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44分节
第一千四百二十二章 精神
第一千四百二十二章精神
八公这一生也相当传奇,他本身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位农夫,却与大宋最尊贵的两朝太后,皇帝,公主,都有过交集,甚至宰相都见过好几位。
贫而乐道,富而不骄,未文亦知礼义,自己都衣食不足,却也要拉扯苏油长大。
稍微有些起色,便周赡亲族,惠及乡邻。
不管是与太后皇帝相对,还是和村中妇孺庄汉相对,他都能安守己心,一视同仁。
所以八公才是儒家之风的真正楷模,而他的作为,不是来自后天受到的教育,而是生而自然的反应,是沉浸在血脉骨头当中的本能,因而更加的可贵。
正因为如此,八公得到了大宋无数大儒臣,大名士的尊重。
八公的墓志铭,是苏油求文彦博写的,文彦博在文章中就提到,他认为,苏油所谓的“仁性天生”,其实不过是八公言传身教,日夜熏陶的结果。
也是因为如此,几个公主,还有章惇、王韶之流,在庄子上对八公行后辈之礼时,是那样的自然。
自然到八公都搞不清楚,面前的几位“小辈儿”,在大宋政界、军界、皇室当中,到底是怎样的分量。
在赵顼的心目中,八公这样的老百姓,就是天底下最好的老百姓。
勤劳,淳朴,善良,守分。
这么多年下来,赵顼也隐隐明白,苏油那么喜欢流连市井,那么喜欢在老百姓家中拉家常,偶尔还要和普通市民身份的邻居开玩笑,搞恶作剧的顽皮,到底是因何而来。
因为苏油最尊重的人,是八公。
而汴京城中千千万万的老百姓,也是和八公一样的人。
……
苏油离开三路,悄无声息,风平浪静。
巢谷、晁补之、苏元贞,都是自己人,明白苏油最想三路怎样过渡。
临走之前,苏油还将李济和梁屹多埋叫来,关心交代了四件事。
一件是秉常的抚养问题,一件是秋后阻卜白鞑的回归问题,一件是西域诸国的宣慰问题,一件是他走之后,夏国旧臣和新来的主官如何相处的问题。
秉常的抚养,苏油的意思,是让他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里边,作为一个正常的小孩长大比较好。
因此将文殊奴配给了早就两情相悦的郭二蛋,让他们来抚养秉常。
阻卜和白鞑的回归,要尊重两部的意愿,至于辽国的态度,只能作为次要条件来考虑,如果受到压力,那就上报中枢。
西域诸国,主要就是以传法和商贸为笼络,对于周边小国的合理诉求,能用钱搞定的事情,尽量别动刀子。
至于旧臣如何应对新官,苏油直接拍给他们一部《六朝会要》。
规矩都在里边,不卑不亢,一切照制度行事。
如果新官敢嚣张,你们完全可以走渠道弹劾他,不用唯唯诺诺。
大宋朝堂,到底是讲理的地方,不要因为是降臣就不敢力争,这方面,南海李道成,黎文盛就是你们的榜样。
当然前提就是道理得在你们一边,而且你们的屁股也得干净。
不要有蕃汉之别的自卑,要以天下为己任,你们现在,都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大宋官员。
其实三路的事情还多如牛毛,不过苏油已经决定放手了。
政、军、财、教,几方面的大格局已经打造完毕,又有巢谷等人存在,不管来的上官是谁,他都不怎么担心。
四月,壬戌,赵顼以资政殿学士韩维知兴州,任宁夏三路都转运使。
韩维初赴临阙庭,赵顼问治政之策,韩维奏曰:“治天下之道,不必过求高远,在审人情而已。”
“识人情不难,以己之心推人之情可见矣。”
“人情贫则思富,苦则思乐,劳困则思息,郁塞则思通。”
“诚能常以利民为本,则人富矣;常以爱民为心,则人乐矣;役事之有妨民务者去之,则劳困息矣;法禁之无益治道者蠲之,则郁塞通矣。”
赵顼感觉自己找对了人:“蜀国公治三路之道,可有得闻?”
韩维拱手道:“耕牧或有别,思安之心则同;蕃汉虽有异,教化之道无二。”
“相州模式,以汉人蓄养牛马,岁逐水草,乃以汉人行蕃事,而未闻有怨;”
“三路模式,与蕃人编户固区,划地耕牧,乃以蕃人行汉事,而欢歌载野。”
“此蜀国公一视同仁,因地制宜,非止不以蕃汉之术为别,且亦不以蕃汉之人为别耳。”
赵顼大悦:“卿真知治术者。”
即遣之。
韩维抵达兴州之后,苏油早已经离开,完全没有搞什么迎来送往的那套。
而等到韩维翻看了晁补之送来的仓廪档案,才知道苏油已经将三路治理成了什么样子。
听说苏油只在张麒和程岳陪伴下直接南下之后,韩维都不禁大生感慨。
三年将宁夏打造成富裕地区,开辟出近百万顷耕地和牧场,开辟出金银铜铁石油煤炭等诸多矿业基地,丝路上的金钱货物如同河水一般流淌……
而不留一亩地在自己名下,连公使钱都不取分文,无怪连曾经的敌人都要感恩戴戴。
而且苏明润还有一点让人佩服的地方,就是在离任之前,一定会替接任者将仓库全部装满,将未来爆发的政绩留够,给继任者留下一个喷喷香的馍馍。
这样的人,实在是让你想不喜欢都不行。
……
汉人的丧服定制分为五等,即斩榱、齐榱、大功、小功、缌麻,这就是“五服”这个词的由来。
最轻的孝服是“缌麻”,是用稍细未染色的熟麻布做成,又称为“漂孝”。
凡为曾祖父母、族伯父母、族兄弟姐妹、未嫁族姐妹,和外姓中为表兄弟、岳父母穿孝,都用这个档次。
八公其实早在苏油五服之外,因此苏油也只能替八公服缌麻。
严格来讲,苏油这个守制,甚至是不合规矩的,大宋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但是苏油却有理由,理由来自《论语》。
《论语》记载宰予问孔子:“父母死了,服丧三年,为期太久长。”
“君子三年不习礼,礼一定会败坏;三年不奏音乐,音乐一定会荒废。旧谷已经吃完,新谷已经登场,取火用的燧木已经轮换了一遍,服丧一年就可以了。”
孔子说:“丧期不到三年就吃稻米,穿锦缎,对你来说心安吗?”
宰予说:“我能心安啊。”
孔子说:“你能心安,就那样做吧!君子服丧,吃美味不觉得香甜,听音乐不感到快乐,住在家里不觉得舒适安宁,所以他们才不那样做。”
“现在你既然觉得心安,就按照你心安的方式去做吧!”
宰予出去之后,孔子才叹息道:“宰予不仁啊!孩子生下来三年后,才能完全脱离父母的怀抱。因此三年服丧,是天下通行的丧礼。”
“宰予难道是没有从他父母那里,得到过三年怀抱之爱吗?”
这一段对话其实很有意思,以苏油来自后世的观点,会引申出很多的剖析。
宰予有宰予的道理,夫子有夫子的道理,“心安”二字,很重要。
而且孔子虽然叹息遗憾,但是也并没有强迫宰予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执行,这一点其实同样也很重要。
后世的儒家恰恰选择性地忘记了这一点,重点总是落在夫子关于“宰予不仁”的定性上,却又不是这段对话的全貌了。
不管如何分析,总之这段话里“怀抱之爱”四个字,已经能够对苏油的行为,予以足够的支持。
八公虽然不是自己的父母至亲,但是他给过自己“怀抱之爱”。
因此替他守制,虽然没有遵守《周礼》五服之丧的条文,但是其实是遵从了《周礼》的精神。
而且这是自愿的,是苏油觉得自己应该的,而不是被世俗的伦理规条和舆论所强迫的。
因此赵顼在确定这是苏油的本心之后,也不得不同意。
第一千四百二十三章 计划
第一千四百二十三章计划
其实对于苏油来说,他并没有什么夫子所说的吃饭不香,听音乐不快乐之类的负面情绪。
来到这个世界近四十年,见过的生死太多太多了。
九十三这个岁数,在大宋,在全世界,甚至在后世都堪称凤毛麟角。
苏家人本来心性就比较豁达,苏油现在的思想已经非常成熟,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早就学会了平静的接受。
他现在的心情,更类似一种浓烈的思念。
现在就一心想赶到八公身边,陪他住上一段时间,就跟往常一样。
只要到了八公的身边,就会被他乐观积极的性格所感染,人的身心都会变得放松愉快。
这不是一种悲伤的思念,相反,这是一种轻松的思念,一种让人能抛掉一切烦恼,一切负担的思念。
苏油现在有些软弱。
他以为自己已经改变了这个世界,随着自己的权势越来越重,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他对自己,对大宋的未来越来越有信心和把握。
可扁罐的突然出走,让他发现,自己其实连身边最亲近的孩子都控制不了。
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想法,想要控制别人的想法,这本身就是极度危险的想法。
你能够影响,但是你绝对无法控制。
儿子在海外流浪,自己还在大宋敏感地区掌握权力,即使赵顼对自己完全信任,也架不住有人会以此攻击自己。
裸官其实不一定就不能是好官,但是因为犯罪成本大幅度降低,作为政治生物,这就成了一种原罪。
这样的心理人人都有,古今皆然。
最好的方法,就是彻底交出权力,远离政治生活,洗清嫌疑。
而且苏油也不想别人看到自己的软弱,不管是盟友,还是政敌。
平灭夏国青唐带来的不光是大宋在心态上的变化,苏油自己的心态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换句话说就是有些“飘”了。
苏油决定到老翁井陪八公住上一段时间,澄清一下心态重新找回自己。
知夫莫若妻,当苏油在汉中见到等候在此独自带着毕观和漏勺的石薇就露出了微笑:“孩子大了不由爹娘,扁罐没有确实消息传回来之前,这是最好的办法。没有大张旗鼓,很好。”
石薇说道:“扁罐我是放心的就是感觉对不住小妹和曹王再说我也想八公了。”
苏油将漏勺抱过来放在自己鞍前:“走吧,回眉山,十多年没回,可那里才是我们的根。”
夫妻俩就这样刻意隐藏起自己对儿子的担忧,一起平淡地走上栈道。
……
五月癸亥,巢谷、李宪进驻约昌。
于阗拒阿里骨与李宪约兵围阿里骨、黄头回鹘于大西泊,破之。
笃桥阿公战死。阿里骨、及其妻尊勇丹弟南纳支,子结篯咓龊被擒。
至于乔氏却因为阿里骨要完全控制军权在行军途中就将她杀掉对外宣称病故了。
周边各小国纷纷遣使来求附,希望倚仗大宋,以对抗咄咄逼人的黑汗国。
至此大宋再次拓土两千里,全收青唐,接壤于阗,完全控制了昆仑山——大漠——祁连山通道,让丝路得到了彻底的保障。
不过河西进取到此告一段落,韩维对现在的军事态势已经非常满意,决意在他任内不再进取,重点转向继续关注民生。
壬子,虑囚,降死罪一等,杖以下释之。
又诏:“自今春秋释奠,以邹国公孟轲配食文宣王,设位于兗国公之次。”
并追封荀况为兰陵伯,扬雄为成都伯,韩愈为昌黎伯,以世次从祀于二十一贤之间。
诸路帅臣、监司等举大使臣为将领,西军诸将,尤其是新军将领,以平夏、平青唐、平黄头回鹘之功,纷纷得到晋升,逐渐成为大宋军事核心。
……
一艘纵帆船,孤零零地在大海上,鼓满了风帆向东航行。
左旋螺号。
航速高达十六节,飞剪式空心舰艏劈开海面,好像御风飞行一般。
现在的航海,就好像后世的航空,是科技集大成的巅峰工业技术。
这是一个系统工程,可不仅仅是一艘船那么简单。
左旋螺号有四根钢桅和两根倾斜的前桅,依靠四面巨大的纵帆和两面三角帆,以获取最大的迎风面。
为了让自己领导的火车头兴趣学会获得胜利,苏油厚颜无耻地给赵宗佑提供了“三涨机”的设计思路,增加设计难度,耽误了二十一节度更多的时间。
三涨式锅炉技术,是后世船舶动力使用最广泛的技术。
普通蒸汽机,高压蒸汽在通过气缸推动活塞之后,其实还有很大的富余能量。
对于火车头来说,因为大小的限制,一般就将这部分蒸汽白白排放出去。
可是船不一样,完全可以在高压气缸之后,再连接一个中压气缸和一个低压气缸,让蒸汽在三个气缸里连续膨胀做功,通过联动共同为轴承提供驱动力,大大增加蒸汽的使用效率。
航海最重要的就是安全,所以赵宗佑不但采用了苏油的方案,设计出了三涨四缸蒸汽机,而且在左旋螺号上,并列设置了两台!
不但可以共同为螺旋桨轴承提供动力,还可以单独运行。
这样在一台机器发生故障的时候,另外一台还可以继续工作。
船用锅炉可比机车头大太多了,单台巨大的锅炉,经过这样的改造之后,能够提供三百马力,两台共计六百马力,驱动双螺旋浆,航速最高可达二十节。
经过三缸之后锅炉蒸汽,还能驱动一个轮机,作为中层仓房里那台车床的动力。
但是这个设计相当的鸡肋,因为蒸汽机带来的抖动,让车床的操作精度大失,除非在平静的海面上停船,然后只用较少的蒸汽仅仅用于推动轮机,而不带动螺旋桨轴承,否则那台车床,就只能制作一些粗糙的机件。
极限功率让左旋螺号高速行驶的输出,对机件的破坏性影响是巨大的,平时也不能经常使用。
扁罐也没打算经常使用,那玩意儿主要是用来应急的,日常航行,基本还是依靠风帆。
大船在离开日本之后,赵孝奕便将所有船员召集到甲板上,以司天监、军器监、皇家理工学院、宁海军四方面的名义,宣布左旋螺号此次航行的终极任务——长途秘密试航,力争完成环球航行!
这次航行,将是一次不依赖靠泊的独立远洋航海,大家要尽量坚持,将左旋螺号行驶到尽量远的地方!
扁罐和椅子拿出了计算方案,认为如果一直向东航行,一切正常的话,半年之后,他们将完成从日本宋城到天方国的“逆航程”,抵达大宋百姓心中,传统意义上的“西方”。
如果这条航线能够探索成功,再加上现有已知的航线,就能够用实际行动,证明左旋螺甲板下,的确是一个巨大的球体!
此语一出,船上理工背景得技术员们如林卫他们,立刻欢呼了起来!
剩下的如龙海生等水手则一脸懵逼。
天方国他们是知道的,大食胡商满身喷香,十个手指头喜欢戴满暴发户的宝石金戒指。
听说他们来自很远的西面,天方木兰舟,当年在大宋纵帆船横空出世之前,也算是海上巨无霸。
怎么一直向东航行,却能够抵达天方?
第一千四百二十四章 四峰岛
第一千四百二十四章四峰岛
扁罐和椅子如今经过陈昭明、苏小妹、石富、苏油、石薇等人的努力培养,已经具备了一肚子的学问。
后世十八世纪的西方有一个职业比较符合他们现在的状态——博物学家。
现在的他们,已经具备了“博物学家”的雏形。
航海是个大工程,名义上,左旋螺号的船长是赵孝奕,但是其实是扁罐。
宣布任务之后,扁罐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船上的各种差事进行明确的分工,订立工种,然后分派轮班任务,建立紧急条制,让本来井井有条的船务变得更加合理,不但井井有条,船员们还有了很多空闲的时间。
这些时间里,扁罐安排了学习任务,早上有体锻,然后理工学院背景的船员,包括他自己,要向水手学习实务操作,比如上桅,修帆,瞭望,系缆,掌舵。
甚至还有捕鱼,清洗甲板……
而水手们,这要跟学员学习识字、数学,测量,航海记录,旗语,灯语等一系列比较复杂的船务,还包括了器械保养,操炮,操铳,甚至锅炉机床维护维修等一系列的技术。
晚上还有无数的游戏,比如象棋、五子棋、跳棋,最受水手欢迎的,当然是扑克牌……
长期不上岸,会让人的心理出问题,但是在赵大忽悠的洗脑和扁罐童鞋的周密安排下,船员们过得异常充实。
人在空虚是心理才会出毛病。
左旋螺号是理工试验船,船上配备了各种观测设备,各种资料,甚至还有一样最新式的东西——航海钟。
这是赵宗佑委托石富定制的。
在航海钟上,因为苏油的知识盲区,导致走了小小的弯路。
最早的航海钟设计得比较大,因为通过汴京大钟楼的设计,大家都认为,钟的个体越大,带来的误差越小,也就是说,越精准。
为了抵御海浪的波动对钟摆的影响,赵宗佑和石富在钟摆控制上下了不少的功夫。
直到元丰三年赵顼准备在大朝会装逼,要求石富设计能够彰显大宋富丽堂皇,能够摆放在紫宸殿的座钟,以及军方提出可随军携带的时钟的需求后,钟表小型化的设计工作才算是提上了日程。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石富又逐渐给小钟加上了游丝,陀飞轮,芝麻链等一系列特殊装置,摆脱了钟摆的束缚。
最后得到的小钟,如宣房口泄洪用到的那一座,精准程度已经能够达到三天误差一秒。
之后那种钟被赵宗佑搬上了海船,发现竟然比航海大钟精准得多。
研究其原理,原来高频往复的陀飞轮结构,其稳定性远超传统钟摆,即便在海浪中也可以保持精准!
这一发现给石富彻底打开了思路,既然在海上都能保持精准,那在马背上呢?在人身上呢?
钟表还可以继续变小!
不过这些是另一个课题了,现在左旋螺上的这口航海钟,安装在陀螺仪上,能够提供精准的时间指示。
航海之所以需要时钟,主要是可以用于计算船只所在的经度。
纬度很简单,六分仪对准北极星,得到的夹角就是。
经度就比较麻烦了。
钟表出来之前,需要星图,使用月相观测,也就是天钟法,来确定经度。
有了时钟之后,则可以通过时差计算经度,这就是后世常用的时钟法。
在这次航海中,扁罐和椅子就要使用两种测量方法,每天在航海图上标示自己的经纬度,确定船只经过的航线。
时钟法的弊病就是累积误差,月相天钟法的弊病就是测量误差。
船上的理工狗们还要经常进行学科讨论,开诸葛亮会,研究观测和计算的改进方案,解决实际问题。
因此这条船上的生活不但不枯燥,还真有点“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海上学院”的味道。
扁罐继承了父亲的谨慎,对气象观测非常重视,一到阴霾天气,锅炉就要点火,保持炉压。
一旦出现风暴雷雨的前兆,立即落帆启动锅炉,朝东南方向逃窜,以避开风暴和巨浪的侵袭。
这一招很怂,但是非常有效,左旋螺号的优势就是这个。
几次下来,龙海生等人对赵船长的能耐佩服得五体投地。
船底下,在日本外海被当地人称为“黑潮”的暖流,让顺风顺水的左旋螺号飞快地向东北方向航行,不过在经过北纬四十度区域的时候,黑潮与另一股北下的冷水中和之后,方向改向了正东,洋流速度变得缓慢了下来。
为了获得更高的航速,扁罐将船只继续向东北方向航行了数日,以期利用强劲的西风。
不过气候变得比出发时寒冷了一些,明明是夏天,船员们全都穿回了春衣,夜晚还要加一件绒衣。
扁罐和椅子站在船头,扁罐看着理工学院的哥哥们将装有温度计铁网兜放到海水当中,对椅子说道:“不能再往北了,风太大。”
就在这时,桅杆顶部瞭望哨上,三娘子的儿子,此次航海的二副龙午兴奋地挥着手:“陆地——前面有陆地——”
元丰七年五月二十日,在航行近一月零十八天后,左旋螺号发现了一处无人岛屿。
准确地说,是群岛。
在第一座岛屿上,理工小组发现了四座高耸的火山。
航海日志里,扁罐将之命名为“四峰群岛”。
这里完全是一派史前世界的景象,很多岛屿,整座岛就是一座火山,岛上没有树木,只有底部的青草和上部的雪峰。
岛上的居民是海鸟和海豹,在悬崖和礁石上密密麻麻,见到从左旋螺号放下来的科考小艇也毫不害怕。
大海豹们还抬起胖胖的头颅,好奇地打量着从未见过的两足兽们。
龙海生对船头身着抱肚板甲,头戴钢盔,手持神机铳的扁罐怂恿道:“少爷,来一铳?”
扁罐笑道:“倒是不用了,不过地方可以记录下来,看——”
几头巨大的鲸鱼,从水面下拱起背脊,将呼吸孔露出来,向天空中喷射出高高的水柱,完成了一次呼吸之后,又再次沉了下去。
龙海生笑道:“只可惜咱们不是捕鲸船,要不然啊,这利市可发大了!”
扁罐说道:“海生哥你不知道吗?发现岛屿也是可以换钱的,杭州市舶司出资收购!”
龙海生划着长桨“切”了一声:“四通那帮奸商,一份最有价值的航海图才给一百贯,那里及得上自家发现一个鲸场,常年不断的来财?”
喂!扁罐童鞋大为不忿,指着和尚骂秃驴不好吧?!
又听龙海生接着说道:“不过没用,就是船长不卖,大副二副却也不忌惮,迟早都是人家四通和市舶司的,还不如早卖早得钱,这鲸场啊,留不在手里的!”
小船划进一个湾子,龙海生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少爷少爷!好东西啊!”
海湾里突出的礁石上,停满了成群的小动物,那是成百上千的海獭群。
龙海生激动得脸都红了:“这是最上等的皮子!一只獭皮帽子,在高丽辽国能换一匹好马的!我的天啦这里有多少……这是,这是钱窝啊……”
扁罐却打了个寒噤:“不行,我们走错路了!”
“啊?啥意思?”海生有些懵逼,之前不是你一直信心满满要利用西风吗?
扁罐说道:“海生哥你没发现吗?现在风越来越大,雾越来越多,海水已经变得太凉……我们得改向东南航行了。”
海生明显舍不得这一湾子的钱:“少爷,好不容易来到岛子,要不我们沿着岛子继续朝东北摸过去?这些海图卖给四通,可都是钱啊!”
扁罐说道:“这一湾子的海獭也就两千不到,辽国马如今五贯一匹。就算全做成皮筒子,也超不过万贯,在汴京城都换不到一套宅院……”
“嗨!”海生这才反应过来:“跟你们汴京城的小少爷就说不着!” 第一千四百二十五章 新眉山
第一千四百二十五章新眉山
扁罐笑道:“海生哥,我们的任务是要完成环球大航行!证明地球是球体这么重要的事情,难道不比钱财重要吗?”
海生愣了一下:“少爷你要讲道理,从老祖先人到今天,谁干过这事儿?咱们不也都活得好好的?”
“所以地球是圆的是方的,很重要吗?”
“嗨!”这回轮到扁罐翻白眼了,学着龙海生的语气:“跟你这昌国岛上的大老爷,就说不着!”
“说得着说得着。”海生讨好地笑道:“别的不论,就看星星月亮识方位这一手就了不得。”
说完伸出手臂,竖起一根手指:“食指一节,天球一度;三根手指,天球五度;一个拳头,天球十度。咱今后用手都能算出大致方位来。”
说完又有些忐忑:“观星好像是大宋禁术,少爷,咱学了会不会有碍?”
扁罐调皮:“你有没有碍我不知道,我娘是天师道天坛玉格五品,反正我没碍。”
海生想哭:“别呀少爷,我问真的……”
扁罐这才哈哈大笑,惊得边上海獭们纷纷滚入水中:“海生哥你想多了,你这么粗糙的观星术,可能只有去高丽、日本才会被禁。”
“他们敢!”龙海生这回又抖起来了:“我大宋水师还怕了它们?!”
扁罐笑道:“海生哥你好好学,学会这些,等回到两浙路,我就能举荐你去四通海运司做夔州型的船长。”
“跑外海的船长,收入用不了几年,也能在汴京城买院子了!”
在四峰岛补充淡水的时候,船员们发现了大量朝淡水溪流中回游的漂亮红色鱼群。
鱼群非常密集,一个船员用绳子系上箩筐放入水中再拎起来,箩筐里便装了满满一筐。
龙海生是老水手了:“这个可是好东西啊,发哈鱼,辽国日本都不少。”
抓起一条剖开:“少爷!全是鱼子!咱歇半天熏点鱼吧!”
扁罐想了一下:“那行,放大家上岛,快活一天!”
大船补充淡水,在古代就是一桩麻烦事情,不过在左旋螺号上不存在这个问题。
一个多月的时间,作为精工课练习科目,理工小组已经利用在日本购进的大量铜料,仿造出了一台卧式锅炉的小锅驼机。
配上带浮标的胶皮管,将小锅驼机装上小艇拖到溪上,配上抽水机,就能朝船舱远程输送。
所以即便左旋螺号受吃水深度所限,不能停泊在淡水河口里? 一样能补充淡水。
大家在岛上玩了一天抓鱼? 扁罐还在海岛深水处施放铁笼,带着狩猎组抓了一大批的海蟹。
所有人明确分工? 流水线操作? 用箩筐打鱼,先腌后熏制作熏鱼、做鱼子酱。
晚饭就是蟹肉、米饭? 外加鲑鱼肉,鲑鱼子? 人人吃得肚子滚圆。
椅子被扁罐任命成了书记员? 还要用铅笔描绘速写,将沿途的稀罕物事场景描绘下来。
终于有了安定的陆地,理工小组还进行了一次精准的测量,最后得到的数据? 该群岛的位置在北纬五十二度五十二分? 东经六十六度四十八分。
当然这个经度是以汴京城为零度经线表示的,真实位置就是阿留申岛链最南面的一个群岛。
船员们找到一块岩石,按照如今约定的海事规矩,凿下了“四峰岛,左旋螺号? 元丰七年五月二十日”几个字,标示发现权和命名权。
休息一日后? 带着满满的收获,左旋螺号再次起航。
雪峰的出现让扁罐确定航行过于偏北了? 于是这一次改向东南,重新寻找温暖的洋流。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 在他们的身后? 好多捕鲸船在唐四郎的悬赏之下? 也从千岛群岛东边从黑潮暖流切入了千岛寒流,跟着他们闯入了这片海域,目的就是看看能不能一边捕鲸,一边运气爆表,逮到左旋螺号这条大鱼。
左旋螺号朝着东南方向继续航行了七天,才找到暖流,改向朝东,继续自己的狂奔。
果然如理工小组所预测的那样,离开寒流之后,浪就小了很多,左旋螺号行驶非常平稳,甚至都可以一边行船一边车小型的机件了。
为了节省不多的神机铳铜壳弹,以及霹雳炮弹,在扁罐和椅子的指导下,理工小组开始利用在日本购得的硝石、硫磺,制作黑火药,并且在船上的实验室中,小批量制作硝化甘油,用银币制作雷银,雷管。
不过东西制作好了,却一直没有机会试验,因为这一次,他们再没有遇到一个海岛。
……
眉山,可龙里,老翁井。
如今的眉山,已经变成了一个颇具近代风格的大城市。
城市的中心还保留着旧原貌,但是城区已经沿着玻璃江,朝两岸延伸了出去。
眉州城内的道路已经全部变成了漂亮的水泥板路,街道两边的房屋,旧式木制的那种,已经移到了城外,而城中全成了混凝土砖石结构的预制件两层带平台或者阁楼的……联排别墅。
这种平台式房屋,是受了二林风格的平顶房屋的影响,现在的眉山,是引领大宋潮流的地方,这里的人心态比汴京更加开放,见多识广,从来不惮于接受新鲜事物。
这样的房屋有个好处,就是扩大了庭院的面积,因此眉山有钱人家的建筑风格,就是临街一面美轮美奂的砖石结构,楼上是方便舒适的“现代化”居室,屋后才是供大家游玩寄赏的精致园林。
江卿世家的集中地,有几处还将园林打通,形成了一个大家合用的大园林。
程家老爷子程文应也去世了,程家几兄弟如今也在守制,成天将哀戚挂在脸上。
眉山人又以此作为苏家和程家的区别,和当年苏程两家老爷对待中得进士子弟的不同态度一样,作为苏程两家人高下的证明。
很没有道理,然而没有人认为苏油不悲伤是不孝,反而认为他不拘于世情,看透了生死,洒脱而淡然。
眉山著名的建筑大庆楼、已经换成了琉璃瓦,这在大宋也是独一份。
因为眉山江卿世家对皇家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以及眉山城如今的重要地位,太后给予了眉山这样的恩典。
这是眉山人心中的骄傲,我眉山城钟鼓楼用的是琉璃瓦!杭州和成都府都没这分殊荣!
和大宋如今很多大城市一样,这里最好的建筑,不是衙署、曙远楼、各家商行。
而是文庙、学宫、学院。
依靠江卿世家得捐资,捐物,捐书,眉山学宫,如今几乎可以称为一所综合性大学。
学宫周围多了好几座学堂,那是理工学院、技工学院、财会学院。
这几所学院,一直在给大宋司天监、军器监、皇家理工学院、郑州理工学院、钟山理工学院、皇宋银行、嵩阳兵工厂、杭州海事学院、上海务、南海大矿冶、四通商号,源源不断的输送着基层和中层人才。
当然,如今也有了科举人才,毕竟欠老天爷的二十年文运终于还清了嘛!
从眉山到可龙里,以往的田间小石板路,如今变成了六尺石道。
这是当今陛下亲自下旨,属于苏家家庙仪制的一部分。
每隔五里,石道上就有一道牌坊,昭显着苏家如今在大宋的门第。
可龙里至今还保留着奢侈品输出——龙脑香、柑橘香精、薄荷香精、奶糖、水果糖、青霉素,是可龙里的拳头产品。
至于腊肉香肠板鹅粉丝之类,太容易被模仿,却已经不显山不露水了。
第一千四百二十六章 《伦理》
第一千四百二十六章《伦理》
可龙里苏家村的入口处,牌坊更大,六柱三坊的结构,入村之后的那口大鱼塘、老梨树、祠堂的核心区域倒是没变,不过周围的房舍都变成了青瓦白墙。
素色的梁雕,窗雕,砖雕装饰,仿佛将后世徽派建筑群提前搬移到了这里一般。
苏家庄子的人现在主要行商、做师爷、办厂,如今还在渭州、兴州、湖北、两浙、南海都开散了枝叶。
因此老一辈儿的五哥六哥一合计,利用这次修家庙的机会,悄悄将“耕读传家”四个字,换成了“诗礼传家”。
毕竟可龙里山田还是两百亩,其余都是山果竹木,这个“耕”字,有些牵强了。
跳蹬桥也在,现在已经搭上了石头桥板,修了栏杆,变成了一座美丽的小桥,反而没有了苏油石薇小时候那种古拙的味道。
石家邬堡那边倒是更加的热闹,石家人还在哪里搞金属加工,不过主业变成了菜刀和农具。
硬是好牌刀具和农器,如今依旧是驰名巴蜀的著名产品。
另外还有搪瓷盆、铜器和铁锅。
真正高端的,却是金银器、八宝琉璃烧嵌,花纹折刀,工艺却更加精湛。
两个庄子隔条河,一边文,一边武;一边热闹,一边安静,倒是相得益彰。
知道苏油要回来,张胜特地将老翁井的草庐修缮了一番,又搭出了几间屋子。
八公是老鳏夫,于是张胜干脆请了北极院的道兄来看守苏家的墓地。
苏油是当朝一品,大国国公,虽然低调回家,但是地方官府却不敢怠慢,还有不少慕名而来的,也想拜访。
最后苏油不堪其扰,只得在可龙里入口牌坊上贴了贴子,表示自己是回来守制的? 来往客人太多打扰亡人安宁? 反倒成了罪过。
干脆一概不见,这才挡住了势头。
之后就收拾了简单的衣被? 和石薇带着漏勺毕观? 住到了半山山谷中的老翁井去了。
老翁井不止有八公,苏洵、程夫人、王弗? 木客的墓地都在这里。
行过祭拜之礼,毕观看着小祭庙的几道木门:“大叔……那些……是吴道子的手笔?”
苏油点头:“对? 那是大苏在凤翔府做通判的时候淘到的? 当时找我要了一百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花了这么多。观儿你住在这里会怕吗?”
毕观说道:“我和婶婶住在一起,不怕的。”
漏勺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根树枝,舞得呼呼的:“不怕? 我保护嫂嫂!”
毕观哎呀一声羞得满脸通红? 低啐了漏勺一口,退进草庐去了。
苏油拍了漏勺一下:“现在还不能这样叫!毕姐姐还没过门呢。”
漏勺一脸的懵懂:“哥哥不是说回来就娶毕姐姐吗?”
苏油叹了一口气,捏了捏漏勺的肩膀:“漏勺啊,学问我们慢慢学,多在爹爹身边待几年好不好?”
“你哥啊? 这翅膀硬得也太快了……”
张胜说道:“说起来,少爷你当年也是几岁就自立? 几十年没得消停……难得这次回来,就好好休息休息。”
苏油看向程夫人和八公的墓碑:“狗剩哥? 休息不了啊,这次回来? 我想好好写部书来着。”
……
夜深了? 明亮的鲸油灯下? 苏油看着自己拟好的书封,怔怔出神。
上面只有两个字——伦理。
这个词如今还没有出现,本来该是十九世纪翻译西方著作才出现的产物。
如果说《原理》,是出于理工之学对于自然规律的探索,进而发展到社会分工、法律、美学、哲学等系统的理学纲要性文献,那么《伦理》,苏油想将之列为理学一门,阐述道德思想观点的著作。
这一点与,后世关于伦理学的定义是一致的,即以人类道德问题为研究对象的科学。
这门学问,要解决的问题既多且杂,但是其核心基本问题只有一个,即道德和利益的关系问题。
也就是中国古代传统思想里早已存在的——“利义之辩”。
这个问题又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利益和道德的关系问题,或者说是幸福与道德的关系问题,两者谁决定谁,以及相互之间,有无反作用的问题;
二是个人利益与社会整体利益的关系问题。
但是苏油的《伦理》,却又还不仅于此。
因为伦理问题,是人类社会的大问题,涉及到人类如何[文学馆 xguan.xyz]才能合理构建一个趋近完美的社会的问题。
站在苏油如今的立场,他要解决的,不是“个体人”,而是“社会人”的问题。
人,是社会动物,所有科学,其实都要为社会服务,解决社会问题。
因此他的《伦理》,不是独立于哲学之外,恰恰相反,乃是哲学里最核心的问题。
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何为“道德”,何为“幸福”,何为“善”。
以及道德从何来,幸福感从何来,善从何来。
放到刚穿越到这里的时候,或者十年之前,这样的东西他可写不出来。
不过如今,他的三观已经在这个时代大成,不光有无数东方西方哲人的研究为根基,更有了不少自身的实践、思考与领悟。
尤其是华夏民族,对这个问题本就有着极为深刻的研究。
这本书,看起来是讨论伦理学,以道德现象为研究对象,探讨道德的本质、起源和发展;研究道德水平同物质生活水平之间的关系;研究道德的最高原则和道德评价的标准;研究道德规范体系;研究道德的教育和修养;以及人生的意义、人的价值、生活态度等问题。
但其实最关键的,这还是一道让程朱理学体系投降的重要武器。
苏油要用这部书,解决可能会出现的那套看似完美,其实不切实际遥不可及的“至高理论”,打破那套由“虚礼”构成的伦理思想体系。
转而拿起西方思想家用过的目的论、道义论、美德论,结合后世东方儒家陆王学派的“心学”内核,给最大多数的人一把能够武装和保护自己的思想武器,而不是使儒学变成儒教,成为统治阶级对付人民的屠刀。
这其实就是“天理人情”理论的最好阐述,也是保护如今越来越多的小康温饱群体和资本初出的嫰芽,解决其所带来的思想混乱和政治诉求萌芽,让自己获得最大多数支持的基石。
写这部书目的,更是要启发大家去寻找一种能够合理调整人与人之间关系、人与社会之间关系,构建和维护社会秩序、培养道德之人,礼义之邦的坚实理论。
这里边涉及到很多很多的问题,比如社会契约,比如上到君主下到平民每个人的权利与义务,比如权力与约束,比如道德与法制,比如国家力量的构成,比如人类的基本幸福。
还有对人本主义的宣扬,对君权的限制。
这个不是不可能,大宋君主,几乎是中国数千年封建王朝里,唯一一朝可能接受这种思想的君主。
这种思想早在孟子时期就已经萌芽,孟子在今年列圣,也说明了当今社会对这种思想的需要。
对于苏油来说,引经据典以六经注我,其实根本不难。
比如君权天授,这个天,可以解释为天上,为天理,为自然和社会的客观规律,即天道。
而不是什么神灵,或者神灵的代言人。
同时这个天,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属于苏油自己的创建,就是它不光只应对天上,还应该包括——天下。
它为人情,为天下最大多数人的意愿,为人的基本幸福。
什么是基本幸福?那就是生存的权利,人身自由的权利,和通过努力就能够改善自己生活,且不可剥夺的权利。
如果权力与资本,剥夺了人的这些权利,让天下大部分人即便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善自己的生活,那就是不近人情。
那这个社会就病了,这个王朝就不会长久。
只有上尊天道,下体人情,王朝得管理者,有意识地引导王朝,让它朝着符合天理人情的方向发展,才能构建出一个道德社会,一个礼义之邦。
这才是“受命于天”的真正含义,这才是“既寿永昌”的根本原因。
第一千四百二十七章 交流
第一千四百二十七章交流
毫无疑可,将封建王朝的思想发展往这个方向引领,才是苏油穿越到这个世界来的终极任务。
如今的大宋,即将面临一场因经济发展带来的巨大思想变革,扁罐盗船出海探索世界的举动,看似一场偶然事件,但是对于人类发展来说,却又是一场必然事件。
作为父亲,苏油既为自己的儿子感到担心,却又暗暗为他骄傲。
就好像阿姆斯特朗踏上月球时说过的那句话,这是个人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
苏油不认为自己有多伟大,更不是什么思想家。
从骨子里来讲,他只是一头政治动物,一个精于算计的官僚,一个功利主义者和一个实用主义者。
因此他只有到这里来,在眉山,在程夫人和八公的灵前,他才敢动笔将前人后人,东方西方的思想家们,关于这个可题的思考和理论,融汇贯通,形成著述。
放在后世,这部书或者不算什么,但是放到今天,绝对振聋发聩。
而其内容很多非常敏感,因此还得将自己的思想巧妙的予以修饰和加工,该显的显,该隐的隐,该繁的繁,该简的简。
得让它成为一颗种子,深深埋入华夏这片思想的沃土里边去,然后静待它生根发芽才行,而不是一出现被统治阶级当做瓜子给料理了。
深吸了一口气,苏油拿起钢笔蘸了墨水,开始唰唰唰地在纸上写了起来。
……
六月,礼部言:“欧阳修等编《太常因革礼》,始自建隆,讫于嘉祐,为百卷。
嘉祐之后,阙而不录。
熙宁以来,礼文制作,足以垂法万世,乞下太常,委博士接续编纂,以备讨阅。”
从之。
壬辰,辽国开始出现货币危机,禁毁铜钱为器。
秋,七月,甲辰,伊、洛溢,在陕西造成一定的自然灾害。
韩维不待朝廷诏命,命九原、兰州调集钱谷、工匠、牛马、物料以济民。
此举非但不拘常制,跨路作业,而且是宁夏三路第一次反哺大宋。
这事情就连苏油都不敢干,可韩维是赵顼潜邸时的记室参军,一如富弼之于仁宗。无论他做什么,赵顼都不会对他有忌惮防范之心。
这次差事干得非常漂亮,也让大宋朝野上下,对于宁夏三路的价值,有了正确的估量。
于此同时,黄河让大名府元城大堤遭遇考验,都水司熟门熟路,再次通过御河分流,虽然也造成了一些损失,但是可以忽略不计。
知大名府王拱辰上书,要求加强秋冬黄河治理,不能以“爱民”为由,耽误了必要的水利工程整修。
爱民,是要把工钱给够,而不是什么都不做!
王拱辰还指出了一个严重可题:“河水暴至,而钱谷禀转运,常平归提举,军器工匠隶提刑,埽岸物料兵卒即属都水,盐运司在远,无一得专,仓卒何以济民!望许不拘常制。”
苏油也在眉山上书,要求朝廷对于重大灾害,需要设定应急预案,而应急预案里边,最重要的就是明确重大灾害事件中的地方各级临时指挥体系的权属。
赵顼给王拱辰下诏:“事干机速,奏覆牒禀所属不及者,如所请。”同时命令中书制定相关条例。
丙午,遣使赈恤,赐溺死者家钱。
甲寅,王安礼再次罢官。
这是一次很搞笑的政治事件。
刚开始是一件小事儿,王珪与王安礼陈乞子侄差遣,用了尚书省的批状,御史张汝贤认为这操作不合规,对二人提出弹劾。
赵顼认为有条文规定,可以用例奏钞,但是张汝贤始终不下章格。
御史同意,是官员任命的审批手续之一,御史不同意,任命就通过不了,这事情就卡在了最后一关上。
王安礼听说之后面奏赵顼,请治张汝贤之罪。
张汝贤反奏王安礼一本,说其不能修身治家,而且在湖、润任上,曾与倡女“共政”。
这也是北宋官员们常有的臭毛病,料理政务的时候,要表现得云淡风轻,毫不费力,似乎不这样不足以体现得自己能力超群,这个官当得毫不费力一般。
这和明清两代的官员们明明污朽糟烂,却还要穿补丁官服,不修官衙,脸色枯槁,似乎不如此不足以显得自己兢兢业业,克勤克俭那样,是两个让人啼笑皆非的极端。
平心而论,王安礼算是保守派中颇有干能的人物,不过办理公事的时候还在招妓听曲,明显玩得过了。
于是赵顼将王安礼叫来训斥:“汝贤奏弹不当,固有罪;其所言奸污事,卿果如此,何以复临百官?”
张汝贤虽然被罢黜,王安礼终究也不自安,于是上奏赵顼,以兄长王安石疾病为由,请求外任,方便照顾兄长。
赵顼让他以端明殿学士知江宁府。
其实这次事件,在苏油看来,可以视作是保守派尝试重回朝堂的最后一次失败。
……
还是七月,左旋螺号经过一个多月的航行,终于再一次见到了陆地。
这回麻烦了,因为这里似乎是一片大陆,挡住了前进的道路。
左旋螺号只得折向南方,开始找寻继续往东的通道。
船在北纬四十九度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峡湾,钻进去之后发现了一个风平浪静的优良深水港口。
港口位于一条河边,前方又被峡湾的对岸长长的半岛阻挡了风浪,可谓得天独厚。
这里气候舒适,地势平坦,水质优良。
两岸全是参天的巨木,森林里物产非常丰富。
扁罐让龙海生在河口停船,大家乘坐小艇上岸修整。
经过测量,这里地处北纬四十九度十六分,东经一百四十三度七分。
最让扁罐他们惊喜的是,这里居然有人!
而且是跟他们一样的黄种人!
从各种特征来看,这里的人和扁罐他们自己都差不多。
不过这里的人还处于原始状态,成部落形态居住在河谷当中,以捕鱼、狩猎、采集为生。
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文化,风俗,巫法宗教,喜欢用羽毛装饰自己,穿着棉麻纺织品,住在小帐篷里。
这些人表现得很友好,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扁罐他们展现出了“神迹”的缘故。
他们已经能够使用陶器,用燧石和黑曜石制作石器,压剥箭头,也有极少量的铜、青铜、陨铁的武器和饰品。
有些也已经开始耕作,作物品种还相当多。
语言很难沟通,不过椅子是绘画高手,大家连比带画地进行交流,倒也非常有趣。
当地原住民对于扁罐他们的到来,也显得异常兴奋和开心。
甚至为此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
用来招待的食物都很神奇,有好几种块根类作物,还有各种神奇的大大小小的豆子,还有一种黄色的棒子一样的作物。
在比划当中,扁罐一行得知这种黄色的棒子是从很远很远的南方,用盐换来的,在部落里也非常珍贵,只用来款待最好的客人。
现在正是野生菜蔬和野物都丰美的季节,用上了扁罐他们带来的调料和烹饪手法之后,原住民们就更开心了。
为了表示回报,扁罐决定和原住民进行一次狩猎。
原住民的狩猎方式很简单,他们会利用奔跑将野牛从牛群中驱赶出一部分来,然后赶向一处悬崖,最后让野牛摔死。
线路都是经过精心设计,沿途都有人埋伏,用呐喊吓唬野牛群。
扁罐经过研究,派遣理工小组在沿途需要牛群转弯的地方安排了几个炮仗,别说野牛们吓了一大跳,就连原住民都吓了一大跳。
不过收获是很可观的,部落里这一趟就打到了四十多头野牛,足够一个秋冬季的食用,部落里最厉害的勇士阿坦因此和扁罐成了好朋友。
扁罐还动用了渔网,只一网就围住了几万斤得鲑鱼,还教会了原住民们用香料和盐制作熏鱼干。
用的是左旋螺号的存盐,在这里,盐也是硬通货。
原住民们出于感激,用了大量的作物来进行交换。
船员们在这里过了几天开心的日子,可能是太久没有吃红烧牛肉了,几个船员开始拉稀。
老族长给船员们送来了一种树皮泡水,堪称神效,扁罐发现后立即去找老族长切磋。
太神奇了,这里的竟然也有人懂医术。
第一千四百二十八章 步兵炮
第一千四百二十八章步兵炮
这里简直就是一座宝库,扁罐本身家学渊源,也懂医术,大家切磋了一把,扁罐给部落中治好了不少病症,老族长给船员们治好了拉肚子。
两人惺惺相惜的结果,就是扁罐也直接变成了和老族长老巫师一样的半神。
自家爹是吃货,自家娘是医师,因此扁罐特别注意收集农作物和药物。
其中有一种胖大的人参,当地人不当事儿,森林里到处都是,扁罐发现和人参疗效一样。
于是大船在这里一呆就是半个月,船上空舱室很多,扁罐足足收了两舱室。
因为要继续向南,为了预防疟疾,还带了一舱那种对付疟疾具有神效,当地人称为金鸡纳的树皮和种子。
作为交换,扁罐带领船员给部落搭建了一座大木屋作为祭殿,又在阿坦的狩猎队带领下,用神机铳消灭了为祸部落的几头大棕熊。
最后给原住民们留下了大片锯、斧头等钢质伐木工具,又和阿坦交换礼物,拿一柄匕首换到了一柄黑曜石斧一个陨石项链之后,才继续自己的航程。
从阿坦的比划里,扁罐已经知道了这里是一片巨大的大陆,椅子认为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东胜神州。
这些人,应该就和箕子入高丽,太伯入吴,仲庸入越那样,当年是从中原过来的。
因为他发现这里的光屁股小孩,和漏勺弟弟小时候一样,屁股上有青色印记,这里的巫法,和二林部的原始巫法,也很相似。
还有部分象形的图纹,在商周青铜器上也有类似的纹理。
扁罐让椅子将这些统统画了下来,同时收了一些陶器,织物,木耒,石球抛掷器等作为证据。
具体研究,那得等到有命回去再说。
峡湾没有往东的出口,那就还得向南。
另外一个吸引扁罐往南的原因,是他想去原住民们指示的那几个大城看看,虽然听说那里的人不太友好,村落之间相互残杀是常态。
听原住民的意思,那里的人就用那种黄色棒子自称,因为那种黄色棒子上的种子和玉石珠子很像? 扁罐将它命名为“玉珠米”。
用玉珠米自称? 这就和莱山一号的莱字同一性质。
莱国,就是以古代被称作“莱”的小麦命名的国家。
因此玉珠米? 多半也是能够成为一个国家主粮的农作物? 而且已经有了大规模的种植。
这事情必须得去看看是不是真的。
出发之前,扁罐按照规矩立了石碑? 因为此地气候温和,人物民风似上古中华? 大家表决后? 同意便将这里命名为“温华郡”。
回到船上,扁罐对赵孝奕说道:“哥哥,我们得准备武器,训练大家了。”
赵孝奕对于玩石头武器的原住民不以为然:“他们还敢攻击我们不成?”
扁罐说道:“听阿坦哥说? 越往南去? 原住民的城邦越大,而且那里到现在都征战不休,就是个小型版的春秋战国,我们不挑事儿,但是也不能不防。”
赵孝奕点头:“尽量准备些商品? 最好通过贸易来解决,当然军事训练也要搞起来? 我发现阿坦他们的投石绳还是有些威力的。”
投石绳就是两根绳子套着一块皮子,夹上一块卵石挥舞几圈? 然后松开一头,绳子打开? 石弹会飞出去击打目标。
威力还是相当不错? 但是比弓弩差多了。
左旋螺号上有霹雳炮? 但是那玩意儿太沉重,很难搬上岸。
也配有三十支神机铳,两千发铳弹,但是为了保证今后的航程,也不敢乱用。
倒是扁罐他们利用现成材料制作的黑火药,利用硝化甘油添加碳粉和面粉制作的安全型硝化炸药,从阿坦他们部落搞到了一些棉花,现在也可以制作硝化棉包,这些倒是不虞有缺。
于是在船只南行的时候,理工小组开会讨论,怎么搞出一个轻便的炮来。
现在有雷银,引信是可以搞出来的,炮弹外壳也可以用铸铁黄铜浇铸切削,套上铅环就行。
不过炮管有些麻烦。
椅子说其实不麻烦,我们的桅杆备料不就是圆管?而且那管子强度极高,是锻钢的,可以用作炮管啊。
大家一合计觉得有道理,锻钢桅杆能够承受的镗压很高,完全可以用来发射炮弹。
说干就干,于是理工小组分成两班,一班设计火炮,一班设计炮弹。
最后得到的成品样子很古怪,就像是一个放大了的神机铳。
炮管用的四十毫米内径的桅杆,为了加固,还在炮口和炮闩位置加套了部分更粗的桅杆。
炮闩采用了霹雳炮的炮闩设计,炮弹吸收了伏虏炮弹的设计,类似迫击炮那样的橄榄型带尾翼模样。
但是装填方式却和最早的海用型霹雳炮类似,先装弹头,再填硝化药包,再填上带引信的黄铜底座,闭合炮闩后拉绳发射。
唯一的进步就是椅子在炮闩上设计了进气孔,利用爆炸后的气体高压,再次将炮闩内的弹簧撞针复位。
炮弹设计了两种,一种是厚壳,纯爆破弹;一种是薄壳,再用钢筋切出的短小圆柱,列在炸药和弹壳之间,作为带大量杀伤碎片的杀伤弹。
准确来讲,应该叫榴霰弹。
这个炮非常轻便,炮管长度一米五,连同炮架重量不过三百斤,装有一对车轮,炮架的腿儿很长,还可以作为拉手,一个军士都能像拉大车那样倒拖着跑。
不过威力可不小,发射一斤半的炮弹,平射有效射程能达到两里,曲射有效射程三里,最大射程五里。
轻便程度和伏虏炮相当,但是威力比伏虏炮强多了。
这种炮无论炮身结构和炮弹结构,都很简单,又是滑膛,炮身加工难度比霹雳炮小了很多,而炮弹加工难度,又比自带发射装药的伏虏炮小了很多。
而且填补了霹雳炮和伏虏炮之间的火力空白。
扁罐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的设计,还填补了大宋火炮上一个空白。
苏油是军器小白,在他心目中,滑膛炮三个字,就代表着落后。
却不知道直到二十一世纪,大多数的坦克其实都还采用的滑膛炮设计。
为了这个炮,扁罐他们特意找了个安静的港湾停了三天,加工出三门这种被理工小组们命名为“步军炮”的新武器。
同时加工出了一整套模具和三十来枚炮弹。
炮瞄系统参考了霹雳炮设计,制退系统因为炮身和弹药本身不重,射速要求也不高,加之液压驻退加工起来太难,因此只暂时采用了最简单的弹簧制退。
“前方——八百五十米红旗,放!”
“轰隆——”
海峡一处石滩上爆发出一声轰鸣,惊得海鸟们齐齐飞出,遮天蔽日。
炮兵阵地前方八百五十米处的红旗位置,一声巨大的爆炸响起,周围十米内的木桩,被炸得树皮乱飞。
三发过后,理工小组上前检查射击效果。
几乎所有的木桩上,都镶嵌了不少的圆柱形钢珠,近处那些木桩的深度,能够达到七八公分。
“厉害!神器啊!”龙海生不由得赞叹道:“这杀伤力可比伏虏炮厉害多了!”
其实不是炮厉害,而是杀伤型霰弹的设计突破。
靶场是按照标准试验靶场设计得,扁罐和椅子长期跟着石富石鍮陈昭明在兵工厂厮混,就跟后世的兵工子弟一样,对于炮铳试射之类的都不陌生。
对自己的设计能够达到如此效果,扁罐和椅子自己都感到有些吃惊,要是条件允许,用上铜壳炮弹,拥有霹雳炮的高射速,这玩意儿可比伏虏炮好用多了!
有了步兵炮,扁罐才感觉离船的安全有了保障,命令重新起航。
越往南行,原住民的聚居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
部分聚落已经相当于大宋一个县城,甚至还有了交换物资的大型集市。
扁罐一行人的到来,也引起了轰动。
因为这一行人,一看就知道是“贵人”。
即便是聚落,大多数地方还处于刀耕火种,扁罐在这里,终于见到了成片成片的玉珠米地,甘薯地,土豆地,藜麦地,南瓜地、凉薯地,了解到了这些作物的耕种方法。
第一千四百二十九章 大城
第一千四百二十九章大城
越往南,集市越热闹,集市里用于交换的物种越是丰富,很多都是扁罐他们没有见过的东西。
比如一种类似咖啡豆的东西——可可,可以用来制作饮料。
还有多种的蔬菜水果——南瓜,红番茄、菜豆、番石榴、苹果、番木瓜、花生、向日葵、番荔枝、鳄梨和腰果等。
很多东西都需要扁罐他们单独命名,因为压根就不是中土的物产。
当地人还用一种作物的叶子卷起来,放到玉米芯制作的烟斗里边吞云吐雾。
这里的花生也比中土如今培育的花生要大,此外还有一种扁罐知道自家父亲一定会喜欢的东西——辣椒。
辣椒比中土茱萸果大得多,辣味也更纯正,不像茱萸那般要经过仔细的处理才能去除苦味,制作辣米油。
扁罐觉得将这东西带回去给自家老爹,将人参带回去给自家老娘,说不定便能躲过责罚。
这里的野生动物非常丰富,当地人的肉类来源很多,几乎不用家禽和家畜。
他们的肉类来源主要是鱼类、候鸟,还有就是野牛、野猪、盘羊、驯鹿,以及一种介于羊与驼之间的动物。
正经驯化成功的,大约就只有羊驼和一种比中土的鸡大上四五倍,嘴下挂着长长绶带般肉囊的鸡,椅子在图画里将之命名为“吐绶鸡”;以及一种体型同样比中土大上好几倍的鸭子,头上全是红色的肉瘤,椅子将之命名为“瘤头鸭”。
原住民的物资是要通过交换获取的,当地人喜欢装饰,椅子认为他又找到一个当地人属于中土移民后裔的证据——他们也玩玉。
左旋螺号上最多的就是金属,主要是舶来钱银币。
金币很少,铜币因为币值不高,左旋螺号上同样携带不多。
还有金属加工材料也同样不少,比如黄铜。
这里的原住民也知道黄金的价值,虽然知道这些神奇的异乡人手中的金属不是黄金,却并不妨碍他们对黄铜的喜爱。
扁罐听三叔讲过杭州回回的故事,他们喜欢用舶来钱做成饰品,于是他也将铜币打上小孔,将牛皮切成小细绳穿成项链,做成饰品,大受当地人的欢迎。
扁罐他们也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这里的人操着各种各样的语言,几乎每一个聚居地所操的话都不一样,而且几乎相隔数百里的聚居群落文明发展程度相差非常巨大。
有的使用简陋的投石器有的有粗糙的弓箭,有的却已经发展出了较为精致的角弓。
然而奇怪的是使用远程武器的部落往往文化程度相对更加原始,而比较发达的农耕文明区使用的武器往往是石头制造的长矛、标枪。
某些城主的护卫们,使用的武器甚至是硬木制作的木板状劈砍武器在武器的边缘镶嵌了一圈打磨精美的黑曜石石齿加强杀伤力。
更加奇怪的是虽然他们的石器已经精美到了异常的程度,当地人并没有金属工具。
这一点让扁罐和椅子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在不少的聚居区落,船员们发现了宏伟的石制建筑不是神庙就是皇陵之类。
没有金属工具,这些堪称巍峨的石制建筑,整齐的石块,精美的雕刻,又是如何制作出来的呢?
还有一个令人想不通的地方就是从建筑来看,很多建筑都具备相同的文化风格当地原住民的衣着,信仰也有相通之处,看得出来起源于同一个文明。
但是相隔千里的部族往往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大家聚到一起聊天的时候推测什么五花八门的答案都有最后一致觉得椅子的说法相对合理一些。
就是这里曾经有过一个相当发达的文明,那个文明曾经留下过璀璨的文化遗迹,不过之后又被灾荒、瘟疫、或者战争给彻底摧毁。
现在的人,是那个第一时期文明的继承者,或者说当那个文明覆灭之时,现在这些部落当时还只是原野蛮荒中的野蛮人。
等到文明消失,这些野蛮人过了很久之后,才来到这些废墟重新形成聚落,然后在重新发展文明的过程中,有些东西丧失了。
比如金属工具的制作,比如车辆的制作。
扁罐的心情其实不怎么好,因为这次探险实际已经失败了。
他们已经从北纬五十度搜索到了十度,都没有能够找到穿越这片大陆的出口,这片土地,从漫长的海岸线来推断,面积应该超过了新宋洲。
扁罐和赵孝奕在市集中散步,扁罐对赵孝奕说道:“我们该回去了。再往南,就会走出信风带,进入赤道无风区了。”
赵孝奕说道:“那就将这里作为最后一站,采购完我们就回家。”
左旋螺号的存储能力是惊人的,除去机械和物资,还能够运载一百六十吨的货物。
扁罐对这片偏南边的土地没什么好印象,因为他已经发现了不少神庙里边“人祭”的痕迹。
这里的神庙多是中空的,里边堆满了人的骸骨,从骸骨的状态来看,那些人死前遭遇过虐待。
很多神庙里的精美壁画上,也记录着这种血腥的祭祀行为。
其实北边阿坦他们也有这样的行为,不过因为生产力低下,没有这种大规模的战争,因此比扁罐他们说见到的神庙人祭规模来小得多。
不像这里的遗迹,里边的尸骨动辄数千上万。
这无疑会带来严重的卫生问题,扁罐现在都有些怀疑,上一个文明的灭绝,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惜当地巫师的史诗他们还听不懂,不然或许能够发现一些端倪。
几位雄壮的武士穿着华丽的豹皮裙,头上披着羽毛头冠和兽皮冠,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而且扁罐一行人装束华丽,皮靴,丝绸服饰,打磨光亮的抱肚铠,还有随身的精美玉器,出手的商品新奇独特,这些都标示着他们不是简单的身份,自然会引起这里贵人们的注意。
赵孝奕装逼的时候到了。
几位武士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大家都听不明白,不过类似甲骨文的象形简笔画却是大约明白的,椅子将简笔画交给了武士头领,武士头领一看就笑了。
画上大致是一群人坐着一艘大船,从海上过来,最终抵达了这里的北面,然后经过几个城邦,来到了他们这里。
沿途每个城市都有当地城市特色神庙为标志,好些地方,武士头目也是知道的。
每个大城神庙的边上还有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大人,手里拿着部族特有的礼器,船上那帮小人儿都会去拜会这样的大人,献上不菲的礼物。
接下来就是交换物资的场景,船上那帮小人儿身边都是金光闪闪的小圆币,而大人脚下都是各种被画得一看就懂的当地物产。
武士头领又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示意赵孝奕一行跟他们走。
很快,扁罐一行见到了城主。
城主是一个健壮的中年人,穿着用染色棉线编织成美丽花纹的棉袍,带着羽毛头冠和宝石胸链,倒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
中年人手下也有类似宰执一类的大臣,倒是聪明,双方用椅子发明的绘画模式,友好地交换了意见。
椅子发现这位“宰相”关于数学和天文的造诣很高,在询问他们航行多久的时候,宰相用了一套计算时间的符号,最大的一个周期是五十二年。
五十二是一个神奇的周期,扁罐和椅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可思议。
这里的人关于天文知识的掌握,相当厉害。
中国古代,以日月火水木金土命名日子,称为七曜,也称为“星周”。
到了汉代,为了弥补自转和公转得误差,星周又分出了平周和润周。
每五十二个星周,就是一年。
每经历五十二年,星体的排列又会经历一个大周期,重新排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这些天文成就,这里的人竟然也知道!
第一千四百三十章 战争
第一千四百三十章战争
然而宰相对扁罐和椅子的惊讶,远比扁罐他们对他的惊讶来得强烈。
这些知识是神庙最高深的学问,用来指导四季种植的,没想到俩小孩竟然一看就明白!
于是宰相又请扁罐和椅子去了观象台,请出天文观测所用的仪器来让俩孩子“品鉴”。
扁罐一看就明白,这是一套玉石制作的圭表。
老实不客气,扁罐和椅子用自己带来的仪器,对这个天文台进行测量。
经过测量之后,扁罐和椅子发现,这个观象台窗口所对的方向,正好是春分和秋分时,此地太阳落山时的方向,而南北窗之间的对角连线,正好对准了南极和北极。
在观象台巨大的石柱上,这里的人们用刚刚宰相展示给他们的那套数字时间符号,密密麻麻地雕刻了叹为观止的记录资料和星表。
而且这里的人,用棉麻和石灰制作出了厚皮纸壳,观象台上的石室中,还保存着大量这种纸质的天文资料!
扁罐和椅子都兴奋坏了,中原文明屡经浩劫,这方面的记录缺失得太多。
大家都在北半球,这些天文资料如果全部翻译出来,带回大宋,对司天监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见到扁罐和椅子震惊和欣喜无比的神情,老宰相终于露出了微笑,这两位智慧超越了历届圣巫的少年,果然能够明白这些东西的价值。
现在这个国家,叫做“托尔特克”,意思就是“名匠和学者”。
这群客人身上的铠甲,所用的金属,其坚固程度和轻便程度,远非托尔特克能及,他们才刚刚开始尝试制作金属品,不过还仅限于工艺小饰物。
而这两位少年的知识,也当得起学者的称谓。
等到回到宫殿,宰相对国王点头,表示确认了扁罐和椅子“智者”的身份。
等到赵孝奕献给国王一柄镶嵌金币的皮带和一柄骑刀之后,国王慷慨地同意了扁罐他们交换物资的请求。
就在宾主双方其乐融融的时候,城外高山之上突然响起了凄厉的军号声。
扁罐等人顿时脸色大变奔出宫殿,就见到山上的观察哨打出了旗语说明城西北边有一支军队正在逼近人数有上万人。
扁罐和椅子立即回去禀告了宰相,告诉他们这一消息。
国王和宰相顿时大惊两人急速商议了一番,扁罐从中听到了一个不断出现的词——齐齐迈加。
国王看来就是军事和宗教的双领袖选择了相信扁罐的话立即吹响号角,召集军队。
很快几支举着郊狼、大虎、雄鹰的旗帜的军队,集结到了宫殿之前。
而国王的亲军,也竖立起了一面大旗上边竟然是中土人非常熟悉的形象——蛟龙!
这下椅子内心里更加确定了这里的人搞不好就是商周时期的移民!黄帝战炎帝的时候,就是用的这样的军旗!
现在他们即将见证的,就是一场现代版的阪泉之战!
双方大军在城外的平野集结,赵孝奕和扁罐椅子商议了一下,决定帮助托尔特克人。
主要是那么珍贵的天文资料在人家手上万一陷入战乱,就再也没机会了。
托尔特克人的石头加工技艺相当高明但是奇怪的是他们主要拿去修筑了梯田和神庙,宫殿却没有修筑一道可以封闭峡谷的城墙。
接待尊贵客人的时候被敌人打上门来,让国王非常的恼怒。
宰相要求赵孝奕等人去神庙躲避但是赵孝奕拒绝了表示要和国王并肩战斗。
而椅子则直接通过图画表示扁罐童鞋可以帮助他们获得这次战役的胜利。
战争进行得短促而血腥。
在托尔特克人的记录里这次战争差不多是这样的:
白太阳之子的使者毫无畏惧地走到阵前,挥舞起手中代表烈焰的祭旗,用一种神奇的舞蹈,完成了与第二太阳纪最伟大的神灵——魁札尔科亚特尔的沟通。
魁札尔科亚特尔回应了神使的请求,赋予了他无上的神力,阳光在他身体的表面,汇聚成刀枪不入的明亮外壳。
哪怕是残暴的齐齐迈加人,用最坚固的黑曜石打造而成的精美标枪,也只能在神使光之身躯上徒劳的折断。
齐齐迈加人的不敬,引来了白太阳的震怒,于是它将无尽的火焰和金属,降临世间。
大地在颤抖和轰鸣,发出了和天雷一般,让所有人短暂失去听力的强音……
天空中来了云,那是飞鸟,地面上有了河,那是兽群。
白太阳神的怒火和熔流,就在他虔诚的仆从前方数百步的地方肆虐,覆盖了齐齐迈加人最精锐的战队。
强悍的军队在轰鸣飞溅的星光里,变得如同一条掉进火炉的蛞蝓,它扭曲挣扎着,最后化身为遭遇巨熊袭击的蜂巢。
方阵崩溃了,齐齐迈加人化作混乱的野蜂,四散奔逃。
虽然天罚降临在数百步外,但即便是伟大的王,也只有他战无不胜的羽蛇神卫队,还能勉强保持着队形。
狡诈的郊狼,被神的威能吓得向神庙退去,勇猛的黑虎和矫捷的雄鹰,也瑟瑟发抖地躲到了羽蛇神的后面。
雷霆过后,齐齐迈加人的阵地变成了一片血海,上千魁札尔科亚特尔的背叛者,付出了他们可耻的代价。
只有神使一个人还稳稳地站在阵前,呢喃地念出最后一道咒语:“这——尼——玛——”
……
之所以能取得如此恐怖的效果,是因为椅子为了增加小队的战力,设计了一款空炸引信。
为了方便组装,步兵炮弹分了尾部和头部。
椅子在尾部和头部之间,加了一个定时器。
定时器由三根带细簧片的卡子作为保险,发射的时候因为弹体加速旋转,卡子会在离心力作用下打开,计时器开始工作。
到达设定值后,撞针释放,引爆弹体。
这个延时时间是可以通过特殊工具进行调整,用距离标示,能够设定为在两百米到一千五百米之间引爆。
战果太吓人了,榴霰弹在齐齐迈加阵营上空数米爆炸,威能远比落地爆炸强大了太多,一次爆炸就能扫清上百平方米的地域。
三门步兵炮只动用了三次齐射,便将密集的方阵变成了地狱。
剩下的事情就不用扁罐再管了,这次战争以托尔特克人士气如虹的及时出击与轻松获胜而告终。
战后国王想要赠送给扁罐大量的礼物,但是扁罐拒绝了,从包包里取出一种石头,然后指着城西的一处大山,让椅子画了一座山峰,然后圈了起来,表示他要那座山区。
那座山非常的荒芜,种下任何作物都难以收获,国王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紧跟着扁罐又要求国王提供帮助,他要大量的人力,将手上那种石头运到山谷里。
国王也慷慨地同意了,因为现在他手里的战俘多的是。
接下来一个月中,扁罐和椅子化身成了工程师,赵孝奕化身成了厂矿主,理工小组化身成了工头,水手们化身成了护矿队。
所有人心里都只有三个字——发财了!
那里是蕴藏丰富的矿脉,金银铜伴生矿脉!甚至还有许多天然金天然银的金属带!
不需要什么复杂的设施,二林土高炉都能够熔炼出来!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让国王派遣军队监督战俘挖矿,船员们制作出了数十台鼓风机,动用炸药和雷管,开始疯狂地开采那条金脉,烧炭,熔炼金银!
黄金和白银源源不断地送到了左旋螺号上,理工小组又制造了冲锤,冲成金箔送到大城。
白银托尔特克人不稀罕,但是能够装饰太阳神庙和魁札尔科亚特尔神庙的黄金,让国王和宰相感受到了神的荣光。
扁罐还送给了他们一批钢质的錾刻工具,可以将神像用金箔包裹起来,并且刻出繁复的花纹。
于是托尔特克人更加来劲了。
元丰七年九月二十日,火星伴月最近的日子,被黄金装点过的魁札尔科亚特尔神庙正式落成。
国王和宰相邀请扁罐一行作为重要得使节,参与这场庆典活动。
人祭。
按照国王的意思,是要将此次抓获的战俘六千多人,一次性全部屠杀,作为奉献给太阳神和魁札尔科亚特尔的礼物。
第一千四百三十一章 原始股
第一千四百三十一章原始股
魁札尔科亚特尔就是羽蛇神,在扁罐他们的理解里,这就是中土的蛟龙。
扁罐都吓坏了,之前炮击杀伤的千多人都让他内疚不已,于是坚决阻止了国王的行为,让椅子画了一幅画,意思是可以将战俘作为矿工继续挖矿,他们会定期过来,与国王用物资交换采矿所得的金银。
为了达成这项协议,扁罐将左旋螺号上的丝绸全部送给了国王和宰相,还将所有的面粉、糖和酵母贡献了出来,烤制了几千个大面包,模拟战俘的人头代替了人祭。
王国上下对此表示很满意,因为用来代替人头的香甜面包和代替人血的葡萄酒,味道明显比人肉高级了太多,甚至有一种可以直接品味到的……幸福感。
而且披上羽衣和丝绸的赵孝奕,以及扁罐临时拼凑起来的简易乐队,还有用黄金与丝绸装点起来的神殿,那种具备别样美感的仪式,让这次由“神使”主持的祭礼,看起来比以前充满恐怖、血腥、哀嚎和混乱的祭礼,也要高级好多。
椅子还用这里特有的颜料调入鲸油,给宰相留下了一幅连环画,就是二林祭礼的托尔特克版本,精美的彩绘画册,更让托尔特克人相信了这批人就是真正的“天使”。
做完了这些排场,左旋螺号已经装满了最有价值的压舱物,可以回航了。
国王和宰相派出了好大的仪仗队相送,临别还反复比划,要求扁罐他们一定要送面粉和葡萄酒过来,他们愿意用大量的白银作为交换。
九月太平洋的风浪又开始变大,扁罐经过测量,决定将航线定得靠南一些,尽量安全地返航。
这几个月的经历让船员们感觉既兴奋有有趣,想到舱底的黄金和白银,船员们就感觉如同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幻梦一般。
左旋螺号终于开始了返航,赵孝奕从底舱奔了上来,对扁罐兴奋地喊道:“知道我们收获了多少吗?”
扁罐看着逐渐变深的海水:“从战舰吃水深度来看,七十吨?八十吨?”
赵孝奕晃动这扁罐的肩膀:“一百吨!整整一百吨!白银九十五吨!黄金一万斤!”
扁罐说道:“这是最容易开采的部分,基本就是白捡,真要炼矿,那还得有冶炼厂才行。”
赵孝奕根本不管这些,继续兴奋地摇动这扁罐:“我们发现的!这是我们发现的!金山国!这次回去看谁还敢说我纨绔!看谁还敢说我们纨绔!”
九十五吨白银,价值三百多万贯,一万斤黄金,价值一百多万贯,不算别的新粮食、蔬菜、禽畜品种,光金银就价值近五百万贯。
老皇爷也已经去世了,他的俩能干儿子在南海占有的矿藏,一年所产也没这么多。
甚至是二十年前的大宋,整个国家一年岁入的盈余,也不过如此。
这是真正的一船富可敌国的财富。
关键是他们还获得了当地国王的许可,那片矿山现在就属于他们。
扁罐和椅子对财富一点都不上心,钱财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数字而已,这批财富,也不可能属于个人,只能是国家财政的一部分。
等到扁罐用一盆言语上的冷水将赵孝奕浇了个透心凉之后,才说道:“不过有一条船长说得对,就是京中不会在有谁将赵大哥当做纨绔。这一趟我们虽然探索失败了,但是却有了诸多发现,足以抵消盗船之罪。”
椅子说道:“赵大哥,发现金银是抵消不了朝中对我们的弹劾的,不过有了几千年来的详细天文资料,那可就不一样了,这次我们能够挺直了腰杆回去!”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扁罐和椅子带领理工小组搞高炉不说,还要抄录王国天象台石室密档,几乎连觉都没怎么睡好过,困了就喝咖啡可可羊驼奶饮料,愣是将几间石室的珍贵文献全部抄录了下来。
在交流的过程中,扁罐和椅子甚至学会了简单的托尔特克语,而托尔特克的宰相,也学会了简单的汉语,甚至甲骨文汉字。
没办法,因为在交流中大家无奈地发现,特么甲骨文,才是当今世界最方便交流的文字。
扁罐说道:“接下来的两个月,大家会更忙,不但要整理资料,行程还要更谨慎,一定要将这笔财富带回大宋!”
……
八月,癸巳,衢州言太子少保致仕赵抃卒。赠太子少师,谥清献。
张方平和赵抃,是彻底改变苏油对大宋官员的传统印象的两个人,让他认识到了大宋士大夫内心中的三观。
他们活生生的现身说法,也让苏油渐渐融入了这个社会,真正以宋人的自觉,去审视这个世界。
治大国如烹小鲜,一切制度弊端,都有其复杂的成因,牵一发而动全身。
每一步小小的改变,都是那样的艰难和繁复,哪里如后世嘴炮党们所理解的那么简单。
后世的嘴炮党们说白了,不过是另一种状态的王安石而已,以为拥有后世的眼界和科技,就能够在这个世界上平趟,不过是另一种自以为是。
赵抃和易长厚,气貌清逸,人不见喜愠。平生不治资业,不畜声妓。
嫁兄弟之女十数,它孤女二十余人,施德惸贫,盖不可胜计。
日所为事,入夜必衣冠露立,焚香以后天,不可告,则不敢为也。
其为吏,善因俗施设,宽猛不同在处。
赵抃典成都,尤为世所称道。
知越州时,诸州皆榜衢路禁增米价,抃独令有米者任增价粜之,于是米商辐辏,价乃更贱,人无饥者。
赵顼每诏二郡守,必定要举赵抃为例,要求赴任官员向他学习,以惠民利民为本。
能让成都平原一条江,得到“清白江”的名称,能让后世成都一个区,得以“清白江区”命名的人,苏油觉得,称其为“伟人”,并不为过。
赵抃在朝中没有什么朋友,除了苏油是他带出来的,感情比较深厚以外,其余的基本就是绝缘。
老头更像是一个大宋官场的另类,上任只带一只龟一只鹤,后来连龟都没了。
公事之余也不交往,喜欢独自修道弹琴。
苏油有时感觉老头也是穿越者,后世一定是那种上班时在职场纵横捭阖,下班后却坚决谢绝和同事打任何交道,拒绝他们干扰自己私生活的……职业经理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老头死了就显得有些冷清,没人捧。
于是苏油忍不住出手了,上书请求赵顼,说赵抃清白为人,为官一生最高做到参政,却不治私产。请效毕士安例,为赵抃拨款治丧。
其实赵抃的儿子赵屼是两浙路提举常平仓使,不差钱,差的只是大佬的出面。
赵顼收到苏油的请求,也认为老头一生的确是做到了“典范”二字,特赐一千贯给赵屼,作为赵抃的治丧费。
苏油又亲自起草了墓志铭,托蔡京书写之后,给赵屼送去。
又请苏辙写了神道碑铭并序,没敢找苏轼。
苏轼这娃不靠谱,历史上可是被毁禁过文字的,别反过来连累了人家赵老头。
虽然如今这样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是以苏油苟到了骨头里的小心谨慎,认为还是不得不防。
……
可龙里,石薇正带着毕观跟漏勺游览。
石家堡里还养着大理名种小马,当年黄雏的后代,不过是花的。
漏勺很喜欢,给小马取名叫乌黄二色云。
很奇怪的名字,石薇每次听到漏勺呼唤小花马就不由得失笑,但是苏油却高度赞扬了漏勺童鞋天马行空的想法。
漏勺还为乌黄二色云画了一幅画,写上宝马图三个字,拿来让苏油用印,因为他自己还没有印章。
那马画得无比的古怪,但是苏油还是非常欣赏,不但用了印,还将扁罐的大作寄给了大宋最著名的画家张敦礼鉴赏品题。
张敦礼品鉴之后,欣然作跋,又给寄了回来。
上边多了八个字——水西漫画,流毒无穷。
毕观也换上了骑装,带上帷帽,和漏勺一起跟在石薇的身后。
可龙里苏宅还存放着不少零碎,今天他们要去清理一下。
除了替毕观搜寻一些嫁妆,顺便也让苏家七大姑八大姨们看看扁罐未来的新妇。
毕仲衍毕仲游兄弟如今虽然得赵顼看重,但是底子毕竟太薄,嫁到苏家如果嫁礼太过寒酸,苏家人本身倒是没什么,担心的是外人说闲话。
不过小妹是毕观正儿八经的师父,因此小妹给毕观说了,她在可龙里的东西,都送给毕观做添箱。
那些东西,就是四通商号最原始的,由苏油亲笔书写分拆的那部分股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