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39分节
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章 第一堂课
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章第一堂课
兴州孔庙,乃是野利仁荣首建,不过规模较小,至于对面的学宫,则是干脆没有。
兴州一把火烧了一半,赵顼同意拆除西夏的“违章建筑”,作为各地学宫的材料,那李舜举就不用客气。
因为兴州是西夏皇宫所在,因此资源最好,学宫和文庙被李舜举修得美轮美奂,规模宏大,与眉山都又得一拼。
如棂星门、戟门、魁星阁、尊经阁、明伦堂、燕居亭、泮池、大成殿,愣是一个不少。
除此之外,李舜举还修建了一处其它地方文庙没有的设施——远声祠。
祠中奉立河西儒学的列位先贤,以纪念他们在远离中原的地区,传播华夏文明的功绩。
张轨、郭荷、郭瑀、宋纤、祁嘉、马岌、段承根、阴仲达、宗钦、赵柔、刘昞……
“永嘉之乱,中州之人士避地河西,张氏礼而用之,子孙相承,衣冠不坠,故凉州号为多士。”
这些人,很多到现在都是世家,“以儒学显”、“以儒学致位”、“以儒学见称”,被称为“西州右姓”。
如安定张氏、陇西李氏、略阳郭氏、西平田氏、金城宗氏以及敦煌宋、阴、索、汜、祈等,很多即便是在夏国行夏制的时期,都难以打压,是地方上有力的豪强和政治力量。
之前宋夏隔绝,苏油在西夏学问名声不显,大家知道他的,就是智计高绝,善于打仗,深得横山河湟蕃人之心,在那边叫“益西威舍”,在夏人蕃部叫“大威德明王”。
半年过后,这些家族才知道宁夏三路的实际最高官员,原来竟然是儒门大宗师。
等到大宋皇帝陛下削平夏室宫殿,用于建造学校,苏油清平理政,轻徭薄赋一年之后,这些知识分子纷纷走出家门,奔走于途,开始积极参与到三路政治生活中来。
苏油之前就主持过一次考试,从中选拔出来五十人,作为各地的州县官员、学官、僚佐。
同时命各地推荐品学兼优的学子,无分汉蕃,来兴州学宫培养。
兴州学宫还有一个特点,这是跟蜀中眉山学的——楹联。
很多都是从儒家经典中摘录的句子,比如什么“物类之起,必有所始。荣辱之来,必象其德”。
又比如“体恭敬而心忠信,术礼义而情爱人”。
又比如“声无小而不闻,行无隐而不形”之类。
应李舜举的邀请,苏油也制了一联,书存于明伦堂的两侧:
率性修道致中和,人情之趋,即为天理;
齐家治国平天下,民心所向,便是纲常。
元丰五年九月十六,苏油带领二十六州学子,在文庙祭殿孔子,带领他们游览碑林,之后在明伦堂授讲。
《春秋》是苏油的本经,苏油便以《春秋》开篇为题目。
“元年春王正月。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蔑。”
“《春秋》,是一部大史纲,是夫子根据当时鲁国史官的记录,修订整理而成。”
“为何叫《春秋》呢?因为当时鲁国史官记录各国大事,是按年、季、月、日的方式为体例的,故而鲁国编年之史,本身便叫做春秋。”
“孔子依据鲁国史官所编《春秋》,加以整理修订,记录了从鲁隐公元年到鲁哀公十四年之间,共计两百四十二年的大事。”
“用了多少字呢?不过一万六千字。”
“故而《春秋》难读,便是因为其言微而义大。即所谓的——春秋书法。”
“所谓的春秋书法,究其根本,即夫子在用自己的文字概括历史的时候,表现出了他的思想倾向。”
“与司马迁《史记》,传记之后太史公曰的史评体例不同,夫子将这种思想,隐藏在了文字当中,没有直书出来,称为‘曲笔’。”
“何谓曲笔?一言而明,乃是‘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
“但是《春秋》中全是曲笔吗?也不是,里边同样有据事直书的一面。”
“以曲直明是非,便是大义。”
“何谓是非?左丘明发微探幽,作了精当的概括:‘《春秋》之称,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惩恶而劝善,非贤人谁能修之?’”
“孟子有云: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
“因此夫子的《春秋》,暗含褒贬,即便行文中没有直接阐述对人物和事件的看法,但是通过细节描写,文字使用和材料选择,都能够委婉而微妙地表达出作者主观看法,批判态度,以及对礼制尊卑的维护。”
“这种笔法,到后来很多人都在用。但是《春秋》之所以被褒扬,除了夫子首创,通过这种笔法,捍卫了史学家的尊严,声明了自己的立场,也维护了自己心中的纲常外,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通过这样的方式,表达了为最大多数人接受的‘仁义’,与‘善良’。”
“明白了这些之后,我们再来研读《春秋》,就能在字里行间,读懂夫子在维系的是什么。”
“第一句——元年春,王周正月。”
“《传》做了解释:不书即位,摄也。”
“什么意思呢?隐公元年,却没有写隐公即位,那是因为鲁隐公只是摄政。”
“鲁惠公第一次所娶正夫人叫做孟子。孟子去世后,续娶了姬妾声子,生了隐公。”
“除了隐公,惠公还有一个儿子,是桓公,为宋武公的女儿仲子所生。”
“仲子生下来手掌上就有三个字——‘鲁夫人’。所以鲁国人认为,她才是鲁国的正室夫人。”
“仲子生了桓公不久,惠公就逝世了,因此隐公虽长,却自居摄政,奉戴桓公为鲁君。”
“这就是《春秋》书元年而不书隐公即位的原因。”
学子们恍然大悟,《春秋》开篇三个字,却原来有这么多的讲究。
“王周正月,什么意思呢?是说隐公摄政的时候,是周王朝历法的正月。”
“就会有人问了,难道除了周王朝的历法,还有别的历法吗?”
“答案是当然有,除了周历,当时还有夏历和商历。三者历法的主要区别,是岁首的月建,即每年的开端不同。”
“夏历建寅孟春之月,以阴历正月为岁首;商历建丑季冬之月,以阴历十二月为岁首;周历建子仲冬之月,以阴历十一月为岁首。”
“所谓建,就是通过观测来确定。至于如何建,这是另一套学问。”
“如今大宋司天监,正在根据天体运行规律和历史中的记录来考证大事件,确定编年。对三代历法的解读与掌握,是研究者必须的基础。”
“不过这个学问我们今天不讨论,否则就没法下课了。”
学子们都露出微笑。
苏油接着往下讲:“这四个字,也表明了夫子的立场,就是奉周王朝,为自己史纲之正朔。”
“《论语》,是儒学入门之书,大家想必已经精熟。”
“《论语·八佾》,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徵之矣。’”
“又有: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又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从这些描述里边,都能够看到夫子对礼仪的尊崇,和他治学,治史时的选择。”
“故而我们读书,不能僵化于一经一语,须得通读诸经,方能明白‘微言大义’所在。”
“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蔑。”
“传曰:邾子克也。未王命,故不书爵。曰“仪父”,贵之也。公摄位而欲求好于邾,故为蔑之盟。夏四月,费伯帅师城郎。不书,非公命也。”
“《传》解释这一句的意思是说,三月,隐公和邾仪父在蔑会见,邾仪父就是邾子克。”
“由于邾仪父没有周朝正式册封,所以这里就没有记载他的爵位;称他为‘仪父’,是尊重他。”
第一千三百七十三章 微言大义
第一千三百七十三章微言大义
“隐公代行国政,想要和邾国友好,所以在蔑地举行了盟会。”
“这一年夏季四月,鲁国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费伯率领军队,在郎地筑城。”
“《春秋》之所以没有记载这件事情,是因为费伯不是奉隐公命令的缘故。”
“夫子是鲁国人,又是史家,他能不知道鲁国发生的大事吗?当然不是。可为何要故意删削呢?这就是所谓的‘微言大义’了。”
“还有,邾国为何会被隐公如此看重呢?我们读书要读尽,遇到这样的问题,不能轻易放过。”
“原来,颛帝玄孙陆终,第五子晏,赐姓曹,在周武王时,其后裔挟,为附庸,居于邾。”
“陆终娶的是鬼方女,生了六子,繁衍出许多姓氏,每一个姓氏都是一个国家。”
“陆终的第五子晏,即曹姓的始祖,正是邾国的先祖。”
“这些是有实物相证的,山东邹县,邾国故地,才出土了青铜器,上有铭文——‘陆终之孙邾公乇钟’。这是朝廷考三代文明,今年的大成就之一。”
“邾这个字,显然是‘朱’加‘邑’而成为地名的,《说文解字》说:朱,赤心木。其实‘朱’的甲骨文就是作‘树的主干状’,因此史学界以前认为,邾这个字,就是以当时山东邹县盛产的一种‘红心木’而得名。”
“红心木是泛称,它并不是红色的,正确说应该是朱褐色,像紫檀木、花梨木都比较接近这个颜色,至今都是名贵木材。”
“但是因为去年这个青铜器发现,史学界又有了新的观点,因为青铜器铭文中,多把邾字写成蜘蛛的形状。”
“所以邾国,其实可能是陆终后人以蜘蛛为图腾,从东夷部落发展成邑的。”
“邾国在西周时期,国土范围在东夷诸国中是比较强大的。因是东夷,故常被旁边的鲁国所轻视。”
“邾国在先周之前存在,大概在周公东征后,归顺周朝,但不知为什么,周室始终没有给邾国一个爵位。”
“虽然没有名分,倒也安分守己,整个西周时期,邾国都服服贴贴做着鲁国的附庸。渐渐和华夏文明融为了一体,这就是《春秋》称其后克为仪父的原因。”
“融入华夏后,邾国与鲁国开始了世代联姻,《公羊传·昭公三十一年》记载:‘当邾娄颜之时,邾娄女有为鲁夫人者’。”
“故而邾娄颜也被鲁人称为夷父颜,是邾国自邾挟立国以来的第七代国君。”
“夷父颜本有些作为,却因为参与鲁国‘伯御叛乱’,而被周宣王诛杀。”
“究其原因,据《公羊传》记载,乃‘邾娄女为鲁夫人者’,生下长子括,但偏偏周宣王喜欢次子戏,而立戏为鲁太子。”
“括的儿子伯御密谋夺位,夷父颜作为外戚,站在了自己外孙的一边。”
“邾国经过这次动乱后,国力大损,到西周末年又分裂出去两个子国——郳国和滥国,国土面积变得更小。”
“小到什么程度呢?小到变成了一个成语,后人以‘邾莒之国’来形容小地方。”
“比如北魏杨衒之的《洛阳伽蓝记·正觉寺》就写道:‘羊者是陆产之最,鱼者乃水族之长。所好不同,并各称珍。以味言之,甚是优劣:羊比齐鲁大邦,鱼比邾莒小国’。”
“根据《左传》记载,直到齐桓公称霸时,因当时邾国国君大力支持齐桓公,齐桓公向周僖王求请,才终于领了个子爵的名分。”
“进入东周后,周室渐弱,鲁国逐渐强大起来,这时的邾国,努力为自己争得爵位后,也日渐兴盛。”
“虽是子爵小国,却几乎也能与侯爵的鲁国相抗衡。整个春秋,鲁邾两国的战争屡见史端。”
“战争从僖公二十一年开始,那一年,邾国灭须句国,须句国国君逃奔鲁国。”
“因为鲁僖公的母亲成风是须句人。于是在第二年,‘公伐邾,取须句,反其君焉’。”
“邾人不甘心,出兵反攻鲁国,鲁僖公轻视邾国,竟然‘不设备而御之’,结果在升陉受到重创,鲁僖公怆惶逃走时连帽子也丢了,成为邾国的战利品悬挂在城头示众。”
“《左传·僖公三十三年》记载:‘公伐邾,取訾娄,以报升陉之役。邾人不设备。秋,襄仲复伐邾’。”
“鲁僖公为报升陉之仇,在两年之后再次出兵入侵邾国,攻占了邾国国都訾娄。”
“骄兵必败,这一次却是‘邾人不设备’,被鲁国突袭入侵,国都被占领,失去了政治中心。”
“然而当时邾国国君为邾文公,面对国难,他没有畏缩,带着国人离开生活了四百多年的故地,迁都到‘绎’。”
“而据《左传·文公十三年》的记载,邾文公为了迁都之事,问卜于史官,史官占卜后得出结论说:‘利于百姓而不利于国君。’”
“邾文公说:‘能利于百姓,那就是国君的利益,没有比利于百姓更为吉利的了。’然后不顾众臣的反对坚持迁都。”
“邾文公在迁都一年后去世,国人赞他为一代贤君。”
“其后的邾国国君就差劲了,一代不如一代,政治日趋败坏,邾国的国力逐渐衰弱下去。”
“到了邾悼公时期,国内大量臣民流失,不少邾国大夫还携同自己的封地叛逃他国,这给邾国造成了极大的重创,从中可见邾悼公是怎样自私自利的一位国君。”
“到了后来的邾庄公更为荒唐,死后居然恢复人殉,大大背离了先祖邾文公心心念念的‘民本思想’。邾国开始从内部被自己的**淘空了。”
“但是在夫子《春秋》开始的这一年,邾国还是很受鲁国尊重的,故为‘蔑之盟’。”
“今天这节课,我们只讲了春秋的第一句,十七个字。但是从这十七个字里边,已经可以读出不少夫子的思想。”
“尊王、求善、守礼,以文明辩夷夏。对于崇奉华夏文明的东夷流裔邾国,予以了与东鲁同等的史学地位。”
“这些东西,在十七个字里,表现得淋漓尽致。而他的思想,对于如今的三路,对于原夏国的党项族群来说,同样具有巨大的意义。”
“今天讲这么多,不是要大家死记硬背其内容,是要把握住夫子的微言大义,掌握读《春秋》的方法。”
“无论汉蕃,都可以成为华夏文明的继承者,传播者。”
“人都是爱自己,爱家庭的。夫子的伟大之处,是他说,在你有能力的时候,也要去爱别人,爱和你关系没有那么紧密的人。”
“这就是‘仁’的本意。”
“梁乙埋也是一个爱自己,爱家庭的人。甚至可以说,他对家族的爱,超过了我们很多人。”
“若非如此,梁氏子弟也不会遍布夏国朝堂,把控夏国朝政。”
“但是他的爱,只对自己,只对自己的家族,却罔顾了国家和百姓的利益。”
“为了这样的爱,他不惜囚禁君上,发动无义之战,将家族拖入深渊,将国家拖入深渊,将百姓拖入深渊。”
“夫子的伟大之处,就是为我们指明了方向,怎么才能让爱自己,爱家族,变得与爱百姓,爱国家,爱君上,同归同路。”
“让我们知道,怎么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既是人情,也是天理。”
“为最大多数的人服务,以最大多数的人的利益为自己的利益,永远和最大多数的人站在一起,为最大多数的人谋幸福。这就是士人天生而应有的立场,也是应该承担的责任。”
“梁家人中,也有这样的人,也有梁乙埋的反对者,因此我们要理智的区别对待。”
“不要以血脉、姓氏、宗裔、族群来定义人。”
“而是要看他的作为。”
第一千三百七十四章 金融操作
第一千三百七十四章金融操作
“梁氏外戚的覆亡,就是因为他站到了大多数人的另一面。因此不是大宋覆亡了他们,而是他们自己覆亡了自己。”
“下一节课,我们会讲‘郑伯克段’,里边有郑伯说过的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朝廷不以苏油无能,授以三路转运之重任,苏油也必将对三路最多数人负责,带领最多数人创造出幸福。”
“大宋不是来征服的,苏油不是来镇压的,我们是为三路的文明而来,为三路百姓的幸福而来。”
“今天的第一节课,是和大家一起交流我读《春秋》的一些心得。”
“《春秋》,是我的本经,我的老师,是大宋人称‘鲁国先生’的唐彦通。”
“这些东西,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思考,而是我经受教导,出蜀之后,又蒙欧阳学士、安石相公、司马学士、横渠先生的教诲,相互切磋启迪,在思想交流中得到的一些收获。”
“河西多士,西州右姓,曾经创造过自己的辉煌。”
“过去能够,现在一样能够。”
“我也希望大家不要故步自封,须知学无止境,今后,还要走出河西,继续在文明之路上探索,将文明和仁善,带给更多的人。”
“这就是我的第一节课,谢谢大家。”
学子中也有学问精深的世家子弟,也有懵懂的初入门者,但是对于苏油学问的精深,至此都无异议。
一节课里边,蕴含了海量的历史、天文、地理、哲理,不禁忍不住齐身喝起彩来。
能将《春秋》首句十七个字,讲出这么大一个篇目的学者,苏油对义理研究之透彻,已经不下于王安石、司马光。
一节课上完,学子们都感觉意犹未尽,都不愿意离去,纷纷围上前来请教。
最兴奋的是李舜举。
苏油的学问,在日常的政务交往当中根本看不出来,今日旁听了一节课,才知道能让大宋顶级知识分子看重的人物,学养之丰厚,到了什么程度。
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苏油年轻,又不自重身份,甚至还有几分调皮惫懒,但是非常尊重前辈,因此在李舜举心中,一直有些当他是一个调皮的孩子。
或许,是一个非常能干的调皮孩子。
但是今天这个调皮孩子突然摊牌了,说我其实还是一个学霸,让李舜举惊喜莫名。
这种心情,差不多就跟后世家里那个天天就知道贪吃贪玩,学习不上心的孩子,突然跑过来跟你说自己被清华北大特招了一样。
转念一想,李舜举又不由得失笑,人家苏明润是大宋正牌子的探花郎,而且年少高名,什么时候不是学霸了?
只是平日里谦和守礼,不高崖岸,让自己忽略了而已!
应付完了热情的学子们,又谦虚地接受了教师和官员们的恭维,苏油才回到棉纺厂,与张麒、沈括、王厚、李庸,还有新来的晁补之,在澡堂里坦诚相见。
苏油喜欢泡澡,还喜欢拉着别人泡澡。
大家要讨论的,是这个年报怎么写。
宁夏扩户,成绩斐然,如今苏油手底下,已经有了三百五十万人口基数。
经过丧心病狂的囤积,如今转运司库房中,也有了大量的金银煤铁。
而且这一季的棉布开始出产了,还有河西的一样大宗——牲畜。
以前的夏国不卖牛马给大宋,现在商路一通,将育了一年的牛马赶到西京去,那就是钱财。
因此这个年报有些不好写,成绩要是太突出,会引来朝廷非议。
毕竟是新得之地,又是传统的穷逼地方,和南海有些区别,不好太嚣张。
沈括是宁夏路转运使,但是晁补之没有到来之前,他就是代行三路都转运司的职务。
想了想,沈括说道:“按道理说,朝廷免了三路十年的农税,今年三路吸纳了汴京过来是厢军十万,陕西四路解散的厢军十五万,蜀中过来的编户三万,本地投附州郡的蕃人三十万,可以跟朝廷哭哭穷。”
“除了安抚原夏国州郡人口,还增加了六十万人的负担,就算地不要钱,一人也得五贯的安家费用,这里就是三百万贯。”
“另外兰州铁厂、兵工厂、炸药厂,肃州油田、铁厂,机械厂、毛纺厂、包图铁厂,铜城的金银铜矿,铸币厂,弹药厂,兴州纺织厂,这些都是每个耗资数十万到上百万贯的大厂。”
“这就是一千万贯。”
“此外还有开渠、修路、筑城等工役,丝路五州,一个一百万贯不过分吧?算五百万贯好了。”
“其余零零碎碎的,比如食盐、三酸两碱、水泥厂什么的,算作五百万贯,不过分吧?”
“今年三路投资,算作两千三百万贯,差不多。”
苏油嘬着牙花子:“这样报上去,我又该请罪了。怎么用了朝廷这么多钱?”
沈括有些奇怪:“这些都是国公你挣的啊?”
苏油耐心解释:“就算是我挣的,那也是我给朝廷挣的,给陛下挣的,不是给自己挣的。存中你千万要搞明白这一节。”
“因此花归花,挣归挣,两件事情,明白了吗?”
沈括还是奇怪:“不花如何挣?”
苏油翻着白眼:“问题是你花的时候奏报了吗?当时不奏报的原因,是怕把朝廷吓着了,现在就说怎么把这个花费削减一下,不要过于惊世骇俗才好。”
沈括想了想:“那就把五州城池重建移到明年,今年就不报了?”
苏油想了想:“嗯,这就五百万贯了。可以。”
张麒说道:“还有一千八百万贯。”
苏辐说道:“这一千八百万贯里边,我们可以算作有三十万头牛,十五万匹马,五万头骆驼。”
“这些是朝廷鼓励的,这里大概有两百万贯,算作资产,可以从开销里划拨出来。”
苏油点头:“对对对……这是一个好思路!那还可以算上磨坊、风车,这些好发卖,也可以拨到资产里边去。”
沈括说道:“那就还剩下一千五百万贯了。”
苏油想了想:“还有啥能短期出手的?”
苏辐绞尽脑汁:“这个……除了牛羊,风车磨坊,那就……还有地?”
苏油连连摆手:“地不行,这是大忌,再说现在河西三路的地也不好卖。”
张麒说道:“那就只剩下金银了。”
沈括到现在都有些不明白几位在讨论啥:“国公啊,我有个问题啊……”
“什么问题?”
“我想问的是,之前这一年里,你花掉这两千三百万贯,是如何变出来的?”
“呃……呵呵呵呵存中你问到关键了……”苏油感觉极度的不好意思:“这事情怨我,一不小心步子迈得太大了。”
“什么意思?”
苏辐说道:“这个我来解释吧,之前宋辽和议,族公拿大宋输送宁夏五百万贯来堵萧禧的嘴,这事情运帅知道吧?”
沈括点头:“知道。”
苏辐说道:“这五百万贯,其实是铜城金银矿半年的产出。”
“然后国公以这五百万贯的金银产出为本,发行了一千万贯宝钞。”
“这么多?!”
“还没完,这一千万宝钞其实流通到市面上的只有五百万贯,已经足够支撑三路今年金融流通了。”
“剩下的五百万贯,国公拿去投资了盐矿、铁厂、水泥厂。”
“盐矿和铁厂开始产出之后,国公又以之为抵押,从皇宋银行贷出了一千万贯。”
“漕帅也知道这几样产业的规模和效益,因此皇宋银行贷得很爽快。”
“这一千万贯会影响到皇宋银行的运营,因此皇宋银行便委托宁夏分行,以金银矿为抵押,代发一千万贯的宝钞。”
“拿到这一千万贯头寸之后,国公又拿去投资了其它产业,到了下半年,很多产业开始有了产出。”
“总体说来,就是先期投资的一千五百万贯,加上所得到的商务、矿业、石油上的收益再投,就是这两千三百万贯的来历。”
沈括都傻了:“那……那……那国公这是欠了皇宋银行……整整一千万贯?”
第一千三百七十五章 沈括入门
第一千三百七十五章沈括入门
苏辐摇头:“不是,是一千万贯贷款,加上先期五百万贯的朝廷投资,总共应该是一千五百万贯才对。”
说完又对苏油拱手:“小幺叔,朝廷这保证金和发行货币的倍率也该改改了,这次操作看来,五百万贯本金发行一千万贯宝钞,安全得很嘛。”
苏油摇头:“那不行,这个口子现在还不能松,银行业务出现漏洞的话,风险太大,现在除了三路今年的特殊情况,还没到非有必要开这个口子的时候。”
“等……等下!”沈括都吓得站起来了,浑然没有注意自己的曝光:“这让朝廷知道还得了?!国公你欠了皇宋银行一千万贯,欠了朝廷五百万贯!你怎么跟没事儿一样?!”
“本来就没事儿啊!”苏油将手一摊:“刚刚不是说了,今年总投资是两千三百万贯,我只欠了皇宋银行一千五百万贯,那剩下的八百万贯是什么?”
“盈利!”沈括脑筋也贼快,腿一软坐到了浴池里:“你你你……你赚了八,八,八……”
苏辐看着沈括,认真地说道:“八百万贯,半年。”
“不过其中有三百万贯是应该支付给银行的利息,但是被我作为股份追加到投资里了,真实盈利五百万贯而已。”
沈括突然觉得泳池的水有些热,泡得自己脑袋有些发晕:“天……啦……”
苏油说道:“你晕啥?这些都是国家的,陛下的,皇宋银行的,四通股东们的。”
“我是三路都转运使,看重的是这些投资带来的税收和对三路民生的刺激。”
“不过今年步子是有些大了,投资和收益缺口过大,朝廷还不习惯这种寅吃卯粮的搞法,因此我担心引起非议。”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的投资不赚钱。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将上报的投资额往小了说,免得吓着朝中大佬……存中原来我们扯了半天你还没明白到底在说什么?”
沈括漂在池子里,有气无力地说道:“现在……有些……明白了……”
苏油说道:“一千五百万贯除去收益还有七百万贯,还是太多了点,再想办法压压……”
张麒说道:“要不这样,将一些基建投资挪到今年来做账,就说这七百万贯里有两百万是为沙兰线做准备的,剩下五百万贯,抵消掉送去汴京的夏宫缴获,差不多能交差了吧?”
苏油一拍脑门:“对对对,还有棉花羊毛的准备金,这些是流水,也好做账!这样就差不多了!”
沈括才从浴池里爬起来坐好,转眼又一出溜,这几位,生生将两千三百万贯给做平了!
这也就是蜀国公公忠体国,要是换成有歹心的人又具备这个能力,几年就能将大宋搬空!
摆平了年报,苏油就轻松了,于是又聊起了此次宋辽和议来:“辽人终于答应增发绢钞了,不容易啊……”
说完对晁补之一拱手:“无咎与族叔受委屈了。”
晁补之微微一笑:“为国效力,多谢国公让补之参与这件青史留名的大事。”
沈括这一刻真感觉自己进入了知识盲区,他是真傻了:“什么青史留名?奸臣传很光荣吗?”
“哈哈哈哈……”苏油和晁补之一起捧腹狂笑,笑过好一阵后,苏油才抹着眼泪:“我发现存中你在这上头简直就是头卫子,智力跟耶律洪基差不多!”
见沈括还在发蒙,苏油说道:“这次和议辽国得到了什么?”
沈括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群白痴:“港口,图书,天文台,历法,绢钞……”
苏油也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白痴:“两个港口,本来大宋就想修,这样才能停靠我们的大船,倾销我们的货品。”
“经史子集佛经图书之类,短期内对辽国国力有多大帮助?”
“天文台倒是花钱,但是那是合资,我们资助七成,对外宣称三百五十万贯,其实成本五十万贯毛毛雨而已,剩下的是消耗辽国资储,一百五十万贯!辽国三年岁入!等于我们赚了他们一百万贯回来!!”
“历法学问是比较高深,我们可以让他们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难道他们能凭借历法,倒推出理工之学?”
“五十万贯绢钞,我们帮忙印刷,还能收获一笔手续费。”
“断绝完颜部的贸易,完颜部会乖乖听话?那是辽人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辽夏边境开通榷市,我们这下就能够名正言顺地笼络鞑靼;”
“将七万旧军换成三万五千新军,军力是降了还是涨了?”
“在苏州开通钱庄,那更是辽人拱手将南部诸州经济命脉交给我们。”
“哈哈哈哈,我真没想到和议能够如此顺利达成,我一直担心室纯能够看破这些,看来也是被张太居一个毛纺厂就忽悠瘸了,哈哈哈哈……”
沈括一想还真是,大宋其实基本没有损失什么,就算有损失,和宁夏三路即将一年一千多万贯收益比起来,这笔生意怎么都是赚。
不由得悻悻地说道:“到底还是便宜他们了,对他们也没有多大坏处,尤其绢钞大行,按照《金融论》的说法……”
苏油笑道:“存中你如此聪明,怎么还没转过弯来?大宋每一文宝钞都是有抵押的,辽人有吗?”
沈括说道:“他们也有啊,每年二十五万匹绢帛……”
突然反应了过来:“绢帛是消耗品!辽人肯定要用掉,而绢钞依旧每年以二十五万贯……不,现在以每年七十五万贯在增长!他们是在沙上立塔!绢钞迟早会变成一张废纸!他们的财政迟早要崩溃!”
“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了……”苏油意味深长地问道:“存中我问你,它又为何还没有变成废纸呢?”
沈括到底聪明,只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便猛然抬起头来,一脸惊怖震惊的神色:“我大宋!是我大宋,一直在獐子岛吸纳绢钞!”
苏油笑吟吟地点头:“恭喜存中,你的金融学,入门了。”
这一次澡堂会议,彻底刷新了沈括的经济观,蜀国公以五百万贯本金运作到了两千三百万贯的投资,让一直以为大宋在量入为出的沈括叹为观止。
但是苏油接下来却是对他的谆谆告诫,投资是有风险的,他之所以敢这么干,是因为有四通强悍的技术实力,三路丰富的资源作为底气,能够保证每笔投资的成功。
加上他在宁夏三路没什么掣肘,三路本身也如同一张白纸般任他描画,所以才能创造出这样的奇迹,其实这也是很难复制的模式。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一关总算是已经过去,那些投资也开始见成效,接下来就是收获期。
三路经济繁荣,必将带来百姓生活的改善,人心必将向大宋凝聚,大宋对周边地域的辐射必然会大增,三路丰富的矿藏和海量的牲畜、土地,最终必将成为这次战争带给大宋的巨大红利。
眼看着天气就要冷了,现在是出行的最好时节,苏油准备了一大堆的礼物,准备去给种五送一回温暖。
从兴州到包克图,乘坐牛皮军舰,很快,七天就能抵达。
辽人吃了没知识的亏,不知道宋人有了牛皮军舰这样的神器,还在用防备夏人的方法防备宋人。
因此苏油哪怕是只用旧军,从兴庆府最北面的克夷门呼应五原,也不过三日水程而已。
这次的船队很大,足有三百筏。
筏子经过升级,有了地丁胶后,牛皮就可以淘汰了。
一个筏子就是一百平方米。
往草原运羊毛那是笑话,因此地丁胶胎里边塞的是药品、饲料、战士的冬衣、粮食。
筏子上则是各种三路新出的商品,工具,机械。
兴庆府漂流了一日,便到了克夷门,船队停下后,还要倒着往回走,才能回到大陷谷的北口。
这神出鬼没的行程让仁多保忠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鞑靼人过来了,结果斥候来报,是益西威舍的慰问团。
是益西威舍就不奇怪了,说他会飞仁多保忠都信。
赶到大陷谷北口,就见一支五十人的新军骑兵队簇拥着一个紫袍官员朝这边行来。
筏子带不了太多马,这是全部。
仁多保忠滚鞍下马:“末将参见益西威舍。”
苏油摆手:“叫国公,或者都帅都可以,仁多你现在也是朝廷的命官,规矩要讲。”
仁多嘿嘿直笑,这强壮的党项汉子,现在是大宋委任的朝顺军节度留后,驻守摊粮城的守将。
大陷谷再往北,就是著名的大盐池,后世那里有大盐业基地,每年能产盐一百三十万吨,碱二十五万吨,钠五万吨。
不过那里不是苏油想要盐业基地,因为光有盐,在宁夏三路都算不上具备优势工业资源。
不过满足兴庆府、五原、鞑靼的内需是绰绰有余罢了。
就是这么任性。
第一千三百七十六章 贺兰石
第一千三百七十六章贺兰石
苏油下了马:“你命部将赶着马群去克夷门,那里有上百辆大车,都是给你的。今后你们可以组织商队,拉盐到兴州,发卖之后采购商品,从这里出去卖给鞑靼人,是部族一门不错的生计。”
仁多保忠主动替苏油接过马缰:“我们不会做生意。”
苏油说道:“没关系,到时候我会派遣精通商务的商团前来帮助你们,你们只要保护好他们和货品,负责运输就好了。”
仁多保忠点头:“那样我们能干好。”
苏油笑道:“大和尚和你媳妇相处得还行?”
仁多保忠苦笑:“追英怀着孩子的时候脾气大,不过孩子生下来就好多了。活佛给察哥摩了顶,说他将来会变成草原上的雄鹰。”
苏油点头:“走吧,去看看他们。”
大陷谷是一个巨大的草场,贺兰的大隘口两侧的山上全是茂密的森林,无数清泉从两山流淌下来,滋润过丰美的水草后,汇成一条不大的河流,从克夷门入黄河。
森林中最多的就是鹿,当年元昊颇爱在此围猎。
这里的风景秀美异常,北口不远处,便是一座占地很大的寺院,寺院有两座党项风格的白塔,那里便是双塔寺。
双塔寺的一边,是巨大的夏主行宫,完全拆掉太可惜了,苏油请示了赵顼,赵顼同意让梁追英在这里待产,之后划拨给双塔寺作为庙产,算是赵宋皇室对佛门的捐赠。
这操作可以,比建大相国寺来得划算,大殿作为供奉佛祖的佛殿,就不算违制了,将各处招牌换过就行。
听说赵顼亲笔书写了“敕建大双塔寺”的匾额寄过来,太后和皇后还各赏赐了半副鸾仪的花用,作为修缮庙宇,修建佛像,采购经书所用,目前还在半路上。
司马光还因此上书反对,认为崇佛非国家兴盛之道,夏国败亡,崇佛也是一大原因。
不过太后和赵顼不搭理他,苏油就也不准备搭理他,佛教在夏国的教化作用很大,现在比儒家强多了,只能慢慢来。
今后这里将是宁夏三路最大的一座庙宇,也会成为北方信众心目中的圣地,是苏油准备降服鞑靼的重要武器。
红衣大和尚亲自来到山坡下迎接苏油:“益西威舍果然有大威能,敦煌佛宝重光乃我教盛事,和尚多谢了。”
苏油笑道:“大和尚不要嗔怪我擅开佛窟就好,那些东西还在兴庆府,之后会给你送过来,对了,大和尚精通外语吗?”
“什……什么外语?”
“啊,石窟遗书除了汉文,还有很多吐蕃文、于阗文、龟兹文、突厥文、回鹘文、梵文、粟特文、西夏文的经卷,我估计多数都跟佛经有关,就是手里头缺少精通翻译的高人。”
吉多坚赞说道:“没关系,交给我就行,西夏、吐蕃、于阗、回鹘、梵文的我会,别的就算不精通,也能找到精通的僧徒。”
“那就好。”苏油看着山坡上巍峨的行宫:“幸好没拆啊,否则我上哪里给你们找这么好的图书馆去?”
吉多坚赞再次合什:“益西威舍功德无量。”
苏油笑了:“走吧,看看察哥,再请大师带我参观参观。也不知道你感化梁夫人成功没有。”
吉多坚赞也笑了:“益西威舍,你要相信佛法的伟大。”
“从儒家角度来说……”苏油摇头:“我更相信母爱的伟大。”
从马屁股后边解下两个大包裹,交给仁多保忠:“拎着,这些都是给孩子的礼物。”
三人一路上山,苏油进入寺内,发现僧众足有三四百人。
梁追英不在这里。
仁多保忠有些尴尬:“追英怕你要将孩子带走……”
“呵呵呵……”苏油冷笑道:“她想得可真多,要是女孩子倒有可能,毕竟我家漏勺还差个媳妇,熊男娃一个就够了,两个都嫌多。”
“益西威舍果然神通广大,追英一直不让说,你却也知道是男娃?”
“……”
几个月的男娃其实很是挺可爱的,还没有学会调皮。
梁追英神色不错,苏油有一种感觉,在她的心里,这才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可怜的乾顺……
看着还有些紧张的梁追英,苏油说道:“你该去兴庆府了,屹多埋给你准备了宅子,以后你丈夫进城卖东西,你也得打理账册。”
“规矩还是要讲,这孩子你们可以带到四岁,之后要送到巢节度那里去,由他来给察哥开蒙进学。”
“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也是我最大的让步了。十二岁以后,察哥是留在宁夏还是去汴京,这得看陛下的意思,连我都无法干预。”
梁追英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谢谢益西威舍……”
苏油说道:“日子还长,总有办法的,来吧,先看看我给孩子带来的东西。”
东西很杂,其实也不怎么值钱,就是细棉的内衣、尿布、线袜、棉袄、小棉被、小木碗、地丁胶小软勺、胶管喂药器、小指甲刀、吸鼻器、拨浪鼓之类。
还有两个温度计,一个给孩子测量体温的,一个是测量室温的。
有些梁追英都不会用,还得苏油教她。
现在这些东西在大宋也才流行没几年,不但新奇,还非常好用。
教得差不多了,苏油出门找仁多保忠:“你去问下你的手下,有没有见过一种石头,很细腻,摸着就像察哥的脸,底子是深紫色,上面有豆绿色的点子或者花纹。”
仁多保忠觉得很奇怪:“石头?”
苏油说道:“问问吧,你们经常放羊,尤其是小孩子,应该知道。”
没过多久,仁多保忠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来了:“多吉说他见过,在山后沟里,骑马的话很快的。”
苏油说道:“那我们就去看看。”
党项小孩子基本都会骑马,程岳牵过一匹马来让他带路,不一会就来到了一条山谷。
多吉指着山上叽里呱啦说了几句,苏油大致能听懂,说那石头就在山上。
然后多吉跳下马来,跑到一处崖壁下头,捡起一块石头,有比划着山上叽里呱啦说了几句,意思大概是山上的石头经常滚下来,他手里的那块就是。
苏油招手让他拿着石头回来,接过翻看了一回,搓了搓,然后取下水壶,淋着水又看了一遍,交给张麒,笑道:“小七哥,今年的年货有了。”
张麒接过来摩挲了一回,也笑了:“大先生他们又得闹馋虫了。”
苏油说道:“只可惜没有好工匠,要不找几个西昆的玉工试试?”
如今西域中亚一带的玉雕工艺也非常精湛,在苏油的脚踏式雕刻笔研发出来之前,很多方面甚至还超过大宋。
历史上直到元代,忽必烈才从中亚带回大批的玉雕工匠,让中原雕工更上一层楼,其后直到清代,痕都斯坦玉雕工艺都堪称顶级,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也有记载:“今琢玉之巧,以痕都斯坦为第一。”
苏油手里的石头不是玉石,但是也是好东西。
贺兰石,如今尚名不见经传,但是后世却是与端砚的端石齐名。
贺兰砚除了发墨迅速,不郁结,耐用之外,还有个神奇的特性,那就是如果配上盖子,能如同密封器一般,素有“存墨过三天”之誉。
张麒笑道:“少爷真是在哪里都能寻着宝贝,魔鬼城里能寻着怪石,戈壁滩上能找到玛瑙,这里还能找到砚材。西昆玉工手艺不错,不过都是蛮夷花色,得找李宫使设计才行。”
苏油将那块石头放到包里:“得,这趟就值了。”
然后笑着对小多吉用吐蕃话说道:“谢谢多吉,带我们来,那匹马,你的礼物。”
多吉都不敢相信,这匹马倒是没什么,但是宋人全套的牛皮黄铜马具,在蕃人部落里可是价值不菲。
仁多保忠骂道:“这傻多吉,还不赶紧谢谢贵人!”
第一千三百七十七章 名医之家
第一千三百七十七章名医之家
苏油说道:“等大车赶过来,你们下次拉盐的时候,记得给我拉一车这种石头回去,我们做磨墨的砚台。”
“以后这里也会设立料坑进行开采,记得再多找几处,最好离牧区远些,免得惊了马。”
仁多保忠说道:“既是益西威舍喜欢,这些石头我们没用,就送给益西威舍好了。”
苏油摇头笑道:“可不敢,有包孝肃治端溪在前,我可不敢乱伸手。不过这卖石头也有讲究,到时候会有人来和你们洽谈的,记得将合议文本送来给我看看价格,别被人坑了去。”
等到众人回转,车队也到了,蕃人们正围着大车欣喜莫名地谈论。
苏油领着仁多保忠到得车前:“这些都是样品,你可以召集白马强镇周围的鞑靼前来看货,以牛羊贸易,顺便听从活佛讲经,如果里边有附从辽国的部落,要加以笼络,我之后会遣商队陪同他们回去。”
仁多保忠点头:“知道了。”
苏油笑道:“打开看看吧,看看你们最急需的是什么货品,我好从兴州调运。”
当晚自然又是烹牛宰羊,一顿狂欢。
和仁多保忠商量好以贺兰石交换,在大陷谷口造两座风车磨坊,用来加工摊粮城的黍麦之后,苏油又去看了一回察哥,嘱咐梁追英好生带孩子,这才继续前进。
仁多部一路高歌沿岸相送,直到顺化城方回。
黄河在顺化渡分成了双河,分别从草原一南一北流过,南边的还是叫黄河,北边的被党项人称作乌喇河,还有一片湿地沼泽,是候鸟的天堂,称为乌喇海,夏人在那里还修筑了一座城池,叫乌喇海城。
黄河和乌喇河在牟那山下才重新合而为一。中间那片被两条河包起来的六万平方公里草原,就是五原,汉代在此置朔方郡、五原郡,现在是种谔的后勤屯田之所。
苏油将船队停靠妥当,对前来迎接的主将高永能问道:“五郎病情如何?”
高永能大惊:“国公如何知晓……”
见苏油瞪眼,高永能才压低声音说道:“军医说是背疽,建议五郎回兴州,说那里有好医生。”
“五郎以为宋辽和议初成,要小心其反复,每日里还在研判军图……唉!”
说完摇了摇头。
苏油心中有些担忧,刚刚他是在诈高永能,因为以他对种谔的大恩,不来迎接说不过去。
结果一诈就诈出大事,但是现在的苏油早就学会了伪装,淡淡地说道:“这次把神医带来了,走吧!”
高永能当年也是苏油和刘昌祚一起推荐给赵顼的,这么些年下来,已然成为方面大将,与弟弟高永亨一起,是此次西征中种谔的左膀右臂。
苏油在军士簇拥下来到大营门前,依然没有见到种谔,突然站定:“五郎规矩大,永能你进去通报吧。”
高永能陪笑道:“大帅你说笑了,对谁也不能对你……”
苏油皱着眉头:“我要是不来,你们是不是还要瞒着我?五郎已经病重到无法起床了?”
“我现在已经不是都经略使,干回了老本行,现在就只能管你们的钱粮袋子。”
“所以这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高永能也不敢不听,躬身道:“那就委屈大帅稍待,末将这就进去通报。”
没过多久,营中众将随高永能赶了过来,都是西军中的人才。
除了高永能的弟弟高永亨,还有郭景修,这位是在无定川大战中,用重骑兵撞破梁永能中军,底定胜局的悍将。
还有曲珍,曲珍家族原是西北豪强,夏人崛起之后,父兄们为了自保,拉起队伍和夏人相抗,作战比朝廷的西军还勇猛,守住了城镇。
朝廷见曲家可用,便纳入军中,当年征交趾,曲珍是郭逵手下的第一将,入交趾初期的胜战都是他打下来的,后来染了疾,才被燕达取代。
曲珍也是西军著名的射手,“百步穿钱”,“以材武长雄边关”,虽然没读过书,但是爱兵如子,而且在多年战争中锻炼出了军略,是和苏烈差不多的那种人,天生将种。
与诸将见过礼,苏油才见到了此次平夏,只打了一枪的田遇。
田遇见到苏油,面色有些惭愧:“国公,我失手了……”
苏油说道:“你真特娘是个福将,失手的功劳比不失手大到天上去了。”
“这次我还要带你回去,你的调令已经下来了,皇家军事学院狙击科目差一个教官,陛下亲自点了你的将。”
田遇一个立正:“是!”
高永能双手献上种谔的宝剑和官印:“太尉说未能亲迎百里,惶愧无地,还请国公宽恕无礼之罪,请进营中叙话。”
苏油点点头:“走吧。”
来到营中,只见种谔躺在榻上,正对着军图,头上勒着布条,面色一片潮红。
见种谔还要挣扎起身,苏油赶紧上前:“五郎你别起来,审元,快!”
一名背着医药箱子的年轻人赶紧上前,给种谔验看病情。
苏油心有余悸地说道:“幸好这回带了审元给梁夫人和婴儿检查身体,五郎你怎么能拖延病情,隐瞒不报?”
种谔苦笑:“听闻和议达成,陛下要裁我军三万五千,我一时郁急……”
苏油也苦笑:“你可真是想多了,五原即便只能留兵三万五千,那也不是辽人能对付得了的,因为这三万五千人,都要按感义五军来配置。”
“再说沿河而下,用舟船的话,从兴州过来不过七日,克夷门过来不过三日,顺化渡过来不过一日,大军沿途部署,不还是一样的吗?”
种谔拉住苏油的手:“陛下准了?”
“没有。”苏油安慰道:“不过这是必行之事,否则三万五千人要扼守狼山、阴山,黑山要津,防范辽人,谁都知道靠旧军是不可能的。”
“只能是新军,否则陛下岂能答应和议里的这一条款?”
种谔这才松了一口气:“如此就好,我还想着漠北鞑靼人自幼长于马背,苦耐饥寒,强壮敢战。”
“要是笼络得宜,足为我用,可补兵力不足。”
苏油翻着白眼:“先管好你自己吧,病成这样还想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尚有什么军务,我帮你料理几天?”
种谔说道:“没什么,知道朝廷有定计,那我就放心了。不过国公此来我没有出营相迎,军中必然不安,一会儿便拜托国公同我巡营,以安众心。”
苏油看向唐慎微:“能行吗?”
唐慎微一点都不忧急:“太尉这是背疽,外感火毒,过食高粱厚味,加上心火上攻,内脏集热,邪阻肌肤而发。”
“此病在十年之前颇为凶险,不过如今有了青霉素,化解不难。”
“正好三路有合适的药材,生地黄、生甘草、生黄芪,地丁都有,我给太尉配服竹叶黄芪汤,送服成药知柏地黄丸,外加青霉素片即可。”
“尚喜疮肉未腐,如要巡营的话……明日下午吧。”
“这位是我蜀中名医唐慎微唐审元。”苏油松了一口气,对种谔说道:“别看审元年轻,医道可是胜了一回我家夫人的,堪称国手。他说五郎没事儿,那就是没事儿。”
“五原水草丰美,但是接下来气候寒冷,等我回去拨发些魔芋胶膜过来,搞点冬菜棚子吧。”
说完抬头看着营内诸将:“我就知道你们全都有这毛病,茶粉你们当是药,认为平常吃药的不是汉子,对吧?”
“平日里水果罐头也不爱吃,认为甜不拉几是孺子妇人才喜欢的玩意儿,大丈夫就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是吧?”
“看,这就整出毛病来了!军机处给你们的军粮配给,都是有讲究的,那叫营养搭配,还容得你们挑拣?!”
营中众将都低下头,吭哧吭哧地想笑又不敢。
“笑什么笑?”苏油很不满意将领们这个态度:“当年带西军在交趾打仗都没闹出水土不服,现在往北打还打出毛病来了!你们对得起我吗?不是砸了我名医之家的招牌?!”
这回就连病重的种谔都有些忍俊不禁,只好说道:“国公都是为了大家好,以后形成制度,严格执行,那些个药……呃茶片之类,认真服用。”
诸将躬身施礼:“谨遵太尉之命!” 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章 年报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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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散了众将,种谔这才对苏油说道:“戎机倥偬,平夏以来,还没能拜会过国公,种谔惭愧。”
苏油说道:“国事为先,种子正何时也矫情起来了?”
种谔摇头:“当年狂傲过头,以为天下谋略之才,俱在我下。现在再看国公的谋篇布局,我与王学士,其实都难及万一。”
“以我之策,能得半个河套;以王学士之策,能得青唐河西;以国公之策,方全取夏境,还不劳根本。”
“因此无论军政,国公都是我朝大才。”
苏油笑道:“五郎这就是瞎捧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国公之策。”
“平夏之议,以攻代守的重大思路转换,是五郎你的首倡。”
“而河湟之议,是王学士十几年考察,研判出来的另一个战略思路。”
“至于中路的巩固,倒可以不谦虚的说,的确我有一些功劳。”
“但是整体的大战略,其实是这三路攻略的总和。”
“这是我大宋有识之士,在二十年时间里,一步步摸索,研究,不断获取夏国的情报,分析敌我,最终形成的决断。”
“还需要注意的是,在战略实施期间,我朝国力军力,从衰困到强盛的悄然变化。”
“因此这个最终战略,不过是国力强盛之时的最佳选择。”
“而王公的战略,不过是国力持恒阶段的最佳选择。”
“五郎的战略,则是当时敌强我弱,只好行险一搏时的冒险。”
“三个策略,其实根本就谈不上谁强谁弱,都是大家根据国家当时的财政、军力、敌情,所做出的合理方案。”
“所以这是大家的集体智慧,而我,只是有幸成了最后的执行者,并且沾了大宋国力重盛的光,捡了最后的便宜而已。”
种谔苦笑道:“国公这样说,可更让种谔惶恐了……”
苏油拍了拍种谔的肩膀:“但是我们还有一个更大的战略没有实现,因此你要赶快将病养好。”
种谔心领神会:“辽国?”
唐慎微将药端了过来:“太尉,服药吧。”
种谔接过药碗:“多谢郎中了。”
喝完药,种谔似乎下定了决心:“国公,要以三万人完成辽夏防线,非新军不可,而指挥新军,却又非我所长。这个……”
“八郎如今代行军事学院山长一职,但是相比长兄,资望能力都有所不足,不如让他来五原,代我行军职,我可以守延安,守青唐,或者去沙州都可以。”
苏油哈哈笑了:“难得!能让五郎低头,实在是难得!”
笑过之后,苏油又说道:“不过我已经和陛下建议过了,八郎的确会来到这里,但是不是五原,而是你的后方,克夷门。”
种谔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苏油的意思:“这是让辽人掉以轻心,克夷门到五原,其实半日可至,防守上完全来得及。”
“新军无需摆在辽人面前,让辽人窥得虚实。而且放在克夷门,还能威慑大陷谷,同时呼应贺兰山口。”
苏油见种锷如此明白,不由点头:“曲野河有二折,五原有二种,辽事无忧也。”
“还有就是八郎是陛下亲卫出身,又是陛下亲自拨去学院培养,乃正牌的天子门生。”
“他来掌握新军,其实不光是出于军事能力上的考虑,这同样也是为了你种家考虑,明白?”
种谔点头,陛下对八郎的信任,绝对比长兄还高,苏油这话说得很清楚了,西军种家的未来,其实就在八郎身上。
苏油又说到:“不过得麻烦五郎当回马夫,在五原多养些马,新军到时候乘筏子过来,可不是为了帮你防守的……”
种锷心领神会:“兵出阴山,灭敌国门之外!”
苏油笑了:“跟你说军事真是不累,以我大宋如今的国力,民心,士气,不应该再猥琐防御了,大可以强势出击,与大国争胜!”
苏油在五原呆了三天,直到第三天,种谔大致恢复,与他一起巡营劳军,给战士发放冬装后,才返回兴州。
筏子拆解,皮囊放气,组装车辆,拖回去,就比来时慢多了。
抵达兴州,已经是十一月中旬,眼看这就该准备过年。
元丰五年十一月,癸丑,三路都转运使苏油,给朝廷送上了年报。
首先就是盘账,朝廷为了鼓励三路恢复,免了农税,丁税,为了支援三路,许开采金银作为皇宋银行库本,发行宝钞五百万贯,大大提振了三路的经济活力。
其实是一千万贯,不过五百万贯被苏油用作一期大宗投资,没出现在三路市场上,被苏油打了埋伏。
这些钱,除了一百五十万贯用于安置移民,灾民,大部分投入到了矿山、机械、商业。
之所以没有全部投入农耕,是因为三路有其不同于内地的特殊性。
地已经多得种不过来了,三路都转运司接收夏国的官田、梁氏和叛军将领的私田,已经高达十万顷。
而三路在战争中丧失了不少的丁力,也导致夏国大量的私田空闲无法开垦。
但是,西夏也是牲畜最便宜的地方。
所以移民和灾民的安置,厢军的转业,三路转运司在土地上无需投入,只需要发给耕具种子耕牛即可,三十万人,所费一丁五贯,足以安家。
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在陛下和朝廷的亲切关怀下,加上天公作美,即便是没有农丁两税的情况下,三路也取得了不菲的成绩。
其中向内地输送青盐四十万石,牛二十万头,马十万匹。
青盐斤二十五文,牛匹贯五,马匹两贯,获利百万贯以上。
除之前五百万贯金银库本,后三月得金百五十万贯,银两百万贯。
也就是说,朝廷支援三路的五百万贯,基本被三路产出追平,只略有缺口。
这还没算上第一次兰交会的商税,和大量待发售的草场和田亩,以及资金尚未回龙的棉布和毛呢。
明年,明年三路将会做好产出的准备,继续坚定施行朝廷免两税、丁授百亩的良策,继续坚决吸纳安置移民,继续致力于解决三路女多男少的人口不均衡问题。
年报一点都不出彩,但是总算让朝廷松了一口气,最起码三路并没有成为朝廷的包袱嘛!
光那十万匹马,比什么都值当了!些许缺口,不当事儿!
蜀国公报给朝廷的都是所谓的“离岸价”,那些东西进入内地能值多少,还得另说。
一匹马两贯,一头牛一贯五,相比内地,这价格明显低到没边儿了。
王珪觉得将三路情况刊登到坻报上,可以宣传朝廷对蕃国的宽仁,是最大的政治正确,于是命令翰林院原文刊载。
还是高太后一直在抓宗室产业,商务头脑比较发达,反应比朝臣和赵顼都快了一拍,在赵顼过来起居的时候问道:“苏明润这是将招揽广告都打到朝廷的坻报上边来了?女多男少,这叫什么词儿?招亲吗?!”
赵顼这才反应过来,感觉有些头晕:“哎哟,糟了,邸报都已经发出去了!”
高太后赶紧叫中官张士良将赵顼扶住:“哥儿病还才好,医官说了这病轻忽不得,举动宜轻,心神不得大喜大悲,平日里读读佛经道藏,调和下心绪也是好的。”
赵顼摇头:“国家这么多事情,祖宗基业岂容轻忽。登基以来,不算新宋,我大宋也多了五十多个州郡,版图扩大了五分之一。”
“今年朝会,又多出十几个外国来贡,其中拂菻、天方国、麻林地、狮子国都是第一次来,尤其麻林地,听说在万里之外的大西州。”
“改制之后,事情也多了,也幸好日子选得不错,好歹多了几个月的那什么磨合期,就这样上个月下到江淮发运司的敕令,都用错了印玺。”
“好些个机构都得调整,比如御史台、六察,到底归门下还是尚书,朝臣们还在议,哪里容些许清闲。”
这些都是赵顼自找的,元丰改制极大的加强了皇权,但是同样的,需要皇帝决断的事情立刻多了不计其数。
很多事情赵顼都不愿意放手,得亲力亲为,连续两场病,其实都是累的。
高太后叹了口气:“终究是哥儿少了贤臣辅佐,要不……”
想到后宫不可干政,又闭嘴不言。
赵顼知道高太后的意思:“宁夏三路,换谁我都没法放心啊,曾孝宽朝廷准备调回来任户部尚书;舅舅升了使相,也要回京;明润那里,只会比我更难。”
高太后说道:“西夏终究不比南唐,穷。好在明年不用再填了,不然国家都会给它拖垮。”
赵顼笑道:“穷不穷,也得看在谁之下,当年夔州不穷?”
“苏明润密折里边可是把三路夸上天了,说物产丰富就是不好运出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汉人充实进去,另外兰州到秦州,灵州到渭州,兴州到绥德,九原到河东的大路要尽快修缮。”
第一千三百七十九章 两赋
第一千三百七十九章两赋
“他还说太祖的封桩钱,我的元丰库,本来不是给西夏准备的,所以现在只能算是借支,准备用几年的时间,重新给充实上。”
“他倒是硬气。”高太后又好气又好笑:“三路春秋两税,丁税,都宽免了,哪里来钱充实?”
赵顼说道:“这些虽然宽免了,但是商税还是在的,还有苏明润说三路金银坑冶颇多,明年丝路大兴,请朝廷准许三路铸造舶来钱,蕃商们刚开始,肯定是不认宝钞的。”
高太后想了想:“还是麻烦……铜钱还好,金银的舶来钱,国中也有人在收藏。京中几家钞引行,甚至皇宋银行都在做兑换。”
赵顼说道:“是,不过铸币是有赚的,尤其是金银币,国中一两的银币值一贯,其实重七分;一两的金币值十贯,其实也是七分。”
“化金银为币,其实国家白捡了三分的利润。而且这三分的利润,是愿意囤积金银币的中外商贾抢着送的。”
“不过这里边的门道太多,什么货币保有量,流通量,这方面娘娘比儿子还精通,儿子就不献丑了。”
高太后就手扶脑门满脸愁容:“哥儿去吧,说起这个,年关将至,可不又得头痛了……”
……
苏油其实根本不如赵顼想的那么难,赵顼难,是因为他喜欢抓权,而苏油不难,是因为他喜欢放权。
曾孝宽是干臣,可惜要走了,苏油夹袋里边能够胜任一路转运的大员其实不少,比如苏元贞,唐瞻,刘嗣,都是一时俊彦。
赵顼最后任命的,却是曾布。
曾布的履历是没有问题的,王安石下台后被发配到苏油手下,湿法炼铜搞得风生水起,积功复龙图阁学士,之后知过秦、陈、蔡三州。
不过因为有前科,所以耽误了好些年,如今朝廷新开三路,正需要用人之际,还戴了个懂矿冶的帽子,些许履历上的瑕疵,也就无需计较了。
河南路的核心是九原,曾孝宽在九原搞马政成效非凡,在九原人户里边推行保马法,压根都不用强迫,一户最少都是五马,豪强们甚至能养到数百。
没办法,要运盐运煤啊。
曾布也没有急着上任,多跑了六百里,到兴州来先拜见苏油。
见到苏油是在兴州城西边的顺州城,苏油和李舜举正在指导西昆玉工们加工玉器和贺兰石。
有了最新式的加工机械,西昆玉工们的手艺又上了一个台阶,已经不亚于真实历史上的痕都斯坦玉雕了。
不过工艺精湛归精湛,但是要玉工们学会东方审美还任重道远。
最后苏油拍板,玉器就照你们西域的来,咱们也别折腾了,砚台全部做素的,然后将紫底刨下去一层,让绿色的筋眼高出一点点来,以天然纹理取胜。
再利用西昆的手艺,给每个砚台做一个严丝合缝的盖子,齐活!
别说,这样搞出来的东西,还真具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曾布进门的时候,正听见苏油捧着一个砚台,对李舜举说道:“李公你就别强求了,你让竹子都没见过的人弄岁寒三友,你自己觉得合理吗?就这样,抓紧时间送出去,还赶得及年前抵达汴京。”
说完又举起一个薄到透光的玉碗:“你看其实人家工艺是没话说的,这套番石榴缠枝莲纹的玉碗,你挑得出毛病来?”
李舜举也点头:“那行,那就用羔羊皮盛放起来,今日发走。”
曾布笑着插嘴道:“这是三路给宫中准备的贺礼?羔羊皮可用不得。”
两人转过头来,苏油有些惊讶:“曾子宣!你怎么来了?”
曾布笑道:“三路都转运司,正是下官的直管,怎能不来拜会上峰。宫使,国公,久违了。”
苏油对李舜举说道:“李公你看,所以仕途太急也不是好事儿,迟早都得还回去兜上两圈。”
曾布一下子好尴尬:“国公,我们可不可以不这样聊天?”
李舜举呵呵笑:“明润便是如此,子宣休要计较。刚刚你说用不得羔羊皮,却是何典故?”
曾布说道:“太后违和,宫里选进羊乳蒸羊羔,太后看了单子后将之划去,说是天伦未叙,便成碗中菜肴,实在是大伤天和,吃了对病情不会有帮助。”
李舜举顿时感动坏了:“太后慈悯之心,实乃天下之福,若非曾运使提醒,差点就出了岔子。”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儿,在曾布心里,给宫中送玉器,李舜举上心没问题,苏油这么上心都是不应该。
好在今天两人就是来验收成品的,很快就完了事儿。
贺兰砚其实相当精美了,紫底绿筋黄铜镂雕的盖子。
紫色可是官场上最高阶的颜色,相当受追捧。
料子在库房里堆放了很多,将最好的砚台打包之后,看着剩下的那一些,苏油对曾布说道:“你倒是会挑日子来,那就选一块吧。”
曾布早就想伸手了,听闻此话再不客气,挑了个中号偏大的,这才问道:“这什么砚台?”
苏油说道:“这是在贺兰山发现的一种石头,现在没有价格,只有工钱,所以还送得起,要不你再拿两块?”
曾布连连摆手:“不了不了,多谢国公。”
三人走出工坊,苏油对曾布问道:“听闻你治下出了桩情杀案,你给铺排成了组曲?”
曾布点头:“是我治下以前的一桩奇案,曾经有个偏将叫冯燕,本是河北豪侠,避仇来了东郡。因将略精通,武艺高强,被元靖公留在军中效力,颇得宠爱。”
“冯燕曾经喜欢一位女子,两人曾情深款款,私定终身。后来冯燕外出避祸之后,这女子流落风尘,为冯燕仇家所得。”
“却也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仇家携女子商贾于东郡,正与冯燕相遇。”
“两人旧情复燃,不过未及于私。一夕仇家酒醉,女子召冯燕至床前,给了他一柄刀子,让他杀掉仇人,一起远走高飞。”
“冯燕认为女子能负心于仇家,必然也会对自己无情,觉得女子变了,辜负自己心头美好印象,于是挥手将女子杀了。”
“官府找不到凶手,便将冯燕仇家当做凶手,屈打成招。”
“正当临刑之际,冯燕终究良心不安,赶到法场,直承己罪,不叫仇怨背负冤屈。”
“元靖公素慕英雄之事,闻之叹息,封章上奏,请求给冯燕减罪。”
“经过这么一耽误,正好遇到朝廷大赦,冯燕终于没有获刑。”
“我到郡之后,听僚属谈及此事,便排了一组短曲,宣扬三河风义。”
苏油摇头:“你们这屁股就是歪的,我更关心此案当中有司胡乱判罪,最后那些官员都被惩戒没有?”
曾布一脸赧然:“国公我们刚刚聊的是文学,扯上政务就没意思了。”
这回挠到了苏油的痒处,因为说起文学,苏家人,可以正式装逼了。
元丰五年,大苏在秋、冬两次游赤壁,写下前后两篇《赤壁赋》,震动文坛。
除此之外,还他完成了两部学术著作——《易传》、《论语解》。
士人奔走相告,汴京一时纸贵。
二赋在《时报》第三版刊登的时候,竟然独立刊发,整个版面,就只有大苏的一篇。
用主编刘挚的话说,我倒是可以给你们一起登,可是你们好意思和大苏这两篇并列吗?你们敢和这两篇并列吗?
大家都将脑袋摇得呼噜呼噜的,算了算了我们排下一期……
苏油听说之后啼笑皆非,想起了当年叔侄三人同赴制科,吓得其他人连报名参加考试都不敢的情形。
现在有了报纸,文字传播速度比以往快了很多,无数粉丝直接收拾起行囊,奔赴黄州参观偶像。
高丽金尚因为是高丽使臣,不准在大宋境内随意乱跑,更改道路,在船过扬州的时候,看着长江拍着船板大哭一场:“此非夫子所赋之江水乎?”
愤愤地写下一首诗:“明月蒹葭次地愁,秋风送我渡扬州。凌霄一羽来黄鹤,曾见斯人醉枕流。” 第一千三百八十章 瑞升号
第一千三百八十章瑞升号
曾布虽然是新党,但是和二苏关系极好,见到苏油这种掩饰不住的得意笑容,就知道他在想啥:“两篇《赤壁赋》一出,天下文章,尽降一等。苏门气质,无人敢与并列于《时报》,乃得独版。国公可得意坏了吧?”
“哈……哈哈哈……我表现得这么明显的吗?”苏油根本就不掩饰:“走走走,带你去看两样好东西。”
学宫修好之后,苏油就搬到了学宫居住。
一般在外地为官的时候,他都住在学宫,借口是要兼职授课,而且从小住学宫住习惯了,对学宫有感情。
其实这样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你可以指责他住在夔州汉昭烈皇帝行宫有问题,或者指责他住在西夏王宫有问题,但是你没办法指责他住在学宫里都有问题。
带着曾布来到书斋,苏油打开抽屉,从里边取出一个木头颜色的石纸公文袋,对曾布得意地道:“来了啊,准备开眼了啊……”
从公文袋里取出来一沓宣纸:“看!”
曾布和李舜举凑到桌前,顿时大惊失色:“哎呀!这是《二赋》原稿!”
苏油晃着脑袋:“当叔的就这点好,侄儿的草稿,要他给他不敢不给……”
李舜举对苏油的得意恍若未见,小心翼翼拿起一张宣纸研读:“原来文豪也是要打草稿的啊……”
真是原稿,上头还有一些涂抹修改的痕迹,大苏拟稿的时候随意挥洒,想来当时大醉,胸中文字和86小说书法,都在气韵最完美最契合的时候。
酣畅淋漓,流转如意,不光文章是极品,书法也是当今宋人里的巅峰之作。
曾布眼睛都红了:“你的东西还不是都捐到可贞堂去,浪费,这个给我!”
“休想!”苏油美得都快冒泡了:“我早都安排好了,这两篇可不能捐!以后啊……《前赋》归扁罐,《后赋》给漏勺,不偏不倚,美不美?!”
……
看过两赋原稿,曾布和李舜举感觉自己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只有国公的一顿美食才能抚平。
长期趁饭的,还有沈括和晁补之。
苏油给宁夏三路带来的农作物,除了油菜、胶用地丁、两种牧草,优良的小麦和稻种外,还有花菜、甘蓝、胡萝卜、韭黄、大白菜、大萝卜、莙荙菜。
本地过冬的蔬菜不多,晚熟的除了芹菜,韭菜,蒜苗,大约就只剩下菠菜了。
苏油今年在本地还发现了两种,一种是后世大家熟悉的洋葱。
还有一种,也是莙荙菜,不过和蜀中莙荙菜不同的是,这种菜是红色的,根用,甜味比较足。
不过也只有苏油这种对农业菜蔬比较重视,同时又是外来的移民,才会比较注意,因为当地昼夜温差很大,瓜果的滋味又香又甜,这种红莙荙现在不过比学士带来的大萝卜甜一些而已,很了不起吗?
苏油却知道很了不起,如果刚刚发现的这种菜,就是是后世甜菜的祖先的话,那可真是相当了不起。
不过这是司农寺的事情,苏油将种子送过去就算完事儿。
总之苏油在这个秋冬,终于吃上了足够的蔬菜了。
现在的人还是喜欢吃肥肉,苏家菜中,赵顼喜欢烧白,王韶喜欢回锅肉,章惇喜欢红烧肘子,司马光好些,喜欢蒜泥白肉,王安石……呃,倒是给啥吃啥从来不挑。
李舜举好甜食,在南海最喜欢的就是菠萝糯米饭,菠萝糯米饭还要用猪油拌过。
因此现在一道龙眼肉就很合老人家的胃口。
龙眼肉是猪肉三线肉切薄片,抹上芝麻豆沙糖沙卷成小卷,顶部放一个樱桃蜜饯朝下摆在碗里,上面再压上拌了糖汁和猪油的糯米饭蒸熟,倒扣在盘子里,洒上一些五颜六色的西域瓜果干碎末而成。
考虑到曾布初来乍到,苏油给他准备的是羊肉宴席。
香料浓厚的烤羊排,是童贯最喜欢的美味。
苏油给两人布菜:“这道烤羊肉是在兴州刚学会的,兴州城有个美食的老字号,明日带子宣去尝尝。那老板还欠着我一顿饭呢。”
沈括就问道:“瑞升号?”
苏油说道:“对呀,案子结了吗?”
沈括点头:“结了,北地女子到底性子烈,李家妹子可比他哥强太多了。”
瑞升号的掌柜,在大战前被抽了生丁,连同伙计一起被小梁后带去了顺州。
李家妹子被父兄嫁给掌柜,得钱换了份夏国殿前司的前程,现在殿前司解散了,李家老二没了生计,就打起了瑞升号产业的主意。
正好瑞升号掌柜呼图长久没回来,李家老二就骗自家妹子,说她丈夫死在外头了,让妹子去官府把店移籍,盘到自己手里再说。
李家妹子当年虽然是少女被迫嫁老夫,但是两人的感情却不是外人风言风语的那样,人也泼辣,宁夏转运司衙门倒是去了,不过是去击鼓,要官大人还他的丈夫,至起码要知道生死。
这事情影响闹大了,还关系到宁夏民心稳定,苏油知道后指示沈括——这案子一定处理好,必须给李家妹子一个确信。
结果沈括废了好大劲,才在应理关牢营找到了呼图。
原来呼图箭术不错,又带着伙计,被小梁后排成了斥候,命往应理侦查,结果连人带伙计全给苏烈的手下逮住了。
一个主将带着几个部曲,这是夏人斥候精锐的标准的配置,于是苏烈的手下想都没想,直接将他们当成了夏人正军,丢山上劳改去了。
判明身份后,呼图算是被抓的生丁,属于可优待政策范围,苏油又特意行文,叫苏烈将呼图予以释放。
同时行文三路,检查战俘中是否还存在类似的这种情况,如果有,都照呼图办理,发放路费,劳改时的工费,让他们回家。
此举给苏油在三路刷了一大波的人望,四十五岁的呼图带着自家小媳妇亲自上转运司衙门道谢,哭着喊着一定要见到益西威舍。
苏油在都厅接见了他们,问明情况之后,告诉呼图兴州城百废待兴,新政府鼓励工商,尤其是城中的老字号。
大宋有扶持政策,要是生意有难处,可以找皇宋银行提供贷款。
呼图真的就去了,银行掌事知道这位是老板要立起来的人样子,说正好了,葡萄酒生意你们做不做?要做的话我这还有个贷款客户,刚好想要做大规模,正在寻找代理商。
这种葡萄酒极度澄澈,味道很正,颜色呈玫瑰红色,一看就是好东西,呼图本来就是找媳妇都要考虑是赚是赔的那种生意人,精明至极,立刻答应。
呼图的瑞升号,以前的客户是来往的马帮,他有关系有信心,一定能够将这种酒卖到鞑靼地区去。
有了资金和商品的注入,瑞升号很快起死回生。
兴庆府现在多了不少军爷,一个个贼有钱。
以前的军爷也有钱,不过人家不给;当时娶李二家妹崽,运作他进殿前司,也有求个庇佑的意思。
现在大不一样了,军爷们出手阔绰,还有一种黑黑的茶粉药片,研碎后用自家的香料奶茶一冲一滤,加点酥油反复倒上几次,丝滑香浓。
这是国公爷上门喝茶那次教他的,说叫丝袜……啊不丝滑奶茶。
配上自己店里的老招牌烤羊肉、羊油渣酥饼,别具风味。
生意比以前不落反升,很快就还清了银行贷款。
呼图再次来到转运司感谢,结果转运司人人忙得脚不沾地,听说益西威舍去了兰州都几个月了。
不过呼图牢牢记得,当年他刚回来的时候,和益西威舍约好过的,要请益西威舍一次客。
于是苏油对曾布说道:“要不就明天吧,正好试试新钱。”
为了招揽胡商,宁夏三路也得到了朝廷的允许,可以冲压“舶来钱”。
这个钱其实在大宋官方,正式名称应该称为“外贸钱”,但是被海商们叫习惯了,舶来钱成了通用称呼。
还不敢纠正,因为海商们认为外贸钱三个字有歧视色彩。
外什么外?!谁在我跟前说这个外字我们跟谁急!看我全身上下,哪样不是梅得因大宋,外什么外?!
舶来钱金币钱文十贯,金八银二,重七分二钱;银币钱文一贯,银八铅二,重七分二钱;剩下有当五、当二、当一三种铜币。
宝钞纸币同时流通。
和海贸一样,金银币其实在大宗贸易的榷市里才用得到,老百姓的日常,宝钞与铜币兼用就足够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 请客
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请客
当天晚上,呼图在书房中计算收益。
今天的进账里边多了好些种新钱,他要一点点的分出来。
葡萄酒生意做得不错,其实如今酒店的生意进账远不如葡萄酒,今天和甘州酒商盘账的时候,酒商看着那一大堆钱直摇头,告诉他去银行开个户头,将零碎都存到银行去,以后结账直接去银行转款就行。
方便倒是方便,就是把钱放人家那里,放心不?
酒商就笑了,你这点钱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算不放心,你换成金银币藏家里,也比整一缸铜钱强啊。
自己和老婆一商议,准备明天拿几贯钱去银行试试看。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呼图赶紧将桌上的钱抹到箱子里:“进来。”
却是李三妹:“城南庄子上送了一头肥羊过来,说是明日的贵客要用的。”
呼图问道:“三妹,胡大说是哪位贵客了吗?”
李三妹说道:“倒是没有,不过胡大说是贵客,那肯定不小。”
呼图点头:“也是,胡大的冬菜园子可精贵,上次来还说给都转运司供着菜蔬呢……”
李三妹就撇嘴:“还是益西威舍教他的法子,以前他那冬菜园子,还不就出点菠薐菜,青蒜苗。”
呼图拉过李三妹的手:“这夏国的天说变就变了,你二哥也是运气背,好不容易进了殿前司,转眼就丢了差事,要不下次出大陷谷,让他跟一趟?去鞑靼那里跑跑买卖?”
李三妹瞪了他一眼:“就你心善,我那个哥打嫁我就没安好心,让我过产你当他转性了?我不同意。”
“要再搭理他,等有了孩子再说。有了孩子,瑞升号就还是呼家的。”
这媳妇儿,主意真定!
次日一早,呼图就起来招呼伙计杀羊,羊血留起来,客人嫌弃不要的话,还能留着卖粉丝羹,十五文一碗呢。
夏人如今也是两顿饭,瑞升号生意最好的是早餐,忙到了早餐客人都散了,来了一队新军,将瑞升号都围了起来。
又过了一阵,来了几匹马,呼图一看就高兴得大喊:“三妹,三妹,是益西威舍!”
来的正是苏油、李舜举,沈括,曾布、晁补之,还有李济和梁屹多埋。
几人下得马来,苏油就对呼图笑道:“老呼头,要账的来了!”
呼图赶紧鞠躬不迭:“益西威舍说哪里话,羊都是买好送来的,我就是卖把子力气。”
李济最近也经常旁听苏油讲课,虽然年纪比苏油大很多,对苏油却是异常佩服。
嵬名一族如今改了李姓,穿起了汉人的衣冠,对于以前在家中都要偷偷穿儒衫的他来说,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他知道夏国已经回不去了,废奴除田令一出,夏国就再也回不去了。
哪怕不愿意种地,用宋人的方式,两百亩放牧,也足够一丁三口生活。
农耕更加容易积蓄,汉人控制了二十六郡,移民三十万,除了三百里旱海如今还荒无人烟,加上解除农奴身份,各郡扩出的汉户,宁夏汉人突然增加了不少。
几乎填平了人口缺口。
嵬名氏的土地和牛马,苏油并没有动,但是土地需要人耕作,牛马需要人放牧。
大部分人欢天喜地地拿着地契成为了编民,而愿意继续依附贵族生活的人,也在官方的监督下,订立了契约,成了雇工,还订立了雇佣标准。
而对于夏国原有的上八姓,苏油则通过工商改造的模式,将之吸纳到三路大建设中来。
苏油在三路的规划很庞大,明年兴庆九渠将开始大力整修,田亩还要增加。
黑水两岸,沙州大泉河,要营造水库,干渠,耕作面积将进一步扩大。
这些都需要招工,而工头就是上八姓,但是河渠司会派人监督,确保工钱能够发放到工人的手里。
上八姓的好处,就是以此为投名状,得到更高一级的入场券——厂房基建和城池。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哪怕是亲人,在更加美好的生活面前,也是难以约束他们不选择更好的生活。
不过这个世界上,只要是有人的地方,总会有一些反动,比如也有旧贵族,就认为自己的权力受到了侵犯。
九月秋熟时,大量土地收获,青储和干储的储备,需要大量人口。
原西夏贵族房当氏两个部族首领,房合干与房合敏兄弟,纠结私兵拦截愿意前去依附大城的原部族奴隶,还因此动了刀子弓箭,杀害了十几名部族。
苏油闻知后大怒,命还在劳改中的原夏**事将领,房当氏的族长房贵,在俘虏中抽选房氏旧部,回去整顿自己的家族。
房贵出马,房合干、房合敏的私军立即解散,房贵取了两人的人头回报苏油,苏油命挂在兴州城头示众。
房贵的三年“劳改”期因此被免去,苏油授其怀州团练使,奖励了许多大机械,房氏一翻身成了除嵬名之外,推行宋制最得力的八姓之一。
不过这事情也给苏油敲响了警钟,于是抽调八姓子弟,组成了骑军,远赴兰州到李宪部下参战。
其实上八姓的好日子,一直就是靠军功和抢劫得来的,这和当年夔州田氏有些类似。
夏国靠了这些人,能扛周边诸国几十年不坠威名,战力要是用得好,谁遇到都得喝一壶。
因此在今秋大熟,三路有了海量储蓄之后,苏油命八姓各自挑选了一万人的精锐作为三路防卫力量,称为“八部军”。
按照军政分离原则,粮秣控制在知州手里,守将为宋人将领,守卫原夏国北境。
很多的制度,方法,都是苏油集合原西夏统治阶层,代表中下层的河西士族阶层,代表宋人利益的官员和将领阶层,集思广益讨论出来的。
益西威舍最让夏人佩服的地方,就是他给予了夏人足够的尊重,对于夏人统治手段当中可取的那些部分,他不吝赞叹,也不吝采用。
比如现在的漠北,还处于半自治的状态,苏油只是派遣了执法官,执法官还是原来的夏人,这就是基本保持原状,只加了一点小改进。
而二十六州郡的统治,则全面汉化,大兴农耕、工商、学校,大用士族,梳理人口田亩,转眼控制得严严实实。
加上繁华的丝路,李济认为,这就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西夏。
为了这个,他和梁屹多埋这一年来堪称鞠躬尽瘁,辛劳无比。
苏油对二人的实心相助也是感激,今天特意请他们吃饭。
苏油、李舜举,沈括,曾布、晁补之,还有李济和梁屹多埋,是现在都转运司,宁夏转运司,河南转运司、兴州的最高行政班子。
大家要聚到一处,却也不容易,就这样都还差河西转运司的范纯仁。
范纯仁才不来兴州捧上官的臭脚,年底政务稍微清闲,立刻自带饭盒,跑去沙州给欧阳发和刘奉世免费打工……啊不研究敦煌考古去了。
全羊席不是宁夏最高级别的宴席,更高级的是骆驼。
不过苏油没那么豪横,就让城南冬菜庄子选送了一头最好的滩羊。
周小厨天刚亮就带着两个徒弟过来了,呼图和李三妹负责瑞升号特色的大硬菜,周小厨负责精致的苏家菜。
苏家菜料理头蹄杂脏的本事儿就比瑞升号厉害多了,而且料理出来后,盛装摆盘非常美观,一点看不出是“贱料”所成。
十几个银盘排了满满一桌,还有高脚的西域玻璃杯和玻璃酒壶盛装的葡萄酒,那场面铺排,服务流程,上菜次序,里边处处都是学问,让精明的呼图敏锐地察觉了宁夏三路今后高端餐饮的发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