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46分节

第一千四百四十二章 理由

    第一千四百四十二章理由

    未出阁的公主偷偷跟男子一起录书,这事情要是被有心人宣扬,搞不好会被弄成皇室丑闻,长公主便悄悄禀告了高滔滔。

    没过多久,淑寿公主就下嫁了韩嘉彦,直到洞房花烛那一刻,两人才知道自己娶的嫁的,却是故人。

    事后自然鹣鲽情深,因为韩嘉彦在司马光的商周文字考义局搞研究工作,高滔滔甚至特许淑寿公主随夫君一起前往洛阳,在大宋公主里边,算是独一份。

    今年韩嘉彦要进京汇报商周文字考义局的工作进展,赵顼命淑寿公主一同返京归宁。

    韩嘉彦是苏油在相州认下的学生,因此有了苏小妹关于交情这一说。

    长公主对小妹说道:“所以哪里需要什么大礼,几部孤本书籍你苏家找不出来?走吧,我们入内细说。”

    待到进了内室,长公主拉着小妹坐在榻边,低声道:“曹王请外了,这次理由充分,陛下准了。太后那里,也说不出什么来。”

    小妹说道:“那雍王可算是鼓掌难鸣了。”

    长公主叹了口气:“只希望我那二皇兄知难而退,皇帝哥哥,以前对他太宽容了,今年陛下数次不豫,也真是让人揪心。”

    小妹低声说道:“哥哥说陛下自有子嗣,郡王聪睿好学,虽然年幼,却已有明君之相。”

    “不过二王出外,阻力主要在太后那里,怎么说动太后她老人家看明形势才好。”

    长公主说道:“却难,太后一向对二王宠溺,华夏史册之上,几曾有王爷到了年岁二十余年还不出外的道理。大宋如今繁华若是,已有贞观,开元之相,岂可因此细故……”

    小妹拉着长公主的手:“若太后可以理动,也等不到今日了,姐姐千万不要贸然直谏,我们再想想办法吧……”

    ……

    雍王府邸,赵颢正在听王傅郑雍给几个王子讲解《论语》。

    他的心思其实很多人都明白,就是既不贸然出头,但也不拒绝机会。

    那个位置,他一直在盯着。

    王安石变法的第五年? 天下沸怨? 当时的太皇太后和太后在陛下面前哭诉安石相公乱天下法度,其实自己也出了不少力气。

    还有宣德门王安石马匹仆从挨打事件? 也有他的影子。

    不过两宫太后哭诉的那次? 被赵顼视为巨大威胁,直问是不是让给你来?让他赶紧谢罪。

    而宣德门那次冲突? 却被苏油化解,甚至不惜冒着开封府尹职务被夺的政治风险? 各打五十大板? 给赵顼和王安石保住了体面。

    不过那一次到底天从人愿,郑侠一道《流民图》,还是让拗相公下了野。

    然而预料之外的政局翻覆却并没有到来,皇兄不但将改革坚持了下去? 反而因此独揽大权? 局面更是越来越好。

    王安石下野的那一年,竟然成了大宋国势的拐点。

    从那以后,皇兄拎着王安石留给他的罐子,在里边炼起了新药。

    两浙南海,堪称神来之笔。

    两处地方对大宋巨大的财政贡献? 足以让朝臣们选择性地忘掉陕西河北的糜烂。

    而等到大家为两处的巨大成就欢呼的时候,皇兄却悄无声息地完成了河北和陕西的布置。

    河北倚仗海运? 得到了巨大的财力支持,将艰难的局面生生扭转了过来? 进入了温饱期。

    而西夏的变局,更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当时自己的幕僚们多番推断? 都认为高遵裕、李宪、王中正带领的数十万大军? 在精强的夏人铁骑面前? 只有送死的份。

    在他们的推演当中,种谔一定会轻出,高遵裕和刘昌祚必定会争功,王中正必定会畏缩不前,李宪必定会不听指挥浪战。

    而夏人肯定会坚壁清野,以大军围高遵裕于灵州城下,等到天寒地冻,大宋数十万大军的命运,或者好不到哪里去。

    即便侥幸得胜,夏人隔河而守兴庆,政权不倒,支援河套地区,使之变成巨大的游击区域,宋军也将陷于那滩烂泥塘中,举步维艰。

    当时大家推断,宋军有六成的可能败于灵州城下。

    就算获胜,后续陷入死局的可能,那也将高达九成。

    谁!曾!想!

    谁曾想诸多后续谋划完全落空。

    种谔果然轻出,高遵裕和刘昌祚果然争功,王中正果然在九原畏缩不前,李宪果然不听指挥,前期顿兵不出,后期入天都山浪战。

    然而结果却大出人意料之外,一样的打法,却让大宋在河套河外,直如摧枯拉朽一般,覆灭了夏国!

    甚至携大胜的余威,全收青唐,河西,拓土到了于阗!

    皇兄的声望,如今已经达到了巅峰,哪怕是在自己的幕府里,都认为他超越了太祖太宗,甚至有人以唐太宗,汉武帝并论。

    唐太宗是好比喻,汉武帝是坏比喻。

    但是哪怕是汉武帝,都是让大宋皇帝们嘴上不好不好,内中仰慕仰慕的对象。

    从那个时候起,自己开始藏得更深。

    直接笼络官员那是不可能的,那是龙之逆鳞,因此笼络士子儒生,就成了赵颢的曲线道路。

    毕竟士子们最终还是要入仕的,耕作勤快一点,总能有些收成。

    大宋如今的局面,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虽然一直强撑着,但是元丰改制后突然猛增的工作量,对那个中人之姿的皇兄来说,无疑是摧毁健康的凶手。

    这两年虑囚,降死,不光光是仁德,不光光是往人口稀缺地区输送劳力,难道就没有为皇帝健康祈福的意思在里边?

    这么多年都等了,再等等,又何妨?

    思绪翻飞之际,却听郑雍轻咳了一声:“王爷,敢问我的讲解,可有不当之处?”

    赵颢这才反应过来,对王子们说道:“哦,郑师讲解得精辟,《论语》,一言而明,通篇都是讲‘仁’。”

    “大道精微,终身一以贯之,都不一定就能领会得了。然而学《论语》,看似浅显,其实非常重要,原因就是学它读它,可以‘近仁’。”

    “这就好像将家搬到了夫子隔壁,与之相邻,天天聆听他对弟子们的讲解,可以体悟其寻常话语当中的深意,明白了吗?”

    诸位王子都是点头。

    赵颢说道:“下去还要多努力,不要以为年关将近就松懈了进学,元夜入宫为太后起居,说不定她老人家就要考较你们的学问,不可掉以轻心。”

    几个皇子都点头称是,赵颢让他们退了下去,方才端起茶碗:“曹王此举,可是将本王放在火上烤了……”

    郑雍正色说道:“刚刚王爷说得好,夫子一以贯之,不过一个仁字。”

    “而仁字何起?孝。这就是王爷留在宫中的原因。”

    “太后对王爷之恩德,难道还敌不过外间流言蜚语?难道王爷可以为了一己的贤名,而置至孝之思于罔顾吗?”

    很多事情,差的不过是一个道义上的理由,赵颢立时改容施礼:“还是郑师见识通透,赵颢受教了。”

    ……

    左旋螺号带回来的东西既多且杂,金银之财不论,夏商之礼不论,天文记录不论,光动植物品种就够宋人消化好久了。

    吐绶鸡和瘤头鸭极度不符合宋人的审美,尉氏庄子上的独腿张二,竟敢置椅子少爷的科学命名于不顾,直呼为“丑鸡”,“丑鸭”。

    土豆大如马铃铛,因此呼作马铃薯,甘薯以性质得名,好歹保留住了名称。

    远在蜀中的苏油得知消息之后,来了一封信,要求将所有作物收于冬庄,先试种,摸清物性再说。

    其中提到了四季豆不做熟可能有毒,马铃薯的芽孢可能有毒,而那种凉薯的藤蔓,更是可能有毒。

    所有的东西都不能乱吃乱种,先收于庄上,等待天师府的师兄们过来用小白鼠小白兔做完毒性试验再说。

    张二是离蜀国公非常近的人。

    人就是这样,隔得远了才会觉得他是神,要是每日相处,就会觉得对方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因此张二对蜀国公的指教有些不信,扁罐少爷和椅子少爷都说了大东洲的人以此为食,蛮夷都吃得,我张二就吃不得?!

第一千四百四十三章 苏颂看药

    第一千四百四十三章苏颂看药

    玉黍和甘薯蜀国公没提,又是两位少爷送到庄子上最多的作物,比人参和那什么树皮还要多。

    于是张二觉得,或者这两样可以尝尝。

    眼看就要年关了,这几年寒假期间,好几位少爷都要来庄子上过冬,大家都住在庄子上,只有其中一位赵二少爷,每日里要去长公主府上过夜。

    想到这里张二就有些不忿,认为这是长公主对自己的不信任,但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不忿归不忿,却也不能怎么样。

    不过张驸马还是一如既往的和煦,没事儿偷摸着来庄上泡澡,烤叫花鸡,弄得这苏家庄子就跟自己家一样。

    理由很强大,苏家温泉池子影壁上自然生长的苔痕,以及竹子和兰花的剪影,对提高画技大有帮助。

    因此张二心中就觉得张驸马和冀国大长公主虽然喜欢顺庄子上的好东西,但是可亲可爱,比凡事都有点“端着”的舒国大长公主更讨人喜欢。

    摇晃着脑袋抛开这些思绪,张二对庄客们吩咐:“今日里要把房间收拾出来,猪该杀的先杀了,鱼该打的也先打了。”

    “记得留两头大个的猪,一口塘,到时候给驸马和少爷们玩个意思就成。”

    “少奶奶不在,今年围猎估计几位贵人和少爷们有些悬,今日我要去跟两个庄子的管事议议,先将猎物朝北山赶赶。”

    “还有少爷们的冰靴,器械,都要取出来保养好,书画用的纸张墨笔颜料,那是驸马的命,一样差池不得。”

    “那些个丑鸡丑鸭给喂瓷实了,蛋都给送到孵化房,都是县君的宝贝,不能看着丑就不管它们!”

    “还有那些马铃薯凉薯之类的,每天要巡视地窖检查,少爷从万里外头带回来的东西,谁要是整出了闪失,那下回自己去给少爷带回来赔上!”

    人开始变老,嘴就开始变碎,说了这么多还是不放心:“明年开春将那些东西种上,一定要伺候好了。一切按老爷说得来!”

    “俩少爷此番干出好大事体,国公信里一句好话没提,大家都要长个心眼子。”

    “别见到就臭捧撺掇,到时候俩少爷又跑了,唯你们是问!都明白了?”

    明白了,众人一哄而散,各忙各的去了。

    张二看看天色,嘀咕了一句今年也不知道能不能上冰,哒哒哒地往另外俩皇庄上去了。

    结果这一盼就盼了好久,到了腊月十五,两位长公主和张驸马才带着赵二少爷,嘉彦少爷和一位没见到人的长公主到了尉氏。

    两位少爷却没有到,只有先期到来的绿箬和张七郎。

    张二跟张麒打听,才知道两位少爷已经被陛下授了官职,现在还在熟悉职务,今年要回来得晚些。

    直到腊月二十三,庄外才来了一行马几辆车。

    却是苏颂领着几个小辈儿回来了,同路的还有陈昭明和苏小妹。

    这段时日里,扁罐和椅子被苏颂教育得不要不要的,因为根据杭州市舶司的统计,如今海事的失事率,在外洋上还颇高,这次左旋螺号得以成功往返,最大一点,还是占了天时和运气。

    他们选择了大洋上最风平浪静的四月出发,回来的时候却又选择了低纬度的信风带,刚好躲开了恶劣天气。

    还有对于西风带的判断,几个小的明显低估了其威力,反而姜是老的辣,陈昭明推断出了万里之外,有一片大陆阻挡洋流,竟然非常的准确。

    苏家人早慧有好处,但是扁罐这样的,差不多可以叫做胡作非为了。

    也就是赵顼给了苏油天大的面子,用中旨给几人遮掩了罪过,否则朝中御史们绝不会如此轻易就放过他们。

    而他们的举动,对朝局都产生了严重的影响,导致赵頵闭门,苏油守制。

    好在最后的结局是好的,他们的平安归来和巨大发现,直接导致了赵孝奕被赵顼重新按在了军机处,逼得赵頵不得不表态,用请外的方式表示自己坚决站在大哥的一边。

    这中间有多少人,出了多少力,苏油跟各方大佬做了多少沟通,多少妥协,却又不是两个孩子所知了。

    不过这些能说的,在汴京城已经说完了,来到庄子上,苏颂刚下得马,第一句就是:“带我去地窖。”

    张二愣了一下:“老宗叔,甘薯跟玉黍我们都煮上了,在饭桌上看一样的……”

    “什么?!”以苏颂的涵养,这一刻都将鞭子扬了起来:“你们敢吃了?!”

    “没没没……”张二赶紧抱着脑袋讨饶,不过接下来的话让苏颂更加愤怒:“肯定要等大家到了才开席嘛……”

    扁罐赶紧将苏颂拉住:“叔祖莫急,甘薯和玉米多的是,张二他们料理不了多少的……”

    说完对张二使眼色:“赶紧去摆饭,我带叔祖去看新作物。”

    苏家地窖是后世别墅地下室的格局,不是随便挖个窑就完事儿的那种。

    通风之后,扁罐才带着苏颂来到地下室中。

    种子和块根都保留在这里,明亮的汽灯下,一个个巨大的木箱整齐码放着。

    陈昭明跟苏颂介绍道:“此次带回来的东胜州作物有五十余种,除了这里,两位长公主的府上也囤积了许多。”

    “扁罐和椅子心细,除了作物本身,连所出的纬度和种植方法都记录了下来。”

    “如可可和一些水果,已经送到南海章楶那里去了,现在庄子上多的,是玉黍米、马铃薯、藜麦、南瓜。”

    “凉薯不适合汴京的纬度种植,不过天师府发现凉薯的藤蔓的确具有毒性,因此也存放到了这里,没敢留在杭州。”

    苏颂拿起一个玉米棒子:“的确比中土粮食大多了,亩产能有多少?”

    扁罐说道:“他们都是刀耕火种,产量却也不低,亩产也能有两三百斤。”

    苏颂眼神就亮了:“畲田之法,都能当一亩上田啊……”

    椅子说道:“和甘薯、马铃薯一样,还多种于坡地,我看他们那些地,明明颇为干旱,却也有收成。而他们的好地,则多用于种植各种豆类。”

    苏颂刨开砂箱,从里边掏出一个圆乎乎的块根:“这是甘薯还是马铃薯?”

    “马铃薯,甘薯是这个……”扁罐赶紧从另一个砂箱里刨出一个红皮的小块根来:“这东西约莫一两指粗细,两者产量比玉米为高,且因块根埋于地下,产量比玉黍米更加稳定。”

    “甘薯藤还可以当做菜蔬和饲料。”

    苏颂是理工先驱,凡事讲求眼见为实,实验数据说话,闻言只是点了点头:“明年就按照你父亲所说的耕作之法,试种这三种作物吧。我再看看人参和金鸡纳树皮。”

    扁罐他们此次航行没有引发朝中对其真实性的争议,除了各种完备的航海日志,收集到的地理发现和资料实物外,最重要的就是那一船价值五百万贯的金银。

    赵顼老实不客气地将金银收了,不过也实在不好意思再欺负娃子,人参和金鸡纳树皮只取了少许交给御药局验证药性,其余大方地算作扁罐他们的“劳动所得”。

    看到人参苏颂都不敢相信:“我朝人参出于上党,后来上党的挖没了,开始进口辽参和高丽参。”

    “如今两地的人参也日渐稀少,这样大的……京中十贯一支也难得购到。”

    张麒笑道:“是,近日求索人参的权贵太多,少爷来信说人参就是药物,药物就是为了救人,让家中收藏了百十来根最大的,其余的干脆都送去了四通商号拍卖行,最大的买家是大相国寺和天师府。”

    大相国寺是真买,天师府就是抬价的托,苏家人喜欢坑和尚,而天师府则是半卖半送友情价。

    苏颂看着手上那根胖大人参:“医家讲究的是药物要对症,所谓牛溲马勃,败鼓之皮,医家之良也。”

    “京中权贵趋之若鹜,以为人参乃延年益寿之品,我怕要吃出几个毛病来,才知晓好歹。”

第一千四百四十四章 扎堆

    第一千四百四十四章扎堆

    将人参放回匣子里,又看了金鸡纳树皮,甚至还掰了一点放到嘴里尝了尝:“此药在南海已然获得验证,治疗痢疾堪称神奇,可惜跟黄蒿素一般,还是过于金贵。”

    扁罐笑道:“叔祖,咱们理学一门,从来都是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再解决好不好的问题。”

    苏颂顿时笑了:“哈哈,我们扁罐说得在理,说不定来年南海就种起来了。”

    将树皮珍重放好:“赶快加工好保存起来,这样放着药性管不了几年。走吧,既然张二已经都做好了,那就只能吃掉。不然又是浪费。”

    据说是有毒的几样张二也不敢上,就用盐水煮了甘薯、玉米、花生端上了桌面。

    苏颂对甘薯和玉米的味道很满意,叹了口气:“这东西如果真的耐旱,贫家得之,和在米饭里烹食,却是胜过榆钱桐子百倍了……”

    这几年大宋连续丰收,京中纵使是乞丐脸上都些肉色,但是除去三大发达地区,大宋还有广大的贫瘠土地。

    即便三年连续丰收,其上的农人仅得刚刚温饱而已。

    陈昭明说道:“陛下英睿,如今五等户和佃户日渐减少,四等上的户口日渐增多,与王相公所在时岁入有增,贫民日盛的光景,却也有了根本的不同。”

    苏颂点头,晃了晃手里的甘薯:“加上这些东西,我大宋百姓,有望过上好日子了,扁罐,椅子,你们是大功臣。”

    说起吃的扁罐谁都不服:“张二这做法和东胜州的土著们别无二致,要是爹爹在此,一定可以料理出无数的美食来。”

    苏颂也笑了:“我就奇了怪了,你爹听说你带回来几种物产,立即来信,将其种植方法写得明白清晰,却又和当地土著刀耕火种没有一丝牵连,乃我华夏精耕细作的路数。”

    “他什么时候又成了种植专家了?难道是八公托梦给他不成?”

    张麒却道:“少爷这方面也有本事儿,比如韭黄和高笋,还有和小妹研究的那倍体之法……”

    苏颂摆摆手:“那些可以从观测实验得来,可这几样他都没见过……”

    思索了一下又道:“不过也可以逐类旁通,种芋头和山药,八公可是大行家。小苏一篇《植山药记》,去年在时报上登出来,不失为名篇,定然会千古流传。”

    张敦礼正吃得高兴,闻言就是一脸黑:“不知哪个缺德的散布谣言,说那篇文章里的膏粱公子却是我,毫无道理。”

    在座的都知道苏辙这篇文章里,反面人物的原型本来就是他,不由得都是好笑。

    倒是苏颂发现了一个问题:“咦?驸马你如何还在这里?你不开声我都没留意。”

    张二端着一盆鸡汤冒粉丝过来放桌上,闻言接口道:“这庄子啊,驸马爷来的次数,可比老爷夫人还多!来一次圈里的大阉鸡就少一只,驸马爷里外都是主气,一点客气都不带的!”

    一桌人都哈哈大笑,苏颂也是乐得不行:“一年不见,张二学问又见长了,连造词都学会了!”

    吃过饭,苏家学问人们又移步书房,点起喷灯继续讨论学问。

    这次远航,让扁罐和椅子对左旋螺号和船用锅炉的很多地方提出了改进意见。

    比如颇为垃圾的双前桅结构,都不用等到结束航行,航行中途就已经被扁罐他们自作主张给改成了单桅,增加了前桅和船体间的牵引绳,将三角帆增加到了五面,大大简化了左旋螺号前桅三角帆的设计,也大大简化了船员操作。

    比如甲板,所有出入口都增加了密封门,这样即便海浪涌上甲板,也不会冲入到船体之内。

    构成船壳的铁肋,可以从船体内延伸到甲板之上,构成牵引直立桅杆的牵引桩,这样可以让纵帆桅杆更加强固,承受更大的帆面。

    至于船用蒸汽机,零碎的改造就太多了,那个大机床就是个累赘,没少给扁罐和漏勺添堵。

    扁罐的建议是去掉那个华而不实的机床,改为装备大量的预备构件。

    至于舰炮,两人的建议是小型化,至少部分小型化。

    霹雳炮威力固然巨大,但是一门连同炮架重达一千五百斤,不方便搬到陆地上去。

    一门霹雳炮的重量就当五门步兵炮,因此不如去掉部分,改装小炮,大小结合,还方便拆解运输,能够灵活调配给登陆的海军陆战队使用。

    建议倒是好建议,但是四十毫米口径的“炮”,在大宋君臣的概念里,委实是过于“小巧”了些。

    赵顼在收到报告的时候还很高兴,结果在得知炮弹图纸是一比一比例之后,伸出三个手指就盖住了弹头图纸,然后摇头表示不行。

    皇帝说不行,那就得改,扁罐和椅子这段时间就是在干这个,最终将步兵炮口径增加到七十五毫米,炮管缩短到不到一米,高低射界调整到了负六度到七十度,左右射界二十度。

    不过即便缩短了炮管,这门炮还是增加到了四百斤。

    好处就是方便拆解,可以拆解成几个部分分别运输。

    有了郑州军工的大力支持,样炮很快就造了出来,并且进行了两种弹药的试射,威力让所有人都非常满意。

    椅子设计的延时引信是配合这种炮的神来之笔,苏颂又认真研究了引信图纸:“弹体增大后,这东西的加工难度反而降了不少,还是陛下的眼光独到。”

    这就是脑残粉的无脑捧了,苏颂对皇帝陛下无限忠诚,这种话竟然说的非常自然。

    虽然是事实,但那是赵顼瞎蒙对了一次好不好?!

    苏颂放下图纸:“你们两个臭小子,又是航海又是造炮,这是不准备在左班列身了?”

    陈昭明说道:“椅子虽然设计出了步兵炮,但是陛下的意思,还是要他研习义理,以后也得考进士。”

    “至于扁罐,乃是这次偷跑的主谋,国公说他作为右班武臣,或者与性子更合。”

    苏颂取下老花眼镜用麂皮擦拭,叹气道:“若然如此,最高兴的人,只怕是石公了,一身本领不忧后继无人……”

    说完摇头:“不行,扁罐你还是要考上进士,哪怕是列于右班,这有进士功名的右班,和没有进士功名的右班,那也不一样,否则就算你功劳再大,别人都要说你是蒙父恩荫的米虫。”

    “所以这个进士一定得考,至于名次倒是可以降低要求,不落到四五甲去让人笑话就行了。”

    扁罐都傻了,四五甲就叫人笑话?那翻年参加礼部试的那些人里边,有一半都是笑话?

    但是小孩子的抗议是没有用的,老族兄当年虽然殿试没有发挥太好,但也是举事第一名,妥妥的学霸一枚。

    在学霸成群的家族里边,学渣是没有发言权的。

    难得的几天假期,大家在一起研究学问,东胜州揭开神秘的棉纱,需要消化的东西太多了。

    于是张二发现不光嘉彦少爷,就连那赵二公子也都在苏家庄子扎堆,到后来两位驸马和彦弼少爷到了饭点老不回家,几位长公主也跟了过来。

    接着负责服侍几位公主的妈子婆子,侍卫中官也跟了过来,这下苏家庄子热闹了。

    扁罐将找到的那套《竹书纪年》交给韩嘉彦,韩嘉彦却不稀罕了,因为他已经拜托公主在密阁找到了这部书,现在他感兴趣的是扁罐从东胜州带回来的圭表文字。

    根据这些文字,韩嘉彦认为那里的人根据这些最基本的中土文字和创字规则,又独自发展出了另外一套象形文字体系。

    而陈昭明还是认为此说不太严谨。

    大家对那个大陆为何没有出现普遍应用的金属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们明明就在大矿床上,为何对脚下的东西一点不感兴趣呢?

    最后小妹认为这可能和经济学有关系,可以从需求,供给和流通几个方面来解释。

    也就是说,没有需求。

    金银铜都软,硬度还不如黑曜石,不适合作为工具使用。

    而流通则是依靠可可和盐,金银对他们来说,没有价值。

    还有当地物产丰富,刀耕火种都能过得不错,没有科技进步的要求。

    总之那是一个充满了神奇谜团的国家,让大宋顶级的知识分子们无不兴趣盎然。

第一千四百四十五章 风波

    第一千四百四十五章风波

    王彦弼对扁罐和椅子偷跑没有带他感到非常的气愤,愤怒声讨扁罐哥哥的不义之举。

    为了安抚王彦弼,扁罐只好将阿坦送给他的陨铁项链切割成四片,打磨光滑之后,发现陨铁内部原来是漂亮的铁晶花纹。

    那种花纹独一无二,就连石富的锻造技术都仿制不出来。

    串上绳子,扁罐,椅子,王彦弼,还有赵佣,一人一条,这才勉强安抚好了王彦弼和赵佣。

    快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大家烧烤,游玩,行猎,转眼就到了二十八。

    苏家庄子终于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张麒,绿箬,扁罐和椅子。

    苏颂是工部尚书,要参加大朝仪,其余的公主驸马们更是除夕就要入宫起居,都返回了汴京城。

    苏油不在,扁罐就是家主,马上就要十五岁了,扁罐也理所应当参与主持家庭事务。

    苏家的家主,各种节日里都要给庄客们发放福利,这些也不劳扁罐操心,张麒和张二早都安排妥当,少家主就是出面做个人样子而已。

    不过庄户们非常开心,这是苏家庄子的一个大变化,大少爷立事了,偌大的家业有寄托了,苏门后继有人了。

    除夕夜庄子上的活动也很多,苏家炮仗是从郑州采购过来的,那叫一个响亮。

    之后就是按照大宋规矩,开牌局赌博,少爷给参与活动的庄客每家发了一贯小面额的崭新宝钞,作为赌资。

    婆姨们则带着闺女,在另一间大物吃食喝饮子聊天,家中有大小子的,当娘的就偷偷相看人家闺女的行止动静,考虑年后怎么请媒婆说媒迎亲生大胖小子带娃进学成家立业抱重孙……

    操不够老母亲的心啊……

    大家一直热闹到了过了子初,道了新年好,方才渐渐散去。

    就在大家带着对新年的快乐期待沉入梦乡的时候,一队快马骑军奔来,打破了山村的宁静。

    苏家庄子看似松懈,其实即便在新年里,暗中都有布置。

    金属哨声响起,猧子们纷纷吠叫起来,庄子大路两边出现了不少手持弓箭,器仗的庄客,庄子大门外的几处篝火点燃了起来,墙头上有不少人影开始晃动。

    骑军首领见状暗赞了一声,不顾得下马,先高喊道:“吾乃殿前副都指挥使,武康军节度使燕达,奉太后懿旨,护送判将作监丞苏轶、军器监丞陈梧入觐!”

    张麒已经批衣起来,一看火光下那员武将,赶紧打开城门:“燕节度,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两人是老相识,打南海的时候张麒负责大后勤,跟负责具体军事操作的燕达打过不少交道。

    燕达对张麒施了一礼,却不下马:“事态紧急不容多叙,张郎君快让两位少爷起来吧,哦对了……”

    说完从怀里递了一道诏旨和一个明晃晃的铁片项链过去:“这是内降指挥,那铁片是延安郡王给的,说是信物。”

    张麒只扫了一眼那铁片:“我们立即出发!”

    苏家的马极好,很快三匹健马准备得当,张麒带着扁罐和椅子加入燕达的队伍,朝汴京城狂奔而去。

    元夜,两制上官员都起得很早,盛装准备。

    但是他们很快收到传报,今年大朝会取消,官员各自静守家中,等待消息。

    这道命令极不正常,所有收到命令的人都是大惊失色。

    很快,各种小道消息传来,三省和枢密院,王珪蔡确等主官昨夜半夜就已经入宫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

    很快王珪、蔡确、韩绛、出现在都省,宣两制上官员。

    群臣终于得到确切消息,不过却是坏消息,上不豫,而且很严重,中风!

    甲辰,赦天下。

    命辅臣代祷景灵宫。

    乙卯,分遣群臣,祷于天地、宗庙、社稷。

    王珪请奏,效英宗朝旧例,自帝不豫,三省、枢密院当日诣寝阁问疾。

    太后从之。

    舒国长公主入问起居,荐钱乙、唐慎微举医案。

    至是赵顼“疾小瘳”,能够以手书谕王珪等。

    但是赵顼的身体,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了下去。

    甲辰,蜀国公长子苏轶转右班职,授飞骑尉,内殿崇班,延安郡王仪卫率直,仍令伴读。

    保和殿学士陈昭明子陈梧,授延安郡王府书记,仍令伴读。

    二月,辛巳,开宝寺贡院火,命礼部锁试别所。

    上疾再作。

    汴京城中,人心浮动。

    蔡确宅邸,邢恕正与蔡确商议。

    当朝大佬,各自有各自的消息渠道,赵顼的身体明显已经不行了,大渐之期,也就是数月之事。

    蔡确的门庭最近也多了很多人,眼见朝政大变在即,大家都在私下钻门路。

    邢恕低声道:“相爷,应该决断了。”

    蔡确把玩着手里的南海方竹笔筒:“此际进退两难,我倒是羡慕起苏明润来了。”

    邢恕说道:“他有什么好羡慕的,远在眉山,儿子和侄子却被陛下置于郡王身边,脱不了干系还捞不着功劳。”

    说完拱手道:“相爷年前让我联络司马公,即为后计,此刻纵然相爷什么都不做,也不见得就不是错,既然动静皆可能有错,那还不如趁此机会,动一动。”

    见蔡确还在寻思,邢恕又道:“韩琦、富弼之功,才是相爷可望的功业啊。”

    蔡确抚摸着笔筒上的酸画竹叶,似乎有些神思不属:“钱乙、唐慎微人称医道国手,今上必然痊愈。”

    邢恕低声道:“我与太后侄儿公绘、公纪交好,曾密问公绘,他将陛下疾情告诉我了,言疾……可忧。”

    蔡确叹息道:“如此奈何?”

    邢恕说道:“自古传位,不外立嫡、立长、立贤,今延安郡王幼冲,而雍、曹二王,以雍王最贤,朝臣中多有归心者。”

    “现在就差一个倡言之人,设若今上手诏苏明润、君实公回朝,他们肯定会建言立太子,到时候功劳就归于他们了。”

    蔡确说道:“公绘、公纪兄弟二人,如今在料理河渠,说白了就是两个工头,他们能有何能为?”

    邢恕说道:“此兄弟二人虽无能为,但是其父高使相有能为啊,军机处教育厅首,皇家军事学院山长,还有西军众将正在那里学习。至少要探得虚实,也好行事,对吧?”

    这话没毛病,蔡确终于将笔筒放回桌上,将笔一支支插入其中:“先试探一下他们的意思吧。”

    邢恕得到蔡确授意,立即邀请二人,结果俩兄弟也不傻,“辞不往”。

    邢恕只好回报蔡确,蔡确命人将二人招置官署,在办公室接见他们,名义上是布置防汛任务。

    等到交代了一半,王珪召蔡确入问起居,蔡确才道:“剩下的事情我都交代给邢恕了,你们去找邢职方吧。”

    两人这才来到邢恕办公室。

    等到公事谈完,邢恕才说道:“家中近日出了一件奇事,或者是好兆头。”

    高功绘问道:“敢问邢兄,却是何等奇事?”

    邢恕说道:“近日京中桃花开放,此次让两位兄台过来,就是议论关于桃花汛的预防,可巧家中有桃著白花,根据《道藏》所言,白桃花可愈人主疾,你们说,是不是好兆头?”

    高氏兄弟对视一眼,一起拱手道:“求幸枉一观。”

    待得两人到达邢恕家中,却见中庭一株桃花正在盛放,却是红的。

    高功绘惊问:“敢问职方,白花安在?”

    邢恕拉住二人之手:“右相令布腹心,上疾未损,延安郡王幼冲,宜早定议。”

    “雍、曹皆贤王也。”

    高功绘和高公纪兄弟吓得脸色煞白:“此何言,君欲祸我家邪!”

    赶紧甩开邢恕的手,离开此处嫌疑之地。

第一千四百四十六章 毒土

    第一千四百四十六章毒土

    邢恕碰了一鼻子灰,拿不到高层动向,但是雍王赵颢至今在宫内不出,邢恕认为这个信号其实已经很明确了。

    而王珪如今已经看清了蔡确的卑鄙,日日入问,出来很多事情也不与蔡确知晓,让邢恕断定其中肯定有什么阴谋。

    会是什么阴谋呢?只可能是雍王赵颢有凯觎心,皇太后在犹疑抉择,而王珪实主其事。

    于是回报蔡确,高氏兄弟守口如瓶难知消息,不过他还有一个消息渠道,就是高使相当年的机宜幕僚王棫,已经致仕回了开封,据他说,太后有择立雍王之意。

    蔡确却再次犹豫起来:“陛下的疾病,已有好转的迹象。今日起居,疾向安,将择日御殿。”

    邢恕微哂道:“上疾已经二次再作,失音直视,听说禁中已别有处分,首相外为之主。”

    “公为次相,而独不知,这说明什么?说明王相公已然抛开相公,独行其是了!”

    “一日片纸下,以某为嗣,则公片功不立。”

    “相公自度,是有功德在朝廷乎?是天下士大夫素归心乎?待到苏明润,司马公回朝,则公未知死所矣!”

    蔡确终于竦然:“然则计将安出?”

    邢恕咬牙:“富贵险中求,王珪既与高氏同流,相公就只能另辟蹊径!”

    “于今之计,唯有效韩魏公所为!”

    蔡确有些紧张:“然太后那里……”

    郉恕说道:“从高氏兄弟的态度来看,太后也在两可之间。”

    “延安郡王今春出阁,去冬陛下固有成言,群臣莫不知晓。”

    “公何不以问疾为由,率同列俱入,亟于上前白发其端,请立东宫?”

    “当年永厚新立,章献太后不也曾游移哭诉?如非韩富二人坚持力劝,事机只在翻覆之间。”

    “再看如今韩家是何等的富贵?相公,若东宫因公言而早建,千秋万岁后,公安若泰山矣。”

    这就叫首鼠两端,之前想推赵颢上位,结果察见赵颢的“支持者”似乎已经太多,立马调头抢赵煦的“冷灶”。

    见蔡确不再说话,邢恕又道:“然此事当先设备,现在可以确定高使相不愿意插手其中,其实便已经去了大患。只需要些许外力,定可成事。”

    蔡确轻咳了一声:“何人?”

    邢恕说道:“其曲折第告子厚,余人可勿使知。”

    “章惇?”蔡确怎么都没有想到,邢恕会给他这样的建议:“章子厚与苏明润有交情吧?”

    邢恕不以为意:“相公,我与司马公,章子厚,亦有交情。”

    “章子厚如今为门下侍郎,有些事情绕不过他去,此为第一。”

    “太后临朝,司马公入朝之势必不可阻拦,章子厚与司马公性同水火,政见素来不一,他的心中,只怕比你还要忧惧。”

    “苏明润与之有交情,但那是在苏明润不挡他路的情况下,官场之上,哪里来什么历久不变的交情?”

    这话蔡确也比较认可,他和王珪,之前为了狙击苏油,也曾经好得穿一条裤子,待到苏油一去,立马连环挖坑搞得王珪权柄丧尽。

    想明白此节,蔡确终于点头:“和叔往见子厚,与具言之。”

    ……

    宝慈宫,高滔滔坐在内室,舒国长公主侍立,隔着帘幕,对被中官带进来的钱乙问道:“钱国医,你说的都是真的?”

    钱乙躬身道:“是,臣于工部翻阅前朝档案,后宫兴建之处,于地下埋有朱砂、雄黄、石灰、木炭等物。”

    “最初的目的,是驱蛇虫、避邪秽、怯湿恶。然宫室营造百年之后,后宫地下的这些东西,已经化作毒物,对后宫健康……都极为不利。”

    “还有子嗣,之前仪国公的病症,或者也与此有些关系。”

    高滔滔问道:“真宗好丹汞,此事我自知晓,但是你说后宫地下有毒,此话实在是过于骇异,可有验证?”

    钱乙将身子埋得更低:“后宫里边,除庆寿、宝慈二宫,只需要掀开地砖,取其下一尺之土,臣可为太后演示。”

    高滔滔紧捏了一下手中的绢帕,却又松开:“张士良,去,命人掘土,不,你亲自去掘来!就取延和宫的基土来,不可命他人得知。”

    张士良应声去了,钱乙说道:“那下官还需准备一些物事。”

    高滔滔点头:“需要什么,交代宫人去办。”

    钱乙说道:“倒也不用多费周章,一间偏室,收拾干净,外加一个冬日用的熏炉,一个大铜盘,几只鸡鸭兔子即可。”

    待得张士良取过土来,这边也已准备好了。

    钱乙取过泥土:“太后你看,这些红白之物已然固结生化,贵人们日受熏蒸,身体就会不适。”

    高滔滔看着那怪异的土层,已然有几分动摇:“先看验证吧。”

    验证方式很简单,烧起熏炉,在熏炉上搁一个铜盘,将那黄白红黑混杂的泥土敲碎铺设在上边,送入房间当中,再将膳房找来的几只鸡鸭兔子放进去。

    偏室用的玻璃窗户,张士良隔着玻璃,心惊肉跳地看着动物们的反应。

    刚开始还算正常,很快,鸡鸭兔子开始躁动不安,似乎室内有什么让其恐怖的东西。

    紧跟着它们开始冲撞笼子,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但是一番徒劳地挣扎之后,开始到底抽搐,最后挺了几下,彻底不动了。

    张士良吓得魂飞魄散,站立不稳,奔到殿中就瘫软成一滩烂泥:“太……太后,屋里那些活物,活物都死了……”

    “什么?!”

    “鸡鸭,兔子,都……都死了……”

    钱乙很沉着:“打开房门,屏息进去取出盘子,将土送出宫去埋掉,室内散透烟气丹毒,方可进人。”

    张士良吓得手脚哆嗦:“我,我……”

    钱乙叹了一口气,起身自己去处理,然后回来对高滔滔拱手:“宫内的丹毒没有火焰催发,不至于如此猛烈,但是盛夏酷暑里边,暗中发作,对贵人们也是有影响的。”

    高滔滔叹了口气,眼中掉下泪来:“我赵宋皇室子孙,在宫内始终子息不昌,反倒是出外的王爷们,上下身体大多康健。”

    “有些碎嘴的胡乱猜测,甚至敢言不忍之事,宫中禳解过几次,终也无用……”

    说完变得咬牙切齿:“却原来,是这个因由!”

    宫里传言很多,说太宗夺太祖江山,逼死太子,什么上苍降惩,什么阴灵作祟,导致太宗后历代皇室都子息不畅。

    有术士借此因由,蛊惑异端,传布谣言,其中最敏感的一条,就是说太宗一脉终将断绝,太祖子孙终将重获江山,再坐龙庭。

    这个话钱乙可不敢乱接,只说道:“因为丹毒之故,宫中之人易神昏惑乱,产生幻觉,呓语,这些也是大有可能的。”

    高滔滔也是女中豪杰,神志清明,问道:“那我居住这宫中多年,为何却没感觉有何影响呢?”

    钱乙说道:“太后神睿,诸邪未敢侵惑,宫中没见识的中官,宫女,还有襁褓中未成养足的孩童,易受其害。”

    “还有……还有就是陛下仁孝,亲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为太皇太后和太后修建庆寿、宝慈两宫。”

    “两宫乃蜀国公当年提举,用的建筑新样,掘土五尺成室,作为那啥……地下储藏室。”

    “房屋下还埋了各种管道,两宫外围,都搬走了旧土,移来熟土,改造成了园林池沼。”

    “因此整个后宫里边,唯太皇太后,太后两宫,及侍奉人等,不受影响。”

    高滔滔闻言,不禁悲呼一声:“我孝顺的苦命孩儿啊……”便哀哀痛哭了起来。

    舒国长公主也陪着落泪,劝道:“母后且节哀,如今陛下和郡王,还有皇兄,均还在旧殿,当如何处置才好?”

    高滔滔这才想起来,对钱乙问道:“钱国医,可有什么办法?”

第一千四百四十七章 兄弟游园

    第一千四百四十七章兄弟游园

    “这个……”钱乙都懵了:“太后,从医家的观点,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翻修宫室,移走这些恶土,一劳而永逸。”

    “糊涂!”高滔滔不由得脱口而出:“如今陛下未安,尚要大力营造宫室?!群臣会是如何态度?”

    钱乙只好躬身道:“实在不行……那就只处理地面?掀开金砖,用水泥封闭土层,再重新铺设……不过,不过这也是治标不治本。”

    高滔滔叹息了一声:“钱国医先下去吧,此事容老身再想想。这事情绝对不许对外泄露一字,还有陛下那里,多用心。”

    钱乙躬身道:“臣一定尽力,不过……”

    说完一声叹息:“臣,一定尽力。”

    说完退出殿门,转身离去了。

    高滔滔待到钱乙走远,从嘴唇颤抖,渐渐定下了心神,最终露出决绝之色,一把抓住舒国长公主的手:“宝安,我意已决,或者,这就是天意。”

    “如今内中只有二殿安稳,便将官家移到庆寿殿安养,哥儿由老身亲自照应。”

    “至于你二兄,也只能先出外就第。眼看春末了,盛暑一至,又多受一年摧残。”

    舒国长公主低着头:“一切自由母后做主。”

    高滔滔拉着舒国长公主,眼泪又下来了:“或许这就是你皇兄至仁纯孝的福报,形势所格,不得不如此啊……”

    ……

    政事堂,现在应该叫都省了。

    蔡确得到了章惇的回复,表示他愿意支持赵佣。

    而且章惇做得更绝,约知开封府蔡京日领壮士在外廷待变,私下告诉蔡京“大臣共议建储,若有异议者,当以壮士入斩之。”

    今天三省、枢密问疾之后出来,大家一起到枢密院南厅议事。

    所有人都知道? 皇帝的日子不多了。

    大家坐定之后? 蔡确首先发难,对王珪说道:“相公为群臣之首? 到今天还拿不出章程吗?”

    王珪没有说话。

    章惇说道:“唯今之计? 是不是先请立东宫?”

    王珪还是没有说话。

    蔡确站起身来:“相公,今日不吐一言? 怕是出不得此厅。”

    王珪抬起头:“两位什么意思?今上还在,立储之意? 当出于上? 此岂是为臣者所当为?”

    章惇也站了起来:“如今天下沸议,何不早立储君,以安天下?相公是不以天下为念吗?”

    蔡确阴恻恻地说道:“早立东宫,明正而言顺? 相公一味推搪? 莫非另有异谋?”

    王珪讶然,不觉口吃:“什么……什么异谋?上自有子,复何异!”

    蔡确与章惇相视一眼,却是完全没有想到王珪会这样答复。

    章惇是狠人,既然王珪这样说?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以免再生反复:“既然如此? 何不再请入宫,今日便定下来?”

    王珪说道:“才问了起居? 岂可又打扰陛下安养?何妨明日?”

    章惇冷笑:“择日,何如撞日?”

    王珪尚在坚持? 却见门外远远走来一个中官? 正是高太后的中官梁惟简。

    王珪如蒙大赦? 赶紧上前问道:“梁都管,可是内中……”

    梁惟简说道:“原来三位都在这里,那倒是省却咱家多跑腿了,太后懿旨,明日里问定起居,改在庆寿宫。”

    王珪诧异道:“却是为何?”

    梁惟简说道:“太后的意思,是庆寿宫有花园池沼,风景,气候,房间,都远比旧宫福宁殿舒适,离宝慈宫也不远,有太后看顾着,宫人们也得更尽心。”

    “对了,还有延安郡王,太后已经收育于宝慈宫,明日起居,她会带郡王过去。”

    对三人施了一礼:“咱家就不耽误相公们料理大政了,几位相公辛苦。”

    说完抛下瞠目结舌的三人,施施然地去了。

    王珪看着章惇蔡确满脸的失落之色,心中暗爽,却没有露出一点幸灾乐祸的表情,认真地问道:“两位,还要现在就入内请起居吗?”

    ……

    癸巳,帝大渐,迁御庆寿宫。

    以延安郡王冲幼,太后亲育于宝慈宫。

    出雍王赵颢就第。

    雍王请见太后,母子相哭,然事终不回。

    王乃请日问起居,从之。

    翌日,三省、枢密院入问,见帝于榻前.

    王珪言:“去冬尝奉圣旨,皇子延安郡王来春出閤,愿早建东宫。”

    凡三奏,帝三顾,微首肯而已。

    又乞皇太后权同听政,候康复日依旧,帝亦顾视首肯,珪等乃出。

    ……

    对于朝臣来说,这是太后属意延安郡王的明确信号。

    还能不明确吗?移陛下到离宝慈宫最近的庆寿宫,让延安郡王赵佣住进自己的宫里,同时将赵颢移居宫外王府。

    还能有比这更明确的信号了吗?

    据说几人出来的时候,正逢雍、曹二王等候入见,章惇厉声道:“已得旨,立延安郡王为皇太子矣。奈何?”

    雍王道:“如此,天下幸甚。”

    已而禁中按堵如故,蔡确、章惇、邢恕,各言有定策之功。

    ……

    开封府,城北李氏庄园。

    桃李正艳,换做往年,汴河大堤,城北各处对外开放私家园林,那是画舫穿梭,游人如织。

    不过今年因为皇帝陛下的病情,再美的美景,也让开封府的百姓也高兴不起来。

    平心而论,大宋官家真的不错,虽然之前走了些弯路,搞得开封府沸沸扬扬,但是自打安石相公第一次去相后,各项对小民不利的律法、机构逐渐裁汰。

    之后几任开封府尹都是能吏,打小苏探花订立开封府制度起,整个帝畿,包括三畿四辅十几个县,日子真是一天天的好过了起来。

    到如今刚好十年,这十年,是金子都换不来的十年。

    尤其是最近三年,宋国连续大丰收,各路漕粮,源源不断地送到京师,前年更是高达一千多万石,去年也多达八百多万石。

    民间积蓄也变得丰厚起来,物价在悄悄上涨,但是百姓的日子却不但不觉得煎迫,反而变得宽裕。

    原因就是东西多了,老百姓收入的增加,远远超过了物价的上升。

    叫苦的大概就是官吏,但是官家早在十年前就给他们涨了俸禄,他们才是最早一批受益者,如今只是渐渐被百姓追平而已。

    但是官家的俸禄不是白拿的,以前的吏员们在地方上由豪强充任,只手遮天,而到了现在,越来越多的吏员是为了一份俸禄挤进公务员队伍里的人,兢兢业业地干着差遣。

    别说百姓,就连地方官都觉得顺气了很多。

    而这一切,淳朴老百姓们认为,我皇帝官家的功劳最大。

    所有人最担心的,就是这样的局面,会因为官家病势加重,而最终变成一场过眼繁华。

    大相国寺的香火极为旺盛,都是自发前来为赵顼祈福饿大宋子民。

    新任蔡知府,更是能吏里边的能吏,将开封府治得几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牢狱都空了。

    今日里偷得一点清闲,蔡京和蔡卞相约在此游赏。

    李家园林的主人,将兄弟俩引入花园八角亭之中,布上碳炉茶水果点,施礼而去。

    兄弟俩如今的权势,在京中也算是数一数二。

    元丰改制之后,蔡卞被赵顼提拔为中书舍人兼侍讲,年前刚进了给事中,既清贵又紧贴着皇帝,风头甚至胜过蔡京一头。

    蔡卞给蔡京布上茶水:“兄长近日辛苦了。”

    蔡京摇头:“萧规曹随而已,蜀国公当年制度订立得完善,几任府尹迭有更张,但是看来看去,还是当年蜀国公原先的制度更加合情合理。”

    “我只要改回去,督促好官吏们,这职务啊,那是最轻松自在的一次。”

    蔡卞不由得就笑了:“皇畿府尹,还能当得轻松自在,这话要是传出去,朝官们要以为兄长如章子厚一般傲纵了。”

第一千四百四十八章 步枪舞

    第一千四百四十八章步枪舞

    蔡京弹了弹洒落到衣襟上的花瓣:“蜀国公立制度,处处占了一个‘公’字,而其后的几任,不管是新党也好,旧党也好,都逃不开一个‘私’字,他们那些更张,说白了,只为行私事方便而已。”

    “谁也不是傻子,这还能看不出来?只是有人不做,有人想做的区别。很多东西,本拿不到台面上来说的。”

    蔡卞笑道:“比如这一回,章惇和蔡确就做得过了。”

    蔡京冷笑道:“那是他们没有拿王相公当盘菜,殊不知王相公打从中得进士后就几乎没有离开过朝堂,掌制翰二十年,这里边的功夫却又是轻了的?”

    “如此小视,瞧着吧,迟早要不得好。”

    蔡确问道:“可我听说,兄长也参与了其中?”

    蔡京笑了:“我那是奉命行事,留了手续的。”

    蔡卞这才放心了,端起茶杯:“是我多余,兄长智识渊沉,又岂是愚弟能比。”

    蔡京说道:“你也一样,临行前蜀国公交代过,不要为那些看似诱人的进身之阶所迷惑,站稳了才是真的。”

    “阴谋有没有?如今这局面下,肯定会有无数。”

    “但是国公说得明白,阴谋之所以是阴谋,就在于其难成而易破。明白了吗?”

    说完压低声音:“你看颢王爷这一场忙活,还不是当不了太后一句话?”

    “所以啊,都是利欲熏心庸人自扰。还不如你我兄弟二人安坐亭台,观赏这繁花玉树,品味这鸟语清茗,反不失红尘一快。”

    ……

    启圣院后街,梁惟简宅。

    内室当中,梁惟简小心翼翼地解下衣服,从怀里边取出一个包袱,打开来,是一份绛黄色的缎子。

    梁惟简的老婆郭氏一见,不由得大惊失色:“你个挨刀的!这东西你都敢往宫外顺?!你不要脑袋了?”

    说完就举手往梁惟简身上没头没脑地揪。

    宋代的高级宦官很多都是有老婆的,甚至很多和皇后公主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宦官在宫外不光有老婆,还收养族中或者宫里的小宦官做义子,组成家庭,宋人也不以为怪。

    郭氏也是侍奉太后的老人,在宫里的时候就和梁惟简做了“对食”,后来年纪大了要出宫,梁惟简和她有感情,干脆就当起了夫妻。

    过于鲜亮的明黄色,如今也被眉山人搞了出来,但是皇家自太祖时期起就用绛黄,而且规定这个颜色,只有皇帝才能用,到了今天这就是“祖制”,改不改只随帝王心意。

    赵顼在这上头也不上心,因此一直保留着。

    郭氏乃是宫中老人,宦官从宫里往外顺好东西也是常事儿,老阉狗熟门熟路干了几十年,郭氏早都不以为怪。

    但是将今天这玩意儿顺出来,风险和收益明显不成正比,这要被发现,两口子那得一起去见阎罗大王。

    梁惟简一边抵挡老婆的攻势一边解释:“哎哟姑奶奶你可小声一点,你就再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哎呀停手停手……够了!”

    一声怒喝,终于制止住了郭氏猛烈的攻势,梁惟简这才低声说道:“我就是瞎了心也不会顺这个,这是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

    “什么?”郭氏不信:“娘娘怎么会允许你干这个?”

    梁惟简说道:“太后说了,让你用这料子,比照着佣哥儿的体格,做一件小袍子,万莫为他人知晓。”

    郭氏有些惴惴然:“那两位王爷……”

    梁惟简这才开始整理被郭氏揪乱的衣袍:“雍王爷也出外了,太后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扶保佣哥儿。”

    “咱们都是太后的人,太后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至于别的,少想少操心,死活都是天意。明白吗?”

    郭氏觉得自家这便宜老公主意挺正,点了点头,却又有些疑惑:“太后一直偏爱颢王爷,如今为何突然……”

    梁惟简叹了口气:“这或者就是天意,对了,今后进宫,少去别的地方串门子听消息,就在宝慈宫呆着,别的地方啊……”

    说完又打了个寒噤。

    郭氏有些不明白:“为啥?”

    梁惟简说道:“钱国医发现当年建造宫室,埋在后宫地基下面的五色土,当年是为了驱虫避祟,可百年下来,却都成了毒物。”

    “太后命张士良取了五色土在密室里熏蒸,那些活鸡鸭,死得才叫一个……”

    说到这里又打了一个寒噤。

    郭氏对主子到底忠心,急道:“那太后怎么办?”

    梁惟简说道:“所以说这是天意。当年陛下亲政,第一件事就是给两宫太后造宫室,你也知道蜀国公当年是怎么修两宫的,那是将地皮老土尽数削去,然后拿水泥造的两宫,中间改成草坪池沼花树的园林。”

    “因此如今宫里就那两处地方好住人,庆寿宫现在安排给陛下静养,宝慈宫太后住着,佣哥儿由太后收在身边养育。”

    “雍王爷嘛……那就只得外出就第了,本来府邸就早已修好,去年又翻新过,三十多的王爷,总不能和病中的官家同殿,更不能住在太后宫里吧?”

    郭氏连连点头,表示老公你好有道理。

    “这事儿天大,你可得千万千万将嘴给我缝死了,在外不能吐露一句。总之这事儿啊,算得是上苍有眼,官家的纯孝之思,当年种因,今日可算是福报在了佣哥儿身上。”

    “赶紧的将袍子弄出来,不要求针脚细密,能穿就行,要的是快。”

    “家里不是有缝纫机吗?左右耽误不得。”

    郭氏顿时不服了:“什么话!你放心,我连夜制作,明早上就好,保证不给你失体面。”

    “缝纫机做这个,你也不怕埋汰!”

    ……

    内殿班直,扁罐如今换上了新军军服,和侍卫们在一处。

    赵顼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调扁罐当做赵佣的侍卫,只要赵佣在外宫出现,扁罐就随身护卫。

    但是扁罐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燕太尉没有给他们发弹药。

    真要变起仓促,难道大家要拼刺刀?

    跟同僚一打听,才知道内侍卫多如仪仗队一般,平日里玩操典的时候多,也拉到郊外靶场练铳,但是在宫里却多是空铳,没有弹药匹配。

    要领弹药,需要经过的手续异常繁琐,而且有很多人监督签字,而宫卫进出,都要严厉搜检。

    据说还是自家爹当年将宫卫换成新军时订立的制度,别说自己,就算令内宿卫的燕太尉,都不能想领就领。

    一个侍卫看着扁罐衣领上的都卫领花,不由得有些吃味:“兄弟以前哪个部队的?这么年轻干上都卫,有点能耐啊。”

    另一个战士说道:“人家是延安郡王仪卫班直,指不定是哪家勋贵的少爷,少爷你说我们猜得对不对?”

    扁罐笑道:“哥哥们想得差了,我爹现在连差遣都没有,还在老家守制呢,初来乍到,还得哥哥们多多照应。”

    另一名战士问道:“那就奇了,看你的年岁也不大,总不会是在西边立过功勋吧?”

    扁罐说道:“那倒也不是,就是熟悉器械,一次操演的时候入了郡王的眼而已。”

    那名战士从铳架上取下一支神机铳抛向扁罐:“玩玩!”

    扁罐伸手捞住,随手舞了个花收于身侧:“哪个哥哥给我来个鼓点儿?”

    班直中一个汉子从腰间抽出两根鼓棒:“什么点子?”

    扁罐说道:“破阵乐吧。”

    “来了!”那汉子拖过一张矮几,就在矮几上敲打起来。

    扁罐随着鼓点一个立正,然后开始原地踏步,紧跟着双手开始翻舞神机铳,中间还伴随这转身,正步,如同机械舞蹈一般。

    这本来是苏油的恶趣味,在孩子的体育训练方面,基本上就没有他插嘴的余地,于是他想起了西点军校的步枪舞,将这个思路告诉了家里的中二少年们。

    中二少年之所以是中二少年,就是越无聊的东西他们越是玩得兴高采烈,扁罐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如今这一手一亮,顿时吸引了这帮班直的眼光,这家伙,可比扛枪操正步亮瞎眼啊!金明池走起来,那是相当拉风!

第一千四百四十九章 转轮铳

    第一千四百四十九章转轮铳

    一套铳舞耍完,扁罐再次收铳身侧,一个立正:“完毕!”

    “好——”十几个班直一起喝起彩了。

    领班的裴延笑道:“果然有一手,可得教教众弟兄才行。”

    扁罐说道:“哥哥们要是喜欢,练上两三个月也就出来了。”

    裴延看了一眼周围的战士:“都不准乱来啊,要是铳口朝下掉地上,就等着丢差遣吧。”

    “等改天咱找铁匠铺定一批复制品,拿假家伙练熟了才行。”

    扁罐说道:“京中的匠人铺子我熟,也不劳哥哥操心,过两日我就弄些来,十支够不?”

    “够了!”裴延说道:“对了,看兄弟对器械很熟,调铳你会不会?”

    扁罐点头:“倒是会一些。”

    裴延又取过一支铳来:“看看,我这支老是打不准。”

    扁罐将铳看了看:“校准得有校偏镜,今天没带,不过哥哥这铳也该保养了,我们先做保养,明天去校场校准。”

    有了裴延开头,剩下的将士也来劲了:“我的……”“还有我的……”“我这支也不得劲……”

    扁罐说道:“那就都拿过来,还有铳油和纱布条。”

    神机铳都精贵,平日里战士们都跟宝贝一般护着,想都没想过要将之拆解。

    扁罐将自己的毯子取来铺在矮几上,将裴延的神机铳竖在上边,咔嚓咔嚓就将之拆解成了一桌的零碎。

    裴延都吓傻了:“兄弟……这……你这……”

    扁罐说道:“平日里的简单养护,对于扳机,还有枪机内部是保养不到的,裴大哥你看,里边积垢太多了。”

    嘴上不停手上也不停,扁罐一边给大家介绍各个机件的名称,一边擦拭清洁,然后将机件一一安装回去,很快又将裴延的神机铳恢复成原状。

    裴延将铳接过,拉了下枪栓,扣了一下枪机:“嘿!轻快多了。”

    扁罐说道:“空铳击发对枪机有损害,哥哥下次别这么干了。”

    裴延嘿嘿赧笑:“兄弟说得是……”一看桌上不知何时已经堆了十几只神机铳,不由得大怒:“都干什么呢?还让不让苏兄弟睡觉了?拿走都拿走!咱们慢慢来……”

    扁罐笑道:“不用,刚刚只是为了让大伙儿看清拆解和组装步骤,所以比较慢,接下来会很快的。”

    接下来扁罐就开启了快进模式,拆解动作让一帮战士看得眼花缭乱,裴延赶紧招呼:“大家动手,不会拆装,擦擦油泥可总是会的,不能啥都劳烦苏兄弟动手!”

    于是大家取来纱布棉条手套,一起动手,扁罐只需要讲解一下维护保养的简单手法,基本都是一学就会。

    很快,十几支神机铳保养一新,扁罐留了两支在桌上:“哪位哥哥有兴趣来练练手?”

    “我来!”裴延这回很踊跃:“兄弟你在旁边给俺指点!”

    刚刚那个打鼓点儿的也举手:“我也来,兄弟我叫张诂,这朋友就算是交上了!”

    其余十几个人也跃跃欲试,扁罐说道:“等明日我画一张图,咱们贴在宿舍里每天看,看到熟练之后,闭着眼都能将铳装起来。”

    裴延呵呵笑道:“苏兄弟可说笑了,天底下怕是没这样的人。”

    扁罐也不多说话,直接取过毛巾来将眼睛蒙上,就在众人目瞪口呆当中开始组铳,手法娴熟之极。

    裴延和张诂使了个眼色,两人伸手将部件给打乱。

    不过没用,扁罐转眼将铳组装完毕,取下毛巾:“哥哥们,别说不行,只要大家多练,没什么做不到的。”

    “好家伙,简直神了!”张诂一拍扁罐的肩膀:“老弟你这都卫衔,朝廷不算白给!”

    扁罐又将铳拆解开:“这个其实在战场上也是有用的,因为神机铳的所有部件都能够相互更换,两支受损的神机铳,说不定也能合成一支来继续使用。”

    “来,裴大哥,张大哥,你们试试。”

    等到扁罐指点二人将铳组好,张诂首先跳了起来:“嘿!原来也不是太难嘛!”

    却突然瞥见门口站着一人,吓得一个立正:“太尉!”

    其余的人也立即起身立正:“太尉!”

    燕达如今也是一身新军军服,背着手走了进来:“都在干啥呢?快熄灯了还在喧哗?”

    裴延一个挺胸:“报告太尉,新来的苏兄弟……不,苏都卫,在教兄弟们保养神机铳!”

    “哦?”燕达问道:“都学会了?”

    裴延笑了两声:“苏兄弟在,就会!他要不指点……估计……嘿嘿……还差点火候……”

    燕达啐了一口:“西军老杀才,这么久了还被一根烧火棍难住,不会就赶紧学,明白了吗?”

    裴延一个立正:“是!”

    燕达扫视了室内一眼,也没有搭理扁罐,又背着手走了。

    熄灯了,扁罐却睁着眼睛看着上铺的床梁,有些睡不着。

    燕达是老西军,现在看来,宫中的宿卫也都换成了老西军,连神机铳都不是非常熟悉。

    这么说,就是太后对京中上四军都不太信任……他们啊,在汴京城这花花世界,待得太久了。

    ……

    次日,经燕达同意,扁罐和裴延将战士们带去了北郊校场,校准了神机铳,顺带还练习了打靶。

    接下来的日子里,宫卫外松内紧,赵佣日间一样还要进学,由蔡卞陈昭明等人轮流授课,扁罐在室外守护,椅子在室内伴读。

    散班之后,扁罐护送赵佣回内宫的路上,对赵佣低声问道:“郡王,宫里有没有铳械?带弹药的那种。”

    赵佣对扁罐非常信赖,皇室的孩子也算是早熟,近日明显紧张的氛围让他知道即将来临的是什么,眼睛看着前方一枝花树,表情似乎在欣赏那支花,嘴里却低声说道:“父皇那里收藏着两支石公进的转轮铳。”

    “郡王能不能搞来?”扁罐低声问道:“燕太尉想要申请铳弹,听说都卡在了内军器库,我们不能等他,自己能做的先做。”

    赵佣说道:“父皇锁在盒子里边的。”

    扁罐说道:“郡王将盒子一起取来,我试试能不能打开。”

    赵佣说道:“那哥哥就在八作库那里等着,我一会儿就来。”

    扁罐点头,将赵佣送到宫门,按照规矩立正行礼:“卑职恭送郡王。”

    八作库房是一溜空房间,以前属于内八作,内八作迁出京城之后,这一带就荒废了,连这溜贴着宫墙的小房间也空了下来。

    没多久,赵佣穿着套小宦官的服色摸到了墙根,对外头喊到:“扁罐哥——”

    扁罐伸手探住房梁,一个翻身上了屋顶,接着在宫墙上一蹬,身子朝上一窜,挂在了宫墙边上:“这里!”

    赵佣从袖子里取出两个螺钿盒子:“好沉,怎么给你?”

    扁罐看了看周围,一咬牙翻进宫墙,拉着赵佣躲到一个铜缸后边蹲了下来。

    翻看了一下盒子:“这是十年前的老锁头,钥匙呢?”

    赵佣摇头:“没找到。”

    扁罐从屁股后的裤兜里摸出一个卡片一样的东西,拨出来三根带钩的细针:“嘿嘿嘿,这招我娘都不会。”

    石薇年轻时候仗义江湖的故事赵佣也没少听,这娃完全没有统治阶级的自觉,每每对那种以武犯禁,劫富济贫的强盗故事听得热血沸腾,石仙卿一直是他的偶像。

    就见扁罐将三根细针插到盒子锁眼里边,调整了一下,然后一转,盒子“啪”的一声弹开了。

    里边摆放着一支装饰精美的转轮铳,还有十二发子弹。

    赵佣忍不住拿起来摆弄,扁罐又打开了另一个盒子,这个盒子里边的转轮铳体积比上一支大,金光闪闪。

第一千四百五十章 小炮

    第一千四百五十章小炮

    两支铳精美绝伦,扁罐却顾不得欣赏,将子弹填到赵佣那一支铳里,教会他使用,说道:“这个有保险,看就是这个,这样能打开弹巢,推上去锁住枪机,再推就能自由击发。”

    “小的给你用。这支大的给我。”

    又将剩下的子弹对半分:“收起来,藏好了,晚上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郡王就用它护身。”

    赵佣点头。

    扁罐看了看高墙:“郡王,借衣服一用。”

    赵佣赶紧将身上的小内官袍子脱下来。

    扁罐将袍子打开,裹上一块石头转成一根布绳,拎着布绳两角朝上一跃。

    跃到最高处的时候,扁罐将衣绳往宫墙瓦当上一抛,衣服就挂在了瓦当滴水上。

    有此借力,扁罐腾身而上,翻过墙头将衣服取下来扔回给赵佣:“郡王赶紧回去!”

    说完不等赵佣答话,跳下墙跑了。

    整个宫禁内部气氛越来越紧张,到了二月二十八这天晚上,扁罐裴延那个班,被燕达调为班直。

    而且燕达亲自带队,镇守合门,看护整个内宫。

    王珪当晚很晚才出来,等到王珪走后,燕达开始布置防卫。

    扁罐逮着机会对燕达说道:“太尉,为何还不发弹?”

    燕达看了扁罐一眼:“你说我西军对新军,是有弹好还是没弹好?光拼刺刀,老燕我把握更大。”

    “除了你们这个班是我亲自带过来的,谁知道其它的是人是鬼?干脆都不发。”

    扁罐想了一下,低声道:“太尉,我记得宫里有炮!”

    燕达心头吓得噗通乱跳:“别闹!宫里岂能有那玩意儿?”

    扁罐将燕达拉到一边:“真的,我记得当年爹爹说过,李都监从南海给陛下进献过一艘泰山号的紫檀模型,上边有三十门小炮,都是可以打得响的。”

    “真的?”燕达眼睛瞪得张翼德一般:“那铳药呢?这么多年还没过期?”

    扁罐说道:“试试不就知道了?万一能行呢?”

    燕达一拍扁罐脑袋:“你小子不早说!有了三十门炮,熬过今晚就万事大吉,那船现在在哪儿?”

    扁罐说道:“我都找郡王打听过了,不逢大朝会的时候,那玩意儿就摆在景福殿。”

    燕达立即拍板:“你、张诂,现在就去给我将炮拖过来!”

    宫禁落锁之后,后苑只有迎阳门和临华门可通,整个内外皇城之间,只有基本的巡夜,诸多巍峨的宫殿如垂拱、紫宸、皇仪、崇政、集英,如同镇守在黑暗当中的沉默巨人。

    扁罐带着五十几位军士,避开了沿途巡夜的班直,悄悄摸到景福殿前。

    宫门大锁更加落后,估计没人想过景福殿有一天会遭贼。

    扁罐又从屁股后边摸出万能工具卡,轻松打开了古老的大铜锁,带着军士进入殿内。

    景福殿平日里几乎不用,这里主要是陈放朝仪要使用,但是却又不归太常寺管的那些东西。

    张诂这土包子虽然当过一段时间的宿卫了,但是都是在殿外头,从没见识过皇家大内的宝藏,等到扁罐晃亮火折子,张诂顿时震惊得嘴都合不拢:“我的个乖乖……”

    扁罐已经看到了紫檀大船模型所在,又灭了火折:“跟我过来。”

    黑暗中只能看清些微的暗影,张诂低声道:“兄弟,这些都是啥啊?”

    扁罐说道:“张大哥别管那些个,反正都是官家的宝贝。”

    摸到大船边,扁罐打开模型甲板。

    泰山号模型是按照五十比一的比例制作的,说是模型,其实也不小,整整长达三米,甲板宽度八十公分。

    里边的霹雳炮模型交错排布,一门小炮有手腕粗细,长达三十多公分,连同黄铜炮座有几十斤重。

    扁罐将小炮从炮架上取下来,递给张诂:“这个,一人抱俩!”

    等到将炮都拿上,扁罐又打开下一层,取出一个个铅皮盒子:“这个,一人抱一个!”

    取完东西,扁罐摸黑将泰山号恢复:“走,悄悄摸回去。”

    等到一帮人鬼鬼祟祟摸回迎阳门,燕达一看不禁大怒:“冒这么大的风险带回来这玩意儿?你管这玩意儿叫炮?!”

    扁罐大言不惭:“都管不可小看啊,虽然短点,但口径也有二十毫米,打三百米都没问题!打到人身上,出口那也是碗大窟窿!啊先得试试药包还行不行……”

    “试试!”燕达一脑门子黑线:“要是不行,老子……”

    想想也不能拿扁罐如何,气得揭下头盔:“赶紧试!”

    当然不敢真试,否则爆炸的声音得惊动整个宫廷,扁罐拿刀子割开铅皮盒子,从里边抽出一枚粗有两公分,长一个巴掌的尖头小炮弹,赞道:“还是纸壳的老物件儿。”

    燕达给了扁罐一脚:“赶紧的!”

    “哦。”扁罐用刀子剖开纸筒,扯出里边的一团硝棉闻了闻,然后放到地上,拿火折点了根树枝伸过去,“轰”的一声,一团火光一闪即逝。

    燕达高兴坏了:“这家伙还能成?”

    扁罐抽出纸壳弹后边的引信:“要是这个能用,那就没问题。”

    燕达问道:“咋试?”

    扁罐说:“砸一下就行,就是,声音像炮仗……”

    燕达跟他说道:“去宿舍,捂上被子,在被窝里边砸!”

    扁罐:“……”

    不一会儿,扁罐回来了:“太尉,能成!”

    燕达狐疑地看着扁罐:“你真试过了?不是在被窝里边砸的吗?你脸怎么这么干净?”

    扁罐撇嘴,伸出右手给燕达看:“手在被窝里不就行了吗?蠢人才会整个钻被窝里试吧?”

    燕达:“……”

    不管如何,能用就好,但是扁罐发现自己低估了自己爹弄出来的这玩意儿的威力,这东西其实后坐力相当猛。

    于是只好又带人跑了一趟景福殿,将炮架也偷了出来。

    光这样都还不行,扁罐又带人将铺地的石板起出来,将炮架卡在原来石板所在位置,调整好射界:“太尉,这样就差不多了。”

    燕达抽了抽嘴角:“你这玩意儿,怕是吓唬不住人。”

    扁罐说道:“没办法,要唬人除非放胸墙上头,但是这会儿也没法弄啊……”

    燕达抽出腰间配剑:“就这样吧,三十人守炮,大家轮班休息。”

    迎阳门左边是景福、延和、崇政三殿,右边是坤宁、福宁、垂拱三殿,中间是狭长的甬道,甬道的尽头,正对的是大宋最重要的一个大殿,紫宸殿。

    紫宸殿里的大座钟响过三点,高滔滔坐在宝慈宫卧榻边,一点睡意都没有。

    张士良过来检查灯火,见高滔滔枯坐,说道:“娘娘,要不靠在榻上,眯瞪一会儿?”

    高滔滔没动,轻声问道:“哥儿怎样?”

    “睡得香。”张士良低声说道:“都是娘娘护佑周全,等到哥儿明儿醒来,就该改口叫太子了。”

    高滔滔瞪了他一眼:“制度就是制度,明日宣制之后,方才称得。”

    张士良躬身道:“是。”

    高滔滔说道:“退下吧。”

    张士良悄无声息地下去了,高滔滔依旧坐在塌边,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明日,她就会垂帘听政,成为大宋权力最高峰上的人物。

    她是一个强势的人,当年太皇太后劝她给英宗纳妃嫔,她一句话就顶了回去:“嫁得十三节度,不知有官家。”

    后宫里,万事由她一言而决,随着慈善事业和皇宋银行的影响越来越大,甚至连外朝也有了她的影子。

    三个儿子都在身边,要说舒心福气,她恐怕是古往今来最舒心福气的一个皇后和太后。

    曹太后在仁宗死后被朝臣欺辱的日子,她是冷眼看在眼里的。

    在她这里,休想!

    择幼立嫡,难道真的就是跟宝安说的那样,是天意,是不得已而为之?真的没有一点对权力的觊觎?

    有些东西,骗得过天下人,骗不过自己。

第一千四百五十一章 一夜

    第一千四百五十一章一夜

    半夜三点,甬道里来了一队人,打着灯球火把,还带着器械。

    燕达顿时紧张起来,按剑喝道:“前方何人?宫禁锁钥尚自集结夜行,不要命了?”

    前方一名将领举手止住自己的队伍:“奉勾当骐骥院王绂,领内侍副都监曹从卿钧令,末将特来换班。”

    燕达问道:“你是谁?”

    对面那人说道:“末将右羽林统军粱钺,请太尉参验符牌印信。”

    燕达说道:“过来吧,就你一人。”

    粱钺想了一下,对左右两位中官模样的人交代了两句,走了过来,将符牌和文书递上。

    燕达接过来在灯光下看了,又看了看粱钺:“统军且回吧,我不知道你怎么进来的,但是怎么进来的,就怎么给我出去。”

    “换班就不劳梁统军了,有事明日只管来奏,不过这一刻若是惊扰了陛下和太后,我怕你们担不起这个罪责。”

    粱钺大怒:“燕达!你一介西军粗汉,敢在皇城根下撒野?我的军令难道是假的?!”

    燕达一点都不以为然:“即便是真的,那也是给你的军令,却不是给我的。”

    “要不这样,你退到甬道外头,你守你的,我守我的。”

    粱钺按剑:“燕太尉,别太不识抬举,你这点人能拦住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神机铳里没有铳弹。”

    燕达拿长剑拍了拍脚下的小炮,发出当当两声:“可我还有这玩意儿,不过我不想拿它对付袍泽,梁统军,还是请回吧。”

    粱钺低头:“这东西,怕是拦不住我吧?”

    燕达撇了撇嘴:“来个小子,操演给梁统军看看。”

    “是!”扁罐低头上前,半蹲下来,飞快地打开炮闩,从里边退出小炮弹,然后重新填上,关闭炮闩,虚拉一下,又打开炮闩,再次退出小炮弹。

    手底就跟变戏法一般,三秒以内,就能装填两次。

    数息之后,扁罐速度不减,而粱钺终于变色。

    自己的人要冲到这里,起码得十息开外。

    也就是说,他们要在这狭窄的甬道内,承受几百发这样的弹丸打击!

    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是光看那弹药个头,绝对比神机铳厉害!

    粱钺神色随着扁罐熟练的动作变得绝望,手握剑柄的关节凸起数次:“我……要是拼个鱼死网破呢?”

    燕达干脆还剑入鞘,却没抬头:“最好不要,这样最起码,还有时间料理干净首尾,也可保得家小无恙。”

    “统军,虽然大家都是不得已,但我既已有备,你就再无机会了……袍泽们终究是无辜的,带回去吧,别跟你一样枉死。”

    粱钺见燕达已经收剑,还想动作,却听蹲在地上那小兵说了一声:“别动。”

    粱钺看向那小兵,却见那娃手里举着一支明晃晃的转轮铳,还从嘴里翻出来一枚子弹咬着。

    粱钺终于摇了摇头,苦笑着撒开剑柄,抱拳施礼:“多谢太尉全我宗族。粱钺这就退走。”

    燕达不再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粱钺转身大步离开,回到自己部众当中,两名中官还在争辩什么,结果梁钺一挥手,数百军士簇拥他们而去。

    甬道重新变回一片漆黑,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扁罐这才站起身来:“可惜了一条好汉子。”

    燕达看着前方似乎无尽的黑暗,捏紧了拳头:“是啊……只恨不能死在战阵之上,却直娘贼的送命在诡谲的朝局当中。”

    说完转头冷冷看着他:“臭小子,玩炮玩得挺熟啊,刚刚老子背后都一身冷汗,你娃手还是那般滑熟!”

    扁罐嘿嘿赧笑:“爹说这叫肌肉记忆,不用过脑子的……”

    燕达明显不信,捋着胡子上下打量扁罐,若有所思地道:“临危不惧,看来水师的操练,有点东西啊……”

    ……

    宫外的喧哗到底还是惊动了高滔滔,扬声道:“张士良。”

    “娘娘,我这就去看看。”张士良其实也早被惊动了,只等高滔滔发声而已。

    高滔滔点了点头,指甲掐进了手心:“去吧。”

    张士良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刚刚张士良所在的位置。

    “哥儿?”高滔滔有些讶异,看着自己的孙子:“你怎么醒了?”

    赵佣从帘幕后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准轮铳:“我来护卫娘娘。”

    高滔滔皱眉:“你怎么会有这个?”

    赵佣说道:“这是父皇留给我的。”

    高滔滔招手,赵佣来到她的面前。

    高滔滔笑了,伸手摸了一下赵佣的脸蛋:“我孙儿异日必成英睿之君。”

    从赵佣手里取下神机铳,将铳口向外摆放到桌上,高滔滔将赵佣拥入怀里,轻轻摇着他的小身子:“拥儿不怕,有奶奶在,谁都吓唬不了我乖孙儿。”

    张士良走了进来,看着桌上的神机铳不由得一愣,却也不敢说什么:“娘娘,燕达说是右羽林统军粱钺,声称奉勾当骐骥院王绂,领内侍副都监曹从卿钧令,前来交接换班,已被喝退。”

    “喝退?”高滔滔冷笑一声,之后语气又缓和了下来:“喝退就喝退吧……时辰也差不了,去取了绛黄袍来,服侍延安郡王穿上。”

    张士良躬身:“是。”

    ……

    三月,甲午朔,执政诣内东门,入问候,皇太后垂帘,皇子着黄袍立帘外。

    太后谕珪等:“皇子清俊好学,已育《论语》七卷,略不好弄,止是学书。自皇帝服药,手写佛经二卷祈福。”

    因出所写示珪等。

    书字极端谨,珪等拜贺。

    遂宣制,立为皇太子,改名煦,仍令有司择日备礼册命。

    又诏:“应军国政事,并皇太后权同处分,候康复日依旧。”

    中外安堵,唯前夜右羽林统军粱钺酒后发狂疾,斩同席勾当骐骥院王绂,领内侍副都监曹从卿于私邸,醒而俱罪,乃自刭。

    乙未,赦天下,遣官告于天地、宗庙、社稷、诸陵。

    丁酉,皇太后命吏部尚书曾孝宽为册立皇太子礼仪使。

    戊戌,帝崩于福宁殿,年三十有八。

    宰臣王珪读遗制:“皇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皇太后,德妃朱氏为皇太妃。应军国事,并太皇太后权同处分,依章献明肃皇后故事。”

    帝天性孝友,其入事两宫,侍立终日,虽寒暑不变;

    亲爱二弟,无纤豪之间,终帝之世,乃出居外第。

    总揽万几,小大必亲。

    御殿决事,或日昃不暇食,侍臣有以为言者,帝曰:“朕享天下之奉,非喜劳恶逸,诚欲以此勤报之耳。”

    谦冲务实,终身不受尊号。

    时承平日久,事多舒缓,帝厉精图治,一振其弊;

    又以祖宗志吞幽蓟、灵武而数败兵,奋然将雪数世之耻。

    王安石遂以富强之谋进,而诸法一时并兴,天下骚然。

    帝终觉悟,方废急进,改易缓图,更张新政,大用贤才。

    储积充栋,国实民殷,乃造作军机,捡点帅臣。

    其后灭交趾、掩南海、克灵武、覆青唐。

    拓域万里,几迈汉唐。

    惜积劳成疾,天不假年,为克全功,痛哉!

    ……

    三月,己亥,赦天下常赦所不原者。

    遣使告哀于辽。

    庚子,白虹贯日,命宰臣王珪为山陵使。

    甲寅,以群臣固请,帝始同太皇太后听政。

    甫方十岁,临朝庄严,左右仆御,莫敢窥其喜愠。

    己未,赐叔雍王颢、曹王頵赞拜不名;

    令中外避太皇太后父遵甫名。

    诏:“边事稍重者,枢密院与三省同议以进。”

    庚申,进封尚书左仆射郇国公王珪为岐国公。

    雍王颢为扬王,曹王頵为荆王,并加太保。

    进封弟宁国公佶为遂宁郡王,仪国公佖为大宁郡王,成国公俣为咸宁郡王,和国公似为普宁郡王。

    其中成国公与和国公,都是尚未足岁的婴孩。

    以高密郡王宗晟、汉东郡王宗瑗、华原郡王宗愈、安康郡王宗隐、建安郡王宗绰,并为开府仪同三司。

    司徒济阳郡王曹佾为太保。

    特进王安石为司空。

    特进苏油为司徒。

    余官一律加秩,赐致仕各官服带银帛有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