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45分节
第一千四百三十二章 蔡京来访
第一千四百三十二章蔡京来访
小妹和陈昭明都是专注学术的人,钱财对他们来说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小妹也一直认为这部分财富应该是哥哥的而不是自己的,观儿是扁罐未来的媳妇,用这种方式将自己名下的这部分财富,重新交还给哥哥,真是再好不过了。
而她自己,就太皇太后和太后历年赏赐的财物化作的投资,都已经是一笔庞大的数字。
这部分原始股份里,最初只包括了眉山方知味、四通商号、仙井监、钞行、富顺监的一些资产,到如今虽然经过多次稀释,股本在四通商号里边已经没有多少占比,但是其资产价值也在数百万贯之巨。
当然这里边很多是无法出手的,只能享受红利而已,不过就这红利,一年也能有十数万贯。
这些东西的凭信,就是一枚印章,当年苏油用雅州碧玉,给小妹亲自雕刻的一枚印章。
“找到了!”毕观从一个书架上取下一个盒子,盒子打开后,里边是一个八角球一样的黄铜鲁班锁。
鲁班锁上还有蚀刻的二十八宿,石薇看着就头痛:“这是你大叔和容婶婶小时候的玩具,不过只有他们聪明人才会玩,我可打不开。”
毕观将铜球翻看了一阵,轻轻在角木蛟上推了一下,铜棒陷进去了一格。
之后又试着在房日兔上推了一下,果然,房日兔的铜棒也能动了。
毕观立刻来了信心,手底下越来越快,很快便将整个鲁班锁解开,露出了一个麻布包裹的物事,里边是一方粗糙的碧玉印章。
石薇大为惊讶:“观儿你可太厉害了!”
毕观对解开师父和大叔的的玩具很兴奋:“其实不难,《淮南子·天文训》将二十八宿分成九野,这个鲁班锁是按照九野首宿来设定的。其实算是有步骤提示啦。”
石薇暗自脸红,这玩意儿小时候苏油也给她寄过,自己解不开然后一剑给劈了。
后来小油哥哥就改用了黄铜做锁,想起来真是气死人。
转头对正在翻箱倒柜的漏勺说道:“以后要跟着毕姐姐好好学习,不然一个鲁班锁都解不开就丢人了,知道了吗?”
漏勺翻出来一个灯罩上按星宿打着眼的走马灯正研究,闻言懵了,心想怎么又扯到了我身上?
不过在老妈的逼视下,却也只好乖乖点头:“知道了。”
毕观找来一张白纸,将印蘸了印泥盖上去。
印文很细,整整七个字——“苏家有女如明月”。
九月,癸亥,辽主如藕丝淀。
乙丑,黑汗围于阗,西域都护巢谷遣刘世恒败之,擒其将阿黜尔。
冬,十月,乙亥,以给事中韩忠彦为礼部尚书。
忠彦入谢,帝谕曰:“先令公之勋,朕所不敢忘;卿复尽忠朝廷,此未足以酬卿也。”
戊子,归来州罗氏叛,经略使熊本奏欲讨之。
归来州地处后世泸州下属叙永、古蔺、和黔西六盘水一带,和东边的黔州所领诸羁縻州,与西边后世云贵相交的石门蕃部一起,基本属于大宋最后一片蛮荒羁縻州地区。
罗氏北面,过了长江就是范龙山的原泸州蛮部落所在地,再往北就是蜀中重要的食盐产区富顺监,因此罗氏的背叛立即引起了朝廷的反应。
而罗氏的目标,和当年乞第龙山造反一样,也是离泸州边上不远的淯井监。
说到底,还是为了盐。
但是这明显的不合理,蜀中如今已然驰禁多年,盐井数量多达五千多口,而且大部分都已经机械化或者半机械化,一年出盐高达九千多万斤,占全国产量的四分之一。
现在国家多了宁夏,降到了五分之一。
然而事实就是罗氏蛮反了,为了盐反了。
罗氏蛮所在地区离眉山并不远,中间只隔了个戎州和嘉州,蔡京担忧苏油的安危,顺江而下坐镇戎州,准备督促熊本进剿。
结果熊本大军还未到,邕州太守唐淹、嶲州太守白愔,传檄马湖、石门、南广三部,将罗氏蛮的人马围在了淯井监东边小城晏州的梅岭堡。
白愔在西南夷中的声望极高,接到苏油的书信后也感觉此事过于蹊跷,亲自入堡调查。
得知真相后白愔也哭笑不得,因为罗氏蛮造反的原因,是被一个汉人土匪头目给坑了。
这个土匪头目是盘踞在永宁河江门寨的匪首罗士忠,这娃发现做土匪没前途,干脆将自己打扮成罗氏蛮,前往淯井监贸易食盐,然后拉回江门寨,换了衣服又冒充淯井监的盐丁,再将盐卖给罗氏蛮。
几年下来非但没有穿帮,反而将生意做得顺风顺水,让淯井监和罗氏蛮双方都很满意,罗士忠这二道贩子,竟然当得越发滋润起来。
手里有了银钱,罗士忠的心就大了,听说眉山城繁华无比,于是带了几个手下,准备到眉山这繁华之乡去见见场面,潇洒消费一把。
结果遇到苏油回乡,眉州太守自然要整顿治安,给大佬留下好印象,于是来了一回严打。
罗士忠跟手下因为形迹可疑说不出自己的来历,被抓到了大牢当中。
山寨没了主,中间商没了,罗氏蛮没了盐好气哦,聚到一处下山找大宋官人要说法。
淯井监的人还颇为奇怪,今年的罗氏蛮不要盐了吗?怎么还没来人?结果一来一大帮子,吓得赶紧打报告。
收到白愔回报的时候,蔡京正在老翁井拜见苏油,将来龙去脉跟苏油一说,苏油也哭笑不得:“我大宋土匪里边怎么这么多人才?梁山泊的土匪带领手下开垦良田,得地几百顷;江门寨的土匪做食盐转口贸易,竟然做得双方都满意。”
蔡京也觉得好笑:“所以汉初行黄老之治,有时候的确是合理的。”
苏油问道:“那这个罗士忠如何处理?”
蔡京说道:“这个罗士忠不在大宋户籍,是羁縻州过来的汉人,朝廷在江门寨没有驻兵,此子冒充官差在那里施行管理之责,居然干得井井有条,颇得过往客商赞誉,在罗氏蛮中声望也颇高。”
“既然素无恶迹,干脆招安了他,当一个正儿八经的知寨,拿一份右班小使臣俸禄,让他继续料理和罗氏蛮的盐务商务好了。”
苏油摇头苦笑:“要是熊本大军一动,此事就多半无法善了,所以沟通很重要啊。”
蔡京也摇头:“是,罗氏感大宋仁德,愿意奉土归流。”
“我估计也是给这事儿坑怕了,希望大宋派一个流官在那里,有什么事儿也好得个真消息,哈哈哈……”
苏油微笑道:“朝廷准了?”
蔡京点头:“准了,陛下同意罗氏内附,设叙永、怀仁、归来三州,分而治之。统计田亩人口,设官治之。”
苏油松了一口气:“如此也好,这样一来,金沙江,东川,南盘江一线,我大宋疆域也就稳固了。”
“罗氏归流,对黔州南部所领大宋最后一批羁縻州是很有吸引力的,这件事,你们处理得不错。”
蔡京说道:“都是为朝廷解忧,分所当为而已……子超少爷,还没有消息?”
苏油摇头:“还没有,据一艘捕鲸船说,在日本东北发现了一些岛屿,其中一所岛屿上发现了左旋螺号留下的地标,不过再往东北风浪太急,他们也只能返回。”
说完叹了口气:“那艘船就是大宋目前船只走到的最远地方了。少年人,到底不知天高地厚。”
蔡京劝道:“国公,吉人自有天相,也无需焦急,静待就好。”
苏油说道:“不说他了,《伦理》的纲要你也看了,有什么建议?”
蔡京说道:“书中的道理讲得透彻,字字珠玑。”
“如果说《原理》最终解释的的是‘我为何,我自何来,我将何往’三大命题的话,《伦理》想要解决的,就是‘我们为何,我们自何来,我们将何往’的三大命题。”
“国公此书的要旨,当在于斯,是吧?”
苏油对蔡京再次刮目相看:“元长天纵聪明,一言已尽之矣。”
第一千四百三十三章 探讨
第一千四百三十三章探讨
蔡京拱手道:“此乃为天下人设教之书,国公于义理一道,凭借此书,可与先哲比并。”
苏油摆手:“让元长看过,是要你提意见的,这些话就不用说了。”
蔡京整理了一下思路,先问道:“敢问国公,《伦理》纲要,与他人看过了吗?”
这是肯定的,苏油一边在整理思索的同时,一边也和国中有影响力的人物保持着通信。
这部纲要,他分别与代表老一代的司马光、王安石、文彦博、吕公著、张方平;中间一代的唐淹、苏轼、苏辙、章惇、韩忠彦、郑侠、甚至是程颢,都征求过意见。
年轻一代里边,则有黄裳、刘正夫、邵伯温、苏元贞、晁补之、毕仲游、苏迨。
相比程朱理学站在哲学的下游,从伦理角度往哲学方向靠,意图为“王道”寻找哲学依据,最后形成理学一路,苏油要做的事情,其价值是不言而喻的。
苏油要做的事情,是以哲学为基础,以伦理学为框架,探讨如果要构建一个近乎完美的道德社会,所应当遵循的规则。
这已经突破了哲学和传统儒学的范畴,目光已经注视到人类未来发展的方向和脚下的发展道路。
苏油推开了一扇宋代学者从来没有企及过的窗户。
苏油对这个社会,不再简单以君臣士农工商来进行划分,而是对每一个参与到社会生活里边的人,用其共有属性进行了划分。
在这个划分体系内,每一个人,都在履行自己的社会职责,都承担着相应的权力和与之对等的义务,都为一个系统服务,那就是人类社会。
而有利于维系这个社会,并使之进步的所有东西的认知之总和,就是道德与文明。
而道德又受到文明进步程度所影响,比如商代行人祭,对于商国之人来说,那也是他们认知里边奉天敬祖的善,这就是他们的道德,受到了他们文明程度的限制。
因而[八一中文网 81zw.xyz]两者相辅相成。
而对于个人道德来说? 则受到“社会范围”的限制? 这就是人我之别。
修身,是“独我”;齐家? 是将“我”的范围扩大到了家族;治国? 是将“我”的范围扩大到国家;平天下,是将“我”的范围扩大到全天下。
这其中又包含了社会范围在认知上的扩大和社会道德在认知上的趋同。
而且这样的扩大和趋同? 必须有利于社会进步,有利于人类社会的进步? 有利于每一个人或者说最大多数的人? 物质水平和精神水平的提高,否则社会就会变成头部吃尾巴的内卷型社会,最终分崩离析。
这就是道德存在的必要性,也是它的核心价值所在。
如今的大宋? 无疑是人类文明发展程度最高的国家? 因此让“天下”朝大宋的价值观、伦理观、道德观趋同,是有利于全人类社会共同进步的。
这就给了发展、进步与扩张中的大宋一道有力的思想武器,牢牢占据了大义。
而且还有一点没写出来,那就是如果大宋的统治者,想要用这套理论发展自己的国家? 享受这套理论给自己带来的红利的话,那就同样要受到这套理论的拘束。
大宋的有识之士? 老中青三代精英,当然能够看到其中的价值? 对于苏油的这个理论方向,都是感到惊艳? 让老一代欣慰? 同辈推崇? 后辈景仰。
不过这些和蔡京说不着,苏油给那些人看自己的理论,是因为信任他们的人品。
对于他们来说,只要理论站得住脚,对大多数人有利,他们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但是君子可欺之以方,这个世界上不全都是那样的人,出于谨慎,苏油同样需要蔡京这种“奸人”的建议。
摆了摆手:“你不用管别人怎么想,我也不想用别人的说法来影响你,我只问你的想法和建议。”
“蔡京是真心佩服国公的修为。”蔡京先对苏油施过一礼,这才说道:“要说意见嘛……也不是没有。”
“元长讲来。”
蔡京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直说比较好,于是说道:“此书用了诸多新词,其中纲要,凡例之类的体例,理学的痕迹,实在太重了。”
“理学如今虽为显学,然毕竟还未被朝廷采为取士之道,士大夫揣摩研习,尚不够深刻。”
“不理解《原理》,就开读《伦理》,对于牵强附会之辈来说,只怕反而不能理解,或者旁牵别引,胡乱解读,最后攻讦有加也说不定。”
这方面苏油倒是的确没用想到,不由得问道:“元长的意思……”
蔡京说道:“国公,书是好书,就是……有些……超前了,或者说,推广还没到火候。”
苏油犹豫了一下:“然则何时才是火候?”
蔡京也敲着茶几,沉吟了半晌,开口就是:“或者,让司马学士来?”
苏油噗地一口茶喷了出来:“你能不能给点正主意?不要逮着人就坑。”
说完却沉下了脸色:“元长是看出了什么风险?”
蔡京没有否认,但是话说得很艺术:“今上乃大有为之君,恢复唐制,设六部以分割相权,这些原不还是国公设计的吗?”
苏油也没有否认,但是同样将话说得很艺术:“我之所为,乃为致君尧舜。然尧舜力躬,与民作则,其权益增,其劳益甚。此所谓冠冕有加,必承其重者。”
蔡京大为震惊:“这……这这……”
苏油问道:“怎么了?”
蔡京深吸了一口气:“国公,我认为,大宋皇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冠冕有加,必承其重’八个字,在现今便已够用了。”
“《伦理》一书,固为至理,也是为今后的……发展,指明了路途。然无识之辈,怕是只以为国公为升斗之民号呼请命。京只恐于士大夫无动其衷,于小民又莫名其奥。徒增纷扰,于国无益。”
“如果要颁行此书,那就还得加工,抹去其中理工痕迹过重的地方,从义理方向着手讨论,仿效《论语》的体例,先诱引士大夫阶层的入彀认同才行。”
“现在国公的论著过于鲜明,直如长刀大戟,无知之徒,不知是为了保护他们,只怕先会惶恐不安。”
苏油总算明白过来了,自己到底还是后来者的思维,忘了考虑宋人的习惯和接受程度。
自己这部书,可不是只给精英看的,普及播种才是根本目的。
抚掌笑道:“明白了,元长此论方为至理,要不便叫《伦理训类》?作为自家关起门来教育扁罐漏勺的闲言碎语之总结,如何?”
蔡京见苏油听了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又为苏油一转眼就能想到如此巧妙的方式而惊叹:“此法妙极,蔡京有幸,先得窥夫子之道,夫子莫以为蔡京希望独专,一味阻碍就得了。”
苏油此刻心里只感到无比的滑稽。
不光光是因为刚刚和真实历史上著名的大奸臣掰扯了半天道德,最后还采纳了他的建议;
还因为他想到了后世一本书——《朱子语类》。
《朱子语类》那部书里边,很多话几乎就是纯白话。
比如“人只有个心,若不降服得,做甚么人!”
又比如“人精神飞扬,心不在壳子里面,便害事。”
又比如讲论语:“曾子三省,看来是当下便省得,才有不是处,便改。不是事过后方知始去改,省了却又休也。”
苏油对程朱理学是不怎么感冒的,但是现在自己要推行自己的思想,却要模仿南宋景定四年出版的朱熹与其弟子的问答语录汇编,实在是太特么……
这不光是要换了人家得菜,这是连人家做菜的锅都要搬走,都不知道从何吐槽起了。
但是不可否认,这样的方法,却是如今宋人最容易接受的方法。
第一千四百三十四章 省费
第一千四百三十四章省费
蔡京对苏油如此重视这部书的目的却有些误会,安慰道:“国公一直以事功取名爵,陛下终究还是要大用的,这一节,天下无人不知。”
这话说得苏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奸人永远是奸人,以为自己担忧被君王忘了,守制期间还不消停,着急忙慌写书就是为了找机会让赵顼记得自己。
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你想哪里去了,说说朝中的动向吧。”
蔡京说道:“朝廷动向嘛……蔡确的建议,国公如何看?”
九月,蔡确对赵顼建议,鉴于宁夏已固,青唐已安,陕西四路西军正军需要考虑出路了。
新军的威力已经大显,国家军队改革势在必行。
因此请赵顼将西军中的将领召到皇家军事学院,接受新式军事思想教育,举办“高级将领培训班”,同时将旧军大部转业安置,充实宁夏路人口,调整巩固边防,改造玉门关到于阗的交通线路,设立寨堡,驿站,巩固新得地区。
将西军剩下的精锐予以整编,重新按照新军建制组建,减少军费开支,提高战斗力。
于此同时,对于国家重点地区如蜀中、两浙、河北、南海,也将效仿京中、河西,调整军制,汰换旧军,组建新军代替。
这项建议从明面上看,应该说对大宋是有好处的,大宋的军事,也的确应当朝这个方向发展。
但是在短期内,这样做却也起到了暂时解除西军将领对军队控制权的效果,而且可以看作蔡确意图对军事染指的先兆。
其目的是什么?
不过苏油并不担心:“军机处的人员更换了吗?”
蔡京对苏油的政治敏感性相当满意,笑道:“陛下曾有意让高使相主事,但是据说被太后否了,改用了王韶,而章楶调任南海,接替王学士。”
“高使相如今只管军机处教育厅,皇家军事学院山长。”
这个安排很合理,军事学院进了一帮悍将,让苏油不由得想到《亮剑》里边李云龙、孔捷、丁伟三位军长,在南京军事学院里边闹塘鱼一样的表现。
也只有高遵裕这尊大佛才镇得住。
蔡确这番作为,捞取不到多少好处,最多就是安插提拔一些人手。
但是新军本身是个大熔炉,他们的服务对象很明确,就是国家和君主,而不是任何人的私人力量。
就连苏油,都只能从侧面,用天理人情,天心人心那套理论去影响他们。
在君王利益和国家利益相一致的时候,任何私人想要插手新军,都是妄想。
蔡京说道:“军机处蔡确是插不进手的,毕竟资望太浅,而且也没有军事建树。不过他此举肯定别有目的,只是一时猜测不透。”
苏油说道:“只要对国家有利,猜不透就别去瞎猜。朝廷要开科举了,蜀中的人才你看好了没有?”
蔡京笑道:“蜀中出类拔萃的,家氏兄弟,还有王当,程之邵几人,这次科举把握比较大……欸!说起来,好像还都是国公同窗?”
苏油想起当年在学宫的日子,不禁莞尔:“不但同窗,程懿叔还是我表侄儿。那一会儿你下山的时候,麻烦替我给他们带一份仪程,算是个意思。”
说完看看天色:“夫人也快要回来了,昨日打了一头麂子,捕得几只野鸡,还带着漏勺采了一筐蘑菇,那我们就小鸡炖蘑菇,山笋炒麂子,再尝尝我种的菜!山蔬野馔,不成敬意。”
蔡京大乐:“如今要吃到国公亲手料理的美食,那可是不容易,今日蔡京可算是来着了!”
……
十一月,乙卯,太白昼见。
辽国,五泉行宫。
耶律洪基在大发雷霆:“私铸铜器屡禁不绝,你陈义干什么吃的?!”
参知政事陈义跪在地上浑身颤抖:“臣罪当诛,铜器利润太大,宋国二十五万贯岁币,实在经不起消耗。”
耶律洪基怒道:“朕的钱财,都哪里去了?莫不是被尔等贪墨?”
陈义赶紧申辩:“臣等鞠躬尽瘁,万死不敢!陛下,去岁白灾,朝廷赈济鞑靼诸部,实在是耗费了不少,还有黄龙府女直也在扶持,听说他们又败了……”
耶律洪基坐在虎皮大椅上,闭着眼睛,用手揉着太阳穴:“如今只说如何解决,冬捺钵的蕃部赏赐颁不下去,大辽失了体面,你陈义合族,怕是难逃罪责。”
陈义说道:“于今之计,臣思忖着……可否先跟沿海诸郡商贾相借,等南朝的岁币过来,再还与他们便是。”
“我?”耶律洪基的暴脾气又上来了:“我与商贾借贷?!这就是你陈义的主意?!”
陈义一脑门子冷汗:“不借的话……那就售官?”
耶律洪基一脚将陈义踹倒在地上:“十五万贯赏赐!得授多少官?你陈义参知政事一职,值不值这个数?”
“不不不……”陈义吓得连连摇头:“陛下,其实这事情还是雪灾引起的,我朝南方开明,多用绢钞,北方游牧,多用铜钱,朝廷所存,也多是铜钱。”
“雪灾一起,朝廷要救灾,就需要购入大量的粮食布匹,因此大量铜钱,便流入南方。”
“还有……还有就是观象台,宋人虽然援助了我们数十万贯,但是我们也要自掏一部分才建得起来。”
“哪怕是室老仿制了不少机械,但是泥石土方,配套的各种仪器机械,星台,宫室,总也是少不了的……也,也得近百万贯……”
“这些东西,也多来自南方,都是用朝廷的铜钱换取的。”
耶律洪基又怒了:“那你们为何不用绢钞?”
陈义嚅嗫道:“因为……因为天象台很多设施,依赖南方,也有包给宋人干的,或者从宋国购置。”
“绢钞只在辽国和獐鹿二岛通行,之外的宋人,他们是不收的。”
“南方本来有绢钞可用,铜钱对于他们可有可无,得到铜钱后,他们立刻便会化成铜器。”
“因为豪滑们都知道,我朝铜币与铜器差额巨大,化钱为器,他们可以赚取更大的利润。”
耶律洪基咬牙道:“这就是没办法了?你们非要逼朕动刀子?”
“不不……”陈义赶紧摇头:“绢钞方便,自有其好处,只要……只要这次捺钵冬赏,也改用绢钞,就没有问题了……其实就是个习惯问题。”
耶律洪基沉吟片刻,皱眉道:“那绢钞能足数吗?”
“足数!”陈义赶紧回答:“绢钞我朝绝对足数!正好南朝遣使与我们商议,问能不能够一次印发五年的绢钞,以便降低印刷成本,陛下我认为此事可行!”
“哦?”耶律洪基说道:“他们降低成本,对我们有没有好处?”
“当然有好处!不然臣也不会来求请陛下。”陈义赶紧说道:“每印发一次绢钞二十五万贯,我大辽要给南朝两万五千贯的那个……代印费,去年增发到七十五万贯后,这笔钱可就太多了,为臣每次都给得心疼啊。”
“因此这次臣与宋使商议,我大辽一次印足五年之用,只给他们两年之费。”
“这样大家都有好处——他们降低印刷成本,省去年年繁琐;而我大辽,则能整整省却二十二万五千贯!”
“如此一来,我们不但将带印费减省五分其三不说,还能一次纳入近四百万贯绢钞存于国库。仓促之际可以腾挪借支,难道还怕支应不下来一场捺钵?”
耶律洪基的脸色终于和缓了下来:“办事倒是勤谨,能从宋人那里抠出这么多费用,也算是功劳一件。”
“不过寅吃卯粮可使不得,此次捺钵乃特事特办,等明年岁币收到,还是要将铜钱折入库里,明白吗?”
“明白,还是陛下英明!”
“领五千贯赏赐,滚下去好好办差,越是遭了灾,这捺钵越是要办得体面,不能虚了气势让边蕃看轻,明白吗?”
“臣遵旨!”
第一千四百三十五章 归来
第一千四百三十五章归来
十一月,戊辰,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司马光修《资治通鉴》书成。
合三百五十四卷,历十九年而成。
后光病《目录》太简,更为《举要历》八十卷而未成,又别著《历年》二卷,《通历》八十卷,《稽古录》二十卷。
至是上之,降诏奖谕,赐银帛衣带鞍马。
帝谓辅臣曰:“前代未尝有此书,过荀悦《汉纪》远矣。”
以司马光为资政殿学士。
校书郎、前知泷水县范祖禹为秘书省正字;
时刘恕已卒,刘攽坐废黜,故不及。
刘攽为人疏隽,不修威仪,喜谐谑,数招怨悔,终不能改。
以讽刺新法不便,之前被贬曹州,因此这功劳没他的份儿了。
庚寅,诏门下、中书外省官同举言事御史。
以河东,河北水,并蠲洺庐会三州税。
是岁,秋宴,帝感疾,始有建储意,谓辅臣曰:“来春建储,其以司马光、吕公著为师保。”
又曰:“待苏油制毕,并举其事。”
这个月,辽主捺钵于五泉,诏改明年元曰大安,以王绩知南院枢密使事,陈义为中京留守。以枢密直学士杜公谓参知政事,赦杂犯死罪以下,改庆州大安军曰兴平。
蔡确机巧,见赵顼有用司马光、吕公著、苏油之意,开始给自己找退路,对邢恕说道:“上以君实为资政殿学士,异礼也。君实好辞官,蔡确晚进,不敢进书相劝。和叔你出于学士门下,宜以书言不可推却之故。”
邢恕平日里也就是在蔡确面前吹嘘,其实哪里敢跟司马光写这样的东西,不过恩主有命,只好写信给司马康,将蔡确的意思讲了一遍。
司马康转告了司马光,司马光笑而不答,对资政殿学士一职,再辞而受。
……
两浙路,杭州市舶司。
冬夏两季,是市舶司极度繁忙的时候。
六月大量海船要涌来,十二月大量的海船要出港,中间备货,验货,保管,托运,保险,税收,发卖,入账,防盗防火防四只脚的老鼠和两只脚的老鼠……诸多事务搅得刚刚来到这里的王中正一个头两个大。
好在市舶司的人都是做老了业务的,尤其是杭州市舶司,是大宋最大的一个外贸港口,当年苏油早就给市舶司立好了规矩。
虽然繁琐细致,但是严格执行下来,这么些年倒是运转得井井有条。
王中正现在有的是钱,而且都是被洗白了的合法收入,因此他就算一文不贪,都已经花不完了。
现在他要的是名声,在九原路创下的万家生佛的名声。
一个中官能得到这么好的声誉,尤其是对王中正这样的贪污犯来说,简直就是特么气运逆天了。
于是王中正飘了,他要告别以前那种**生活,重新做人,向前辈楷模秦翰秦老公学习。
秦翰也是中官武臣出身,一生勇猛战斗,被创四十九,获得巨大声誉之后回朝,却又温良谦谨,轻财好施。
宫中长辈们说起秦老公,那都是啧啧艳羡,当年秦老公逝世的时候,汴京城里禁军百姓,无不嚎啕痛哭,扶棺相送;朝士大夫,莫不叹息感慨,纷纷作诗祭奠。
一个中官,在中官被严重鄙视打压的宋朝,混到这份上,你敢信?!
王中正觉得自己的履历和秦老公很类似,他也已经走完了秦老公那样光荣的前半生,而且运气比秦老公好,十几年征战沙场,愣是皮都没有碰破过一丁点。
这份福气需要好好珍惜,他也要温良谦谨!他也可以轻财好施!他也要死后万人扶棺相送!
当年听说王中正的这个理想,苏油都笑尿了,王中使你志向固然可嘉,不过前路上,却又一头秦翰秦太尉不曾遇到过的猛虎啊……
王中正赶紧问是啥。
苏油认真说道,那就是太尉你心头的贪念。
尤其是杭州市舶司,那是金山银海,你本性贪财,陛下为何偏要放你在那个地方?
你品,你细品……
王中正噗通一声就跪了,国公你看在同袍好几回的份上,无论如何,拉老王这一把啊!
苏油将王中正扶起来,很简单,倡廉明志!
你现在又不差钱,那些首尾我都给你料理明白了,你现在的钱财都是多年的军功和多年的积蓄,都跟你家中供奉的金佛一样干干净净。
所以你要倡廉,而且千万小心连带责任,因此不能被手下所蒙蔽,一定要狠狠的监督他们。
条款都在那里摆着,关键就看执行,你要睁只眼闭只眼,那就孝敬不断大家开心。
但是你要清楚,这些孝敬和开心,大头都是陛下的钱袋子里边淘出来的,对官员还好说,对太尉你,那就叫家贼。
家贼啥意思懂不?吕嘉问那种将家里东西往外搬,让家族不得好的,就叫家贼。
只要你把“贪”这头猛虎给治住了,然后再来给大家搞好福利,那你不但能得到秦太尉温良谦谨,轻财好施八个字的名声,还能站到比他还高的高度。
沐贪泉而贞心不动,处金穴而清节无亏!
这才是古往今来第一大中官,别说百姓朝士大夫,官家太后都会为你动容!
王中正是真被洗脑了,来到杭州市舶司啥都没管,就是狠抓监督管理。
对自己的人品,自己都不放心,于是规定,监督从自己开始。
又怕市舶司的人不敢管自己,干脆一咬牙请了旨,要赵顼从御史台派了国家级检察班子进驻市舶司,专事监督,不受市舶司管辖,只对赵顼负责。
赵顼收到王中正的请奏都惊着了,王都管这是生佛都做得不过瘾,竟要做中官里边的圣人?!
其志可嘉,大手一挥,准奏!
不用担心自己犯错误之后,王中正开始转而抓管理,提升对官吏的福利和对商贾的服务。
市舶司要弄福利实在是太简单了,随便来个引导入港,建几个仓储区,搞点物资补给之类的三产,比如罐头厂火腿厂什么的,就已经不要太滋润。
王中正是中官出身,抓服务那就更是老本行。
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有钱的是大爷,比如我,值当如此伺候。让人掏钱,总要让人家掏得舒服嘛。
话虽然丑,但是效果很不错,市舶司的业务可谓蒸蒸日上。
今天要来的这位可是真正的厉害人物,如果说市舶司是陛下的钱袋子,那这钱袋子的口子,就攥在这位手里。
王韶已经过了六十五,再不召回,只怕要死在南海。
赵顼的意思很明显,让王韶在军机处干一届,王学士就可以光荣致仕,安享晚年了。
王韶开疆拓土之功,仅次于苏油,以文臣干武事,开青唐,守南海,干得风声水起。
跟苏油不同的是,王韶善于利用形势以弱克强,不光是战略大师,还是战术大师。
在传统武臣心目中,蜀国公就会打呆仗,赖皮仗,欺负人仗,不厉害。
王学士才是偶像,是孙吴再世的全才。
同样的,王韶也是王中正的偶像,因此今日知道王韶要到来,早就屁颠屁颠地来到港口等候。
不多时,一支六艘军舰组成的舰队出现在天际,港口瞭望哨上的哨兵屁滚尿流地跑了下来:“大帅!发现左旋螺号!就跟在泰山号的后面!”
“什么?”王中正不禁大喜:“看清楚没?”
“看清了!四立桅俩前桅外加一个大烟囱!真真的!”
“好!”王中正转身就想向电报局跑,想了一下又站住,叫手下书记:“去,赶紧跟汴京城军机处,成都府,钟山理工学院,上海务,四通商号总部发报,告诉他们,左旋螺号回来了!赶紧去!”
第一千四百三十六章 消息
第一千四百三十六章消息
当先而来的,是南洋舰队的旗舰,长达一百五十米的泰山号。
纵帆船就好像是自然界中的鲨鱼,几乎就是大型帆船的终极形态,一次进化到位,再不用改变。
不过中间的小改进却是不断在进行,但是大平台却已经完全定型。
如今的泰山号,在海水下的部分包覆了铜皮,定期进行更换。
目的不是为了加固,是因黄铜对海洋生物有毒性,可以防止海洋生物附着其上,降低船速,另外也可以防止船壳被海水侵蚀。
中国海船有神器——油漆,远比他国海船经久耐用,泰山号至今仅进行过两次大修,却一直都是南洋水师的移动堡垒,海上中坚。
市舶司两艘小船开了出去,领航员登上大舰,引导舰队入港。
这个时间会很长,因此舰上很快下来几个人,先行搭乘着小船向港口驶了过来。
王中正举起望远镜观瞧,终于见到小船顶层甲板上,一个紫袍官员身后的几个年轻人,放下望远镜直跺脚:“长生天保佑!可算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赶紧再去电报局个人,再发一封,就说二六团练,苏朝请,陈通直,尽皆无恙!”
终于,小船靠上了趸船,王中正来到跳板边上,伸手迎接自己的偶像下船:“王学士来来来下官扶你……”
王韶笑道:“官家要你到杭州来享福,你却大搞廉政,不像是西边的那个王中正啊。”
王韶是老西北,底下这帮将领监军各自是什么脾性,可以说了如指掌,王中正这种黑材料深厚的中官,在别人面前可以装,在王韶面前那是装不起来的。
王中正老脸一红,伸手扶住王韶:“人家国公都说了,浪子回头千金不换,还不兴人学好了?学士可要给下官留点脸面……”
王韶哈哈大笑:“在南海听惯了当地人拗口的语音? 你这口音啊? 怎么听怎么对味儿!对了还没介绍……”
“还介绍什么呀!”王中正对着几个年轻人就抱怨上了:“几个小郎君做下了泼天的事体,这就是官家看重? 着实遮掩? 要不然啊,朝中可都要闹出大地震了!”
“这小一年可遭罪了吧?你说你们都是怎么想的!等进京见到了官家? 再好好谢罪吧……”
“谢罪?谢什么罪?”王韶却是护短:“当年我中得进士之后辞官不任,流浪青唐十年? 才有了平戎策? 我看大宋如今的年轻人里,难得有孝奕、扁罐、椅子这份志气!”
“哎哟学士你可就别夸了!”王中正领着几人跨过趸船朝岸上走:“还志气,左旋螺号可是大宋第一等的大机密……”
上岸之后,王中正领着几人进了港务处的一个小房间:“再等一下? 等做完手尾咱们再出去。”
几人都是莫名其妙? 不一会儿一名新军服色的小中官跑了过来,从包里取出一个小包裹:“都管,取来了。”
王中正接了过来,然后左右看了看,对小中官说道:“你先出去? 守在外头。”
“是!”小中官敬了个新军军礼,转身出去了。
王中正这才将包裹递给赵孝奕? 低声说道:“这是陛下的中旨,日期是元丰七年二月十五? 内容是密令二十六团练,苏朝请? 陈通直接管左旋螺号? 进行长途试航。团练你收好了。”
王韶看了看王中正? 又看了看三个娃子,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扁罐!你敢盗船出海!你胆大包天了你!”
扁罐立刻指向赵孝奕:“孝奕哥是船长,是主犯,我们最多是协从!”
“少来!”扁罐的甩锅行为岂能瞒得过王韶这样的老狐狸:“二十六团练知道怎么行船?再借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椅子行止彬彬,跟他爹娘一样喜好学问,压根不会想要做这样的事情。”
“就你这野小子!跑不了!”
王中正赶紧焦急地摆手:“小声点几位爷,官家都给你们打了遮掩,就别在这上头掰扯了,反正走到哪里都说是奉内降指挥行事,咱的确有诏书在手啊,是吧?”
“对对对……”赵孝奕赶紧拉着扁罐和椅子对西北作揖:“官家仁德,我三人铭感五内,唯有鞠躬尽瘁,报效无回……”
王韶看得直翻白眼:“难怪蜀国公要坚持交卸差遣,回乡替八公守制;曹王闭门不出,研究医理。原来是你们闯出来的祸端!”
扁罐和椅子一下子傻了:“八公……八公去世了?”
王中正说道:“你们出京不久,苏八公就仙逝了,蜀国公以苏八公有怀抱之恩,上书五请,坚持要为八公守制一年。陛下恩准了。”
扁罐眼泪下来了:“那我爹现在在眉山?我要回眉山。”
王韶皱眉道:“哪里容得你们这么自在?乖乖跟我一起进京,听候陛下处置。”
说完又劝道:“你们出海也差不多一年了,蜀国公守制也即将结束,很快你们便会在汴京相见,相信你爹肯定也是这个意思。”
王中正说道:“现在有了电报就是方便,走吧,先去市舶司歇息,相信陛下和国公的意思很快就会到。苏小少爷到时候遵守陛下与国公的意思就好。”
果然,等到王中正带领着几人来到市舶司衙门的时候,赵顼的旨意已经到了,要王韶立即启程,务必要赶上参加明年正旦的大朝会。
同时携三个小子一起入京。
很快,苏油的电报也到了,果然和王韶所言的一模一样,要三人先随王学士入京,听候赵顼处置。
到此扁罐和椅子也没有办法,只能听从。
……
可龙里,老翁井。
苏油日常的生活,就是种菜,做饭,著述。
在得到蔡京的提醒之后,苏油开始调整著述的语气。
书中所用的体例是一问一答,以“有问”开题目,以“答曰”回答问题。
但是写了几天就写不下去了,因为苏油一提起笔,就要想起扁罐。
从时间上计算,扁罐四月出海,如今眼看要到次年的一月,时间越长,生还的希望就越小。
苏油换回了正常的著述模式,将改编的工作交给了毕观。
每隔三天,苏油会停止一天的工作,陪漏勺游玩。
今日父子俩在山口折纸飞机,父子俩比赛,看谁的纸飞机飞得远。
扁罐不知道这东西为啥叫飞机,不过不妨碍他玩得开心。
山下匆匆行来一列人马,张胜领头,眉山知州带着水火行仗跟在后面。
张胜才道山脚,就对着山上大喊:“少爷——大少爷回来了——还有团练和陈少爷——都回来了——在杭州——”
苏油一下子站起来:“漏勺,哥哥回来了!”
漏勺将正在折的纸飞机往边上一扔,站起来就朝草庐跑:“我去给爹爹取黄荆棍儿——”
“嘿你这小子……”苏油赶紧一把拉住:“你不想你哥哥吗?”
“想!”漏勺点头:“但是他这么久不来看我,我去问娘,娘每次都说等他回来先揍一顿!”
苏油现在满心都是欢喜,将漏勺抱了起来,看着山底下:“是该狠狠揍一顿。”
没多久张胜和知州上来了,漏勺问道:“狗剩叔,哥哥呢?”
张胜伸手将漏勺从苏油怀里接过来抱着,喜气洋洋地说道:“哥哥还在杭州呢!杭州市舶司王都管发来电报,说左旋螺号刚刚抵达杭州市舶司,少爷他们现在和南海舰队都督王学士在一起!”
就听身后“咣当”一声,却是毕观泪流满面站在那里,脚下是一个打碎了的瓦罐。
知州将电报递了上来:“国公,这是市舶司发来的电报,字数简短,只知道船和人都平安无事。如何回复,还请国公示下。”
苏油取过来看了,将毕观招呼过来,把电报递给她,然后对知州说道:“人回来了就好,具体经历,等慢慢再了解。”
“让他们不用来眉山,等他们到来,我守制也结束了,没必要。”
“让他们随王学士一起进京吧,老实待着,全听凭陛下发落。”
知州有些踟躇:“国公……”
苏油笑道:“没事儿,就这么回复。放心,陛下恩厚,不会拿他们如何的……”
第一千四百三十七章 功业
第一千四百三十七章功业
元丰七年十一月,各路奏报开始上达,大宋迎来了丰收的第三年。
三年丰积,天下太平。
虽然今年有洛水黄河两处水患,黄河还差点在大名府决口,但是到底还是给按住了。
宁夏三路虽然还没有纳农税,但是商税和工矿的收益,比三倍农税还要高。
一车车的金银铜铁,汇集到八番镇,跨过黄河抵达兰州,然后转运京兆,送往郑州。
钢铁在郑州变作一根根铁轨,沿着铁路的路基,分别向洛阳和汴京延伸。
上个月,阿里骨一行被送至阙下,赵顼令送法司录罪。
大理寺经过审判,认为阿里骨父子兄弟弑母、杀叔、残害大宋使臣,无辜诛杀大臣百姓,人数多达数千之众。
手下部将青宜结鬼章,数忤大宋,以卑劣的手段诱杀景思立,长期与大宋对抗。
请旨以大逆之罪处置。
《时报》连篇累牍地登载了此次审判,尤其是青宜结鬼章,百姓对他的仇恨甚至比阿里骨还要强烈。
按照《宋刑统》,大逆之罪当斩。然而在行刑的时候,开封府愤怒的老百姓蜂拥而上,打跑了押送和监刑的官吏,将阿里骨、南纳支,结篯咓龊、青宜结鬼章活活打死,“碎啮其肉,至不可睹”。
这是一次严重的群体事件,事后愤怒的百姓还企图冲击辽国使馆,被刚刚调任京中的燕达阻拦,抓了一百多闹事者。
赵顼倒是没有怪罪百姓,事态平息之后,命燕达将人都放了出来,不过将开封府主官和通判给贬了。
召命蔡京入京,担任开封府尹。
然而这些新闻,都比不上一条爆炸性的大新闻,濮州团练使赵孝奕,蜀国公之子苏轶,陈昭明学士之子陈桐,奉陛下之命,驾舟出海,东行万里,发现了一片“新大陆”!
那片大陆光海岸线就不比大宋海岸线短,三个孩子本来是想要实现环球航行的,结果沿着大陆海岸线从北向南走了几千里,都没能绕得过去!
和新宋洲不同的是,那片大陆上还有和华夏同种的人!
从北向南,当地的人所奉行的,分别是夏制和商制!
这一条首先是《两浙商报》给捅出来的,贺鬼头用了五百贯,买下了《左旋螺号航海日志》的首发报道权,美滋滋地刊登海外报道。
《汴京时报》都气哭了,堂堂国子监督办的报纸,但是正因为是官办,经费使用的灵活性比不上郑侠他们,只能转载人家的消息。
而且根据《新闻法案》的规定,《汴京时报》还必须给《两浙商报》一份“转载费”。
一石激起千层浪,什么发现新大陆,来回三万里航程,在夏商之制世间尚存的消息冲击之前,都变成了浮云。
大家开始议论纷纷,陈通直今年才十一二岁吧,他这个大胆的推断到底靠谱不靠谱哟……
紧跟着,静海军节度使赵宗佑一道上表,再次震动了大宋学界——东面大陆上那个施行商制的国度,竟然保留着上千年以来的历年天文记录表!
经过左旋螺号理工小组的整理翻译,钟山观象台的初步测算,这些数据,至少抽样验证的那部分,竟然是详实而准确的!
这条消息让赵顼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到现在,他也对理工科学有了一些概念。
用于指导理工科学的,是数学,数学应用最广泛的科学,是天文,所以天文学发达的国家,数学就会发达,相应的理工一般也会非常发达。
所以按照逻辑来推断,东大洋万里之外的那个国家,天文发达程度不亚于大宋,故而其数学和理工的发达程度也应该不下于大宋。
这下糟了,大宋好不容易搞定了西夏,青唐,正准备大力武装自己,下一步就是那个貌似不可撼动的辽国。
这眼看着才多收了三五斗,咋就又冒出一个巨大的对手呢?
这就是苏明润说的,一个矛盾刚解决,一个矛盾冒出来?
等到再往下看,靠,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国家?这这这……这不那啥……科学啊!
哪个国家竟然还在使用石器?!
赵顼对赶到汴京城的陈昭明说道:“学士,到底什么样的国家,才会是这个模样?”
陈昭明也在翻看扁罐和椅子的奏报:“从字里行间也能够看出来,子超和子鸣,对这种情况也是莫名其妙。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真相,怕是得从其国家的历史入手才行。”
“不过那个连商周时期的青铜器、车马都没有,遑论巨舶,对我大宋不存在威胁。”
说完又皱眉道:“他们这样也太不严谨了,只凭一些蛛丝马迹,就断定为商周后裔,不太靠谱。”
赵顼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是不是商周后裔先不论,好叫学士得知,他们在那里发现了巨大的金银矿藏,仅仅一个月就采得黄金十六万两,白银近两百万斤。”
陈昭明对此也不怎么在意:“既然如此,当地人为何不采?他们以什么作为货币?”
拿到第一手资料的赵顼开始显摆:“听说是一种叫可可的豆子,能够制作出香味浓郁的饮料,估计和咖啡豆差不多吧。那里的王公贵人用这种豆子作为货币,而不事金银。”
说完摇头道:“天下之奇,还真是有些莫名其妙了。”
陈昭明拱手道:“多谢陛下包容三个孩子,否则以他们的弥天大罪,至少得流放沙门岛上去。”
赵顼不禁失笑:“这三万里风涛都来回无碍,沙门岛才多远?”
“再说曹彬平南唐,也没给太祖搬回来这么多金银,就连蜀国公收南海,取宁夏,第一年里也没拉回来这么多嘛。”
“什么罪过,五百万贯的金银还赎不得?朕可非如此不仁之君。哈哈哈哈……”
陈昭明不善言辞,只能陪着干笑。
赵顼说道:“这事儿今后不可再提,二十六团练乃是奉朕中旨,以苏轶、陈桐为副,对皇宋第一艘蒸汽海船进行海试。”
“孩子们除了绘制出了大东洋航线,东胜州西岸海岸线图,还在航行过程中对蒸汽机进行了二十六项技术改造;设计了步兵炮、榴霰弹;收获了一座金山;无数东胜州的作物,禽畜;还有千年以来的星表。”
“学士,据说这两个风带,可以让航船在两地之间持续不断地往来,而非如前往天方印度那边的船只,需要候风而行?”
陈昭明说道:“是,不过大洋上的风浪,据说夏季最为平缓,冬季风险还是挺大的。”
赵顼拿着圆规,指着地图上的温华郡,然后一路向南拉到金山郡:“听扁罐说从这里,到这里,中间自有少量的游牧部落,以野牛鱼类为食,过了此处,方为农耕之区。”
“温华郡这里,气候适宜,巨树参天,外海有长岛遮挡,是天然良港。”
“下边还有一个地方,和温华郡地势几乎一样,也是挡风的峡湾,不过更大。”
“然而还是没有出口,把扁罐气着了,认为是温华郡的重复叠加,于是取名为加复郡。”
“接下来朝廷会让二十一节度亲自带领舰队前往考察,如果这两处适合耕作,朝廷将设军设港,造城屯田,然后……”
说完又从加复郡指到玉黍国:“就可以去这里往大宋搬金银了。”
见陈昭明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不由得苦笑:“说这些是有辱学士清听了,总之三个孩子此次不但无过,而且功业不小。”
“尤其是椅子,听说在此次航程中绘制了大量的快速写生画,发明了威力巨大的空炸杀伤弹,负责用甲骨文和玉黍国君臣相沟通,主持翻译了天文资料,果然继承了学士和县君的超卓天赋!”
“这样的神童我大宋少之又少,今年才试过童子科,也取了几位,不过那几位和椅子扁罐,是没法相提并论的。”
“然而毕竟年纪还小,这样的天才要是折损在万里风涛当中,我大宋如何承受得起?”
第一千四百三十八章 暴发户家长
第一千四百三十八章暴发户家长
“所以今天请学士来,一是感谢学士和县君为我大宋培养出了这样的人才;二来是请两位对他们严加管束,要替朕效力,也不急在这几年;三来嘛……”
说完自己都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不知道拥儿最近的学业如何?要是不争气,告诉山长,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总之要严加督导。”
开始都还像样,说着说着就变成了暴发户家长见老师的口吻了。
陈昭明有些哭笑不得:“郡王学业是没问题的,不过因为在文科上下的功夫更深,因此数理方面,我们要求他能跟上普通进度就可以了。”
“这与子超子鸣是不一样的,他们从小就淫浸在工厂实验室,田间地头那些环境里,仪状野蛮,不然也不会干犯大忌,莽撞从事。”
“臣请陛下颁赏千万不要过重,更需严加斥责,以免他们更加骄纵。”
“好好好……”赵顼明显没有听进去,一边敷衍一边将一张图纸推到陈昭明的面前:“这是贵公子的炮弹结构图,还请学士给我讲解一二,到底是怎么做到空爆的……”
……
曹王宫府。
赵頵正在亲自保养府里珍藏的雷琴。
这琴叫来凤,是赵顼赏赐给他的唐代雷氏名琴,每年都要精心修缮保养一番,才能保持优美的音色。
二王在宫外其实也有府第,那是赵顼早就给他们建好了的,就跟这琴一样,每几年也要精心修缮保养,但是就是不能去住。
高滔滔是个控制欲很强的母亲,三个儿子都住在宫中,这其实引发了很多朝臣的不安。
仪国公赵佖救治过缓,导致失明一事,赵顼事后处置了几个医官,似乎事情就过去了。
但是叶忠恒虽然是雍王推荐入宫的,但是因为自己这里医书多,有段时间叶忠恒常来拜访求书,所以这事儿要细论起来,大哥对自己也不是不可以怀疑。
熙宁八年正月那场宗室赵世居谋反案,被自己大哥定性为谋反,当时做为太祖后裔的赵世居被赐死,而他的医官刘育直接凌迟。
而那个刘育,曾经跟二哥谋求过差事,和二哥不免有些瓜田李下。
当年三月初四,刘育下狱,四月十五,二哥上奏大哥乞赐外第,然而到了四月二十一,赵世居案就匆匆结案,而大哥也赐予二哥方团、玉带,继续留居禁中。
这里边老娘的态度起了很大的作用。
去年大哥有几次不豫,接着将两座亲王府翻修了一遍,紧跟着就让还没有到出阁年龄的佣哥儿与群臣相见。
这是大哥对自己的身体有些担心,开始安排继承人了。
结果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竟敢盗船出海,要不是有蜀国公长子和陈学士独子相随,自己得知消息的当晚,就可以直接上吊了。
大哥很快遣中使来告诉自己,只说三个孩子是奉自己密旨出京的,让他不要在意,但是自家儿子什么品行,自己清楚得很,就不是一个能安静的主。
而且二哥很快也派人来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偷偷告诉了自己。吓得自己当即开始闭门不出,只声称要修道闭关,精研医术。
这小一年里边,大哥、二哥、老娘,都对自己关切备至,但是越是关切,自己心里越是害怕。
赵孝奕其实是自己的第二个儿子,不过因为长子早夭,他就是自己爵位的继承人,又因为性情顽劣,在宗室士林里边基本就是个笑话。
那些笑话在汴京城广为流传,要说没有有心人撺掇煽风,赵頵自己都不信。
于是自己只好更加严厉地整肃家风,棍子都打断了好几根,只希望尽量给大哥留下些好印象,一边又唯母后和二哥马首是瞻,心态就是反正天塌下来有大个儿的顶着。
知道自家儿子安然返回抵达杭州之后,赵頵躲在修行的密室里边痛哭了一场。
只有神仙才知道,自己有多爱自己的儿子,但是变态的天家伦常,将自己和儿子的关系活活逼得如同反目。
越担心就越拘束,越拘束就越叛逆,越叛逆就越担心,自己和儿子的关系,就是一个恶性的死循环。
王从之是琴道妙手,经他修缮后的鸣琴,果然恢复了名琴应有的风采。
赵頵非常满意:“多谢道长了。”
王从之稽首道:“该是贫道多谢王爷才对,若非王爷,贫道也见不到如此精美的唐琴,这道来凤,实乃雷威的巅峰造诣。”
赵頵说道:“雷氏制琴常自分品第,上者以玉徽,次者以琴瑟徽,又次以金,又次以螺蚌。看来虽是名家,却也怕知音希赏,明珠暗投啊……”
“不过道长你说,大宋如今奇巧珍玩迈越前朝,为何偏偏这琴之一道,却新不如故?”
王从之说道:“这个有很多的解释,想必王爷都听过,不过蜀国公曾有一个解释,倒是别开生面。”
“哦?”赵頵不禁好奇:“蜀国公却是如何说的?”
王从之笑道:“我是姑妄听之,也为王爷姑妄言之。”
“蜀国公曾说制琴用了胶漆桐木,而这些东西,是依赖人力,强行拼凑到一起的。”
“材料和材料之间,会产生机械应力,因此也需要一个应力释放期。”
“待到应力变得舒缓,琴的各个部分之间不再紧张,才能和谐融处,音色自然就会更加优美了。”
“古琴上漆纹的产生,就是应力释放的明证。”
赵頵说道:“似乎也有些道理。”
王从之说道:“因此并不是我大宋的制琴工艺不如前朝,而是有些东西,只能交给时间去处理。说不定百年之后,我朝的琴,便会胜过今日这道来凤。”
说完叹息一声:“然而到那个时候,王爷的来凤,却又已胜过今日多矣。”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谁叫唐琴比宋琴,它就是要年长一些呢?”
赵頵心头巨震:“頵闻教矣。”
……
元丰七年十二月,乙未,资政殿学士王韶抵京,赵顼在武英殿予以极高规格的接见,升大学士,提举军机处。
同日,临翰林院,参观赵孝奕、扁罐、椅子带回来的诸多海外文物、资料,听取这次航海沿途的风物,以及大洋对岸的部落,城邦状态,了解当地民情。
最重要的,是听取翰林院对于椅子童鞋关于大洋彼岸人口为商周余裔推测的论证。
最搞笑的是,苏颂、陈昭明等理学派大臣,扁罐和椅子的尊长,对这种推论表示严重的怀疑,认为那些人或许在血缘上和华夏人相近,但是其文明,不能简单地从少量的相似就可以武断。
这或许是每一个文明发展所必然经历的时期,只能说,大洋彼岸北部部落的文明程度,还处于中土夏朝时期,而南部城邦的文明程度,接近中土商朝时期。
但是不能因此就断定人家的文明是继承了夏商文明而成。
但是与扁罐椅子的长辈们浇冷水不一样,翰林院的其他学者却认为椅子的推断非常有道理。
而且还振振有辞地给出了证据!
第一千四百三十九章 证据
第一千四百三十九章证据
有人就指出,根据史书记载,周武灭商的时候,当时的淮夷将军攸侯喜正带着殷商军队在讨伐东夷。
之后这支部队在历史上再无记载,只说攸侯喜带领殷商遗民东渡“天之浮桥”,去了另一处地方。
王安石在江宁府指出,《左传·僖公十六年》中有过记载:“六鹢退飞过宋都”。
但是能够“退飞”的鸟,在中土从来没有发现过,这次扁罐他们从东胜州带回来物产中,却有一种食蜜鸟,能够退飞和空停。
这说明当时殷人的后裔和中土,可能还有过联系,带回了足以在中原炫耀的东胜州食蜜鸟。
而刘攽则列举了《竹书纪年》,里边记载着夏代命九夷,狩猎于大海,获大鱼。就是扁罐他们出发所选择的北线。
苏轼则引用了《诗经·商颂》记载,“相土烈烈,海外有截”,“相土”指殷商的第十一代君主,而这“海外有截”这句话,说明在殷商时,中原王朝就已经拥有了海外领土。
而此次扁罐从托尔特克,呸,什么破名字,玉黍城!
此次扁罐还从玉黍城的神庙当中带回了两个玉雕和两个刻有玉圭,玉圭上有汉字!
经过司马光的解读,第一块上的文字,应该是“俎娀茧翟”,而第二块上,应该是“妣辛十二示土”。
茧翟是有娀氏的长女,殷商的祖先。帝高辛氏是黄帝的曾孙,也是殷商的一位祖先!
十二示土就是十二社,而“十二示社”是殷商祭祖的制度。
所以这是当地人祭祀先祖母茧翟和高辛氏的玉圭!
那两个玉人,其服饰和发型,也和殷墟出土的玉人形象,非常接近!
韩纯彦也是考古专家了,指出当地的神庙形制、人祭风俗、用动物形象分军队旗帜等情况,和商周风貌很接近。
还有那个蛟龙的图腾形象,以及当地龙神所管辖的风、雨、云、丰收等神职内容,都和华夏的龙非常相似!
此外还有《山海经》,《神异经》很多以前看似荒诞的记录,现在都有了来路,他们描述的是那片老远老远的陆地。
于是翰林院就闹开了——这么多证据,难道还不够吗?
蜀国公坚定地认为? 奉行华夏文明的民族? 就是华夏民族。西夏、大理、交趾、日本、高丽和辽国南部,都应该被囊括在华夏文明圈子里边。
这就是韩昌黎所谓的“夷狄入中国? 则中国之。”
然而现在有这么多华夏痕迹的东胜州文明? 却还说值得商榷,这是看不起人家落后吗?
在冷静务实的学者眼里? 这些都属于无厘头的胡说八道,那几个玉圭上的文字? 都和中原文字似是而非? 最多只能算是巧合。
但是即便如大宋顶级的学者陈昭明,也拿不出可以驳斥自己儿子的有力证据,相反,翰林院一堆老冬烘? 就跟打了鸡血一般兴奋。
陈昭明无力地列举了当地没有青铜器? 而殷商青铜器异常发达的例子作为反驳,然而却又被老冬烘们驳倒了——陈子鸣小先生说那可能是第一文明期和第二文明期之间出现了断代,有那些宏伟的建筑,我们完全可以推断当地曾经出现过金属加工工具嘛!
只不过后来第一文明期覆灭后,金属工具都锈灭在丛林当中? 或者还深埋地下没有发掘出来而已。
最有力的一击来自天文资料,这个陈昭明都得认账? 玉黍人的天文记录相当完备,甚至超过了中原保留的记录? 说明了那个文明对天文的重视程度,和华夏文明是一样的。
陈昭明一口老血憋在肚子里吐不出来? 对天文的重视? 那是每一个农耕民族的本能好不好?不然他们怎么知道何时该播种?
最后赵顼出来定性? 昭明学士这种在学术上谦虚谨慎的家风气,我们大家还是要学习滴,毕竟椅子童鞋年纪尚小,这也才是我朝第一次渡过大洋抵达彼岸,说服力稍微有些欠缺,也可以理解滴。
但这事情并不难,我们只要多派些船,多派些人过去,继续深入了解不就是了?
然后大家就一起躬身,陛下圣明。
于是赵顼又紧跟着提出下一个问题,那么这次大发现,该不该奖掖?如果该,那又如何奖掖?
扁罐现在的朝请郎,文散官正七品;椅子因为苏小妹得太皇太后和太后宠爱,恩荫得比较早,现在是通直郎,文散官从六品。
这个官阶已经相当高了,要是再升官阶,搞不好就要走上苏油现在的路子。
于是大家都提出反对意见,不能再升官了,最起码,不能再升文阶了。
蔡确建议道:“既然不升文阶,要不就授职吧,降两级授实职,将作监、军器监丞就挺合适。”
赵顼想起俩孩子在武器设计上也有天赋,蔡确的这个建议也算合情合理,两个职位虽然是八品,但是已经比宰相子初得授职高了一级。
不过一个十四一个十二,就领受了京官职务,却又是难得的殊荣了。
而且扁罐和椅子在这次大航海中[ boquge.xyz],一个表现出管理能力,一个表现出设计能力,蔡确这道建议,可以说四平八稳,考虑了各方意见,没啥好说的。
然而关于赵孝奕的任命,就有些麻烦和敏感。
頵王爷的儿子,不好安排啊……
见群臣都噤若寒蝉,赵顼直接开口:“那就升雄州观察使,重新做回机宜厅知河北事。明明是干才,却偏要放浪形骸……”
“呵呵呵……想做米虫,都没问过朕答不答应。”
这可以算是格外的恩遇了,这娃前科太烂,做了一回军机处机宜厅知河北事还逃了差遣,这回又被赵顼按回了原有的位置上。
这也是赵顼的考虑,大宋皇室明面上可永远是兄友弟恭,母慈子孝。赵顼决不会在这方面落什么忌惮弟弟的口实。
……
曹王宫府。
赵孝奕看着朱漆的宫门,叹了一口气,迈步朝里走去。
王府管事赶紧迎了上来:“观察,王爷在书房,等你好久了。”
赵孝奕白了管事一眼:“你这老狗,消息倒快。”
管事腆这脸笑道:“少爷这番也算是给王爷挣得了一份脸面和光彩,你是不知道,你出海这些日子,王爷闭门不出,日日长吁短叹,他可是想念少爷得紧……”
就听书房内一声怒喝:“想他早点死在海上差不多!萧乾你在胡沁啥?!让这孽畜赶紧滚进来!”
赵孝奕迈步进了书房:“父亲这话,可是将蜀国公、石仙卿、昭明学士、苏山长一起得罪了啊,要说父亲将自身置于危境的本事儿,儿子才是第一个佩服。”
说完规规矩矩跟赵頵行了一礼:“父亲,孩儿回来了,特来领罚。”
“你!”赵頵一见儿子这惫懒样子就怒火腾腾往上冲,可见到儿子肤色都变成古铜之色,一身看着健硕了不少,想着他这一年来都不知道在海上吃了多少凶险多少苦,不禁又长叹一声坐了下来:“我已经管不了你了,这个家,你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是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这是要坑死咱一大家子是不是?”
“要不是陛下宽仁,光你这擅离京城,潜窜海外之罪,你父亲多大的能为,能给你遮掩得下来?”
赵孝奕一声轻笑:“父亲,儿子顽劣,不都是为了给你老人家添点污迹吗?难道你要学二叔那般,广布党羽,做大宋的贤王?”
赵頵吓得心惊肉跳:“这还是在宫里!你敢如此浪言?!你……你……”
赵孝奕摇头:“父亲还是没看透,你要是相信儿子一回,就上表陛下,自请出外吧。”
“休要胡言乱语!”赵頵下意识地朝书房外看了一眼:“你皇祖母那里不顾了?再说你二伯都没动,轮得到我动?”
赵孝奕冷笑道:“你是你,二伯是二伯,你为什么事事都要惟他是瞻?你跟二伯是兄弟,跟陛下就不是兄弟?他是我二伯,陛下却更是我大伯!”
第一千四百四十章 木兰陂
第一千四百四十章木兰陂
赵頵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自己这个自幼顽劣的儿子,可这回儿子做下如此大事,实在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如今换了一种目光看自己的儿子,竟然……似乎……从自己儿子还是浮滑促狭的目光里,看到了一丝……智慧?
难道这一切都不是他跟着蜀国公长子胡闹,而是他故意利用这样一次机会,搞出来的这一出?
“奕……奕儿?”赵頵试探着相询:“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孝奕脸上第一次露出郑重的神色:“父亲,我自幼浮滑,然人过十四,尚不知是非否?”
“可是父亲久处宫内,不知外间所议,朝臣视二伯与父亲,犹视未起之盗跖。”
“因此我也只能越加放浪,以示无能。”
“上回帮蜀国公整顿郑州冶厂,后得推举机宜厅,我也借故推逃了。”
“如今看来,陛下不会再任由我逍遥胡闹,可正因如此,更是将我父子推到了风头浪尖之上。”
“父亲,请外吧。”
赵頵看着自家儿子,第一次觉得他是如此的陌生:“奕儿……这么多年……你早告与我知,我何至于,何至于……”
说着说着,声音中都带上了一丝哽咽。
赵孝奕拱手道:“欺瞒父亲这么多年,是孝奕之罪,不过父亲不善作伪,早告与父亲,只怕父亲会演砸。”
赵頵唏嘘了一阵:“想不到我家顽劣,竟是千里之驹,弄此大险,却也侥幸得成局面……”
终于下定决心:“为父决意请外,从今往后,由得你那二伯去折腾。咱家,不跟着掺和了!”
站起身来,在书房中来回踱步:“不过如何才做得成?你皇祖母那里……”
赵孝奕说道:“一路上和苏轶有的是机会聊天,据他说,仙卿正在和钱乙、唐慎微收集整理一部大医典,叫《元丰本草纲目》,如今即将大成。”
“父亲一向喜欢研究岐黄之术,不如以此为借口,与蜀国公商议一下,将这事情揽过来。这样就不但有了请外的理由? 也是立德立言的好机会。”
赵頵犹疑道:“夺人之功……这不好吧?再说蜀国公尚在眉山守制? 如何沟通?”
赵孝奕说道:“蜀国公一向推功惯了的,再说此事后面审议制版付印……也是事务繁杂? 父亲主理? 他人列名于父亲以下,也不算完全夺人之功。”
“沟通就用四通的电报渠道? 小七哥回来有一段时日了,如果父亲同意? 我去与他说。”
“好!”赵頵终于同意:“这事情办得成? 吾家方得安稳!”
沟通很快就得以完成,十二月,辛子,曹王赵頵上表? 欲修《元丰本草纲目》。
此书将大到一个惊人的程度? 按照赵頵的规划,将分作医学部、药学部、医技部、临床部。
最早石薇他们一直在整理的《本草纲目》,不过是其中《药学部》的一部分而已!
赵頵要主抓的这部著作,却要将一个“现代化”医学院的所有教材,以及大型医院的设置? 运转、管理等内容,都要归纳进去。
等到诸般成熟之后? 甚至还要进阶成为后世卫生部的组建管理,国民体质提升? 控制瘟疫等重大疫情的大型医疗事业的重要文献。
完成这么庞大的一部医学著作,对天下万民的好处是不言而喻的? 因此请求陛下? 成全臣弟的这个妄想。
所要耗费的精力是无限的? 所以也请陛下容臣弟出居外第,以方便工作。
赵顼下旨挽留,但是赵頵为国家卫生事业奉献的态度很坚决,最后甚至提到了出家修行,吓得赵顼准了赵頵的第四次上表,命其出就外第,同时赏赐金宝珠玉,赐玉鱼为佩。
大宋亲王佩玉鱼,从此成为成制。
同时召回远在西北的唐慎微,和钱乙一起作为赵頵的副手,组建医典局,担任《本草纲目》修撰。
……
扁罐虽然父母不在京中,但是去处其实不少,除了家中有绿箬和张麒照应,还有石府,还有苏颂那里,还有三畿的庄子。
结果扁罐刚一出宫,就被舒国长公主接走了,和王彦弼一起,陪赵佣读书,重新恢复了学院的生活。
椅子带回来的大量图册,成了赵佣最喜欢的东西,每天都要缠着扁罐和椅子讲大海上的经历。
其实扁罐和椅子他们还是经历了不少的风险的,东大洋上的消息陆续传回来,几艘冒险在九月进入北西风带的捕鲸船,连番失事了。
扁罐他们的成功,除了船只先进,水手专业,观测准确,计划周密,安排科学,理工动手解决问题的能力突出以外,船员的团结和船只指挥的谨慎细致,以及他们逆天的运气,也是决定性的因素。
不过今天扁罐没给赵佣讲航海冒险,陈昭明从司农寺带回来一张地图,几个娃子正在研究一项水利工程。
木兰陂。
木兰陂,是大宋在福建的超级大工程,直到后世都是全国五大古陂之一,世界灌溉工程遗产。
陂首枢纽工程由拦河坝、进水闸和导流堤组成,横截溪流,拒海水于陂下,引溪水灌溉农田。
这道水利工程,乃是响应国家号召,民间集资自发筹建,而且前后修成的经历,可谓一波三折。
最早,福建兴化军莆田县所处的南洋平原田地,灌溉水源来自德化戴云山的木兰溪。
由于木兰溪雨季水量大,旱季水量小,导致南洋平原旱涝无常,大片田地荒芜。
当地百姓迫切期望兴建水利工程,保证农业收成。
有一位叫钱四娘的十六岁女孩挺身而出,携带巨资十万贯,来莆筑陂,苦干三年,终于筑成。
然因选址不当,陂成即被洪水冲垮,极度悲愤的钱四娘投水自尽,时年仅十八岁。
其同乡林从世,感动于钱四娘的悲壮义举,发愿要完成钱四娘的未了夙愿,于是也携了十万贯巨资,来莆继续筑陂。
第二次修造也因选址不当,陂成之日,再度被洪水冲垮。
百姓们前仆后继修造木兰陂的悲壮事迹,感动了远在汴京的赵顼,于是赵顼下诏,招募有志之士,再修木兰陂!
熙宁八年,具有理工学院和都水监背景的水利专家,福建侯官县人李宏应诏,“倾家得缗钱七万,率家干七人入莆,定基于木兰山下。”
扁罐拿着木笔在地图上为赵佣讲解:“第三次兴建木兰陂。李师在僧人冯智日的协助下,首先就是总结前人失败的教训。”
“分析研究钱、林二陂失败的原因,他们认为,钱陂‘与水争势,是以不遂’;林陂‘隙扼两岸,怒涛流悍,是以再坏。’”。
陈桐说道:“之前的两次失败,在于没有摸清地质和水情,选址不当。郡王你看,最早钱陂的选址在这里,过于靠上游,江面狭窄,难以抵挡来自上游的洪水。”
王彦弼说道:“林陂选址的时候,虽然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但是却又太过于靠近下游。”
陈桐说道:“对,林陂忽略了海潮对堤坝的影响,将地址设置在了这里,海水涌入迅猛,导致坝体被海水侵蚀崩溃。”
扁罐说道:“经过一番比照,李师他们最终把陂址定在木兰山前的钱陂下游,与温泉口边得林陂上游处。”
“郡王你看,此处虽然江面宽阔,工程量比前两次的大得多,但是由于水势迂缓,可以避开江流的直接冲击和潮水的迅猛顶吞。”
王彦弼说道:“在陂首即将建成的同时,还需要立即大规模开展南北洋的堤防建设、河道治理、堰闸修建等工程。”
赵佣立即就想到一个问题:“那之前两道窄陂都耗资十万贯,李宏的七万贯明显不够啊?”
扁罐笑道:“郡王英明,一眼就看到了这个问题。”
第一千四百四十一章 功课
第一千四百四十一章功课
“所谓负锸如云,散金如泥,陂未成而力已竭。蔡学士也是莆田人,得知情况后复奏于朝,募有财有干者辅之。”
“最后得当地十四大家,三余七朱、陈林吴顾的帮助,施田舍田,出钱出力,带头支持筑陂、挖沟、建闸、修堤、填塘。”
“加上皇宋银行提供的低息贷款,前后共计施钱七十万缗,舍田四千余亩,经过八年努力,终于在元丰六年,将木兰陂建成。”
“李陂长计三十五丈、高两丈半,上障诸溪,下阻海潮。”
“为了防止浪涌,又在陂的上下数里,砌以长石,阻遏潮势。”
“在陂的南岸建回澜桥,开大沟七条、小沟一百多条,导溪水过桥入沟。”
“渠成之后,能够灌溉南洋万顷良田,除了满足百姓以外,每年能输军储三万七千斛。”
赵佣不由得大为感动:“我要禀告父皇,为钱娘子立庙,为李宏、智日禅师请功。”
扁罐遗憾地说道:“李师因为积劳成疾,已经在元丰六年,便以身殉了。”
“啊?”赵佣不禁傻了。
苏小妹从门外走了进来:“木兰陂的成功,是将筑陂和治水作为一个系统工程,统一考量,仔细勘察,慎重选址,精心设计,严密施工,才换来的成功。”
“它的成功,极大地促进了当地的农事发展。其乡名士方天若,修成《木兰水利志》,将木兰陂的价值说得很清楚。”
“陂成而溪流有所砥柱,海潮有所锁钥;河成而桔槔取不涸之源,舟罟收无穷之利。陡门涵泄立而大旱不虞漏巵,洪水不虞沉灶。
赡陂田设而巡护不食官帑,修治不削民脂。
由是莆南洋,田亩万有余顷藉以灌溉,岁输军储三万七千斛。
南洋官庄尤多,民素苦歉,由此屡稔,一岁再收。
向之篓人,皆为高赀富户。”
“最关键的,是木兰陂的巨大成功,唤起了当地兴造水利之风。”
“如今那里的士绅百姓,自发兴建的陂坝不下千数,有大有小,已经投入使用的工程不下三百。”
“更加宝贵的,是积累大量的水利经验和技术,八闽大地上横空出世的无数堤坝,都有着木兰陂的影子。”
赵佣起身:“学生见过山长。”
小妹笑道:“郡王,在学院之外,不用这么拘礼。”
赵佣躬身:“学生不敢。上午夫子讲授厚培国本之道,说要‘厚农桑’,我当时就问他,这话从春秋战国喊道了现在,为何国家田土还是不够?为何庆历君子当年高喊‘厚农桑’,却将国家土地从四百多万顷,厚成了两百多万顷?”
说完不由得有些愤然:“夫子却告诉我应该提大政,掌大局,不需要知道这些,只需要知道如何善用知道这些的人,就好了。”
“我估计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因此才出宫来请教学士和山长。”
苏小妹微笑道:“很多事情,自己去寻找答案就好,郡王这般盘根问底,却是有些为难侍讲的夫子们。”
赵佣有些不忿:“我就是见不惯他们明明不懂,还一副板着脸训人的样子。”
舒国长公主也进来了:“朝中的众臣,术业各有专精,郡王如果一定要求全,那今后便没人可用了。”
“如你父皇,文章比不上大苏,义理比不上蜀国公、介甫公,数学物理比不上陈学士、沈学士,史学难比君实学士、刘攽兄弟。”
“但是他带领着大家,让大宋从衰颓积弊,走到了今天的富足强盛,便是他虚心接受各方意见,尊重贤能,博采众长之故。”
“因此那些夫子所说的也是道理,你带着抵触的情绪对待学问,是无论如何都得不到收获的。”
小妹笑道:“仁宗之前,皇子学习更重书法和文章,仁宗后,方延请大儒入宫讲学,到今天陛下同意你们可以出宫就学,也是在不断进步当中。”
“郡王很不错,能够对夫子的讲学产生疑问,引发思索,进而寻求答案,仅这一点,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不过你每天二十段文字的功课完成了吗?还有心思研究这些?”
说到这里赵佣的脸终于苦了下来:“没有。”
舒国长公主立即将脸沉了下来:“那就不留郡王了,先回宫完成学业吧。这些扩展的课程就先缓一缓得了……”
赵佣傻了:“我还有事儿,扁罐哥哥跟我说有吐绶鸡吃……”
小妹说道:“郡王就别想了,一共才带回来几十只,都送到尉氏去了,等种群繁育起来再说吃的事儿吧……”
赵佣表示没关系:“那还有甘薯,马铃薯,我不挑的……”
长公主笑道:“郡王说笑了,这些东西,岂敢让郡王轻易尝试,要是有个什么好歹,那得是天大的干系。”
想了想,对旁边侍奉的女仆说道:“去给郡王挑一篮子花生,那花生倒是比中土的个大,我给郡王按照蜀中的做法,卤制之后再烘干,吃不上火,论滋味却也是好东西。”
用一篮子花生哄走了不情不愿的赵顼,长公主这才对小妹说道:“扁罐在我这里,妹妹还有什么不放心吗?”
小妹笑道:“姐姐可是多虑了,这不是淑寿公主归宁吗,驸马又与哥哥他有一段交谊。哥哥不在京中,这礼节章程,不就落到了我身上?”
“姐姐是知道的,我苏家人最不擅长的就是这个,因此特来请教。可不得给韩家人看轻了去。”
淑寿公主是宋英宗最小的一个女儿,韩嘉彦中得进士之后,被皇家给看上了,成了淑寿公主驸马。
韩嘉彦对这项家族与皇室的联姻举动倒是并没有什么反感的地方,因为他的兴趣在历史、考古、文字学,能够因尚公主而远离宦海的政治翻覆,专心学问,反而觉得不错。
长公主笑道:“淑寿妹妹在闺中的时候,可是个有主见的,即便太后都拗使她不得。”
“平日里喜好素净,有一年宫中元夜,太后说了一句要大家穿着体面些,姐妹们都认真打扮,就她还是老样子。”
“这下可出了格了,太后见到便问,不是要你体面些吗?”
“淑寿反问:今年学完了韩、鲁、齐三家诗,难道还不够体面吗?”
“你说她是不是倔拗?”
高滔滔虽然也有一定的文学修养,但是也到不了这份上,因此非常高兴,那一年特别多给了淑寿公主一些赏赐。
不过舒国长公主却多了个心眼。这韩、鲁、齐三家诗,乃是西汉初期的时候,燕人韩婴、鲁人申公、齐人辕固讲解《诗经》的三个流派,其中《鲁诗》流传最广,然而到了西晋就佚失了。
妹妹从哪里得来的《鲁诗》?
叫人偷偷一查,原来是韩嘉彦在可贞堂偶然翻得了《鲁诗》遗本,正好自家妹子也在可贞堂借阅有关《诗经》的书籍,遇到正在翻刻《鲁诗》的韩嘉彦,大喜过望,主动出手帮忙。
这事情要细说起来,其实还有古文经与今文经的斗争冲突在里边。
三家诗都是今文经,汉儒解读《诗经》,往往一字千言,认为其中蕴含着无数隐晦的大道理大思路大原则大暗示,甚至从训诂沦于神怪迷信亦有之。
苏油则继承了宋儒的怀疑和复古思潮,认为应当从《诗经》的原意内容去着手,所谓“思无邪”。
当然,就算是古文派,对于今文派也要研究,而且还要研究得很透彻才行。
假设,不管最终被论证为真或为假,都是有其价值的,这,却又是理学一门的观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