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42分节

第一千四百零二章 鬼章的谋略

    第一千四百零二章鬼章的谋略

    “将青唐拿到手里,再将黄头回鹘驱往高昌,大宋只需要少量兵力,分别驻守铁堠关、玉门、扁都,便可以占据整个形胜之地。”

    “然后沿途设置驿站,招募农耕,便可以完成对于阗、疏勒、龟兹、阏氏、高昌、伊州等西域小国的护卫。”

    “我已经让吉多活佛派遣僧人,去这些国家招募僧众到沙州敦煌翻译经卷,我们要让佛教的影响力,转化成为我大宋在西域的影响力。”

    赵禼用手指头敲击着桌面上的地图陷入了沉思,好一阵才问道:“陛下知道吗?”

    苏油看着赵禼,也是过了好一阵,才认真地说道:“如果赵公成功了,这就是陛下的意思;如果赵公失败了,那就是你我二人的罪责。”

    赵禼呡了呡嘴唇:“这片地域,是河西的两倍,仅靠六千新军,有些艰难。”

    苏油说道:“赵公去了邈川,青唐三部就能加入;你拿下青唐城,将阿里骨逼过扁都口,巢谷就能够加入;再逼他们过了瓜沙,童贯就能加入。”

    “不过这条路很长,能走到哪一步,都得看战局的演变,先把第一步走好吧。”

    赵禼又想到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心牟钦毡一定会堵住阿里骨的后路?逼他折向东北?”

    苏油说道:“因为温溪心现在就在牦牛城。”

    赵禼惊讶道:“温溪心?温溪心不是被阿里骨迫入青唐城,父子被囚,然后诛杀了吗?”

    苏油点头:“是进了青唐城,进入的时候大家都看见了,不过之后就失踪了……当然那又是另一个故事,现在还不能公开。”

    赵禼终于有些回过味儿来了,整个青唐变局,是有人暗中运作出来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形势使然!

    悚然而惊:“国公你筹谋的?”

    苏油摇头:“不是,这是王处道接手王学士的谋划成果之后,发展出来的攻略。远期的战略目标是控制西域,影响吐蕃;近期战略,就是全收青唐。”

    “至于我,不过是补充了一些战术性的细节操作而已。”

    李宪倒是不怎么担心,兰州现在囤积多么丰厚他心里有数,兰州的守军,穿的是毛衣、棉袍、呢子斗篷,军官还有羽绒马甲和呢子大衣,全军上下,一人还配发了一顶狗皮帽子。

    皮靴、皮手套、皮毛护腿,河西大马,全套制式牛皮皮具,比以往苦逼的西军装备,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何况现在手底下还多了王厚、刘世恒六千新军,光邈川蔺逋比和温溪心就招纳了四万蕃部,李宪觉得打仗没什么问题。

    苏油说道:“过了邈川,给养运送就难了,你们要多带牦牛、骆驼,厢车恐怕都指望不上。”

    “冬日少雨,霹雳炮就用窄轮车架,等到你们打过扁都口就好办了,巢节度会在那边接应你们的给养。”

    李宪笑道:“国公放心,这仗其实不难打。”

    说完指着地图:“不过这仗打完,我就就跑到童贯前头去了?”

    苏油点头:“如果最后能拿下约昌城,连通于阗,你比童贯所在的沙州,将西进一千六百里。”

    赵禼将军图卷起来放回到皮筒里:“一步步来,急进不得。”

    将军图交给幕僚,赵禼对苏油拱手:“此番功业,并不亚于收复河西,赵禼多谢国公成全。”

    苏油意味深长地说道:“赵公记得多收集黄头回鹘劫掠客商的证据,免得朝中有人闹着安静,错失大好良机。”

    赵禼点头:“领会得了。”

    ……

    元丰六年十二月,赵禼、李宪、王厚、刘世恒入邈川,董毡嫡子蔺逋比,邈川大首领温溪心幼子巴温,侄子温纳文逞成,向宋朝控诉阿里骨无道,要求王师惩戒。

    听闻天军到了邈川,青唐南路各部酋长纷至沓来,要求大宋挥师青唐城,追问阿里骨罪责。

    赵禼遣使致书阿里骨,要求其就董毡生死、囚禁温溪心父子、刺杀兄长欺斯温、逼走幼弟蔺逋比、霸占原夏国公主、擅杀辅弼大臣苏南党征、屠其部众等一系列的罪行,做出自辩。

    于此同时,李宪在邈川集师。

    除了这次带来的六千新军,邈川本地,有蔺逋比温溪心的四万大军。

    很快,溪巴温带来了癿六岭的部族大军三万,结药密带来了积石城的大军两万,鲁尊带来了廓州的大军一万。

    青唐大战,一触即发。

    ……

    青唐城,唃氏旧宫。

    瞎征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进来,扔在地上:“宋人和叛贼都在邈川大集军伍了,父亲还在犹豫,除了一战!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阿里骨大惊而起:“你这逆子!你把宋使杀了?!”

    瞎征跪下:“父亲!宋人来势汹汹,所言的桩桩件件,摆明了是要父亲的性命,难道还能拱手送上不成?”

    阿里骨又怒又急:“你知道个屁!大宋如今国力昌强!夏国是好相与的?五十万大军,二十六郡,都被益西威舍平灭,你怎敢如此造次?!”

    青宜结鬼章幽幽地说道:“主上,小王子做得其实没错。”

    “什么?!”阿里骨掉头:“这下大宋必然兴军来讨,当如何应对?”

    青宜结鬼章说道:“如今正是隆冬,天降大雪,天时地利都在我们手里,宋人敢打吗?”

    “依末将所见,赵禼李宪,不过虚张声势,以统络邈川、河南耳。”

    阿里骨问道:“那等到他们笼络好了溪巴温、结药密诸人,来春天暖再来,我们如何应对?”

    青宜结鬼章把弄着手中的马鞭:“现在将人头给宋人送回去,不就正好激怒宋人来攻?”

    “诸部所倚仗的,不过是有宋人给他们撑腰,正好一战打断他们的腰杆!”

    阿里骨皱眉:“我们能知道,宋人必定也能知道,要是他们不来呢?”

    青宜结鬼章笑道:“要是不来,宋朝就是懦夫。我青唐儿郎崇尚豪杰,使节被杀都不敢追究,还如何收拾人心?”

    “诸部之间也不是没有宿怨,等到大宋没了威风,笼络不住诸部,我们就可以分而化之。”

    “所以小王子杀使,不但无过,反而有功。此次平夏,我青唐四万劲旅得以换装,且未损一人,如今战力,和宋人相当,俱他们何来?”

    青宜结鬼章和笃乔阿公此次未过兰州便告返回,李宪当时统领的还全是旧军,青宜结鬼章还没有亲眼见过大宋新军的威力。

    其实按照大宋旧军实力来分析,青宜结鬼章也没错,六千西军带着十万乌合之众,隆冬之际仰攻青唐城,想想都是取死之道。

    所以在青宜结鬼章眼里,大宋来攻的可能性极小,不过是虚声恫吓而已。

    如果他们真的失心疯了敢来,青宜结鬼章也很乐意收拾一下这群土鸡瓦狗。

    阿里骨还是觉得不放心:“牦牛城那边呢?”

    青宜结鬼章冷笑道:“心牟钦毡一直心怀异志,苏南党征之事,没有他在用计,断无可能。”

    “不过如今我们却是腾不出手来,等到应付完大宋,自然就轮到他了。”

    阿里骨思忖了一阵:“这仗不好打,最怕久拖不决,今年来青唐的客商,可是少了很多。”

    青宜结鬼章也叹气:“是啊,益西威舍取货品三成,西域诸人尚且趋之若鹜,我们只取一成,他们尚且不愿意过来。如今邈川通道已断,宋人不会再与我们贸易,接下来会更难。”

    “为今只有两计,一是强势出击,重新控制青唐,然后居高临下,威胁宋人重开榷市。”

    “一则是举族西迁,我们去于阗谋取利益。那里是大王故乡,只要控制商路源头,哪怕益西威舍都只有妥协。”

第一千四百零三章 学员斥候

    第一千四百零三章学员斥候

    阿里骨沉思半晌:“和于阗的交往肯定要加强,我这就派遣使臣过去,询问他们走南线的条件。”

    “于阗易取,不过那里如今是黑汗控制之下,要是黑汗王动兵,却又难相与。”

    青宜结鬼章说道:“黑汗如今也分东西两部,相互征伐,西汗为阿里后裔,以撒马尔罕、布哈拉为都城;东汗为哈仑·卜格拉汗后裔,以八剌沙衮为治政之都,以喀什噶尔为文教之都。”

    “他们对于阗的控制本来就不算太强,因为黑汗自立天方教为国教之后,与于阗佛国进行了五十多年的征战。”

    “如今宋朝以金帛佛法相诱,于阗明显开始亲宋。这也让黑汗王忧虑。”

    阿里骨问道:“但是我们也是崇信佛法的啊?”

    青宜结鬼章悠悠地说道“我们虽然也崇佛,但是我们不亲宋。对于黑汗王来说,相比亲宋又崇佛的于阗尉迟一姓,却是比尉迟好上一些的选择。”

    阿里骨终于下定了决心:“先打好对宋这一战,命笃乔阿公镇守林檎城,监视心牟钦毡,结鬼章你与瞎征帅大军南下,与宋人交战。南纳支负责守城。”

    众将一起施礼:“谨尊大王号令。”

    ……

    元丰六年十二月二十,赵禼收到了阿里骨的回信,不是文字,却是宋使的人头。

    赵禼大怒,命李宪出兵征讨。

    苏油不豪横,但是大宋豪横,从兰州输送到邈川的物资源源不绝,集中在邈川的十万大军,得到了整体的换装。

    第一批换上毛毡袍子、厚毛袜、牛皮靴子的巴温和蔺逋比两万大军,装备了大宋凶悍的武器兵工铲,一路铲雪铺路,为后军打开通道。

    李宪、王厚、刘世恒领两路新军继后。

    赵禼在邈川采购了大量的牦牛,足有一万五千多头,携带着海量的给养,由溪巴温、结药密押后。

    李宪打仗是没啥战术的,又因为是中官,因此常常被王韶、章楶、种谔这样的军事天才所取笑。

    不过苏油给李宪支过一招,也是六字真言:“结硬寨,打呆仗”。

    尤其是邈川到青唐城这样的地势,保持全军建制不被敌人利用地形分割,绝对是制胜法宝。

    但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三万人在山路上摆布,想要不被人家利用地形,是很难办到的。

    好在这条路上有两个重要节点,都属于北魏故金城郡的范围,一个是金城郡南边的的城镇乐支,一个是金城郡北边的宗哥城。

    说来非常的好笑,从兰州到宗哥城的道路,这两年来经过数次翻修扩宽,给李宪进军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第一次是李宪在宗哥城外洒金坪大充阔佬,与阿里骨会盟,招收青唐大军作为西路军主力,共击西夏。

    那一次李宪携带的货品极多,还是阿里骨主动派出十三万大军修缮大路。

    第二次是青宜结鬼章携带战利品返回青唐,携带了大量的牛羊,然后再次拓宽。

    才过了两年,这条经过加宽的道路,就成了青唐的催命符。

    不过青宜结鬼章算是青唐难得的军事人才,和瞎征带领着五万人反穿了羊皮袍子,在茫茫群山之中埋伏了五日,放过了蔺逋比的前军和李宪的中军,待到溪巴温、结药密的后勤大军抵达乐支城的时候,才突然发动袭击!

    统领后路蕃军的宋将,乃是贾诩、彭孙。

    贾诩在当年青宜结鬼章诱杀景思立时,是景思立手下的部将,彭孙就是给李宪捧臭脚,称赞“太尉足何其香也”的那位。

    青唐道宋人已经走得熟悉无比了,前军中军都只遇到少数斥候,随手就给料理掉了,二将也完全没有想到,青宜结鬼章会这么扛冻,应是将大军按在雪谷中这么长时间,捡最肥最弱的后军突然发动。

    “敌袭——”

    尖利的号声,远处山峰上的狼烟,惊动了乐支大营。

    这里几乎全是蕃人,除了贾诩、彭孙,还有两名蕃将鲁尊和结药密。

    青宜结鬼章乃青唐名将,自统帅大军以来,战吐蕃,战回鹘,战西夏,战大宋,几乎都是胜利,最差也是平手。

    吐蕃人本重贵种,鲁尊和结药密一听来进攻的是青宜结鬼章和瞎征就傻眼了,有些畏战。

    反倒是贾诩和彭孙有些胆色,李宪的姥姥称号是来自他的口头禅,可并不意味着他很慈祥,大宋军纪一直就很残酷,要是后军失了辎重,那多半要被斩首。

    彭孙抽出战刀:“怕什么怕!他们要躲过太尉的耳目,就只能是步军,又在雪中埋了几天,我们还有城墙,怕什么怕?!”

    话虽如此,不过声音却在颤抖。

    贾诩脸色铁青:“当年未能与元凯兄追随思立郎君与地下,乃贾诩终身恨事。今日又遇此贼,唯有死战而已!”

    就在这时,帐幕猛然掀开,一个新军服侍的年轻战士走了进来,对着四人一个立正:“定国军刘统军帐下,骑兵都卫李纯元,报道!”

    贾诩大喜:“你们来了多少人?为何没有随中军一道?”

    李纯元又是一个立正:“报告指挥使,卑职领受刘襄领军令,称大军进展过于顺遂,需提防有诈,因此让属下带了一个连队,在中军和后军之间往来不绝,沟通消息。”

    “青宜结鬼章发动之后,道路阻断,卑职无法前往中军复命,只有南下,沿途收拢了一半的兄弟,来与指挥使会合。”

    “如今属下手里有半个连,五十三人,请指挥使分配作战任务!”

    彭孙大失所望:“五十三人……不顶事儿啊……”

    贾诩却大喜过望:“你们有多少人是皇家军事学院毕业的?”

    李纯元保持立正的姿势:“报告指挥使!我们有速成班毕业学员五人!一期学员九人!二期学员十六人!”

    贾诩感觉难以置信:“怎么可能?这是……三十人?就算全是刚毕业的,起码也能带一万人啊!何况还有速成班……”

    李纯元说道:“这是刘襄领的安排,我们只知道坚决执行命令!”

    贾诩一拍大腿:“好!事不宜迟,你们立即下去接手,我们有一万人,有给养军器,缺的懂指挥的人!只要坚守数日,太尉就会从宗哥回援。有你们在,这仗能打!”

    李纯元猛然将左手击胸:“定不辱命!那属下请用大军符节!”

    贾诩对彭孙拱手:“彭指挥?”

    彭孙脸色惨白:“这个……”

    贾诩说道:“事机紧迫,老彭,耽误不得了。要是皇家军事学院的娃子都扛不住,你我能扛?”

    彭孙抖着手将虎符令箭交给李纯元:“那啥……小兄弟……几位老哥哥的命,都交在你们手上了啊……”

    李纯元面无表情:“请指挥使放心,我们不死绝,就有能战之军!”

    说完出帐,紧跟着,帐外就响起了尖利口哨声。

    紧跟着就是跑步声,集结声,新军战士们已经趁这段时间搞出了乐支城的城防图,还有军力部署,辎重储备。

    李纯元请出了虎符令箭,开始接手军队,很快按照新军幕府六司规制设置了头目,将一万人分作五百人一队,由二十名战士分别统带,转眼将指挥系统建立起来。

    接着便是分派任务,将物资取出来,埋地雷、垒沙袋,拉铁丝网……

    新军战士还多配发了一次战役所需的子弹和手抛式震天雷。

    不过两个时辰,乐支城的军务就变得如臂使指井井有条。

    因为青宜结鬼章需要隐蔽,故而没有骑军,让宋人抢到了关键的半天布置时间。

第一千四百零四章 阻击

    第一千四百零四章阻击

    乐支城的城墙说是城墙,不如说是一个土围子,城墙高度不足两丈。

    好处在于三面临路,一面临水,不虞断水之忧。

    不一会,李纯元便带着另外两名新军战士来到大帐:“指挥使,两位酋长,这位是黄虎,军事速成班三期学员,这位是高乐,皇家军事学院一期学员。我们将构建参谋班子,协助四位上峰指挥此次战役。”

    鲁尊和结药密对望了一眼,从这几个宋人兵娃子的气质来看,介于大宋官员的文武之间,一身军服简洁干练,高筒靴,阔腿裤,武装带,肩章领花,佩剑军帽,处处都是门道,处处都透着精神。

    黄虎与高乐一个立正,靴子相碰发出啪的一声,然后一个捶胸礼:“多谢指挥信任!”

    两人的动作整齐划一,就连脚步分开的角度,左臂动作角度,拳头位置都完全一致。

    结药密是老酋长,一看这架势,不知为何心就定了不少:“这群娃子可有门道啊,按你们的来。”

    鲁尊势力比结药密更小,老大都这样说了,他也点头:“鬼章是我青唐名将,娃子们如何应对,有章程了没有?”

    李纯元点头:“我们带来了城防图,给四位指挥说明一二?”

    贾诩点头:“来吧。”

    几人将桌面清理出来,铺上临时军图,鲁尊一看就明白:“这图厉害啊,你们画的?”

    李纯元点头:“这几日往来斥候,已经测量得差不多了,四位指挥你们看,目前已经探明,我部面临鬼章三路大军。”

    “西北是鬼章和瞎征的大军,规模三万;东南是鬼章的部将纳尔温,这一万五千是断我后路,西南是禄令占,这部分一直潜伏在乐支西南的山上。”

    “鬼章离我们三十里,纳尔温二十五里,禄令占十五里。”

    “鬼章的意图,是要用禄令占部对我形成骚扰,使我进退无据,困守乐支城,然后他率领大军三路合围,明显是要取我辎重。”

    “但是我们的斥候也不是吃素的,如今三部刚刚集结,便被我发现,我们以逸待劳,完全有优势兵力,可以先吃掉禄令占一部。”

    “吃掉禄令占,鬼章和纳尔温两部便被乐支城隔离成了两块,战略主动就落在我手里。”

    “只要不让两部会合,纳尔温一部待我援军到来,便会成为瓮中之鳖;而如果鬼章意图营救耽误几日的话,也会被太尉回援的大军消灭。”

    “因此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全军突击,歼灭禄令占,然后依托乐支城,隔离道路,使鬼章与纳尔温首尾不得相顾。”

    “之后转入有力防守,静待援军解决他们即可。”

    结药密有些惊异地看着李纯元:“我们一万对五万,还要出击?”

    高乐说道:“不是还要,是只能,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行险一搏。”

    黄虎说道:“我们有马,有足够的军器,有准确的情报,十五里转瞬即至。”

    “以骑对步,以多打少,还有少量火器配合,完全可以吃掉这五千人之后再快速回防。”

    李纯元说道:“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此举可能会转移鬼章的战略视线,从攻城转为联通纳尔温,避免其被我反包围,可以彻底打乱鬼章的战略部署。”

    兵力都是结药密和鲁尊的,结药密现在只后悔没有将留守卓啰城的剩下兵力带来,也懊恼李宪冒进没有扫清道路,整整五万人的埋伏都没有发现。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以瞎征的残暴,要是自己被俘,那就是被碎剐的命。

    一咬牙:“就依李郎君之命,此刻咱们是死中求活,不干也得干!”

    李纯元拱手:“事不宜迟,便请两位酋长出帐号令。”

    贾诩说道:“告诉军士们,此战一级十贯!奋勇争先者,陛下赐职三班!”

    彭孙大急:“等……等等……大军出击,那乐支城……”

    却被贾诩捂住了嘴:“纯元自去,乐支有我与彭指挥就行!”

    李纯元点头:“前后两路,我们已经遣人前去阻滞其前进,我会与两位指挥使留守城中,无论胜负,他们酉时一定赶回来。”

    不过片刻之后,乐支城城门打开,结药密和鲁尊在黄虎等人的簇拥之下,带领骑兵朝东北奔去,整个城中变得空空荡荡,除了无数的牦牛,辎重,就只剩下千余民夫。

    ……

    乐支城西北,老鸦峡,青宜结鬼章的斥候正在朝乐支城摸来。

    “啪!”“啪!”“啪!”数声脆响之后,三名斥候倒在雪地上,剩下的数名转身回奔,又被几枚铳弹追上,谷中再无声息。

    赵哲拉栓退出弹壳,将之放到包里,就见对面一棵躺倒的横木上方,一支手臂伸出来,竖起一个拇指。

    身边的马兴说道:“队长,斥候越来越多了。”

    赵哲举起望远镜,看了看前方雪谷:“鬼章当真奸滑似鬼,他在试探我们的人数位置……通知对面,撤!”

    马兴楞道:“不打狙击了?”

    赵哲说道:“到峡口二号阵地去,在雷区外狙击他们!”

    就在赵哲马兴与同伴们撤走后不久,一支三千来人的前锋队伍便摸了过来。

    这一次队伍漫山遍野,不光占领大路,还将两侧山坡也梳理了一遍。

    一名头目来到赵哲他们曾经呆过的藏兵坑,啐了一口,对手下说道:“回报大帅和王子,宋军果然有诈,我们这就奔袭!”

    很快,三千人便行进到了老鸦峡口。

    一路安静,等到数百人出了峡口,头领刚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前方路面上猛然窜起一股雪霰烟尘,无数雪块和碎石从烟尘中随着巨大的爆炸声四散飞溅,将周围十数个军士扫倒在地。

    队伍乌泱一下就乱了,军士们无头苍蝇一样在河边瞎喊狂奔,转眼又引爆了几处地雷。

    “轰隆!”“轰隆!”

    三千人的队伍如同见到了恶魔一般朝峡谷奔逃,纷纷远离那片被诅咒的区域,奔入谷口又被军法队拦住,惊魂未定地朝着刚刚爆炸的地方看过去。

    前方雪地上出现了五六处大坑,坑边倒下了二三十人,满地都是血迹,残肢。

    很多军士还没有断气,还在哪里呼号打滚。

    一名军士翻滚着,惨呼着,突然又是一声巨响。

    这一次所有蕃人都看得清楚,巨大的爆炸响起,气浪和雪泥从那名军士身下涌起,将他直抛离地面,然后在空中被撕成碎片和血雾。

    “啊——”如此恐怖的场景,让这些蕃人吓得心胆俱裂,青唐一直流传这益西威舍雷法的传说,但是横山蕃人见过,宗哥城以上的蕃人,多数却没有见识过。

    头目抽出两年前新得的大宋骑刀:“冲过去!给我冲过去!这样的东西宋人不会太多!军法队!军法队——”

    在雪亮的刀光下,老弱的蕃人被自己的军法队逼迫着,朝着大路重新压了过去。

    聪明一些的,开始散开,避开大路,沿着路边的草坡,河滩,朝前摸去。

    但是宋人的歹毒超过了他们的想象,那恐怖的爆炸根本就无从琢磨。

    不光是大路,就连两侧草坡,河滩之上也有。

    有时候明明踩着前面的人走过的脚印朝前走,爆炸依旧会发生,虽然不是非常密集,但是每一次爆炸,带来的都是对军心士气无比巨大的打击。

    大宋的地雷也不便宜,其作用被军器监定义在了阻滞敌人大军行进上,为了发挥最大的威力和心理震慑,军器监的研发者丧心病狂地给地雷添加了延时装置。

    不过蕃人也不是傻子,他们很快砍伐了树木,做成树干,让敢死队用绳子在大道上拖动,再等待一炷香时间,确定没有爆炸发生之后,才继续前进。

    这个法子效果还不错,中间又发生了数次爆炸,终于没有再伤人。

    但是行军速度就慢了,三千人用了整整一时辰,竟然才磨磨唧唧地走出了三里不到。

    “啪!”山谷中突然发出一声脆响,所有人都是一惊,却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就在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听见押后的军法队先乱了起来。

    “指挥死了——”不知道是谁发出一声大喊,本来稍稍鼓起的士气顿时清零,蕃人们慌乱地朝着来路奔逃而去。

    “啪!”“啪!”山道两侧的脆响变得频繁起来,不时就有奔跑中的蕃人,头上,身上突然冒出一缕血花,栽倒在地。

    太阳渐渐移向了山后,老鸦谷外三里大路上,除了蕃人留下了数十具尸首,又变得安静了下来。

    山林中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哨音,几个身披白色斗篷的身影,开始向乐支城方向退去。

第一千四百零五章 出击

    第一千四百零五章出击

    乐支城西南,药泉山,七里寺。

    药泉山分了南北二峡,粮峡中有一条古道,通往山外一座小城的废墟。

    东汉和帝曾在此修筑城堡,名为龙耆城,后来城池移到乐支,此处便荒废了下来。

    药泉山出名,是相传六月六这天,药王会向泉水中撒药,这股泉水有一股微微的辛辣味道,牛羊服用后会长得异常健壮,而人饮此水,也往往就会痊愈。

    后来有几个僧人便将小城堡废墟改成了寺庙,在此地修行。

    寺庙在吐蕃语中叫做“曼曲达杰日朝”,意为“药水兴旺静房”,又因为距离乐支城只有七里,汉人称之为七里寺。

    禄令占带领着五千手下,从北峡摸了出来。

    从洒金坪与大军分道,翻山越岭通过小道摸到乐支城东南,然后目送纳尔温继续南下,自己则潜伏修整了两天,手下才算是恢复了过来。

    好在药王菩萨保佑,峡谷比较暖和,还有古城废墟利用,他这一支算是罪过受得最轻的。

    山谷很安静,先头部队一路披荆斩棘,终于在日头开始西移的时候,禄令占转回到了一条正常一点的路上。

    这里又有一座小城堡,名为古鄯堡,相传唐代文成公主出嫁给吐蕃最伟大的赞普,曾经再此歇过脚。

    禄令占在此最后一次进行修整。

    古鄯堡修建在一座山峰之上,山下是一个大弯峡,绕过这个弯,前路再无遮挡,能看到建在河谷上的乐支城。

    禄令占还是很谨慎的,派遣偏将登上古鄯堡,不一会儿,堡上摇动起旗号,表示前方安全。

    禄令占抽出长刀:“全都打起精神来,乐支城里只剩万人,咱们的军命,就是缠住他们!等待两路合军。”

    “咱有大军五万,堆也能堆死他们,只要打下乐支,宋人的给养,牦牛,全是咱们的!”

    “他们去打青唐城的两军,就给我们断了后路,大宋皇帝就只能乖乖送上绢帛赎人!”

    “大帅有令,谁拿下先登首功,谁就先挑一头牦牛货品,只要不怕把牦牛压趴下,能拿多少拿多少,想拿什么拿什么!”

    “嗷嗷嗷——”如此丰厚的赏给,让每一个蕃军都兴奋异常,今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再不出来劫掠一番,只怕他们自己就先要在窝里砍杀起来了。

    禄令占将骑刀一挥:“杀!”

    出击的时间卡得很精准,禄令占都已经计算好了,就算此番出师不利,也可以趁夜色降临撤回来,反正等到天明大帅和纳尔温的大军就到了,这个首功无论如何都跑不掉。

    可他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大军刚绕过古鄯堡来到平野,前方突然杀来了一支骑军!

    “杀——”结药密挥舞着骑刀,骑着自己的河西骏马:“一个不留!”

    结药密的身后,是两位穿着灰色呢子军袍,外罩抱肚板甲,头顶红缨钢盔的大宋新军:“杀——一个不留!”

    禄令占大惊失色,连忙朝古鄯堡上看去,却见城堡废墟上,飘扬起了红底宋字的牙旗!

    中计了!看到前方多达万人的骑军,禄令占以为自己掉进了宋人的陷阱。

    如果这里都有万人骑军,那乐支城里会有多少?!

    就在这时,堡上“嘭嘭嘭嘭”一阵闷响,无数铁疙瘩从山上抛弃,向着谷口飞落了下来!

    “轰隆轰隆轰隆——”

    无数炸点在禄令占的后军炸开,蕃军们瞬间肢飞骨裂,刚出谷的大军就如同被石头砸中的马蜂窝一般,沿着平野向两侧奔逃。

    散乱的步军在冲锋的骑军面前,那就是被砍的瓜,被切的菜。

    两部蕃军,装束相近,武器相同,不过骑刀本来就是骑军的制式武器,当年董毡和种诂第一次拿到手,不约而同地评价都是——这刀子在马上是神器,在步战时就差了些意思。

    蕃军的武器,是自己的私产,是传家的宝贝,青宜结鬼章手下的骑刀,都是宋廷的赏赐,可能他们自己都没有想过,会有拿着骑刀站在地上,和自己马上曾经的同袍对战的一天。

    而马上的蕃人,和地上的蕃人,战力同样不是一回事儿。

    他们自幼生长于马背,更加擅长马战。

    几乎如本能一般,结药密和鲁尊的骑军,在奔行中就自动分作四队,瞬间切入到禄令占散乱的步军当中,便如同四柄滚烫的尖刀,刺入了一团牛油那般毫无阻碍!

    黄虎和高乐臀部离鞍,已经训练到骨子里的马前六斩,让他们带领的两支锋矢所向披靡!

    说起来这套刀术,还是青唐领袖董毡最先悟出来的。

    被石薇见过之后,又将之简化到了极致,成为大宋轻骑的马战刀术。

    最先得到传授的,除了西军中的少数将领如种诂、姚兕,以及被石薇一直训练的种谊、孙能,第一次成阵,却是在金明池演武的时候,由法喜院的女兵们施展出来。

    当时大放异彩,狠狠地震了大宋君臣一把。

    禄令占前方视界转眼就被两支彪悍的骑军清空,眼睁睁看着两匹怒马朝着自己本来。

    他知道自己已经完了,知道大帅的战无不胜的谋略这次彻底落空,知道青唐已经没有了未来。

    青唐人骨子里的血勇,让他发出不甘的怒吼,挥刀朝着左侧的骑手劈去。

    他清晰地看到左手那名骑手露出了轻蔑的笑容,闪亮的高筒皮靴轻轻一松,身子坐回到了鞍上。

    他坐下的马儿因此产生了一个微小的减速,而他身边的另一匹奔马,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从自己的右侧一掠而过。

    禄令占看到自己持刀的右臂在空中挥舞,骑刀没有脱手,还徒劳地撞在原先左侧那名减速的武士的板甲上,发出了“当”的一声。

    紧跟着自己视线猛然升高,看到了整个充满了杀戮和怒吼的战场。

    战场开始疯狂地翻滚,到处都是血花和雪泥,刀光闪烁,马蹄翻飞,和阴云密布的天空交替出现。

    视线翻转间,他突然看到地面上一个没有了头颅和右臂的身躯,正在着谷口的积雪扑倒。

    视野飞快地下坠,最后滚了两滚,定格在地上一丛枯黄的草桩上,上面沾满了鲜血。

    他甚至听见了刚刚在自己左边的那位骑手豪迈的声音:“高老弟,承让!”

    古鄯堡上的炮弹还在不停落下,爆炸的声浪和威势,让失去首领,被冲得四散的蕃人,宁愿选择在平野面对飞掠的轻骑,也不愿再从那已经变得恐怖的原路逃回。

    一万养精蓄锐的轻骑,对付行军大半日,疲惫不堪的散乱步军,战斗在短短三十分钟内,便已经基本结束。

    一支小队从古鄯堡上下来,身边还有一支上百人的蕃人,扛着炮筒和未用完的弹药。

    还有几个被反绑着手的青唐探路斥候。

    白栎是这支小炮队的头目,见到前来接应的黄虎,摇头道:“黄大哥,禄令占这也太大意了吧?真的就用摇旗子传讯,都不待斥候回报……”

    黄虎对身边的结药密说道:“今天我们靠团练指点的这招占了大便宜,不过团练也要从里边吸取教训啊。”

    结药密派自己的儿子怯凌前往兰州告状,其实就有质子求援的意思,待得见到谷口那番变故,也暗自庆幸自己的选择,连连点头:“郎君说得对,这场战事要是没有各位的指挥,怎么都做不到如臂使指,精彩,赢得精彩!”

    黄虎看了天色:“走,赶紧回城,接下来还有大战!”

第一千四百零六章 偷城

    第一千四百零六章偷城

    收到进军受阻的消息,青宜结鬼章立即嗅出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对瞎征说道:“王子,情形有些不妙,结药密和鲁尊已然有备。”

    瞎征粗豪悍勇:“河南羌,什么时候能做我们的对手了?”

    鬼章说道:“也不可轻视,从前军得到的消息,那些分明是宋人的军队。”

    瞎征摇头:“前军连人都没见到,就算有宋人那古怪的新军,那也才几个?我们足有两万多人,乐支城又城池低矮,到了这一步,难道还能退不成?别忘了,纳尔温还在城东!”

    鬼章来回踱了几步,终于下定决心:“那就全军压上,夜战!只要突入城中,乐支就是我们的了。”

    瞎征狞笑道:“就是这个道理,前军那些懦夫,未见敌军无故败回,散布谣言乱我军心,我要十抽一人行军法!然后全军附城!”

    鬼章也点头:“不过时间要抓紧,李宪中军离我们不远,他们可全都是骑军。如果到黎明乐支城还未攻下,我们就必须撤退。”

    瞎征哈哈大笑:“大帅你也太看得起河南懦夫了,小小乐支城,我们自当一鼓而下!”

    三百颗败军人头滚入奔流的湟水,瞎征和青宜结鬼章,朝着乐支城压了过来。

    半路上,遇到了之前派去给禄令占传令的哨兵。

    哨兵满脸震恐之色:“大王子,古鄯堡下刚经过一场大战,禄令占覆军!”

    青宜结鬼章一脸恼怒:“不是让他牵制乐支城守军吗?他这样不知进退?!”

    瞎征却不以为意:“大帅乃我青唐智将,但是有时候考虑得太多,反而会弄巧成拙。”

    青宜结鬼章拱手:“王子教训得是。”

    瞎征说道:“我们还有这么多人,压过去就是了。”

    说完大声喊道:“传我军令,入了乐支城,金银牦牛马匹任取,不必上缴!”

    队伍顿时欢声满谷,士气高昂。

    瞎征对青宜结鬼章笑道:“大帅,这才是战胜之道。”

    青宜结鬼章感慨:“王子才是我青唐第一名将,在王子跟前,鬼章一马前小卒耳。”

    瞎征哈哈大笑:“走吧,明日在乐支城里吃早饭!”

    冬日里天黑得早,全歼五千敌军的一场大胜,让乐支城的守军们有了一份信心。

    李纯元将守军分作了三班,配发了弩弓。

    宋军如今在推广神机铳,连鹤胫弩成了库存,当初王韶李宪打造的那批神臂弓,其实已经成了废物。

    不过宋军的废物,在蕃人里也堪称神器,毕竟这可是能破瘊子甲的东西。

    为了减轻熙河两州的库存压力,李宪这次将神臂弓全都搬了出来,压根就没准备再带回去。

    除了神臂弓,还有震天雷,不过蕃人对这玩意儿非常害怕,而且迷信,不敢用。

    李纯元也没有办法,只能让新军战士负责使用,另外配发了马匹,驮着弹药箱,还让每位战士挑选了两位精通汉话的蕃人小伙,负责控马,压弹匣。

    城内还有一千多民夫,结药密黄虎他们出击之时,李纯元组织民夫,集中用沙袋加固了城角和城门,还拉起了铁丝网,炸平了城门上方的阙楼,却在周围山头上布置了炮兵观察哨。

    乐支城是辎重基地,装备多的是,一日之内,李纯元不但巩固了城防,连大路都用铁丝网拦了起来。

    还在东西铁丝网之间,挖掘了交通壕,战壕。

    乐支城不大,方广两里而已,大军入城后,李纯元打开库房,拖出罐头来劳军。

    结药密拿着铁皮罐头翻来覆去看了半晌,愣是不知道怎么打开。

    李纯元从武装带皮包里取出一把折刀打开,用起子切开罐头盖子,递给结药密:“团结,尝尝。”

    结药密接过来,发现里边是一罐子水,水里飘着几大块不认识的带眼黄色水果块:“这啥玩意儿?”

    李纯元说道:“这是南海来的水果,叫菠萝。”

    结药密喝了一口,浓密的眉毛胡子上都是笑意:“好东西!糖水儿!”

    李纯元对结药密拱手:“团练你慢慢品尝,我还要去巡视。”

    想了一下将折刀另一边掰开,却是一把小叉子:“这个送给团结了,用这个吃。”

    “诶诶好……”结药密更高兴了:“郎君自去,我都给儿郎们交代了,此战如不用命,回去后罚为奴隶。”

    李纯元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不过现在也不是掰扯这些的时候,对结药密点了点头:“多谢团练,大宋不会忘记团练的贡献的。”

    结药密已经忙着吃菠萝了,一边用叉子对着罐头盒子直点,嘟囔着表示这东西味道不错,又将叉子挥了两下,意思是你赶紧去。

    大帐当中,贾诩和彭孙在研究城防图。

    彭孙对军事一窍不通,他是进士,在捧李宪臭脚的时候还是文班知县。

    因为名声太臭,文官里没人再愿意搭理他,彭孙干脆一咬牙转了右班,死贴李宪。

    料理公文来往,李宪用他倒是用得非常顺手,这次将他也带了出来。

    贾诩倒是老西军,景思立败军那次侥幸逃回,事后却也受了不小的牵连,几乎都没有临阵的机会,一直就在负责粮秣转运。

    这次干脆大撒手,将军务完全交给几十个斥候娃子,这就让彭孙心里更加不落底了。

    将贾诩盯着城防图半晌不言语,彭孙小心翼翼的问道:“老贾,怎么?是不是娃子们的布置有问题?”

    贾诩用木笔轻轻敲击着城防图:“没什么问题,我是在想,太尉和刘节度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

    “嗯?”彭孙有些诧异:“什么意思?”

    贾诩眼睛盯着地图:“老彭你不知道,李纯元是皇家军事速成班出身,剩下的那些娃子,一半都是皇家军事学院出来的。”

    “这些都是陛下的宝贝,太尉和刘和尚又不是不知晓,怎么可能放他们出来当斥候?”

    “到底啥意思?”

    贾诩看了一眼彭孙:“狄殿帅、王太尉、种八郎、曹节度、孙留后、贾嵓,都是速成班出来的人;钱小侯爷,王太守,种叔简,姚虎臣,折伯尧,苗守方,是一期学员里边的佼佼者。”

    “五十三个娃子里边,黄虎是速成三期,高乐是学院一期,李纯元不知道,但是只能比他们还高。”

    “剩下的还有三十多个,都是速成班和学院出身!老彭,你觉得这合理吗?这直娘贼是三军万人的指挥班底啊!!”

    彭孙一下子就放松了:“管他合不合理,总之太尉可以对我们不管不顾,却不敢对这班天子门生不管不顾是吧?!”

    说完一拍贾诩的肩膀:“哎呀老贾你早说嘛,害我担心了这么久!”

    贾诩:“……”

    夜深了,乐支城头一片黑暗。

    纳尔温带领着一万人,来到了城东一里之处。

    大帅传来军令,今夜要来一场夜战,而且要不计伤亡突入城中,否则天明之后,会很麻烦。

    撤退的可能性很小,野外撤退的步军遇上骑军,几乎就是覆灭的下场。

    纳尔温紧了紧自己的腰带,用刀背一拍自己的偏将:“再摸近一点,最好能抵近城下。”

    偏将点头,扶了一下头盔,带着前军朝前摸去。

    “轰隆!”

    一声剧烈的爆炸,在静夜的山谷中传出了老远,纳尔温只见到火光一闪,几个人影被抛飞到了半空。

    暴露了!纳尔温不敢再有任何犹豫,站起身高喊:“杀啊——”

    乐支城头,嘭嘭嘭响起了数声低响,接着蕃人们发现,天空中出现了几颗明亮的星辰。

    星辰在缓缓的飘动,将城东地面照的如同白昼。

    紧跟着,一连串的爆炸在大军集结处爆炸开来!

    星辰的白光下,无数挤在一起的蕃军被炸得抛飞四散,密集的弹片和钢珠,在人丛中肆虐飞舞,带走一波又一波的生命。

    “散开——散开——冲城!冲进去才有活路!”

    纳尔温也是悍将,非但没有被这样的爆炸和奇景震慑心魂,反而涌起了杀性。

    将是军之胆,无数蕃军跟在自己的将领身后,朝着低矮的乐支城头奔去。

第一千四百零七章 东西皆战

    第一千四百零七章东西皆战

    “嗖嗖嗖——”

    只有微光的城头,飞出了无数的短箭,短箭似乎没有什么准头,也不管什么准头,反正朝着人群密集之处施放,总会有收获。

    很快,队伍在神臂弩最佳射程,一百五十步的地方,就遇到了阻碍。

    层层的铁丝网,最低矮的不过小腿,高的超过人头,错落有致地分布在那里将蕃军绊到,困死。

    铁丝网的布置还有个巨大的陷阱,朝城门处形成内凹状,让走不通的蕃军不自觉地朝着城东的正面聚集。

    人群越发的密集起来,迎接他们的,是暴雨般无穷无尽的弩矢。

    城头的蕃军们渐渐熟练起来,他们分作三排守在城头,一排坐着,一排蹲着,一排站着,在新军指挥员简单的号令下,实施一次次的齐射。

    宋人的弩弓真是好东西,相比夏人的,多了抵肩的木托,扳机更加轻松灵活,力道威猛,还有简易的瞄准环。

    指挥员们简单而有力的号令,也让他们心中大定,见到城下被困在铁丝网中艰难跋涉的那些曾经的同袍,射杀起来却毫不手软。

    现在的蕃人还没有民族这个概念,他们只知道,大王子瞎征的残暴在青唐能够止小儿夜啼,动辄人皮蒙鼓,腿骨做号笛,头骨做酒杯。

    其余各种稀奇古怪的刑罚,更是不计其数。

    一想到这些,守城蕃军的手底下更加利索了。

    新军指挥们一边号令,一边还在射击,而且主要瞄准的是战场指挥。

    终于,一队蕃人踩着同伴挂在铁丝网上的尸体冲到了城下,就听城头几声“手雷!”“注意隐蔽!”的叫喊,然后几枚铁家伙抛将下来,轰隆几声,几乎都是空炸,将这一小队“幸运儿”扫倒在城下。

    城东的酣战之声,清晰地传入了中军大帐,结药密、鲁尊、彭孙几人面面相觑,而负责指挥的李纯元却好整以暇地在城防图上作图。

    大帐中的煤油喷灯呼呼地冒着火焰,铂金丝发出耀眼的光芒,将大帐照的异常光亮。

    白栎拖着神机铳奔了进来,另一只手还拎着钢盔,脑袋上冒着白色的蒸汽:“襄卫,差不多了!”

    李纯元将铅笔丢在地图上:“戴好头盔,现在是战时。”

    白栎将头盔扣在头上,一个立正:“是!”

    李纯元点头:“那就点火!”

    白栎又是一个立正:“是!”

    很快,东城内亮起了一片火光,喊声震天。

    青宜结鬼章躲在一片树林里,见到这番场景终于发出军令:“全军出击!”

    瞎征拿起战斧:“烦大帅在这里坐镇,我去会会结药密!”

    青宜结鬼章点头:“大王子小心一些。”

    瞎征点头,然后率先冲出树林:“儿郎们随我杀——”

    蕃人们也纷纷举起兵器,拥出树林:“杀——”

    “轰隆!”“轰隆!”

    随着城西数处地雷爆炸的火光和轰鸣,照明弹再次升起,乐支西面的平野上,也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蕃人。

    白光之下,三万蕃军,被青宜结鬼章和瞎征分作三队,如同海浪般朝着城池扑了过来。

    虽然东面打成了一团浆糊,青宜结鬼章和瞎征愣是按兵不动,足足等待了一个时辰,直到城东火光大起,喊声震天之后,他们估计东面纳尔温已经破城,方才大兵压上。

    城西才是主攻方向,因此李纯元布置在这里的地雷,可比城东多了太多。

    不过黑夜之中,爆炸的惨烈景象不那么触目,蕃人们自己都不知道在雷阵中遭受了多少损失,前赴后继地继续朝着城头冲去。

    这边的攻击力量是东城的三倍,但是李纯元布置在这里的地雷,伏虏炮,铁丝网,密集程度远不止三倍。

    城东战事起来之后,李纯元终于站起身来,戴上头盔,对结药密等人施礼:“指挥,团练,我要带预备队上城了。”

    贾诩点头:“需要我们吗?”

    李纯元说道:“还请诸位坐镇中军大帐,放心,只要我们还有一人指挥,敌人进不了城。”

    彭孙有些心怯,不禁脱口而出:“太尉什么时候来?”

    李纯元嘴角微微一动,终于还是没有直接回答:“我们天明出城。”

    等到李纯元走了出去,彭孙拉着贾诩:“老贾,啥意思啊?”

    贾诩笑道:“我也不知道啊,大概是……很有把握吧。”

    彭孙怒了:“都这时候了,你们还不能给句准话吗?!”

    ……

    城西的进攻是疯狂的,但是防守同样的疯狂。

    黑暗中的蕃人指挥失灵,他们的脑子里只有最后的军令——入城。

    在付出惨重的代价后,他们基本上是用尸体填平了一段道路,才终于逼近到了乐支城百步之内。

    城头上神机铳的枪声立即密集了起来。

    哪怕是两层的瘊子甲,都挡不住神机铳的射击,无数英勇的蕃军,被封锁在那段铁丝网的缺口之处。

    当那里的军士达到一定的密度,从天而降的伏虏炮弹就会落入人群,将他们重新炸散。

    四十多名新军,在八十多蕃兵帮助填弹的情况下,愣是打出了一道密集的交叉火力网。

    攻城蕃人也开始了射击,只可惜他们的弓箭太少了,射程仅有七十步。

    不过他们非常勇猛,冒着弩矢和铳弹冲向城西的旷野,朝着黑黢黢的城头盲目抛射。

    这些人当然是重点照顾的对象,很快就被打倒在地。

    当李纯元带着最后一千人感到城西的时候,却见马兴、白栎都在这里,不由得怒道:“你们怎么不在城东?!”

    白栎趴在沙包后边不停射击:“报告都卫!城东纳尔温部已经被俺们打残了!高协卫让我们过来帮忙,他那边兵力足够!”

    李纯元想起了军事学院的教程里提到,除了异常彪悍的部队,大军减员三成,基本就会溃败,无力再战。

    夜战本来就是蕃人的弱项,到现在城东大战了快一个半时辰,估计白栎说的也是实情。

    别说东城,就连这边,敌军的攻击力量都开始减弱,一队百十来人的蕃军冲出缺口,转眼又被数十枝神机铳击倒。

    “嘭嘭嘭——”

    又是三枚照明弹升上空中,李纯元抓紧时间扫视了一下战场,指着两里外的一处树林:“白栎,那边树林标示目标区没有?”

    “有!”白栎点头,炮位都在他的脑子里:“那里是四号目标区!”

    就在这时候,远远的山岭上,几点火星飞上天空,爆出几朵小小的礼花。

    李纯元不再犹豫:“那你去东城,让高乐发炮,先给我端掉四号目标区,然后按计划覆盖城西!”

    “赵哲,去发射信号弹,大军到了!”

    “是!”

    城头上,尖利得金属哨声响起,新军指挥们开始招呼自己手下的蕃人:“快快快!全部下城!到城墙根下去!”

    不少蕃军对这些悍不畏死,杀人如麻的新军战士已经充满了崇拜和爱戴之情,一名给黄虎填弹的小蕃兵喊道:“宋朝大官人,你们怎么办?”

    黄虎骂道:“什么大官人,都骨下去换兵器准备,俺们要出城杀敌了!”

    都骨哭喊着抱住黄虎的大腿:“不,下面还有那么多人,我不要你去送死!”

    “你狗日……”黄虎不禁哭笑不得,不过现在也不是多话的时候,只好拉着他一起趴到沙包上,取下钢盔给他扣上:“低头,一会儿动静大!”

    城东三百步外,纳尔温躲在一棵大树后边,绝望地看着低矮的乐支城头。

    这一夜的攻战,彻底刷新了他对战争的印象。

    宋人太豪横了,狗日的结药密和鲁尊,这回当真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

第一千四百零八章 大胜

    第一千四百零八章大胜

    那种能将黑夜变成白日的星光,那些呼啸而来的雷暴,还有可恶到极点的铁丝网,伴随着脆响的催命铁子……

    以及那铺天盖地,似乎永远无穷无尽的短矢。

    鏖战一个半时辰,纳尔温冷静之后,有些回过味来。

    听说益西威舍能够在一夜之间将泥土的堡寨变成刀枪不入的石城,那么这个破败到看起来一攻即破的乐支城,它为何没有变样?

    城中的那场大火,不是自己放的,城内的大喊,估计也是民夫所为,道路被铁网断绝,自己想送信都送不过去。

    紧跟着城西的喊杀声响起,很明显,那是宋人在解决了自己的攻势之后,腾出手引诱大帅和王子进攻。

    整个乐支城,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轰隆隆——”城头上再次响起巨大的爆炸声,吓得纳尔温赶紧趴到地上。

    一夜鏖战,蕃人们也摸到了一些躲避炮火的规律,那就是跳弹坑,卧倒。

    然而这一次恐怖的神雷没有降下,纳尔温抬起头,发现城头有十头钢铁巨兽,正在朝城西喷射火光!紧跟着,乐支城后面传来更大的爆炸声,闪动的电光,将乐支城的轮廓映照得清晰异常。

    霹雳炮!

    这是一次严重违背炮兵操典的军事部署,要是苏油在此,一定会大发雷霆。

    将是军之魂,带领这支军队的将领,李宪野蛮过度,刘世恒灵活过头,王厚更不是什么憨厚老实的家伙。

    他们也喜欢研究军事操典,但是三个家伙凑到一处,不是研究如何认真执行,而是研究操典中还有哪些空子可以钻。

    刘世恒平日里最喜欢说的一句就是——操典是死的,可这人是活的。

    以一万新接手的蕃军对抗对手五万人,乐支城里的霹雳炮摆着不用,对李纯元来说,不可原谅。

    但是青宜结鬼章三路围城,霹雳炮摆到哪里都不太安全。

    直到他发现,乐支城的城墙,东城墙比西城墙要高出两尺。

    霹雳炮射界低平,射程还远,李纯元经过计算,发现将霹雳炮摆上东城的城头,朝西城平射,炮弹能够跨过乐支城两里的宽度,实现对城西的炮火覆盖。

    这无疑是一个胆大包天的决定,不说万一误射带来的损失,就说乐支城的土城墙能否承受霹雳炮的后坐力,还有将每门炮标配的三名训练有素的军人,变成一个新军带两个蕃兵进行操作,这些全都是天大的风险隐患。

    但是在刘世恒带出来的兵心里,这些都特么是浮云,杀敌才是王道。

    于是李纯元在东城墙上设置了十个炮位,避开城门洞子,左右各配五门,铺设木板和沙袋垫底作为缓冲,要求不能齐射,再让蕃兵负责运弹装填,新军战士负责调向拉栓,就感觉可以用了。

    但是真到了用的时候,谁还管能不能齐射,战士们不停催促蕃兵装填,然后朝着城西看不见的地方疯狂发射。

    炮弹呼啸着飞过乐支城,让守在城头上的黄虎几乎都能感到背上滚过的热浪,然后狠狠地落入青宜结鬼章藏身的那片树林。

    大地开始震动,气浪掀起树枝,石头,不管里边有没有人,这一波攻击之后,那里都成了片焦土。

    之后十门霹雳炮开始了自由射击,各区域炮瞄参数都在战士们心里,但是哪里人多哪里人少,基本靠猜。

    黄虎抬起头,用戴着皮手套的手压在眉毛上保护眼睛,朝城下看去。

    墙根下,重新布置好伏虏炮位的战士也开始加入这场合奏。

    无数的爆炸覆盖了整个战场,无数的蕃军在这样的铁火神威之下,惨呼着,奔跑着,然后被纷飞的弹片硝烟所吞噬。

    东城两侧炮火的交叉射击,刚好避开了城中瓮城上高高的哨楼,高乐心惊胆战地爬上楼顶,发射了信号弹。

    信号弹在炮声中似乎悄无声息,飞到数十丈的高空,紧跟着爆成了一堆火星。

    其实根本用不着,因为远处十数里外的李宪和刘世恒,听到这么大的动静,早已经带着六千新军杀了过来。

    炮击只持续了十分钟,黄虎一拍身边已经吓尿了的都骨:“起来,该干活了!”

    无数骑兵已经从乐支城的水门涌了出来,战马跃进冰冷的河水,沿着河岸逆水而上,绕过铁丝网后重新登岸,朝着已经魂飞魄散的蕃军扑去。

    西门大开,民夫们奔上城头,开始将堆在城头上的沙袋卖力地推下城去。

    来不及破坏铁丝网了,军士们直接扛着城中早已备好的木料压垮铁丝网,堆上城头推下来的沙包,现搭出一条出城的通道。

    结药密、鲁尊早已集结好部众,一万敌五万的全胜,还是打垮鬼章和瞎征的战绩,早让他们兴奋异常。

    今天之后,他们就是替代鬼章和瞎征的青唐英雄!

    道路刚刚铺好,结药密一夹身下肩高五尺的敕勒秋,风一样地冲出城门:“杀——”

    青宜结鬼章和瞎征都不见了踪影,无数已经魂飞魄散是蕃人见到出城的两支骑军才反应过来,齐声发喊,朝着来路狂奔。

    但是他们是步卒,在奔马骑刀的面前几乎毫无抗力,很快被追上,被劈倒,被践踏。

    整个西城变成了一片刀光血雨的修罗场,结药密和鲁尊来回冲突,当者披靡。

    直到赶着一群步军踩上了一个漏网的地雷,轰隆一声炸死几个之后,结药密才一个寒噤冷静了下来:“鸣金!回军——回军集结——”

    李纯元已经纵马赶来:“团练,先收拾战场吧。”

    天色已经渐明,结药密环视着战场:“李郎君,真神人也!”

    西逃的乱军直接撞进了李宪和刘世恒的大网,战事进行了半日,五千余逃出霹雳地狱的青唐精锐,便成了铳下之鬼。

    等到李宪和刘世恒赶回乐支城,李纯元已经带着军士们将地雷清理干净,开始拆除铁丝网了。

    西城两侧已经堆起了两个巨大的尸堆,李宪手扶着鞍桥,一边信马由缰一边对刘世恒低声抱怨:“你看你带的兵,都不知道给上峰多留点牙祭……”

    李纯元已经打马过来了,对李宪和刘世恒行礼:“末将见过太尉、节度,幸不辱命。”

    李宪立刻变脸,都笑出花儿来了:“不错,干得漂亮,覆军五万啊!青宜结鬼章和瞎征找到了吗?”

    李纯元微微摇头:“只找到了瞎征抓着战斧的断臂,青宜结鬼章……听俘虏说昨夜炮击之前,他离开了那片树林,现在还在搜检。”

    李宪狠狠地道:“定要将之找出来,此贼曾举兵袭杀我伐木军士,虐害小校七人,书抵景思立,诱其帅兵六千,折损于踏白城下。”

    “必须找出来,要是活着,必须献于阙下,明正典刑,慰我英烈之灵!”

    李纯元说道:“贾指挥使是当年的亲历者,已经带军搜检去了。”

    刘世恒扫视了一眼战场,又看了看两侧的山谷:“你们这是动用了霹雳炮?安放在哪里的?”

    李纯元拱手道:“末将要向节度请罪,昨夜我将霹雳炮安放在了东城墙上。”

    “什么?!”李宪和刘世恒都是大惊:“快带我们去看看!”

    等到登上东城墙,刘世恒看了炮位:“老子的确跟你们说过,操典是死的,人是活的,可你们这……简直是狗胆包天!”

    李宪却是嘿嘿直笑,一把搂住李纯元的脖子:“王姥姥有个郭宝贝,这回咱军中也有了个李宝贝,这胆色可真是大到没边了!”

    李纯元明显很不习惯这样的基情,尴尬地说道:“城下还有一队数千人的降军,等着太尉去接收呢。”

    李宪朝城下一看,更是乐得见眉不见眼,松开李纯元,又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识趣!好歹还留了些肉骨头!有前途!”

第一千四百零九章 家国天下

    第一千四百零九章家国天下

    元丰七年腊月二十三,熙河路转运司赵禼奏报:李宪、刘世恒知鬼章狡险,故作轻军趋赴宗哥,乃留结药密、鲁尊万人于乐支,堆积辎重,以为诱敌。

    鬼章果携阿里骨长子瞎征,部将纳尔温,禄令占,潜出山谷来攻。

    镇国军左骑都卫李纯元以下五十三士,察知敌情,急奔乐支相告。

    乐支城守贾诩、司马彭孙,请结药密、鲁尊以符节授之,统掌军务。

    纯元受命,先以万骑尽出,歼禄令占部五千于城西南之七里寺,旋回军固守,隔绝道路。

    督师夜战,先灭纳尔温三千于城东,继歼鬼章、瞎征两万于城西。

    一日夜间,王师三战皆捷,鹘酋胆裂心崩,撤围待去。

    寅初,李宪、刘世恒亦至,遂大围之,尽扫残余,降者逾万。

    纳尔温徨然无归,降。

    贾诩搜检山林,于槐林坡执鬼章。

    王孙齑于霹雳,滑帅槛送京师,皇宋军威大炽,青唐四郡动摇。

    阿里骨羽翼所存者,未足一二。

    臣熙河路转运使赵禼,请录李宪、刘世恒、贾诩、彭孙以下诸将功业于有司,荐李纯元、黄虎、高乐、赵哲、马兴、白栎等慷慨奋节,堪当大任;

    结药密、鲁尊奋力前驱,居功亦伟。

    陛下宜宣喻忠勇,奖掖虎贲,荣以崇旌,以励后来。

    ……

    汴京城? 宝慈宫。

    高滔滔看着神采飞扬的赵顼:“哥儿这是有什么高兴事儿?”

    赵顼给高滔滔请了起居? 这才说道:“我勋戚当中,又发现了一个人才。”

    “哦?”高滔滔笑道:“谁呀?”

    赵顼说道:“收到赵禼电报? 李宪、刘世恒在乐支城大破青唐? 全歼五万。瞎征战没,纳尔温投降? 青宜结鬼章就擒!”

    高滔滔也是高兴:“这就又是一个大胜,那跟勋贵有何关系?”

    赵顼将此战经过跟高滔滔说了? 然后说道:“此战靠的是这个李纯元? 临危受命,节度有方,大军压城之际还敢出城先歼敌一部,实非常人所敢为。”

    “娘娘? 李纯元乃是李昭亮的孙子!不是外人!”

    高滔滔乐了:“倒真不是外人? 不过哥儿啊,难题来了。”

    “咦?有功即赏,这却是有何难?”

    高滔滔说道:“李昭亮乃是太宗明德皇后兄长李继隆之子,四岁得封为东头供奉官,后来做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仁宗时封节度使,死后赠中书令。”

    “昭亮军政皆贤? 唯独其妻早死,三个妾在家中搞得乌烟瘴气? 名声大坏。”

    “只有一个儿子李惟贤,还是仁宗见不是事儿? 早早给封了官职才给保住的。后来就成了仁宗伴当。”

    “也算是吏能出众? 最后官至使相。”

    “李惟贤死后? 嫡妻鉴于上一代的惨痛教训,便将家中的小妾都给打发了出去。”

    “这个李纯元偏是小妾所出,长成之后想要接回亲娘侍奉,却被嫡母拒绝。”

    “纯元这孩子挺孝顺,不忍亲娘寄人篱下,于是拒绝了嫡母安排的太学生员的名额,转投了皇家军事学院速成班,早早领一份钱粮。”

    “祖上那份恩荫,他分文不要,尽数交给他嫡母;而军事学院那份哥儿给的钱粮,却用来养活自己和亲娘,也算是勋贵中一份少有的骨气。”

    “其余家族的荣光,他是一概不沾,否则以李继隆、李昭亮、李惟贤三代在军中朝中的关系,何至于今日才出头?”

    这么一说,赵顼更加的敬重,站起身来转了两圈:“娘娘,此人我要大用。”

    高滔滔笑道:“用人是朝政,那是哥儿的事。我只是提醒哥儿,要用纯元,就须得留意给勋贵的体面。”

    “比如因纯元加的诰命,是给嫡母,还是给亲娘?”

    赵顼不由得有些头痛:“妻妾太多,还真是麻烦……娘娘你说,要是朝中众臣,都如司马光、王安石、苏油那样多好?”

    高滔滔有些小小的得意:“你父皇不也是如此?不过苏明润也说了,这些都是君子内修的功夫。”

    “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拿去这些勉强外人,外人也能拿别的来勉强你。”

    赵顼自己就不是从一而终的人,只好讪讪地说道:“说的也是,朝廷制度还是得讲,诰命该给嫡母,就给嫡母吧。”

    高滔滔笑道:“其实也没那么复杂,李家本来就是勋戚,勋戚和朝臣的区别在哪里?就是更加倚仗皇室。”

    “只要哥儿随便表露一下意思,李家的机灵人就应当知道该如何对待纯元和他娘亲,再不好做得太过的。”

    赵顼这才恍然:“还是娘娘高明。”

    高滔滔说道:“我这算什么高明,陛下日夜操心朝政,对宗室勋戚这一摊子乱麻污滥,眼不见为净也好。”

    “不过听哥儿说起纯元的出息,我倒是也挺高兴。”

    赵顼说道:“舅公如今也是使相了,还有舅舅,一直在商州料理胄案,够辛苦。”

    “我想调舅舅回郑州来,一来铁路事务上正好倚仗于他,二来离汴京也近,可以随时来看望娘娘。”

    高滔滔沉吟一阵:“你舅公是什么样子的人,我比你清楚,平夏之功最伟者不是他,你也应该清楚。”

    赵顼宽慰道:“也不能如此说,就连苏明润的奏章里边,也说舅公整合五军,功勋卓著,劳任开创,是我大宋新军事的奠基人之一。”

    “这重要性,其实比平夏还要来得大,一个使相之位,恰如其分。”

    高滔滔不禁失笑:“他倒是会说话。”

    转眼又正色道:“如果哥儿一定要让士林去郑州,那就有两个条件:一是士林的官职,不得抬升;二是公纪功绘二人,让他们出外。”

    赵顼说道:“舅舅不升官职,可以依从娘娘,不过两位表弟也是有功之人,京畿检点数十万厢军……”

    高滔滔不以为然:“勾管户册而已。做事的,解决问题的,又不是他们,那叫什么功劳?”

    赵顼还是摇头:“舅舅才到郑州,两个表弟便要出京,这不是反倒弄得京中娘娘的亲人,只剩下舅公了?这可不是做儿子当尽的孝道。”

    高滔滔说道:“那就打发他们去看顾河渠。对还有一条,外戚各自皆有差遣,没差遣的,也有四通股份的分红。所以朝廷颁发的用度方面,这次年节过后,便裁减一半吧,没必要让外臣说我们娘俩这份闲话。”

    此次平夏战役,以及战后的功赏地置换,让朝臣们知道了内廷这些年挣了多少钱,赵顼的权力得以最大的巩固,元丰改制的背后,是强大的经济实力的支撑。

    以往只要闹着没钱,就能拿住皇帝腰眼,比如平夏和功赏。

    现在却是不行了。

    朝中现在敢闹,赵顼就敢问:“差多少?我从内库拨给,替你补上。”

    应该说纵观整个封建王朝,宋朝的皇帝算是大方的,当然也有政治制度不完善的原因,导致大臣掏皇帝内库是常事儿。

    这一点也让苏油很不爽,也提议过好几次——皇家的产业应当公开透明,然后依法纳税,剩下的是皇室利润——这是一个纯商务行为。

    外廷问内廷伸手要钱,这本身不合制度体例,今天外廷向内廷伸手,明天内廷就可以向外廷伸手。

    防范未然,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赵顼没有听他的,他认为这道条陈,是蜀国公爱君太过了。

    作为大宋皇室子孙,在“家天下”方面,当然应该有这种掏腰包的自觉。

    国家用度不足的时候,内库补贴外廷,不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毕竟家国一体嘛。

    以前仁宗,英宗那是没办法,只能在衣食上节约。

    现在不一样了,皇室真是不差钱。

    他是压根就没有想过,可能今后会有一个子孙,不但会耗荡干净他积蓄的内库,还会让外廷想办法满足其一己之私欲,最后搞到天下大乱,国破家亡。

第一千四百一十章 算计明白

    第一千四百一十章算计明白

    腊月二十三这天,苏油也在兰州铁厂澡堂子里边,接见了前来述职的巢谷、苏元贞。

    还有一位贵客,陈慥陈季常。

    连苏油自己都忘了,当年陈季常和苏油见面,曾经讨论过一场关于如何对待老家巢谷的父母亲戚问题。

    其实从那个时候起,陈慥便知道巢谷乃是大间谍。

    因此什么引诱陈慥来行刺之类的伎俩完全落空,陈慥千里而来,对巢谷推崇备至,一副粉丝见偶像的神情。

    这下反倒让巢谷吓了一大跳,差点以为陈慥真的变成了趋炎附势之徒。

    一场误会搞得两人都哭笑不得,最后决定矛头一致对外——都是他苏明润的锅!

    陈慥虽然惧内,读书也一般,但是业务能力却很强的。

    古代的商路,上面的利益瓜葛可是异常复杂——官府、商人、地方黑白势力、土匪、役夫、仓储、驿站、马队……

    陈慥能够统合掌控这些业务,尤其是他还没有可倚仗官身背景的情况下,其实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从蜀中商路尝试,到汉江商路成熟,再到现在准备着手的丝绸之路,陈慥和巢谷、苏油一样,其实一直都在成长。

    因此陈慥对巢谷苏油一点都不羡慕,白帕子放在额头上漂在热水里,还不忘教育苏元贞:“无咎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有个进士功名,干嘛不在二林快活?你姐跟你姐夫那样的日子才叫好活法,看看明润这苦逼,泡个澡都得到厂区里来抢头锅,想想都替他憋屈。”

    这种话如今几乎无人敢在苏油跟前说出来,苏油如今声威日重,天下景仰。

    虽然他自己不拿自己当一回事儿,但是别人却不敢再不拿他当回事儿。

    如今也就只有土地庙七子中的张麒、张散,还有陈慥几个自幼相熟又豪迈的,才敢这么开玩笑。

    剩下的就只有石薇、娟儿、小妹。

    聊到这些,话题很快就转到了苏轼的身上,陈慥和苏轼好到穿一条裤子,于是就为老朋友抱屈:“难道还不苦逼吗?以子瞻之才,子瞻之望,他那一期的进士谁人能赶得上?”

    “那一榜的吕惠卿、章惇,都已经当过宰执;王韶节度南海,曾布做过计相;再看子瞻,到现在还是一个小小外任通判,太不公平了。”

    苏油头上也顶着一张帕子,双手交叉放在肚皮上:“季常你要讲道理,那一榜还有张横渠,二程。另外四曾里边,除了曾巩曾布,却也还有曾牟曾阜,咱们家子瞻,这叫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陈慥怒了:“还有制科三名呢?!制科三名,可比状元!”

    苏油不以为然:“那一科的状元还是章衡呢!却因反对安石相公,贬了一回,到河北又反对立法禁民贩盐,再贬了一回。”

    “堂堂状元,出道即巅峰,活活从三司判官,判太常寺,通进银台司,发落到了知成德军。”

    说到这里有不禁叹气:“说起来我还抢过章兄的饭碗,当年仁宗宝文阁初除待制,本来陛下是属意他的,认为他是仁宗状元,合情合理。”

    “听说后来太后干预,说相比状元,仁宗皇帝更喜欢探花,差事才落到了我的头上。”

    “如今章惇得势,章衡老兄,怕是更难得进朝堂了。”

    陈慥还是不忿:“你老苏家就是老实,你出来外任,不正好塞子瞻进朝堂?这样保证朝里始终有人。”

    “等到轮到你进京,子瞻的考绩也满任了,再将他换出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苏油哈哈大笑:“什么是官?当官的目的是什么?那是致君尧舜,服务兆民。”

    “如果当官的目的,是为了个人的名位,声望,俸禄;是为了有所便利,可以立德,立功,立言……那不好意思,我苏家人即使不通过做官,都已经做到了这些,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这话说得陈慥没了脾气,是的,眉山老鼠夹,就是这么豪横!

    见到陈慥没有声音了,苏油才乘胜追击:“政治方面的建议,季常大哥你就不用提了,这方面别说巢大哥,无咎,就算是刘和尚你都比不上。”

    陈慥顿时又不服了:“他一个交趾降将之后,我会连他都不如?”

    苏油冷笑道:“乐支城大捷,鬼章瞎征一去,青唐已然底定。这里边谁的功劳最大?”

    陈慥想了想:“从奏报来看,当然是赵禼总领之功,其下李宪、刘世恒,其下李纯元,其下结药密、鲁尊,毕竟兵力是人家的嘛!”

    苏油看向苏元贞:“无咎你说呢?”

    苏元贞说道:“从奏报来看是如此,但是为何学员五十三子,刚好那个时候出现在乐支?能够及时接掌乐支城防务?”

    “如果说五十三子是因为被派为斥候,被鬼章遮断,只能退往乐支的话,那又有另一个问题——为何五十三子会被派为斥候?”

    “所以我猜测,此举本是李宪执意冒进,刘世恒作为其副手,又是降将之子,不敢得罪李宪这样的天子近臣,只得从之。”

    “大军轻进毫无阻碍,刘世恒当然感觉不妙,于是便将军中学院出身,懂指挥,懂新式军器运用的学员兵,故意派作斥候。”

    “等到后路事发,被隔断的学员兵自然就只能退往乐支,而他们又自然会在军务上帮助贾诩守城。”

    “刘世恒并不需要他们战胜,只要能稳守乐支三日,他和李太尉便能回师反攻,灭敌于城下!”

    “这就叫将计就计。”

    巢谷补充道:“所以刘世恒不但将青宜结鬼章算计明白了,甚至连李宪都算计明白了,自己躲在底下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贴贴,不显山不露水地达到了目的,彻底扫清攻取青唐的后路隐患。”

    “不过他也可能没有猜到李纯元如此厉害,竟然领着一万蕃军,打得鬼章瞎征几乎全灭。”

    苏油笑道:“不要以为李纯元就是什么好鸟,李姥姥和刘和尚抵达乐支城的时候,鬼章尚未就擒,纳尔温尚未归降,这些,都是李纯元留给自己上峰的功劳。”

    苏元贞点头:“最后就变成了你好我好大家好。赵运帅功奏一上,陛下才知道李纯元乃李忠武之后,大喜之下,在李忠武神道碑额上加了‘显功’二字。”

    苏油说道:“当年君子馆一战中,李继隆退保乐寿,导致刘廷让数万大军覆没。虽然之后一生战勋卓著,这道耻辱却始终没法削去。显功二字,李家人求了这么多年,也始终没能加上。”

    “听说李纯元乃庶子,在族中不受待见,为了侍奉亲娘,才弃文从武的。到现在终于一战成名。”

    “陛下给李忠武加碑额的意思明白得很,这是在敲打李家人——你们家族的荣显,多半要着落在这个庶子身上,对人家母子俩好点!”

    陈慥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将帕子从额头上扯了下来:“无怪我家那口子说我就不能去做官,不然会被坑得渣都不胜,一场小仗都这么多牵扯!”

    苏油和巢谷对视一眼,糟了,嫂子怕是已经在半道上了!

    接下来的场面,就是苏油和巢谷对陈慥大献殷勤,搞得陈慥很不适应:“你们……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干了什么亏心事儿?”

    苏油一边给陈季常捶拍后背一边呵呵赧笑:“没有没有哪儿能呢?这不是多年不见想要亲热亲热吗呵呵呵呵呵……”

第一千四百一十一章 史书的下面

    第一千四百一十一章史书的下面

    元丰六年除夕,李宪、刘世恒带领联军,携带满满的辎重,还拉上了霹雳炮,再上青唐。

    所有人都知道阿里骨大势已去,四郡的小部族如阿星、李叱腊钦、诃诺、朱古、陇遇赞、抹征……沿途赶来与大军会合。

    这回他们有人撑腰了,阿里骨你不是要我们来吗?我们这就来了!

    青唐的城,其实就是一个聚居区,一个集市,并没有什么像样的城防。

    这一点与回鹘人很像,“有城而不喜居”。

    宗哥其实就是一道关卡后的聚居区。

    城守青宜结鬼章的儿子结篯咓龊见到超过十万的大军抵达,根本不敢对敌,连夜溜回了青唐城,李宪一铳未发就拿下了青唐城的南大门。

    大军再次停留了一日,李宪给阿里骨发去文告,要他接受投降,交代清楚问题。

    这些问题是交代不清楚的,就连董毡的内侍都逃跑出来,告诉董毡已死,并且声明董毡临死前并没有给出任何遗嘱。

    青唐部众大哗,阿里骨的意图非常明显,就是要将他们的酋长集中到青唐城囚禁胁迫,逼他们认主。

    于是集体要求李宪进行惩戒。

    李宪不再等待回复,摆开霹雳炮,对青唐城发起了一轮炮击。

    阿里骨不敢接敌,只好带着忠于自己的部队向西逃窜。

    通往雪区的牦牛城,如今在心牟钦毡手里。

    心牟钦毡早就对阿里骨父子不满,出兵对抗。

    阿里骨不敢久待,于是只能改向,朝着通往扁都口的最后一个青唐小城——林檎城撤退。

    李宪轻取青唐四郡,解放之前被阿里骨囚禁的反对派,从里边救出了温溪心父子。

    赵禼这时才抵达青唐,以温溪心为使节,请他前往牦牛城,招诱心牟钦毡。

    经过温溪心劝说,心牟钦毡同意附宋。

    赵禼请出圣旨,与众蕃落酋长杀白牛白马会盟,拥立董毡嫡子蔺逋比为青唐之主。

    同时封赏各路勤王的大小蕃落首领,设立西域都护府,以李宪为代都护。

    这就有意思了,西域都护府的管辖范围,不但与青唐四郡完全重叠,而且今后还将囊括整个黄头回鹘所占地区,最后连接到于阗。

    因此西域都护府的权力,比青唐四郡大得多,也就是说,蔺逋比被温溪心卖给了大宋,成了一个傀儡。

    温溪心因此得到大宋的封赏,成了检校太傅、怀远军节度使,成为了大宋在青唐光荣的白手套。

    苏油在兰州接到军报,不由得击节叫好:“温溪心之智,堪称青唐诸葛!”

    温溪心最早是董毡旧臣,负责青唐财政,因为与宋朝有贸易往来,一直比较亲宋。

    阿里骨崛起后,对董毡旧臣严加防范,青宜结鬼章因为屠杀过大宋军士,因此只能站在阿里骨一边。

    而温溪心却不同,不但自己偷跑了出来,还带着蔺逋比一起跑了出来,跑到兰州边上,占领邈川地区,发展出自己的势力。

    名义上这个势力是蔺逋比的,其实却被温溪心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董毡病重将死,阿里骨预备发动,想要借金刚崖益西央的影响力,将青唐大小头领召至青唐城,一网打尽。

    益西央和二林部、吉多坚赞交情深厚,苏油与之早就有了约定,如果董毡病危,就在金刚崖寺后方挂出九尺五部风马龙幡。

    之后消息又被宋人的探子洛扬多杰带出。

    事情到此,其实只要揭露出阿里骨的阴谋,青唐基本上就大局已定了。

    但是温溪心有疑虑,因为之前他屡次请求内附,都被大宋以董毡未死,温溪心属于藩国之臣,大宋不会贪图藩国的土地人民为由,给拒绝了。

    要是最后大宋官家心软,还是让阿里骨做了青唐之主的话,那自己的部族就不用活了。

    于是温溪心冒了一次大险,给大宋献上一道理直气壮的投名状。

    接到阿里骨要诸部酋长前往青唐的命令后,温溪心立即启程,趁阿里骨造访金刚崖寺的时候,突然出现在青唐城中,然后,消失了!

    阿里骨接到消息之后,将青唐城都翻了个遍,愣是没有找到温溪心父子的下落。

    最后疑心是心牟钦毡收留了温溪心,遣使责难,却让心牟钦毡反心更炽。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温溪心自投罗网,竟然躲到了阿里骨的囚牢当中!

    这是标准的灯下黑,阿里骨大索全城的目的,就是要抓住温溪心投入大牢,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温溪心替他提前将自己个儿给“抓”了。

    温溪心乃董毡旧臣,掌控财政数十年,在青唐城里也一直有自己的势力,这点小事很容易办到。

    于是青唐四郡大哗,各路酋长不再首鼠两端,纷纷谋求自保,遣质子入大宋告发阿里骨的罪状,请求大宋干涉,大宋拿到了充足的出兵理由。

    等到赵禼解放青唐,众酋长发现温溪心父子的确是被关在了大牢里,更加坐实了阿里骨的阴谋。

    整个事件,其实是温溪心提出计谋,得到了苏油认可,然后让王厚完善了计划。

    之后苏油说服吉多坚赞和阿囤弥、白愔,给益西央去信,要求其合作,最终获得了成功。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这些东西,注定是不能留在史书上的。

    史书上只有简单几笔:

    “元丰七年,春,正月,丙午,辽主如春水,复建南京奉福寺浮图。

    宋收青唐。

    癸丑,李宪等下扁都口,逐阿里骨。

    甲寅,进贤妃朱氏为德妃。

    辛酉,诏黄州通判苏轼知汝州。轼上表谢,且言有田在常州,愿得居之。

    帝从其请,改知常州。”

    ……

    去年大赦,因为苏轼乌台诗案受牵连,被发配广南的好朋友王巩,终于回来了。

    老朋友相见,王巩的精神面貌,身体发肤,竟然比离京的时候还要好,让苏轼大吃一惊。

    王巩却觉得好笑,说广南风物别具韵味,天天能吃到水果,稻米一年三熟,总之就是棒打狍子瓢舀鱼的好地方。

    当地人多念及少保的恩情,听说自己是少保大侄儿的好朋友,一直照顾有加,不但没有吃苦,竟然是去享了几年福。

    苏轼表示不相信,王巩便叫出当年坚持要陪伴自己去广南的柔奴,为苏轼劝酒。

    当苏轼问及广南风土,柔奴答以“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苏轼大为感动,于是写下了《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这首词立即就登上了《时报》,广为传唱,赵顼知道苏轼终不能屈从,觉得再惩罚下去没有意义,给他转任。

    历史上王珪对苏轼的任命每每阻挠,这一次却没有反对,制词里边,还用到“苏轼黜居思咎,阅岁滋深,人才实难,不忍终弃”的评语。

    不过苏轼的事情翻篇儿了,苏辙却又惹了麻烦。

    因为给考生出题时没有遵从《三经新义》,被当地官员弹劾,苏辙被贬官撤职,移为歙州绩溪县令。

    苏辙一点都不气,得命立即乘船北上。

    想到去年黄州与兄长相见,与刚好贬到黄州的朋友张梦得一起游览武昌西山,张梦得当时邀请自己写一篇文章,这欠账一直没还上,于是写了《黄州快哉亭记》,施施然上任去了。

    这篇文章同样写得漂亮,也登上了时报。

    其中“士生于世,使其中不自得,将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伤性,将何适而非快?”可谓脍炙人口。

    汴京人津津乐道,这可好,只要大家都还用笔写字,就没人能够拦得住大小苏夫子的声名传到官家耳朵里,这可好。

    苏油收到大小苏的消息,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俩货也真是不让人省心。

    王相公的《三经新义》,在士林中引起的争议越来越大,苏辙出题不依《新义》,其实是一种进步行为。

    但是枪打出头鸟,在朝廷还没有明确取消按《新义》取士之前,你苏辙作为朝廷命官,这么做就是不合规矩,被贬了也是活该。

    不过此举惹恼了另一个大佬——司马光。

    司马光立刻上章,炮轰《三经新义》,有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