还有西夏的。

    后来益西威舍要打萧关,一道命令下去,两川五十四蕃风闻景从,自带饭盒跟随,就是为了报答益西威舍当年救苦救难的恩德。

    可以这么讲,苏油在横山蕃人中的声望,甚至比他在陕西路汉人中的威望还要崇高,已经属于半神之格,好多牧民家庭里,都挂着他的画像。

    再到后来就是开市了,苏油主动在渭州开立榷市,对于西夏蕃部商队睁只眼闭只眼,老实说梁屹多埋在里边可是得了不少好处。

    可如今人都够不着,这点香火情指望不上了。

    正没有抓拿呢,从人又来报:“都指挥,宋朝鸿胪寺的人来了。”

    梁屹多埋只好打起精神出来见客:“夏国使臣梁屹多埋,见过上国官人。”

    分宾主坐下,当先那名丰神俊朗的大帅哥说道:“我是鸿胪寺少卿蔡卞。”

    说完朝边上的小帅哥一摊手:“这是我的手下,鸿胪寺丞邵伯温。”

    鸿胪寺还有一个重要的职能,就是掌地图、城险、镇戊、风候、防人道路之远近及四夷归化事。

    蔡卞和邵伯温圆满完成了出使日本和高丽的任务,尤其是高丽,通过傅明珰,扶持起了王颙一支亲宋的重要势力,还绘制了高丽、日本、辽国东京道的详细地图,让大宋对北方大敌的势力分布有了长足的了解。

    从海路回来,赵顼鉴于二人的大功和对外交事务的熟悉,加了两人的官,进二人为崇政殿侍讲和读书,正好大朝会很多藩国来朝贡,于是又给了二人鸿胪寺差遣,先过渡一下,大朝会后再行正式任命。

    两个大帅哥风仪在大宋都是一等一的,梁屹多埋拱手道:“见到两位,就让我想到一人。”

    蔡卞微笑道:“贵使见识过我大宋多少人物?”

    梁屹多埋说道:“贵国涪国公,当年屹多埋与他见过几面,虽然那时还只是个少年,然而沉稳凝重,已然是干臣气局。”

    “两位与国公,气质颇为相近。”

    邵伯温说道:“是了,那时贵使是西夏保泰军司都统军,天都山行营总管。”

    梁屹多埋摇头:“败军之将不足言勇,因此此次出使,特意选择了一条新线,免得路过那伤心之地。”

    蔡卞说道:“自涪国公破萧关之后,西夏入侵我宋国的气焰有所屏息,两国如今也算是平静,西夏来朝,我们也是欢迎的。不过有一些问题,需要请贵使解释一二。”

    梁屹多埋心里暗自腹诽,平静那是你们,西夏河套地区,那一年不被你们边将骚扰?

    今年要不是元帅和家先生玩了一出连环计,只怕收成都保不住。

    不过却不敢这样说出来,只拱手道:“我此次出使,自问没有什么无礼之举,不过寺卿与寺丞要问,屹多埋也自当诚恳作答。”

    蔡卞点头:“大朝会眼看就要开始了,班序演礼都要习练,贵使别因为这些来回调查耽误时间,否则被剔除在朝会之外,回去恐怕都不好跟贵国主上交代。”

    梁屹多埋赶紧躬身:“是是……”

    蔡卞这才开始正式问话:“之前我朝收到国书,说是贵国主上,将派遣翰林侍讲李清任正旦使臣,为何如今却又换成了贵使?”

    邵伯温补充道:“李清乃是文臣,贵使乃是武官。派遣武官为使臣,一般都是磋商疆界,通报军情。作为正旦朝贺的使节,不太妥当吧?”

    梁屹多埋不由得哑然,好在他的急智也不错:“大夏和大宋,两国国情有所不同,我朝孩童,襁褓都在马上,要说文武,其实都可以算是武夫。”

    “即便是李清,职务也不光是翰林侍讲,同时还是领内宿卫。而屹多埋的身上,同样也有知西平府一职,所以我朝文武区分,没有贵朝这么大,并没有以武臣出使的意思,而是只看差遣。”

    “差遣是文事,那屹多埋就是文资,差遣是武事,那屹多埋就是武职。”

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章 占卜

    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章占卜

    “哦……”蔡卞点头:“倒是也言之成理,那就还得问一问,贵使这次来,是以文资还是武事呢?”

    “文资!当然是文资!”梁屹多埋赶紧说道:“听说宋朝要改制,太后命我前来,看看有没有值得夏国学习的地方。”

    “我的任务就是观礼,观礼嘛,当然是文资了。呵呵呵……”

    邵伯温立即抓住漏洞,皱眉道:“太后?两国交往,不是应该承君主的旨意吗?贵国太后撤帘已然数年,君上早已亲政,诏令不是应当出于国君吗?”

    “啊对对对!”梁屹多埋赶紧解释:“我朝君上,一力改行汉制,但是朝堂礼仪,多有阙失。君上命我出行之前,太后还不放心,特意召见,说大宋礼仪制度最是完备,可多留意。”

    邵伯温接着反问:“可据我所知,夏国太后可是一直反对汉礼,力求恢复夏制,为此还于贵国国主发生了抵牾,导致贵国汉制无法推行……”

    “谣传!”梁屹多埋当即否认:“夏朝以武立国,但是家先生说过,儒不当分文武才是。君子六艺里边,礼乐为德,射驭为武,书算为文。”

    “汉唐之世,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儒臣多了去了,因此我朝并非反对汉制,而是认为适合大宋的汉制,不一定适合夏国。”

    “大宋更偏于书算,夏国更偏于射驭,但是同为国家,在礼乐纲纪一道上,重视程度却是没有差别的。赵武灵王,不是也曾改胡服骑射?却也还是算作东周列国嘛。”

    蔡卞笑道:“贵使倒是言辞便给,贵主也算是知人善任。”

    “但是国书上之前写的是李清,被你取代,除了能力方面,就没有别的原因吗?”

    “没有。”梁屹多埋睁着眼睛说瞎话:“屹多埋也不敢自比李侍讲,不过……啊,不过屹多埋与贵国涪国公有过交集,听闻涪国公如今成为贵国重臣,太后……啊不陛下,念在这一点上,才让屹多埋侥幸得了此职。”

    邵伯温问道:“朝令夕改,不说对两国邦交造成的影响,李侍讲那里没有怨言?”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梁屹多埋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或者另有任用吧……”

    蔡卞又问道:“这个我们先放在一边,还有一个问题,此次入觐,贵使为何不走旧路?”

    梁屹多埋脑子都有些见汗:“这个也是有原因的,以往夏国入觐,使节会从萧关出峡,然后于天都山休整,递交关文,等待贵国引伴。”

    “然而天都山久沦与叛贼李文钊之手,此贼狼子野心,最怕两国修好,一贯阻坏我朝入觐之路。”

    “我接到使命抵达萧关时,听闻李文钊点起兵马,囤兵在葫芦川,因此只好改道环庆。”

    “结果贵国环州知州也在两川用兵,熟蕃听说也在造乱,我只得继续向东,于清涧城入宋。”

    “此乃权宜之计,屹多埋顶风冒雪,不惜多行了上千里,就是为了赶来朝贺上国陛下正旦,还请鸿胪寺念在屹多埋这番辛苦的份上,原谅不得已的失礼之举,体谅屹多埋一片苦心。”

    说完以手拭目假哭起来:“如因此事惹恼了贵国君上,那屹多埋就万死莫赎了,只能去宣德门自尽,向宋国皇帝谢罪。”

    “唯望宋国陛下念在屹多埋一片诚挚的份上,继续安静之策,则是两国臣民之福,让屹多埋虽死无憾……呜呜呜……”

    蔡卞和邵伯温对视一眼,邵伯温说道:“贵使不必如此,大宋也非不讲理的国度,这一点,还请贵使放心。”

    梁屹多埋立刻不哭了:“多谢大宋,多谢寺卿寺丞体谅。”

    邵伯温冷笑道:“不过我们临来之前,刚出鸿胪寺,便见两雀争梅,一雀坠地,于是少卿让我起了一课,占卜了一回。”

    梁屹多埋问道:“寺丞还懂这些?”

    蔡卞笑了:“这位是安乐先生公子,易数之精天下独步。”

    “在日本的时候,测算出乱臣对国主不利,抓到了宵小,找出了乱臣;又卜算出大妖巢穴,举火焚之。日本国主奉为上国良师。”

    “后至高丽,又为高丽国主堪舆得上等陵地,国主尊奉为尚卜,厉害着呢。”

    梁屹多埋听得心惊肉跳:“安乐先生之子?这个……”

    邵伯温笑道:“召以应事,不动不占,不因事不占。既然寺卿提到了此事,那就有了占卜之机。”

    “于是我就对着梅花扔了六枚金钱,说来巧了,与当年我父亲所占过的一卦,卦象完全一样。”

    “辰年十二月十七日申时,父亲观梅,也是见二雀争枝坠地,曰:'今二雀争枝坠地,怪也。'因占之,字辰年五数,十二月十二数,十七日十七数,共三十四数,除八余二,属兑,为上卦。”

    “加申时九数,总得四十三数,五八除四十,余得三数,为离,作下卦。”

    “又上下总四十三数,以六除,六七四十二,余一为动爻,是为泽火革。初爻变咸,互见乾巽。”

    “于是断之曰:‘明晚当有女子折花,园丁不知而逐之,女子失惊坠地,逐伤其股。’”

    梁屹多埋听得两眼冒金星,不过也松了一口气:“这可太神奇了,安乐先生是如何做出这样的预测的?”

    邵伯温说道:“事发在梅花树上。二雀争枝、坠地。预兆不吉。”

    “用卦象来分析:泽火革,兑为缺,离为火为太阳,即缺太阳的时间,兑为星月,所以是晚上;”

    “兑为少女,离为花,互巽为花木,乾为圆为园,合在一起就是花园。”

    “巽木受到乾金克,为损伤,兑也为折毁,所以,合为少女折花;”

    “乾是克巽花木的人,就是管理花木的园丁;兑为少女为折毁,巽也为股,巽木受到乾金克,为损伤,综合看是少女股部折伤之意。”

    “幸变咸卦,咸的下卦为艮为土,兑金即少女得此土生,虽伤,也不致大凶。”

    “当时的时间是十二月令申时,兑卦有气,而巽离卦休囚,且卦组中有艮土生兑金,所以,还是说明少女不会有大凶。”

    “在这里,象的作用比体用更加重要。至于应验时间为什么是第二天?一是根据梅花开花持续时间不久,二是根据二雀为二数。故断第二天。”

    梁屹多埋问道:“那是应了?”

    邵伯温笑道:“没有。”

    梁屹多埋不由得好奇:“这不是不灵了吗?”

    邵伯温笑道:“天意本难知,既然已经推测出了此事,就说明此事可以干预,是为‘易数’。”

    “父亲便告知园丁,次日有少女折花,不要大声呵斥,让她小心些就是。次日果然来了少女,不过并没有发生灾祸。”

    梁屹多埋松了一口气:“那明日是不是驿馆也会有少女来摘花?到时候我命从人不要惊扰便是。”

    邵伯温摇头:“错了,有一次我与父亲在家中拥炉而坐,有邻居扣门,初扣一声而止,继而又扣五声,且云借物。”

    “父亲令勿言,让我占之所借何物。”

    “我以一声属乾为上卦,以五声属巽为下卦,又以一乾五巽共六数,加酉时数共得十六数,以六除之,二六一十二,得天风姤。”

    “第四爻变巽卦,互见重乾。卦中三乾金,二巽木,为金木之物也,又以乾金短,而巽木长,以此断之,是借锄也。”

    “然而父亲说我错了,说应当是借斧,问之果然。”

    梁屹多埋已经陷入到神奇的故事里了:“安乐先生真是神数,这锄头与斧子,都是木长金短,却如何从卦象上分辨出来的?”

第一千二百一十六章 朝服

    第一千二百一十六章朝服

    邵伯温说道:“事后我也问过父亲,父亲说我的推理没错,不过,冬天酉时是劈柴做饭的时间而非耕种的时间,故断为斧子。”

    “只按照卦理去推论,却不考虑事理,是得不到真相的。父亲当时说的'推数不推理,是不得也',这个教训,我永记心头。”

    “所以同样的卦象,在不同的情况下,预测的事情是不相同的。”

    说完盯着梁屹多埋:“我与寺卿为贵国之事出门,再见二雀争梅而卜,因此此卦卦象,断不是什么少女坠股,却是当应在西夏大事!”

    “咣当!”梁屹多埋吓得将几上的茶盏都扫落到了地上:“这这……我夏国哪里有什么大事……”

    “是吗?”邵伯温说道:“那我就来解上一解。”

    “同样,二雀争枝、坠地。预兆还是不吉。”

    “用卦象来分析:泽火革,兑为缺,离为火为太阳,即缺太阳的时间,兑为星月,所以事情还是发生在晚上;”

    “离为花,互巽为花木,乾为圆为园,合在一起就是花园,但是卜测的对象变化了,这里就不应该再是花园,而是……宫室!”

    “兑本为少女,但是在这里也不当再做此解,却应该是……年岁不长,乾纲难振之君!”

    “巽木受到乾金克,为损伤,兑也为折毁,所以,这是幼君遭受摧折之兆;”

    “乾是克巽花木之人,旧卦是管理花木的园丁,而这里,却当解作拱卫宫室之人。催迫少主者,乃是宫卫!”

    “巽为股,巽木受到乾金克,旧卦为少女股部折伤之意。然而在这里,便是幼君折损股肱之臣!”

    “贵使,西夏宫室有事,幼君遭受摧折,其倚赖的大臣已然不幸,因此才改让贵使来贺正旦,对吧?”

    梁屹多埋吓得脸色惨白,全身都在哆嗦:“没……没有……你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邵伯温微微一笑:“同样的,推数不推理,是不得也。夏国派遣贵使过来,那就是梁氏掌握了大局。”

    “幸变咸卦,咸的下卦为艮为土,兑金即少女得此土生,虽伤,也不致大凶。”

    “当时的时间是十二月令申时,兑卦有气,而巽离卦休囚,说明股肱折在冬日申时,国主却并无性命之忧。”

    “嗯,雀字拆解开来,一为少,指夏主,一为佳,指佳人,那就是皇后……不对,皇后应该无此势力,却是少的反面……太后!当指贵朝太后才对!”

    “二雀相争,寓意为贵国太后和少君起了争执……再回到花园之象,或者国主被幽禁在了一处园林……”

    “……还是不对,从来没有听说贵国有什么园林,那就应该是一处木头或者森林围起来的地方……木寨?”

    “哗啦——”梁屹多埋翻倒了椅子,狼狈地爬起来,色厉内荏地喊道:“断无此事!寺丞你信口污蔑我朝,我要……我要去宋国皇帝那里去讲理!”

    邵伯温不以为意,温和地说道:“贵使,国家大事,瞒是瞒不住的,如果贵使知道的话,还是以实相告的好,否则就是欺君之罪,影响到两国关系,事情可就大了。”

    梁屹多埋气急败坏:“你黄口小儿胡言乱语,我离开兴庆府之时,朝堂安静,绝无此事!”

    蔡卞拍了拍椅子扶手:“刚刚说的那些,不在鸿胪寺职责范围,占断之事,也是我一时兴起,命邵寺丞随意为之。”

    “既然贵使一口否认,那就作罢,我们只将贵使所言上报陛下便是。”

    站起身来:“不过贵使最好还是赶紧遣人回西夏确认一下消息,设若有事,相信我朝边臣很快也会报来。”

    说完停了一下:“对了,朝会礼仪,明日会有人来指导贵使,你现在这样子,真让人担心到时候失仪啊……”

    梁屹多埋一脸的苍白,手指还在微微颤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蔡卞微微一笑:“那还请贵使好自为之,不用送了。”

    大宋如今两个最美的美男子,就这么风度翩翩地走了。

    丢下满驿站的夏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能发现对方脸上的震惊恐怖之色。

    出了驿馆,蔡卞才将震惊的表情显露出来:“子文,来前让你起卦,你只说应在西夏,刚刚那些,都是真的?”

    邵伯温微笑道:“占卜乃测未知之事,对于未来的那些,占卜本身,就是易数,变数。”

    “而对于已经发生而未知的那些,打探一下就知道了,效果其实是一样的。”

    “刚刚我也只是在试探夏使,不过越试探越笃定,得到的信息就越大,敢说出来的就越多。”

    蔡卞站住了:“子文,我有一句好言相劝。”

    邵伯温也停下脚步:“先生请讲。”

    蔡卞说道:“既然已入朝堂,这等占风断候之能最好收起来,要小心被人利用。”

    “你有宰执之才,万不可引来君上侧目,断了前程。”

    邵伯温点头:“多谢先生指教,妄言休疚,不明白的人以为天天躺在床上就能赢,而忽略了‘机应事发,事在人为’这个前提,就已经和占断的本意冲突了。”

    “涪国公就从来不听我说这些,他说个人的前途他不关心,而民族的前途,不是靠占断就能改变的。”

    蔡卞笑道:“涪国公自是明白人。”

    邵伯温也笑道:“就是不知道大朝会这一关他怎么过。”

    ……

    日子就是这样忙碌而无聊,苏油一直排演到了腊月二十七,鸿胪寺的官员才表示了满意。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今天太常寺和法物库的官员又过来了,他们要最后一次审查服装。

    服装有两套,一套是朝服,就是大朝会上正式演礼用的服装。

    一套是公服,即常服,朝会之后宴会所用。

    这还不是最高级别的服饰,更高级的,是祭服。

    朝服以冠为名,其实是一整套,苏油的这套,叫进贤冠,外加朱衣朱裳。

    进贤本来是五梁冠,涂金银花额,犀、玳瑁簪导,立笔。绯罗袍,白花罗中单,绯罗裙,绯罗蔽膝,并皂缥襈,白罗大带,白罗方心曲领,玉剑、佩,银革带,晕锦绶,二玉环,白绫袜,皂皮履。

    一品、二品侍祠朝会则服之,中书门下,则冠加笼巾,貂蝉。

    但是赵顼现在不差钱,要求将礼制搞细,于是今年更细分了等级。

    貂蝉笼巾七梁冠,天下乐晕锦绶,为第一等。

    蝉,以前是玳瑁雕刻的蝴蝶,后来改为黄金附蝉,南海归顺后,玳瑁多了,这一次又重新改成了玳瑁。

    苏油是一品,附蝉之数,一共有九只,因为是文官,为“侍左”之臣,因此挂左珥。

    这是第一等的服饰,必须宰相、亲王、使相、三师、三公才能穿戴。

    第二等为七梁冠,杂花晕锦绶,得枢密使、知枢密院至太子太保穿戴。

    于是苏油就又成了特例,按照道理说他现在是一品国公,就应该是第一等,但是领导的却是军机处这个特殊部门,既不在中书,却又不是节度使兼同知枢密这样的使相,既不是三师,也不是三公,说是第一等,感觉差了那么点点。

    但是相比枢密使、知枢密院至太子太保才能穿的第二等,明显又高了那么一丢丢。

    而且苏油的手底下还有个郭逵,这老头曾经“入参枢近,出总戎行”,枢密同知一职就是从他那里开的头,苏油的级别要是比他低,那就说不过去。

    这个事情是国家大事,马虎不得的,老族兄让人送上苏油的朝服:“为了你的服色,还特意请示了陛下。陛下命仍用第一等服饰,不过参领军机,只将锦绶用蜀州新进的一等狮子戏鹊锦,以示区别。”

    “今后领军机处主官,皆从此例,一会儿明润你别忘记写谢表。”

    苏油连忙点头称是。

第一千二百一十七章 朝仪

    第一千二百一十七章朝仪

    苏颂又说道:“为了区分高品等级,这次又在朱衣上加了袴褶之制,文三品以上,朱衣用了紫褶。更加好看了。”

    于是等到苏油整顿好出来,就成了初看第一等,细看却又有细微差别,腰间的紫绶却不是宰相的晕锦,而是代表英武的狮子。

    老族兄又给他戴上方心曲领,就是以白罗做成的圆形领圈,下面连属一个方形的饰件,套在脖子上的玩意儿。

    再将象牙笏板递给他拿上,上下看了一回,表示非常满意,叹息一声:“这年纪配上这服饰,却站在宗室下第一排,也是我朝独一份了。再去把公服换上看看。”

    也不怪老族兄感慨,苏颂算二十二岁得进士,已经算是官员中早达的了,结果干到三十三岁的时候,才不过一个大理寺丞。

    苏油说道:“公服就不用了吧,和寻常上衙的又没区别。”

    老族兄一瞪眼:“怎么没区别?这是新的!”

    “好好好,换新的换新的……”

    于是苏油又进内室换新的公服。

    同来的法物库小官就拍马屁:“国公这服色,估摸着过两年还得换。”

    老族兄叹气:“仪状还是粗野,唉,这小两口啊……”

    等到苏油出来,老族兄前后看过,表示满意了,这才说道:“你这里就算是过关了。”

    苏油刚松了一口气,老族兄却又说道:“晚上回家一趟,我还要去指点薇儿,命妇服色讲究也大。”

    “还有你这样也不像样子,显得满朝就你一个勤政似的,大朝会你总不可能从军机处值班室赴朝吧?”

    苏油说道:“也是,那我今日回家。”

    苏颂还细细交代:“还有逢季逢节陛下赏赐的那些锦服,这时节里也正好拿出来穿一穿。知道你夫妇喜欢清简,但是毕竟是御赐之物,别让人说了闲话。”

    这方面苏油是真没注意。

    在每年季节或皇五圣节,皇帝会赏赐文武群臣及将校服装,称作“时服”,包括袍、袄、衫、袍肚、勒帛、裤等,主要都是用锦制作而成。

    这个也是分等级的,天下乐晕锦往下、是簇四盘雕细锦、黄狮子大锦、翠毛细锦、宜男、云雁细锦、狮子、练雀、宝照大锦、宝照中锦、御仙花锦等面料。

    苏家就是干这个的,现在蜀锦之精美,已经成了天下之冠。

    以前是天下乐晕锦,也就是大灯笼图案的最为贵重,但是现在已经算不上了。

    比如赵顼给苏油配的狮子戏鹊,就是在以往黄狮子大锦基础上的改进,纹饰更加复杂,非一二品不能用。

    石薇的脾气比苏油更加不耐烦这个,于是苏油决定今晚一定要回家,看老婆好戏。

    到了晚间,石薇看着那堆衣裳就犯难。

    最后没有办法,人家绿箬都身怀六甲了,还得来给石薇伺候穿着。

    一品命妇,也要戴冠,名叫花钗冠。

    皇后的花钗十二株,石薇的下一等,九株。

    冠左右各有两个加了宝钿的叶状的饰物,称为“博鬓”,石薇博鬓上的宝钿是九枚。

    服翟衣,翟就是锦鸡,在青罗上绣成,石薇的翟衣上,锦鸡是九只。

    翟衣内,衬素纱中单,黼领,配朱色的褾、襈,也就是朱红色的衣袖和衣缘,通用罗彀,蔽膝同裳色,以緅为缘,同样加绣纹重翟。

    此外还有大带、革带、青袜舄。

    和苏油一样,石薇的也分朝服和常服是两套。

    常服为真红大袖衣,以红生色花,也就是仿真花样的红花罗为领,红罗长裙。红霞帔,药玉,也就是琉璃为坠子。

    还要加红罗背子,黄、红纱衫,白纱裆裤,服黄色裙,粉红色纱短衫,才成为一套。

    过年不光大人忙,孩子也忙,忙着玩。

    扁罐带着漏勺在家里跑进跑出,这时候见到自家娘亲的服装:“娘!你这身可真好看!就是这样没法舞剑了!”

    石薇从桌上盘子里取过一颗花生米,伸手一弹,正中扁罐额头,笑道:“收拾你却还够用。”

    扁罐“哎哟”一声,捂着额头跑了。

    苏油也觉得好看:“要不薇儿你把妆容也画上,我们要整就弄一整套,让为夫好好看看?”

    石薇瞪了苏油一眼:“嫌我不够累是吧!不干!”

    苏油只好转头对苏颂说道:“我算是明白为啥要在正旦弄大朝会了,穿这么多,不在冬天弄得搞满头大汗。”

    苏颂白了苏油一眼:“什么都不懂就别瞎说,不然会被笑话。命妇春日观蚕礼,朝臣五月朔大朝会也是这套!诶薇儿你别拎着裙角走路啊,命妇要有命妇的仪态……”

    石薇转身嗔道:“我明白了,族兄和夫君就是来看我的笑话的!我去换回来!”

    说完又转身拎着裙子边大步进内室去了。

    苏颂看不下去了,手扶脑门苦笑:“你们两口子啊……这都怎么混到国公跟国夫人的……”

    ……

    一连三日,苏油连年都没能好好过,查漏补缺临阵磨枪,除夕夜的规矩都没守,两口子晚上九点就上床睡觉。

    凌晨三点,两人起来开始收拾整理,四点,正式出门。

    苏油必须骑马,石薇必须坐车,两人都好想跟对方交换,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宣德门大街与其说是大街,不如说是广场,中央御道离两边街坊,距离有一箭之地。

    品级越高,到得越早,太常寺的礼仪官过来,将苏油接引到自己的位置上。

    王珪已经是六十岁的老头了,可是却性致高昂精神熠熠,今天是他第一次行使首相总领群臣上殿朝贺之责。

    苏油站班就在他身边,躬身道:“王相公有礼。”

    王珪轻轻皱眉:“玉环貂蝉不要做出声响,要这样……”

    说完对苏油躬身扎手:“明润有礼。”

    果然,身上的零碎只是轻轻摇晃,一点声息没有。

    苏油叹为观止:“相公厉害,我练了这么久,还是做不到这程度。”

    这时候蔡确也到了:“王相公有礼,涪国公有礼。”

    王珪说道:“看,持正做得就不错。”

    蔡确今年四十三岁,站到了苏油的旁边:“明润,西夏使臣是怎么回事儿?临时更换使节,莫非夏国有什么变故?”

    苏油说道:“李文钊兵出天都山,禹藏花麻兵驻葫芦川,梁永能占据保泰军司,与禹藏花麻隔河对峙,西夏这个年,过得热闹。”

    这是冯京也到了:“狄咏出环州,在白马河和归德川之间骚扰,明润,蕃夷不过正旦,我陕西军士还要过呢,这样不好吧?”

    苏油笑道:“今年边州在河套没有捞到好处,陛下颁发了新赏,狄咏奏报说对不住陛下这份赏赐,麾下义勇果敢们也战心坚决。”

    “冬日里正是夏人牛马羸弱之时,且只能固定在河川草场之上。因此冬日出击抄掠寇资,是陕西路和永兴军路做老了的勾当。”

    “正好军机处想要试试新发的冬装效果,于是便命狄咏出去走了一圈,算是拉练拉练,只破了五个小部落,得首级一百多,牛羊五千,也没有闹多大的动静。”

    冯京轻轻摇头,头上的白羽也跟着轻摇:“一百多级放到十年前,可就是大功了,现在狄咏连捷报急传都懒得用。跟贺表一起慢吞吞送上来的。”

    王珪见状赶紧制止:“我说各位,今日是什么日子?就不要再扯政务了,凝神静气,一会儿不要失仪了才好,天下人都看着呢。”

    几人这才将话题转到朝会上来,苏油还在找自家媳妇的车辆:“他们把车拉哪里去了?”

    王珪斥道:“你这还有心思管国夫人呐?先管好你自己吧!”

第一千二百一十八章 新气象

    第一千二百一十八章新气象

    说到这里苏油想起来了,赶紧拱手团团作揖,带得一身零碎继续叮咚响:“对呀,这次站班太前,一会儿要是出了岔子,还请各位前辈遮掩则个。”

    “你就不能不出岔子?!”王珪都快要被苏油激怒了,蔡确冯京等人却是忍俊不禁。

    漏尽前两刻,礼官传报,宣德门开,大朝会正式开始。

    王珪整顿好衣裳:“走吧。”跟在宗室成员身后,迈开方步,带领群臣,朝宣德门走去。

    宣德门前张红结彩,鳌山已经堆了起来。

    鳌山的位置比往年稍前,因为要给大象和商周文物腾地方。

    今年大朝会,宣德门前多了六头巨大的白象。

    白象头上戴着红绒金绣的巨大覆额,象牙上装饰了金钏,背上的象座,换成了南海出产大锡瓶,分别以金,银,铜,玉,宝石,珍珠为装饰。

    这个历朝礼制上头没有,还是苏油给出的创意,寓意为“太平有象”。

    象倌小沙粒如今也是光荣的大宋太仆寺官员,身穿绿袍,手举象仗,高喊一声:“礼——”

    六只大象一起昂首,高高举起长鼻子,向步入宣德门的官员们致敬。

    接着小沙粒将象仗按下,高喊一声:“拜——”

    六只白象一起伏下前肢,对着官员们的行列拜倒。

    这一出,在中原王朝的大礼上很罕见,人群里边出现了一阵小激动。

    尤其是吊在队伍末尾的南海番邦使臣们,更是对宋朝的富足与大气垂涎三尺。

    白象!还是六头!这就是天命所归!

    步入宣德门,御道两侧,多了很多齐人高的木台。

    每个木台上头,都罩着价值不菲的的玻璃罩子。

    迎门两边,迎接官员们的,就是两个大鼎。

    一个是陶三足鼎,出土于河南新郑裴李岗,代表着夏代。

    一个是青铜四足方鼎,出土于河南安阳武官村,代表着商代。

    之后沿着阶陛,一路是周,秦,汉,唐的大型礼器,代表的是华夏文明永续的历史见证和辉煌成就。

    百官们心神激荡,这次大朝会与以往不同,似乎多了一种什么东西。

    很多人想到了苏油一直心心念念的两个字——国格。

    这些东西,是华夏文明独有的优势,无论是与大宋兄弟相称的辽国,还是西边一直企图与大宋平肩而坐的西夏,都拿不出这样的东西来。

    来到大殿平台上,一边竖立起了一座产自二林部的汉白玉华表,另一边,摆放了一座扁罐和王彦弼设计的大阳燧。

    紫宸殿内的陈设,又来了一次换代升级。

    所有的木制器具,全部换成了来自南海的紫檀和金丝楠,御座后的屏风,则是紫檀镶嵌八宝。

    御座前的八宝琉璃烧嵌大钟,颜色更加鲜艳夺目,此外还有巨大的钧釉瓷瓶,媚釉瓷瓶,粉彩描绘瓷瓶,殿前的黄白铜瑞兽,香炉,巨大的红木香案,地上的印花砖,铺设的狼渡缂花羊毛毯,头顶的玻璃彩色宫灯,无不彰显着大宋如今的阔气。

    朝会进行得很顺利,有一亿五千万贯岁入打底,有夏商旧宝文字的惊艳出土,有日心火德等最新理论帮衬,王珪的一篇至宝丹颂表,写得堪称字字珠玑,达到了这辈子的最高水准。

    还有十二平均律的新钟磬演奏的礼乐,第一次实现了转调与和声,在中正典雅之上,更多了一层宏丽壮博。

    而且相比以往的礼乐,整个曲部构成了完整的叙事篇章,以夏都出土的古埙起音,到最后加入的新篇章《南海潮升》,表示着华夏文明从远古走到今天,一步步的沧桑步履,和继往开来,走向辉煌的预期与决心。

    群臣听得如痴如醉,心潮澎湃,这次大朝会,完全堪称全新的精神洗礼。

    最让大家担心的涪国公,在计数戒指的帮助下,总算没有出什么漏子。

    上午的朝会尾声,两个大宋的神童,苏轶小童鞋和王彦弼小童鞋,扎着童子髻,身着素色羽氅道服,当着所有人的面,从阳燧上引下天火,又一次收获了小小的轰动。

    之后赵顼宣布,下午的赐宴,就由这道天火为大家办置,以明宋承火德之意。

    等到赐宴上来,几道南海风味的菜品,更是让大家惊艳。

    尤其是那种神奇的水晶皮小包子,无论从卖相还是味道,简直堪称绝妙。

    尤其是一想到这些菜品都是天火烹饪出来的,群臣更是激动到不行,包子从筷子上抖落失仪的不是一个两个。

    好在这已经不是朝堂上那种垂缨正笏的大仪式,吃吃喝喝之间,殿中丞最多也是瞪上一眼,没有过来纠弹。

    这还是赵顼第一次看见群臣对赐宴真心的欢喜,而不像以往那样摆弄筷子走过场,兴致起来,给大家加了一觞。

    还有最后那一小盏椰浆西米露,里边红的黄的白的多种甚至都叫不出名字的水果小丁,更是滋味浓香,让赵顼都忍不住赋诗一首,命群臣陪和,将宴会推向了欢乐的巅峰。

    总之,元丰四年正旦的大朝会,是一场和谐完美的大朝会,寓意丰富的大朝会,积极向上的大朝会。

    这次朝会的重要意义,在于宣示了大宋国运拐点的正式到来,大宋重新走上了蓬勃发展的新道路,而作为皇帝的赵顼,彻底统一了朝堂上下的意志。

    于是赵顼借机在朝会上宣布了一系列重大政策。

    大宋改礼制,以期恢复西周以来的中华正统;

    大宋改官制,以期恢复两汉盛唐大一统政权的大气简明;

    此外,吏员,将第一次纳入政府管理范畴,朝廷将发放给吏员们正式的俸禄,这标志着政治体制变得更加精微,而政府效能,将第一次沉降到乡里一级。

    同时,赵顼还宣布,大宋还将进行税制改革,政府第一次颁布减税法令,将田产税,从原来的三成,降到两成五!

    不要小看这半成,大宋田亩税,一年接近一亿贯,这半成,差不多就在五百万贯上下!

    这是真宗和英宗两朝,朝廷平均一年的岁入盈余!

    这是实实在在地让利于民,哪怕是最苛刻最保守的大臣如司马光,王安礼等,都饱含热泪,对赵顼顶礼膜拜,口称仁德。

    此令一出,天下欢腾,万民同庆!

    这就是苏氏变法和王氏变法的最大不同点,大家都得到了好处,而名望实归于君主。

    苏油作为改革的实际操盘手,却继续躲在幕后,开始了新一年的狗狗祟祟。

    而更多敏感的朝臣如蔡确,邢恕,却是看到了这次大朝会的一些隐秘。

    比如番邦的颂表里,今年选了于阗,于阗国主声称受到西方大食的入侵,于阗为了捍卫华夏西边门户,与其战了几乎百年,现在终于扛不住了。

    还有于阗自古就是中华方贡之属,现在被西夏阻隔,导致贡路不通九十年。

    此次朝贡,乃是不远万里,从南海绕道过来的。

    选择这份奏表,余味很足。

    还有一份就是高丽送上的,对大宋为高丽输送文华,为高丽培养出义天王子这样的法门宗匠,两位使臣为高丽国子监士子讲授《易》,《礼》之学,表示郑重感谢。

    这份奏表也很有意思,这就是告诉蕃属,中华小舔狗的正确姿势。

    而辽国今年送上的贺表,言辞比以往客气了很多,明里暗里都在暗示大宋应当加大二岛的贸易规模,促进通商。

    西夏的贺表甚至堪称“卑微”,梁屹多埋藏在使节群里,生怕人家看见自己似的,完全失去了以往西夏使臣的那种跋扈张扬。

第一千二百一十九章 私会

    第一千二百一十九章私会

    国内的诸路外臣,司马光从入京到大朝会结束,自始至终没有批评朝政一句,朝会结束之后单独拜见了赵顼,在偏殿奏对了一个时辰,次日就离开了京城。

    初二,赵顼在玉津园接待朝贡使节,玉津园内的各种神奇的飞禽走兽,让使臣们大开眼界,原来中原本土,也有这么多神奇的动物。

    赵顼特意关切了一下充当日本使臣,又跑到中国来的平正盛,和多年不换的高丽使臣金悌,看似无意地问到了宋国使臣在日本和高丽的表现。

    金悌和平正盛自然是交口称赞,尤其是平正盛,将邵伯温占断之能吹得跟神术一般。

    将平将门怨灵妖骨的发现到化作从化神剑皈依神社的过程,吹嘘得比传奇还要夸张。

    而金悌还在一边不断地点头附和,还说说邵伯温帮助国主,在开城松岳一处所在,发现了宝穴。

    当时圣卜贤师并称三日之内,必有征祥出现。

    王徽命三皇子在山脚结庐斋戒,果然,三日之后,宝穴所在的松林之中,出现了一种芳香的赤雾,在松林里缭绕不散。

    三皇子根据贤师的指点,在松林里掘出了一个宝鼎。

    王徽当即派兵守护,开始建设自己的陵寝,并将那里命名为仙迹里。

    让一帮使臣听得如痴如醉,让本来就很迷信的梁屹多埋,吓得瑟瑟发抖。

    其实平将门的妖骨,乃是苏油用牛,马熊骨架,以及婆罗洲猩猩头骨,拿赛露络拼接而成的。

    塑料在燃烧中气化,发出唧唧之声,黑烟滚滚,被日本人认为是鬼语。

    而从化巨剑,则是多年前石富做出来的存货。

    松岳当中的赤雾,本来是苏油给皇家理工学院开立的课题——代替狼烟的东西——报警彩烟。

    其成分是高氯酸钾,玫瑰精,三硫化锑,天方胶。

    高氯酸钾本身又是理工学院研究炸药时的衍生产品,通过缸锅歧化反应得到。

    最后理工学院发现这东西作为炸药的效果,远不如高氯酸钠,不过确是绝佳的气体发烟剂。

    玫瑰精是香水产业的产品。

    三硫化锑是红色玻璃着色剂。

    天方胶就是金合欢树胶。

    这些东西四通早就已经有了技术储备,所以邵伯温在松岳上玩的,其实就是四通的一种新产品——彩烟信号弹。

    初三,赵顼在宫中召集群臣观赏文物,让欧阳发讲解文物发掘过程,甲骨文的研究过程。

    而玉津园的节目也还没有完,番邦使节们在引伴的陪伴下,燕射弓弩。

    大宋这次很大方,提供的是清一色的鹤胫弩,不再如以往,蕃人只能玩老式的蹶张,鹤胫弩只能宋人玩。

    辽国使臣萧文殊奴虽然对大宋弓马非常鄙视,但其实对鹤胫弩的威力一直都很觊觎,这东西比蹶张弩小巧得多,骑兵完全可以使用,而且威力巨大,精准度很高,七十步内按照使伴们指点的瞄准之法,能十中七八,皆透鹄。

    当然想让大宋转让此等军器那是不可能的,萧文殊奴能做的,就是拼了命地记忆这神奇军器的构造,争取回去后能通过回忆还原出图纸,然后交给室纯,看辽国能不能够山寨出来。

    要小巧,不就是将弩臂的弹力转移给弹簧来产生吗,这个能有多难?

    好奇怪,作为和宋国年年大战的对手西夏,窥探大宋军器实力的大好时节里,正使竟然没在……

    而陪赵顼欣赏文物的蔡确也发现,开创了夏商周三代大考古体系的涪国公苏油,在这么重要的成果汇报展示会上,竟然也没在。

    ……

    大相国寺门前,苏油和梁屹多埋正在相互见礼。

    梁屹多埋拱手道:“十五年未见,益西威舍气度越发凝重,声威广被海宇,令故人关外遥想,敬慕非常。今日重见,却是比想象中,还要风采翩然啊。”

    苏油也躬身施礼:“当年的事情,乃是为国相争,都指挥一人入寨策降,言语谆谆,足见忠厚。”

    “苏油虽不能从,但是对都指挥的印象却是非常好的。”

    “侥幸得存之后,苏油还特意叮嘱手下将士,遇到都指挥使,必当以礼相待,不得冲撞。”

    “后来听说都指挥使安然返国,苏油这一颗心啊,才总算是放了下来。”

    梁屹多埋听得心里狂翻白眼,说得直娘贼的真好听,当年追得老子跟大汗三魂七魄不得归位的,可正是你家娘子!

    不过现在形势比人强,梁屹多埋也不敢反驳,赶紧拱手道:“当年益西威舍相赠的那套茶具,至今还在我身边留着,时常取出来摩挲观赏,说起来,真是难得的缘分啊。”

    “真是如此。”苏油笑道:“因此苏油忙完身边琐事回家,听说都指挥相召,连今日陪陛下观赏三代文物都推了,就是特意请都指挥来一尽地主之谊,重温旧好。茶,我可是已经在烧猪院备上了。”

    两人就跟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般,言笑盈盈地步入大相国寺的万姓大集。

    今天的万姓大集那叫一个热闹,虽然才初三,但是商贩们却不顾得多休息,挣钱才是正经。

    除了卖年节货品的以外,料理美食,戏法杂耍也很多,还有各种名目。

    烧烤和甜食,在集市上大为火爆。

    两人今天穿的都是儒服,现在汴京城里这样穿着的士子很多,大家也不以为意。

    其中一个戏法让梁屹多埋大感有趣,一个人面前的木盆里养着漂亮的金鱼,最神奇的是金鱼还能随着那人的手势变换阵列,还能在水中玩出过圈,交织等动作,简直是匪夷所思,不知道怎么训练出来的。

    苏油笑着解释:“这个不算啥,汴京城中还有训蜂训蝶的行家,那才真是想不透其中的道理了。”

    梁屹多埋感叹道:“大宋奇人异事可真是太多。”

    两人一路玩赏,来到了古玩区,苏油弯腰拿起东西来鉴赏,一边对梁屹多埋说道:“河西自古乃是中西走廊,那里的文物留存也应当很多吧啊?”

    梁屹多埋说道:“诸佛造像是很多的,还有一些中原传过去的玉器,不过没法和大朝会上所见的几件巧夺天工的相比。”

    见苏油拿着一个翠玉铜盖的小香炉爱不释手,便问商贩:“这个香炉怎么卖?”

    小商贩呵呵一笑:“不卖。”

    梁屹多埋怒了,要在西夏,这个小商贩就不用活了:“不卖你如何摆出来?”

    苏油笑道:“梁兄不知道大宋的习俗,这几天都是这样的套路。”

    说完对小商贩说道:“你定价几何?”

    商贩说道:“五贯。”

    苏油摇头:“瞎说,你这盖子都是后配做旧的,抛开盖子,炉子也出不了僖宗以前,怎么值得了五贯?也就是品相还不错,在几个行家手里传过,不是新出土的,三贯足已。”

    小商贩笑道:“官人这就是不知道行情了,陛下今年在朝会上展示了文物,上三代的!连带着京中古器都涨了起来,小人摊子上这玩意儿要搁在去年万姓集上,两贯半我一句不说你拿走,到了今天,五贯是真少不了。”

    苏油说道:“原配的盖子拿出来,我认你这五贯,现在只有半个,值不了这么多。”

    “这货放手上就是货,出了手才是钱,三贯钱也是合家一个月的嚼谷,能出手就出了吧,要不然我这一放手,你又得等猴年马月去了。”

    小贩想了一下:“那客官是要关扑还是定买?”

    梁屹多埋几曾见过这般市井上唇枪舌剑的讨价还价,一时间都看得愣住了。

第一千二百二十章 关扑

    第一千二百二十章关扑

    就见苏油摇头说道:“我从不关扑。”

    小贩说道:“那没办法了,要不客官你请别处再看看?”

    苏油正要将翠玉炉放下,梁屹多埋却问道:“关扑如何?定买又如何?”

    小贩说道:“定买一文钱也不少。关扑就是搏纯,射狮子。这翠玉炉价值五贯,我们玩六纯,客官你只需要出八十文,博中了,这物件儿就可以拿走。”

    “什么叫六纯?”

    “哈?就是投掷六枚通宝,无字一面都朝上,便是搏中。”

    “还有这等好事儿?”梁屹多埋心动了:“那我要是出一贯钱呢?”

    小贩眼睛亮了:“那客官你就可以搏十二次,我再免费饶你三次,凑成十五次。十五次内只要有一中,东西就是你的了。”

    见到梁屹多埋跃跃欲试,苏油不由得好笑,说道:“那我们扎狮子。”

    小贩说道:“扎狮子那就还是八十文,两扎两中你拿走。”

    苏油笑着拿出一张百文的宝钞放桌上:“我给你一百文,程岳!”

    程岳走了上来,拈起桌上两枚小飞镖:“扎狮子是吧?”

    小贩赶紧说道:“等等我去摇转盘!”

    转盘是个竖立着的圆形盘子,上面分了八格,画了八只动物。

    小贩将盘子转动了起来:“可以了。”

    程岳将手一抖,飞镖电射而出,“笃”的一声,正好扎在转盘上狮子的左眼之上。

    小贩吓坏了,正要将盘子转得更急,程岳却比他还快,飞镖再次出手,这一回,却是扎中了狮子的右眼。

    小贩面如土色,垂头丧气地说道:“官人这位贵仆神技,小人服了,那这翠玉炉……唉你们拿走吧。”

    苏油又从包里掏出三贯来:“刚刚跟你说过,我从来不关扑。这钱你收好,炉子归我了。”

    小贩没想到事情还能有如此转机,不由得大喜过望,连连拱手作揖:“多谢官人!多谢官人体恤!你可真是心善……”

    苏油也不理他,请梁屹多埋继续逛摊,程岳将炉子抓起来,跟在身后。

    苏油跟梁屹多埋解释:“大宋从元日开始,三日里不禁关扑,但是买的永远没有卖的精,看似八十文能换五贯钱的东西,其实从理工来讲,这八十文,其实只能买到六十四分之一的机会。”

    “哪怕是都指挥你用一贯钱,买到十五次机会,那也才只有两成的把握,胜率很小很小的。”

    “射狮子其实也一样,不过程兄是大行家,武艺高强,也只有他,才玩得起这样的赌局。”

    梁屹多埋这才明白过来:“若非国公提醒,我就落入小贩的圈套了。”

    苏油笑道:“就算是落入圈套,也不过五贯钱而已,不当都指挥使一笑。”

    梁屹多埋也莞尔:“要在兴庆府,这等狡黠的小人碰到我,先抓进衙门打一顿板子再说,国公还是脾气太好。”

    苏油说道:“也不能说人家狡黠,大宋这几天是可以这样玩的,要是上套,那也只能怪自己贪念太盛,怨不得旁人。”

    梁屹多埋看着周围关扑得兴高采烈的人群,不由得叹气:“可世间又有多少人,抑制得住这份贪念呢?”

    苏油也摇头:“是啊,一个翠玉香炉都是如此,要是国鼎宝器,更不知当是如何。”

    梁屹多埋愣住了,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苏油转身:“怎么了梁兄?再走两步,我们就到烧猪院了。”

    梁屹多埋赶紧跟上:“没什么,国公话中大有哲理,让我一时失了神。”

    来到烧猪院,惠明和尚走了过来,一身短打僧袍,腰间却系着油厨的围裙:“老客来了,里请上座!好叫公爷得知,今日一大早和尚就去守着肉铺,取到了最生鲜的里脊,肝腰,还有一份臀刀,可没敢马虎!”

    梁屹多埋不由得觉得大宋处处光怪陆离:“和……和尚?”

    苏油说道:“惠明和尚烧猪的手艺可是一绝,对了,庙里道隆大和尚藏着好香,惠明一会儿你去取些过来,庙里玩香的高手很多吧?把人也请来,这个我是苦手。”

    惠明说道:“不用叨扰主持大和尚,澄晖家梵嫂就是大行家,当年香艳盖京华,这事儿交给她就行了,沙弥童子,去,叫梵嫂过来。”

    “别别别……”苏油赶紧制止,将翠玉炉交给小沙弥:“人不用到,有请梵嫂将香炉料理好,小法师你再端过来就行了。”

    惠明一副拉皮条大茶壶的贱样:“国公真不想见见梵嫂?京中浮浪子弟等闲见不着,不过对公爷你可是仰慕已久,一招准来!”

    “滚!”苏油给了惠明一脚:“认真弄吃的!料理得不好,我就告诉道隆大和尚,赶你去五台山挂单!”

    五台山如今在宋辽边境,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赶走过度热情的惠明,苏油这才开始给梁屹多埋烹茶:“让都指挥见笑了。”

    梁屹多埋哭笑不得:“这大相国寺的和尚,这个……市井之气蛮重的。”

    苏油笑道:“这些就不是正经和尚,更像是依附相国寺谋食的市民。以前贪图的是一份免税。”

    “如今大相国寺为天下寺观表率,开封府辖内的僧田,在我任府尹时起,就需要缴纳田赋。后来卖香药,又需要缴纳坐税。”

    “现在惠明他们看上的,却是大相国寺这里兴旺的人气了。”

    梁屹多埋说道:“僧人在西夏也是大负担,国人奉养僧侣,开窟造像,靡耗也是不小。”

    苏油说道:“其实只要一体纳税,不要成为国家负担,喜欢选择什么样的生活,且有能力承担,我觉得也没什么。”

    梁屹多埋摇头:“哪里这么简单,就如国公所言,他们贪图的,是依附寺庙减免的那点税额,最后亏的,还是国家。”

    苏油给梁屹多埋添上茶:“慢慢来就是了,知道不对还不做纠正,那就是当政者的失职。”

    两人闲聊了一阵,就见小沙弥捧着翠玉香炉过来:“梵嫂说,她给学士用的古龙涎四和之法,初味是南海素馨,之后是福建茉莉,久后还有龙麝和沉檀,以龙涎贯散之。不知可合学士之意?”

    苏油点头:“素馨、茉莉,伴茶都是极好的,之后佐酒用龙麝和沉檀,也是佳妙,多谢她有心了。”

    小沙弥说道:“梵嫂还说,要是国公下次得便,龙涎香请自己带来。东西太精贵,她那里也不多,其余香料,倒是不碍的。”

    苏油赶紧道歉:“是是,是我给人家添麻烦了,你转告她,说我对她配的香很满意,下次过来我送她一些龙涎香便是。”

    小沙弥将香炉摆放到桌边的高凳上,果然暗香习习,气氛顿时就不一样了。

    苏油摸出一个小银币:“这个是舶来小钱,价值一百文,京中倒是不多见,给你拿去玩耍。”

    小沙弥双手接过,又合什一礼,这才走了。

    梁屹多埋感慨:“国公既富且贵,却不以富贵骄人,实在难得。”

    苏油又给梁屹多埋添茶:“你又想多了,我不以富贵骄人其实容易,他们不因富贵易色,这才是真正的难得,这也是我喜欢这里的原因。”

    和梁屹多埋礼让了一次,各自饮了一杯,苏油才说道:“节前就听说都指挥使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梁屹多埋说道:“其实没什么事儿,就是我初次出任使节,害怕失仪,想着宋国朝堂之上,只与国公有旧,便想觍颜求教一二,想了解一下,大宋如今对我朝的态度。”

第一千二百二十一章 形势不由人

    第一千二百二十一章形势不由人

    苏油说道:“都指挥使只要谦逊守礼,尽到一个藩属使臣该有的礼数,不要像以前的夏使那般,大宋其实很宽宏的。这次都指挥使就做得很好。”

    梁屹多埋说道:“是,夏国一直都是想与大宋和平的,以往那些争执,大可以抛开。”

    苏油大咧咧地摆手:“宋夏之争,不过是疆土上的一些的细枝末节。不过要是和刚刚关扑那样,不在自己的内政上下功夫,却贪图觊觎大宋富足,企图行盗跖之事,我真怕贵国承担不了关扑的后果啊。”

    “其实只要夏国君臣相安,母子和睦,百姓安居乐业,大宋自然也是乐见的。”

    梁屹多埋心中咯噔一下:“国公,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苏油说道:“巡视回来就忙着大朝会,其实我与都指挥也就是个前后脚,怎么着,都指挥使是什么消息要告诉我?”

    梁屹多埋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呵呵,我已然来到了汴京,就算夏国有事儿,也是国公比我先知道才对。”

    苏油笑道:“那今天就放开恼人的政事,好好体悟一下汴京城的美食,猪肉菜。都指挥怕是很少吃到这样的风味,上次我带辽国萧节度来,他可是吃得赞不绝口。”

    没一会儿,菜式料理上来了,烧猪院在苏油的指导下,自然带上了浓浓的川菜风格,从最开始的一道烧猪,变成了如今的猪肉宴席。

    很快前菜上来了,是一道腊味拼盘,紧跟着凉拌肚丝,糖醋里脊,肝腰合炒,之后就是烧猪院最有名的红烧肉,一个宫爆肉丁,最后一个炒时蔬,一个豆芽丸子汤收尾。

    梁屹多埋何曾吃过这等菜色,连连赞不绝口。

    苏油取过寄存在烧猪院的老酒,和梁屹多埋饮了几杯,这才说道:“当年都指挥使来劝降,不是苏油矫情,其实吧,实在是舍弃不下这些东西。”

    梁屹多埋赧然道:“这些东西,西夏那边的确弄不出来。”

    苏油说道:“两国之间,这么多年打了又和,和了又打,主要原因,还是在你们那边。”

    梁屹多埋想要反驳,苏油制止道:“今日乃是私会,朝堂上用那些言语,今日便不用说了。真要理论,自太平兴国七年,李继捧亲率族人入京朝见太祖,自愿献出银、夏、绥、宥四州八县地方之后,漠南之地,就该归大宋所有了。”

    “至于节度使的族弟李继迁,不肯入京借故逃离,在夏州东北三百里的地斤泽集结武装,与我朝相抗,法理上,就是不合的。”

    “其后李继迁截夺我军粮草四十万,出大军包围灵武城。占有夏、绥、银、宥、静。”

    “即便如此,真宗也未与计较,结果继迁率诸部落攻陷宋朝重镇灵州,改名西平府,后又攻取西北重镇凉州,截断我朝与西域的商道,截断西域向宋朝的入贡道路,禁止西域诸部向宋朝卖马。”

    “李德明继位后,倾力向河西走廊发展,南击吐蕃,西攻回鹘,北渡黄河,营造城阙宫殿,宗社籍田,定名为兴州。”

    “数年间,夺取西凉府、甘州等地。将势力范围扩展至玉门关及整个河西。”

    “直到那时,李德明尚对大宋恭顺。”

    “可是其子李元昊继夏国公位之后,弃赐姓,称嵬名,用年号,建宫殿,立文武两班,定官民服饰,创兵制,建军名,造文字,颁秃发令。”

    “并派大军攻取吐蕃的瓜州、沙州、肃州三个战略要地。坐拥夏、银、绥、宥、静、灵、会、胜、甘、凉、瓜、沙、肃等地,于是称帝,建国号大夏。”

    “从那一刻起,宋夏之间,才开始了激烈的战争。”

    梁屹多埋表示不服:“西夏数十州,多数是五代诸国放弃统治之地,我先祖侧身其间,褴褛开创,五世相继,才立如此大业。怎么就称不得帝业,坐不得江山?”

    苏油笑道:“梁兄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就算是,那也是嵬名氏的事情,与你梁氏何干?”

    “还在为嵬名氏振振有辞,梁兄啊,你如今早就危如累卵,尚且不知醒悟吗?”

    梁屹多埋冷笑道:“国公未免太危言耸听了。”

    苏油用公筷给梁屹多埋挑了一片回锅肉:“梁兄啊,我就问一句,西夏后族,何曾过下场好的?”

    “野利氏,没藏氏,当年的风光,一点不比你梁氏差吧?于今安在?”

    梁屹多埋说道:“野利氏那是景宗晚年昏庸,被没藏妖妇迷惑了心智;所幸我梁氏辅佐先帝,覆灭了没藏氏,拨乱反正,力挽乾坤。”

    “他们的覆没,是有原因的,国公这般以果推因,不是理学的做派吧?”

    苏油笑道:“我们就是闲聊,都指挥不用生气。不过既然说到了拨乱反正,苏油想来,那就应该是与民安乐,致君尧舜,才是入情入理吧?”

    “可你梁氏一族怎么做的?谅祚一死,梁氏兄妹把控朝政,立即就推翻谅祚所定的国策和制度,这难道也该算拨乱反正?拨谅祚的乱?反你梁氏的正?”

    梁屹多埋顿时语塞。

    苏油说道:“当然,你大可以说梁氏是为了大夏国祚,为了西夏皇族宗室上层多数才这么做的,就跟你们现在说的那样。”

    “可这颗种子既然种了下去,就不能阻止我刚刚所说那种想法,在夏国生根发芽。”

    梁屹多埋不以为意:“梁永能和家先生重建的铁鹞子,正为这些乱臣而设。”

    苏油点头:“有道理,铁鹞子去年横扫漠北,将反对势力压制得发不出声息。”

    梁屹多埋骄傲地说道:“正是,降服十余万帐,连辽人都没有讨到好。”

    苏油挑了一根肚丝放到嘴里嚼了,将酒杯端起来相敬:“可是梁兄啊,要是有这种想法的人,是贵国如今的君上呢?你也能发动铁鹞子,将他也削了?”

    梁屹多埋正举着酒杯相对,闻言心中巨震,杯中的酒都被抖落了一些出来。

    苏油饮了一口,又将杯子放下,继续低头夹菜:“西夏的祸端,在梁氏推翻谅祚旧制,改行夏制为肇始,就已经埋下了。”

    “西夏的问题,本来就不在什么制度上,而是在穷兵黩武,竭用民力。”

    “西夏的国势这几年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每况愈下。虽然拼尽全力打造出五千铁鹞子,那也不过是你们最后的辉煌。”

    “但是请相信我梁兄,你们这样坚持不了多久的,既然梁氏要把持朝政,那理所当然的,就要背上导致西夏国力衰退的锅。”

    “当年用制度巩固了权势,那么现在国力衰退,自然就会有人将之归于制度的改变,归于梁氏推翻旧制,倒行逆施之上!”

    “到时候会是什么后果?要不被国内沸腾的抗争淹没,要不就只能为了转移国内矛盾冲突,对外用兵。”

    “如果胜了还能缓一缓,可要是再来一场囤安寨那样的大败……梁兄啊,你族到时候,可该如何自处?”

    梁屹多埋不禁有些怔忪,他心中其实已经承认苏油所言在理,不过嘴上却不能服软:“我大夏自铁鹞子建立以来,未尝一败,要是我回朝禀告太后,将国政向民生倾斜,也不是不能亡羊补牢。”

    苏油就好像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那次日早上,我就能够在兴庆府城头之上,见到梁兄的人头了!”

    “要倾向民生,那就得重视农耕;要重视农耕,那就得复行汉制;而复行汉制,就得大力推行贵国君上的主张,要给他树立绝对的权威!”

    “而这些,却是贵国太后和国相所坚决反对的!”

    “形势发展,不由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