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47分节
第一千四百五十二章 人性的君王
第一千四百五十二章人性的君王
苏油因为比致仕的王安石多经历了这么些年的仕途,熬死三个皇帝之后,终于在贴职待遇上,超过了王安石,也迈入了三公之职。
司徒,其职责为“以土均之法,辩五物九等,制天下之地征。以作民职,以令地贡,以敛财赋。”
当然,到了宋代,这一般是给退休官员的荣衔,在京官员基本上是不授的。
偶尔也有例外,有些著名的大臣,就曾经打破过这样的惯例,比如王旦,就曾以太尉贴职还担任着宰相。
除了苏油这种科举成绩极度优秀,历仕后“顺风顺水”,从来没有被贬过,而且还一直大功不断的官员,才能在二十五年当中,熬到这份上。
再往上就是太保、太傅、太尉、太师。
苏油是文官,文官一般会跳过太尉这个武官最高荣衔,从太傅进太师。
也就是说,要是不出意外的话,在贴职官上,苏油前头,只剩下三师的荣职了。
……
西京,洛阳。
司马光眼望着满眼青葱的麦苗,对送行的程颢说道:“伯淳身体本就不适,你我之间,却何必讲这些虚礼?”
赵顼升遐,司马光想要入临致哀,但是又犹豫是否该避猜嫌,因此不敢径行。
居洛十五年,著述等身,虽田夫野老,无不尊敬,俱称为司马相公;就是妇孺,亦群仰大名。
程颢这段时期也在洛阳,是他强撑病体,一力劝说司马光入京。
赵顼临终任命给赵煦的三位师保,司马光、吕公著、苏油,都是声望崇高之人。
民间政治家们认为,太皇太后必然重用这三位,甚至在茶馆旗亭里早都给三人排定了职务。
司马相公掌礼制、台谏;
吕相公掌都堂;
小苏相公掌军财二政。
天下必安若泰山,朝廷必气象昂扬,大宋必包藏宇内。
老百姓们光是想想,都不禁觉得美得慌。
程颢拱手道:“此番非为君实而来,乃是为天下苍生而来,岂可不送。”
“出入老释之间数十年,最近渐渐醒悟通透,还是需返求诸《六经》,方可得之。”
司马光笑道:“看来明润《伦理》之说,是摇动伯淳精神了。”
程颢说道:“但此子毕竟年轻,日后位高权重,难免心境也会变化。”
“君实,司徒一职,多是虚授,然以明润之能,难道还能让他不着实务?”
“我与之私交不多,不过他对你可是一直非常尊重,你去信告诉他,不要畏议而忧讥,《伦理》里所言的‘责任’二字,他理应担当起来。”
司马光摇头:“此子对我尊重,可也不代表他就会对谁言听计从。”
“当年介甫与他同船,论辩三日尚不能使稍屈,可见其心中义理坚持,早已通达明透,岂是你我所能动摇?”
说完又是唏嘘:“老夫十五年来皓首圣经,明润却是身体力行。到今日知行合一,神完气满。”
“《伦理》一出,方知其无一日不在精进,所谓为万民发声,为天下请命,树千古风标,立万世师表。竟是要列坐于周公孔孟之侧!”
程颢道:“终乃你我同道中人,能得见如此人物出于我大宋,不也与有荣焉?君实,看顾好他,别摧折了才是。”
司马光不禁为老朋友感到好笑:“明润不过就是年轻了一些,论仕途履历,风姿气度,早就出得老夫几头地去了,岂是我能看顾的?!”
程颢却正色道:“我所言的摧折,却是他的本心而言,莫使变易啊……”
告别了老朋友,司马光一路东行,将近都门的时候,卫士见到司马光到来,均额手相庆:“司马相公来了!司马相公来了!”
惊动了沿途人民,一起遮道聚观,就有百姓高喊:“司马相公,请留相天子,活我百姓,勿遽归洛!”
一唱而百和,司马光见此情形,反觉疑惧起来,竟然不再入京,从间道归洛。
太皇太后闻之,诘问主者,并遣内侍梁惟简慰劳司马光,询问如今大政。
司马光上书,要求广开言路,征求直言。
他是老台谏,对朝中那些欺上瞒下的手法门清,认为光嘴上说说不行,还得有操作措施,必须公开透明。
于是上表:“谏争之臣,人主之耳目也。
太府少卿宋彭年,言在京不可不并置三衙管军臣僚。
水部员外郎王鄂,乞依令保马元立条限,均定逐年合买之数;又乞令太学增置《春秋》博士。
朝廷以非其本职而言,各罚铜三十斤。
陛下临政之初,而二臣首以言事获罪,臣恐中外闻之,忠臣解体,直士挫气,太平之功尚未可期也。”
正确的操作,应当是不管有没有官职在身,不管是不是其本职,“凡知朝政阙失及民间疾苦者,并许进实封状,尽情极言”。
而且要求必须全部受理,且归中央直管——“在京则于鼓院投下,委主判官画时进入;在外则于州军投下,委长吏即日附递奏闻。
皆不得责取副本,强有抑退。”
并且指出,谁要是阻挠这件事,那谁就是奸臣——“群臣若有沮难者,其人必有奸恶,畏人指陈,专欲壅蔽聪明,此不可不察。”
梁惟简复命,吓坏了蔡确,这么搞的话,首先遭殃的就是他。
因为蔡确是靠整人上的台,这么些年迭兴大狱,打击异己,仇家遍布。
他在朝中民间的声名都快臭大街了。
于是抢先创“六议”入奏,对司马光的上书提出了“改进意见”,指出一概受理是有问题的,比如“阴有所怀,犯非其分,扇摇重机,迎合旧令,侥幸希进,眩惑流俗”这六种谏议,有一相犯,应该立罚无赦。
太皇太后又遣使将蔡确的奏表转给司马光,征求他的意见。
由是“六议”之论,为天下所知,蔡确的名声,因为此事更加臭了。
……
眉山,可龙里,苏油刚刚结束守制,就收到了赵顼驾崩的消息。
还有太皇太后任命其为司徒的诏命。
自己在可龙里埋头著述,其目的就是在根本上断了封建皇权的根子,结果却收到了三公之命,而且赵顼临终之前,指定自己为皇帝的师傅,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皇帝这个群体,苏油是极度没有信任感和好感的,但是人到中年,很多事情,却有了自己的领悟。
比如皇帝中的一些个体,苏油怎么都生不出讨厌的感觉来。
比如仁宗,比如赵顼。
仁宗虽然在一生里边也有些错失,优柔寡断,但是个人品行比较高尚,关键是对苏油这个小神童,是格外的关怀。
赵顼就有点搞笑了,这是一个到了快四十岁都还比较中二,心态一直停留在愤青状态的中年人。
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优秀的君王,但是他们具备其他优秀君王都没有的品质,就是其心中的“人性”,远大于“神性”。
所以苏油在心目中,一直将仁宗当做一个慈祥的长辈。
而赵顼,则有些像那种经常被降头,盲目冲动,时不时就会搞出些状况,需要有人经常给他驱秽解嗨,为他不断操心的中二朋友。
在真实历史上,赵顼的一生都在尽力拼搏,一直坚定不移地迈动着自己通往理想的中二步伐。
哪怕他是那样的步履维艰,哪怕最后路上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他的目标,从来都没有变过。
在对理想的坚持这一点上,赵顼其实值得钦佩,然而他临死前发出的那声“朕好孤寒”的慨叹,真是如雪一般的寂寞。
第一千四百五十三章 风向
第一千四百五十三章风向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赵顼如今的功业,已经超过了大宋任何一位君主,因而也有了无数的支持者,拥护者,崇拜者。
苏油知道,即使自己没有在他的身边,赵顼也不会再如历史上那般感觉到孤寒,弥留之际,他最多只会遗憾,没有能在自己的手里完成大宋最后一步大棋。
赵顼从来不自私,性格也不坏。
赵顼的人性,从他为了自己的政治目的,让御史攻击韩琦迫其退位,之后又在韩琦陛辞的时候,与之相对痛哭的事件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一次他的确用了不正当的手段,因而在见到受害者时,感到内疚和羞愧。
从之后他给韩琦和韩琦后人的荣誉来看,苏油不认为赵顼的那一次的哭泣是在表演,恰恰相反,正是他内心的真实反映。
历史上有过无数的君王,可能够为自己迫害臣子的行为而羞愧到哭泣的,又有几个?
要是帝王们自己有个朋友圈的话,赵顼如此“拙劣”的表现,无疑会引发帝王们的群嘲。
他们的内心当中,只怕更多的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怕那个臣子并没有过错。
因为他们是神,是天之子,代表着永远的正义。
他们的威严,权势,基业,让他们从来都会坚决出手,去抹平那些对皇权构成“潜在”威胁,身带“未犯之罪”的臣子们。
未犯之罪,换一个名词,就是“莫须有”。
秦桧用这个理由杀岳飞,因而被世人唾弃了千年。
然而非常双标的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帝王们身上的时候,直到千年之后,都还有人为这样的行为寻找借口,认为他们的行为是正当的,合理的,是有足够的理由颂扬的。
还是那句话,或者当时他们的行为是必须的,但是以未犯之罪而杀人、抄家、灭族,是否真的值得颂扬?
永远不值得。
因为他们不能自作主张的预判。
只有神才能预判,而他们,终究都不是神。
因此赵顼的这一点品质,让苏油觉得弥足珍贵。
但是他不敢救,任何一个帝王,他都不敢救。
他有自己的使命。
石薇来了,见到苏油看着山下的田野,溪流,山村出神的苏油,轻轻从背后搂住他。
苏油说道:“陛……先帝龙驭了。”
“嗯。”石薇轻声说道:“小油哥哥你别太难过。”
“太皇太后的诏书已经到了眉山,要我们立即启程回京。”
石薇说道:“那就走吧,我去眉山学宫将龙老当年留下的戒尺取来,这次你一定要摆出为父的威严,狠狠揍扁罐一顿。”
“呃……你跟漏勺还真是一伙的……”
夏,四月,丙寅,帝初御紫宸殿。
辛未,诏宽保甲、养马,蠲元丰六年以前逋赋。
秘书省正字范祖禹上疏论丧服之制,诏礼官详议。
礼部尚书韩忠彦等言:“朝廷典礼,时世异宜,不必循古。且先王恤典,节文甚多,必欲循古,又非特如所言而已。今既不能尽用,则当循祖宗故事及先帝遣制。”
诏从其议。
甲戌,诏曰:“先皇帝临御十有九年,建立政事以泽天下;而有司或有奉行失当,几于繁扰,或有苟且文具,不能布宣实惠者,其申谕中外,协心奉令,以称先帝惠安元元之意。”
这就是要大家指出以前施政的偏差,求直言。
其实也是开始调整风向。
乙亥,诏以太皇太后生日为坤成节。
以资政殿大学士吕公著兼侍读。公著时知扬州,特召用之,以遵先帝遗意。
以资政殿学士司马光知陈州。
辛巳,遣使以先帝遗留物遗辽,及告即位。
辛卯,以集贤殿大学士,蜀国公苏油制毕,诏知大名府。
这些都是手续程序,因为任何人都知道,三人所谓的担任知州,之前还要经历一道“过阙入对”的手续。
而进京入对之后,必定会被留下任用为朝官。
这一时期的所有诏命当中,有一道特别刺眼——职方员外郎刑恕升做了右司员外郎。
这是蔡确的运作,因为他已经感到了窗外的寒风,想要通过邢恕结好司马光、吕公著,故邢恕得以骤迁都司。
政治风向已经开始改变,太皇太后已经在释放信号,虽然驰保甲、保马之法,戒中外无苛敛,蠲百姓历年来的逋赋这些措施,苏油心中一万个赞成。
但是问题在于,听说这些诏书,都是用中旨传出,王珪蔡确等根本未得预闻,却显得有那么一点点过于迫切了。
乙酉,枢密院言:“府界三路保甲,两丁之家止有病盯田不及二十亩者,听自陈,提举司审验与放免。”
从之。
丁亥,复蠲旧年逋赋。
……
出川的大路最快一条,还是得走金牛道,从剑阁出汉中。
苏油其实不太屑于司马光那种行为,主动赴京,被卫士认出来,又被百姓拦住,最后惊惧而还,惊动太后垂问,诏之过阙。
这里边“表演”或者“被表演”的痕迹太重了,必将引来后世非议。
眉山和汴京之间,只在赵顼中风之后,电报来往频繁过一段时间,到赵煦立为太子,电报的频度立即大为减少,重新恢复到正常状态。
大局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底定,自己的翅膀,到底没有将赵煦给扇飞。
之后苏油便又继续埋头著述,同时让石薇观儿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结束守制的第一天,苏油就收到朝廷发来要求他返京的电报。
苏油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谢表,哀表,鉴于太皇太后有些急切的举动,还上了一封关于朝政的疏奏。
奏疏里要求都省以下相关官员,应当向太皇太后和陛下汇报工作。
让太皇太后和陛下了解大宋如今的丁数、户等、岁入、岁出、资备、预算、贸易规模、货币通量、田亩、学校、生员、官吏、薪酬、军队、军马、军器、舟车等各项统计数据,要先对大宋的基本盘,有一个全面的掌握。
至于条政方面,倒是先不用急切更张,很多事情需要先交给都省,枢密,军机处集体讨论。
讨论的时候,最好太皇太后和陛下亲自旁听。
这个决议的过程,甚至比结果更加重要。
这其实是在给太皇太后悄悄的支招,作为真正的幕后老板,没必要冲杀在第一线,这样会导致自身不安全。
祖孙二人都不是熟悉朝廷制度的主,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学习掌握,就跟新科进士为官一样,有一个“观政”的过程。
也不知道太皇太后能不能领会到这层意思。
随着三位大人物即将返回朝堂,蔡确越来越心慌,最终走出了昏招。
因为害怕失位,蔡确在上朝议政之时,面奏太皇太后,以太后从父高遵裕复灵武之功,请尊为太尉!
这里的太尉可不是民间对节度使都统制等高阶武官的尊称瞎喊,而是真正的武官第一人,三公之首的大司马!
司徒、司空、太尉为三公;太保、太傅、太师为三师。
本来太尉应当在太保之下,但是宋朝脱胎于军阀小朝廷,因此为了平衡文武站班的街序,生生将太尉提到了太傅之前。
以太师为文班之首,以太尉为武班之首,置太尉于太师之下。
蔡确此奏,明明是借此求媚,固宠希荣。
然而他太不了解高滔滔的性格了,失分得更加严重。
太皇太后在朝堂之上直接驳斥蔡确:“灵武一役,叔父固然有功,然朝廷早酬以使相之荣,岂可再赏?”
“当时五路皆进,其功又岂可由叔父一人独享?”
“蜀国公经统五路军事,平夏叙功,才得进一阶贴职。”
“其后扶绥宁夏,支撑青唐、西域两场大战,不劳朝廷锱铢之费,功勋卓著,这才得进司徒。”
“叔父虽为至亲,然其功与国公孰伟?焉有越之而受太尉之理?”
理正词严,确惶悚而退。
第一千四百五十四章 旅游
第一千四百五十四章旅游
丙午,京师地震,起酉时,即止。
诏罢免行钱。
庚戌,尚书至仆射兼门下侍郎,岐国公王珪卒。
赠太师,谥文恭。
礼部言当举哀成服,诏以大行在殡,罢之。
王珪这几年被蔡确和章惇煎迫,那是相当苦逼,到后来常常感慨怀念,设若苏明润尚在朝堂,鼠辈敢尔!
临死前上表,也没有多的话,只说自己遗憾没能为先帝办完最后的差事,临终之际,推荐蔡确继任。
王珪终于狠狠报复了蔡确一把,让他在朝中局面即将大变之际,不得不远离中央!
这条建议蔡确还无从拒绝,因为给皇帝办理丧事,这是重任和荣耀。
蔡确如今心中只有一百个后悔,早知道如此,就该认真辅佐王珪,最起码让他多活一年也好啊……
出来混,到底是要还的!
高滔滔早就看蔡确不顺眼,有了王珪递到手里的刀子,那就名正言顺,合情合理,正大光明。
诏从之,改命蔡确为山陵使,将之支使出京。
朝堂一二号人物这下都没了,高滔滔还能够顺便掌握大权。
丙辰,赐礼部奏名进士焦蹈等及诸科及第、出身、同出身四百六十一人。
这里边,有宁夏路河西士子李谕密、房聿精、赖升聂以下十五人。
这个成绩相当的亮眼,却也合乎情理。
毕竟宁夏路乃中华故土,五凉文学源远流长,现在只是重新回到了华夏的怀抱而已。
其中李谕密中了二甲第六,名次算是相当高了,考虑到他是党项嵬名出身,那就是蕃人能在正牌科举里边杀入十强,更加了不得。
而眉山也在此次科举中爆发,苏油的那些老同学,家氏兄弟、王当,程之邵等,都高低得中,竟然在一个州府,取中了近十名进士!
眉山城中连日大排宴筵,鞭炮放了好几天,文脉,蟆颐山文脉回归,实锤了!
丁酉,以司马光、吕公著,苏油未至,遣中使迎劳,再次手书问今日设施,何所宜先。
使者劳问,望相于道。
司马光上表,继续强调广采舆情的重要性:“五月五日诏书始末之言,固已尽善;然中间逆以六事防之,臣以为人唯不言,言则入六事矣。
或于群臣有所褒贬,则谓之阴有所怀;
本职之外微有所涉,则谓之犯非其分;
陈国家安危大计,则谓之扇摇机事之重;
或与朝旨暗合,则谓之迎合已行之令;
言新法不便当改,则谓之观望朝廷之意;
言民间愁苦可悯,则谓之眩惑流俗之情。
然则天下之事,无复可言者,是诏书始于求谏而终于拒谏也。
乞删去中间一节,使人尽所怀,不忧黜罚,则中外之事,远近之情,如指诸掌矣。”
这是直接打蔡确的脸。
诏从之,取消蔡确的六议之条。
吕公著则上奏十事:一曰畏天,二曰爱民,三曰修身,四曰讲学,五曰任贤,六曰纳谏,七曰薄敛,八曰省刑,九曰去奢,十曰无逸。
挺好,但是苏油认为老吕有点飘,比司马光都不如——因为这十条都是对皇帝或者说太皇太后的要求,而且只说了要求,却没说如何操作。
苏油的上奏则很老实,不好意思,臣离开朝堂一年,对大局不甚了解,因此不敢妄上进言。
而臣当年与先帝条陈十事,至今所成者,未过一二。
事不在多说,而在多做。臣想请陛下继承先帝遗志,对已行之条,继续推进,对未举之条,可请朝廷议其时机是否成熟,择一二行之。
另外士之所立者,一曰道,二曰德。
臣在眉山写了一本关于道德的书,叫《伦理训类》。
此书为臣历年心得,乃为长子苏轶和次子苏轭所设。
其言简白,本欲使二子读之,脱去其身上的野蛮气质。
陛下年岁在臣长幼二子之间,即便自行阅读,也当尽无妨碍。
现在上呈太皇太后懿览,如其中一二可用,太皇太后可摘授与陛下,亦不失天伦之乐也。
太皇太后诏命中使李倬,急送于后庭。
戊戌,群臣请以十二月八日为兴龙节。帝本以七日生,避僖祖忌辰,故移其节于次日。
诏苏轼复朝奉郎、知登州。
大苏这一年多来可是爽呆了,名为赴任,其实基本就是在旅游。
最早赵顼是让他去汝州,走到半路苏轼上表,说自己在常州有田,希望到那里去,赵顼也同意了。
于是又向常州走,结果到了常州没有多久,又收到知登州的任命。
这下更开心,因为苏迈就在文登做知县,苏轼于是又朝登州进发,准备和长子相聚。
这一路过来,留下了好多故事。
在离开黄州的时候,有个叫李琪的营妓,少而慧,颇知书,苏东坡也常在席间照顾她。
然而苏东坡在黄州虽然不惜笔墨,随意题赠,却从没有送过李琪诗文。
现在大苏要走了,李琪在送行宴上固请,取领巾求诗。
于是东坡写了两句:“东坡五载黄州住,何事无言及李琪。”
即弃笔与客谈笑喝酒,过了好一阵,李琪再请,说夫子你别老喝酒啊,一会儿又得醉了,给我的诗还没写完呢。
大苏接着提笔续道:“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虽好不吟诗。”
满座称绝。
离开黄州之后,先去高安看望兄弟苏辙。
当时苏辙还没有被贬离开筠州,正与俩和尚,云庵禅师和聪禅师,在城南造山寺。
一日早上,云庵禅师对聪禅师说道:“昨晚做了个梦,梦到和你一起迎接咱们的五祖和师兄戒禅师。”
聪禅师说道:“诶?我昨晚也做了个梦,梦到的内容跟你一样呢!”
苏辙哈哈大乐:“怎么可能,世间还有同梦之人?”
接着就收到苏轼的信,说是已到奉新,半日内即可相见。
等苏东坡到了,大家聊起俩和尚梦境一事,苏东坡说这有啥好奇怪的,我自己**岁的时候,也经常梦到自己前身是个和尚,往来于陕右之间。
咱们母亲不是也说过吗?当年她怀我的时候,也梦到一名僧人来托宿,又瘦又驼背,还瞎了右边眼睛呢。
云庵禅师和聪禅师大惊,说我们的师兄戒禅师晚年离开五祖去了陕右,他就是又瘦又驼背,还瞎了右边眼睛!
一推算日子,戒禅师是五十年前圆寂的,而苏轼今年四十九,年岁也相合!
此后苏轼认为自己应该就是戒禅师转世,在给佛教界的朋友们写信的时候,常常自称“戒和尚”。
兄弟俩这一次相聚也不长,苏辙时时劝苏轼:“哥哥今后要注意,不要乱交朋友。”
苏轼不以为意,自言:“我是玉皇大帝也陪得,悲田院小乞儿也陪得,在我眼里,天下无一不是好人。”
等到临别之前,苏辙又再次劝他戒口舌之祸,结果苏东坡从那个时候起就故意不说话,苏辙每问什么,他就指着自己嘴巴啊啊啊地装哑巴。
气得苏辙不行,只好妥协说好了好了随你吧。
一路到了金陵,王安石听说苏轼的到来,骑驴野服去码头探望。
苏东坡不冠而迎,躬身道:“不意今日得以野服见公。”
王安石笑道:“礼岂为吾辈而设哉。”
苏东坡再次躬身打趣:“故苏轼亦自知不得为相公所用者。”
意思就是说你老头无礼,我可跟你不一样。
调笑归调笑,但是两人之间,既有冲突斗争的部分,也有交情深厚的部分。
王安石有严重的偏头痛,苏轼还展示了一把医术,用新萝卜汁调制生龙脑,从王安石的鼻腔滴入,只目赤了一会儿,王安石的头,竟然就真不痛了。
王安石非常高兴,硬留苏轼在金陵呆了好多天,带着苏轼游览金陵风光。还建议他也在金陵买地,和自己做邻居。
第一千四百五十五章 文与政
第一千四百五十五章文与政
两人政见依旧不合,但是不妨碍私交,诗词酬唱来往得热闹。
在文辞上,两人也是毫不相让,相互调笑。
都是文豪,但是东西写得多了,难免有手滑的时候。
见到苏东坡的《醉白堂记》,王安石就评价:“这哪里是记,子瞻这明明就是一篇论啊,嗯,应当叫做——《韩白优劣论》。”
论是议论文,记是散文,论与记,相差的是文采。
韩愈和白居易里边,韩愈的名声更重,但是苏东坡每每以白居易自比,于是就不服了:“那相公的《虔州学记》,却是连论都算不上,分明一篇策,《学校策》哩。”
策是条文,重在明晰,文采却比议论文都不如。
不过俩人虽然嘴上调笑不断,其实对对方的文章诗词里的好作品,却是佩服得紧。
一日王安石来邀请苏轼游玩,见到几上摆着一首诗,其中有“峰如巧障日,江欲远浮天”,感慨道:“平生作诗,无此两句。”
苏轼在谈论诗词的时候,也对王安石的“若积李兮缟夜,崇桃兮炫昼”评价极高,认为“屈宋之后,旷千余年,无复《离骚》句法,乃今见之。”
王安石大乐:“非子瞻见谄,老夫自负亦如此,然未尝为俗子道哉!”
在金陵还发生了一个故事,当时的金陵知府是陈绎,也时常一起陪同二人游赏? 请客买单。
一日三人游到蒋山? 王安石对苏轼说道:“如此江山美景,子瞻可作歌咏之。”
苏轼提笔就来了一首。
千古龙蟠并虎踞。从公一吊兴亡处。渺渺斜风吹细雨。芳草渡。江南父老留公住。
公驾飞车凌彩雾。红鸾骖乘青鸾驭。却讶此洲名白鹭。非吾侣。翩然欲下还飞去。
苏轼离开金陵后数日? 陈绎事发? 这娃在权开封府任上,用普通木头佛像偷换檀香木佛像? 被检察司查了出来,新任知府蔡京依法上报? 于是追夺前诏? 才没当几天金陵太守,便贬了建昌军。
王安石得知以后,不由骇笑:“子瞻歌中白鹭者,得无意乎?”
告别王安石? 苏轼顺江到了扬州? 拜访当时还在扬州的吕公著。
吕公著接待了他,为之置酒,但是知道这是个祸害,都不与他交谈。
苏东坡倒也不计较,照吃照喝? 酒醉而卧,醒来在侍宴歌者的团扇上留下一首诗:“雨叶风枝晓自匀? 绿阴青子净无尘。闲吟饶屋扶疏句,须信渊明是可人。”
诗中其实有嘲笑吕公著患得患失? 不够淡泊的意思,但是吕公著看过够依旧无语。
我就不跟你这祸害交谈!
告别吕公著之后? 大苏转向北行? 到瑞州拜访了致仕的张方平? 领受了一通教训,到了九月才抵达常州。
常州有长桥,苏轼经过的时候,为长桥题词“晋周孝侯斩蛟之桥”,立于道旁。
在常州,苏轼终于吃到了一样美味——河豚。
苏油喜欢吃蘑菇,苏轼认为蘑菇长于腐土,郁结瘴气,吃蘑菇容易中毒。
因此每次苏家的猪肉烧蘑菇端上桌,苏轼就大喊小幺叔又想害我。
为什么是害他?因为每次都是他喊得最凶,也是他吃得最多。
常州有家旗亭做河豚极好,招大苏前去品尝。
河豚端上,全家人都躲到屏风后面偷窥倾听,希望能够得到夫子一句评语。
结果苏轼只是埋头憨吃,安静得跟哑巴一样。
就在主人大失所望时,苏轼终于满足地放下筷子,感叹道:“也直一死。”
于是“合舍大悦”。
在常州呆了不到半年,还搞了个小水利工程,在自家地下边的小河沟里修了道拦坝,将自家和邻居几家的中田变成上田,就接到赵顼驾崩的消息,苏轼大哭一场,紧跟着就接到了知登州的任命。
于是苏轼又上路了,度过淮河的时候,偶作一词:“何人无事,燕坐空山,望长桥上,灯火闹,使君还。”
泗州太守刘士彦也是妙人,拜谒苏轼不得,却在其几上见到这首词,于是留下一通下判词:“学士名满天下,京师便传。在法:泗州夜过长桥者,徒二年,况知州耶?知有新词,切告收起,勿要示人。”
苏轼回来后见到,不由得哈哈大笑:“刘使君难道不知?轼一生罪过,开口常不在徒二年以下。”
……
己亥,太皇太后嫌吕公著和苏油动作太慢,诏二人乘传赴阙。
就是让驿站负责沿途迎送,准备舟船马匹饮食,让吕苏二人想磨蹭就没有借口。
庚子,以程颢为宗正寺丞。
壬寅,城熙州、通远军,赐田守忠、赵济银帛有差。
甲辰,作受命宝。
洛阳到汴京不过四百里,司马光到得最早,太皇太后立刻宣见。
司马光说道:“先帝厉精求治以致太平,不幸所委之人不足以仰副圣志,多以己意轻改旧章,谓之新法。”
“搢绅士大夫望风承流,竞献策画,作青苗、免役、市易、赊贷等法。”
“又有生事之臣,建议置保甲、户马以资武备,变茶盐、铁冶等法,增家业侵街商税钱以供军需。”
“这些原也不是先帝的本意。后来幸得贤臣改良,方才未作大患。”
“如今天下事务至多,得失难判,请太皇太后下诏,使吏民得实封上言,庶几民间疾苦,无不闻达。”
“老臣归西京后,得知京中已罢保甲、保马二法,又宽免欠逋。四方之人,无不鼓舞圣德。”
“来到京城的路上,听闻陛下斥退近习无状的中使,戒饬有司奉法失当,过为繁扰者。”
“原来凡臣所欲言者,陛下已略以行之。”
“然尚有病民伤国,有害无益者,如保甲、免役、青苗三事,皆当今之急务。厘革所宜先者,别状奏闻,伏望早赐施行。”
戊午,以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蔡确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
知枢密院事韩缜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
门下侍郎章惇知枢密院;
资政殿学士司马光为门下侍郎。
时方遣中使召司马光接受诏令,司马光复辞。
太皇太后赐以手诏曰:“先帝新弃天下,天子幼冲,此何时,而君辞位邪?”
让梁惟简宣旨:“早来所奏,备悉卿意,再降诏开言路,俟卿供职施行。”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你的建议都很好,等你供职之后就可以施行了。
底下还有一层:看看你前头那三位,你要是不接受,你说的那些,不一定就能被朝廷完美执行。
“光由是不敢复辞。”
五月,癸未,吕公著抵达。
入见,太皇太后遣中使赐食。
吕公著上奏:“先帝新定官制,设谏议大夫、司谏、正言,设定的官职人数是很恰当的。”
“然而御史之官,号为天子耳目,而比年以来,专举六察故事,只考察六部执行效率,却又不当了。”
“请尽罢察案,设置言事御史四人或六人,仍诏谏官、御史并须直言无讳,以规主上之过失,举时政之纰缪,指群臣之奸党,陈下民之疾苦。”
吕公著既上十事,太皇太后遣中使谕吕公著:“看过了爱卿所奏,深有开益。当此拯民疾苦,更张新政之时,当何者为先?”
庚寅,吕公著上奏:“自王安石秉政,变易旧法,群臣有论其非便者,指以为沮坏法度,必加废斥。”
“其中青苗、免役之法行而取民之财尽;保甲、保马之法行而用民之力竭;市易、茶盐之法行而夺民之利悉,若此之类甚众。”
“然更张须有术,不在仓卒。”
“如青苗之法,但罢逐年比校,则官司既不邀功,百姓自免抑勒之患。”
“免役之法,当少取宽剩之数,度其差雇所宜,无令下户虚有输纳。”
“保甲之法,止令就冬月农隙教习,仍委本路监司提案,既不至妨农害民,则众庶稍得安业。”
“至于保马之法,先朝已知有司奉行之缪。”
“市易之法,先帝尤觉其有害而无利。”
“及福建、江南等路配卖茶盐过多,彼方之民殆不聊生,恐当一切罢去。”
“而南方盐法,三路保甲,尤宜先革者也。”
“陛下必欲更修庶政,使不惊物听而实利及民,当务之急,未如任人。”
应该说,吕公著在更张新法这一点上,远比长期不经实务的司马光明白得多。
接着吕公著开始给朝中推荐人才:“孙觉方正有学识,可以充谏议大夫。范纯仁刚劲有风力,可以充谏议大夫或户部右曹侍郎。李常清直有守,可备御史中丞。刘挚资性端厚,可充侍御史。苏轼、王岩叟并有才气,可充谏官或言事御史。”
最后依旧当心朝廷过于操急:“王安石举新法,苏油曾详制条陈,列析利弊,然多未得容。”
“其后亦皆中其弊,预见若神。”
“今欲更张,其后可得无安石之弊乎?”
“臣乞必得苏油入京,祥与计议,方可施行。”
第一千四百五十六章 主意
第一千四百五十六章主意
太皇太后封吕公著奏章交给司马光,要他给意见。
司马光上奏:“公著所陈,与臣言正相符合;唯保甲一事,既知其为害于民,无益于国家,当一切废罢,更安用教习?”
接着也补上大佬入朝第三件事——推荐人才:“陛下推心于臣,俾择多士。
窃见刘挚公忠刚正,始终不变;赵彦若博学有父风,内行修饬;傅尧俞清立安恬,滞淹岁久;范纯仁临事明敏,不畏强御;唐淑问行己有耻,难进易退;范祖禹温良端厚,修身无缺。此六人者,皆素所熟知,若使之或处台谏,或侍讲读,必有裨益。”
“馀如吕大防、王存、李常、孙觉、胡宗愈、韩宗道、梁焘、赵君锡、王岩叟、晏知止、范纯礼、苏轼、苏辙、朱光庭,或以行义,或以文学,皆为众所推,伏望陛下纪其名姓,各随器能,临时任使。”
“至文彦博、吕公著、苏油、冯京、孙固、韩维等,皆国之老成,可以倚信,亦令各举所知,庶几可以参考异同,无所遗逸。”
戊戌,以资政殿大学士兼侍读吕公著为尚书左丞。
知庆州范纯仁上书:“郡邑之弊,守令知之;一路之弊,盐司知之;茶盐、利局、民兵、刑法、差役之弊,提其局及受其寄者知之;军政之弊,三帅与将领者知之;边防之弊,守边者知之。”
“司徒蜀国公苏油曾建言先帝,年使朝官条陈本职,限一月内闻奏。”
“请将其制下京外各官,亦可因其所陈,略知其人之才识,然后审择而行之。”
高滔滔命司马光给苏油发电报:“卿负年力,入洛即乘火车,不待踌躇。切望!”
……
其实苏油走得并不慢,当然也不急,只是正常速度,只因路途最远,所以现在刚刚抵达洛阳。
而且一年没有接触庶政,他也需要有一个重新熟悉的过程。
还有就是太皇太后和司马光、吕公著的心态。
如今的国事,哪里有他们所想所说的那么严重,真要胡搞瞎搞,反而可能会出问题。
从两人给太皇太后的谏议看来,政治主张先不说,政治手段却还是老一套,那就是先把控台谏,然后将“小人”逐出朝堂,尽数换成自己人。
不过如今的台谏威力已经不大,因此吕公著的奏章,是想要先将这门武器重新装备起来。
然后司马大光就可以继续跟脚下火车一样咣咣咣了。
苏油却是暗自冷笑,想得美。
两年时间,洛汴铁路已经修造完毕,不过最大的火车站没有在洛阳城,而在兴洛仓。
兴洛仓的战略意义已经悄然转化,从战争后勤保障悄悄变成了西北和首都的经济保障。
其中洛汴铁路的作用功不可没。
天下财赋输汴京,导致汴京大城市病突出。
苏油无奈下只能先搞出马拉铁路,移一部分到陈留。
如今有了兴洛仓、洛汴渠和洛汴铁路,囤积汴京的财富能够安置到郑州和洛阳,对“两京经济带”的刺激作用无比巨大。
司马光也是走的这条路,不过他对马车还能接受,火车这种咣咣咣的东西太闹腾了,对老人家实在不太友好。
苏油对这东西却是兴趣无比的大,陈昭明毕竟是养尊处优的太常清贵,如今还升了大学士,对于火车的舒适性还是比较重视的。
将石薇、漏勺和毕观在包厢安置好,苏油自己却换上一身细布的工装,钻到火车头驾驶室里边观摩操作去了。
这列火车拉的主要是河西的高等级无烟煤。
郑州现在是一只吞煤的猛虎,本地煤的品级有些差,有了铁路后,运输成本低于炼焦成本,在三到五月,主要就是拉煤。
还有一列车厢里是金银,如今的金银,朝廷规定必须走铁路,由一队荷枪实弹的新军护送。
洛汴渠一来比较慢,二来沉了会很麻烦。
铁路上的人,包括列车上的制动员,锅炉工,驾驶员,全部是新军转业。
这是郭逵致仕之前给朝廷的最后一道建议,军国重器,必须由对陛下最忠诚的人来掌握,而且必须以军法治之。
因此大宋又多了一个光荣的技术兵种——铁道兵。
这个兵种技术要求也颇高,驾驶员的俸禄,仅次于技术要求高,风险还大的海军里的大副。
火车头里的人不认识苏油,不过像苏油这样的人他们接待得蛮多的,一般就是过来研究火车头设计的理工学院技术大牛。
见到苏油从包包里边摸出来一个不锈钢真空保温杯,熟门熟路地打开开水箱泡枸杞茶,驾驶员更加笃定了,这位一定是小高使相手下。
大宋现在有两个高使相,老高使相高遵裕,小高使相高士林。
高家人出了个高滔滔,如今是大宋最顶级的勋贵。
不锈钢真空保温杯也是分等级的,一般都有繁复的装饰。
像苏油手里这种最质朴的,一般都是一线研究员在用。
那些求经不懂的管理型官僚,工人们是看不上眼的,哪怕那些人的级别比一线研究员高。
苏油现在这身做派,在工人眼里才是正经学问人。
现在是盛暑,火车头里相当闷热,大家都是一身汗。
锅炉工老王将煤铲出了节奏,颇具美感。
苏油端着杯子:“这里头也太热了,老王,有没有给你们发放防暑降温的药物?”
老王抡着铲子,精赤的上身一身油亮:“不用,一会儿下班去冲个澡就舒坦了!”
司机赵平比较沉稳,一边扫视着仪表一边笑道:“发倒是发了,不过薄荷糖给家里几个娃子分了,清凉油也给家中留着,白糖那更是精贵,得孝敬给丈母娘。”
说完举起身边的大茶缸:“咱老爷们儿啊,凉茶管饱!”
苏油笑着摇头:“倒也是,真没想到。对了,关于铁路上的建议,高使相说了,只要能提出来那就有奖励,两位老哥没有在这上头动脑筋?”
赵平和老王对视一眼,老王说道:“咱大老粗的有啥好建议,先生你给咱想一个!”
苏油说道:“火车对时刻要求很高,你们是怎么估摸时间的?”
老王说道:“这是赵司机的绝活,用定时器听铁轨动静,就能算出来车跑得有多快。”
赵平指着车厢里一块小黑板:“火车出汴京城,记录下汴京钟楼上的时点,上好计时器,换算就得了。”
苏油将计时器拿起来:“这玩意儿能管多长时间?”
赵平说道:“能管俩时辰,洛汴铁路四百里,刚好跑完单程,洛阳现在也有钟楼,出发的时候又在那儿对时。”
苏油问道:“要是弄口钟在车上就好了。”
赵平说道:“这点子怕是挣不到钱,那玩意儿还贵。”
苏油想了想:“要是在这个定时器改成走字儿的,一圈走时,一圈走分,临出发时把时分调好再上紧发条,让它自己走字,是不是就方便多了?”
“诶——”赵平喜道:“有道理啊,我怎么没想到?这样就不用算了!技术员儿就是厉害哈!”
苏油从包包里拿出本子画了个走字儿的定时器外观模样,然后撕下来塞进赵平挂在车厢里的工作包里:“白搭了你们的车,这个就算是小礼物。要不这样,你们觉得车上还有哪些操作不得劲儿的地方,都讲出来,我们一起再想想点子。”
老王喜滋滋的假客气:“这可怎么好意思,都是苏兄弟你的主意。这走字儿的定时器,我估摸着,嗯,两贯跑不了!”
苏油笑道:“我这就是兴趣,家里也不差这点儿,你们别跟我客气,尽管说!”
三个臭皮匠凑到一处,很快苏油就收集到了好些的意见,有些苏油能想到办法,有些他都不行,只能记录下来。
第一千四百五十七章 用人
第一千四百五十七章用人
没一会儿赵平的包里边就又多了五张草图,这时候赵平拉动了蒸汽栓,将蒸汽释放出去,车速慢了下来。
道边出现了一个穿着绿色军服的铁道兵,赵平对着他招了招手,那人紧跑了两步,抓住车门框也上了车头车厢。
见到苏油,那人就打招呼:“哟,还有位兄弟在这儿啊?”
赵平介绍:“这位是学院的先生,本事儿人,苏先生,这位是护路队的张队。我老战友,都是感义军出来的。”
感义军是老高使相当年亲率的新军,对带学员兵的苏油来说,整个都算是前序部队,不认识苏油也正常。
苏油点头道:“张队好。这是要去巡道吗?”
张队长说道:“干正经活时谁敢?那是要行军法掉差遣的!我这是休班,搭车去汴京城买点秋菜种子。”
苏油有些奇怪:“这不才入夏?”
张队长笑道:“等到入秋,那就不是一个价了!”
听闻赵平介绍苏油给他们出了好几个点子,张队长也大喜:“那等到了汴京,老哥几个请秀才吃饭!”
苏油笑道:“那倒是不用了,还得去跟上峰汇报呢!有张哥在正好了,关于铁路我倒是有好多问题要向你请教。”
张队长连连摆手:“我就一粗人,秀才休要耍笑。”
“真的真的。”苏油说道:“我是真有事情,比如你们铁道兵的家属是如何安置的?还有孩子进学,还有这铁道占了沿途百姓的土地、房屋,有些什么安置之策……”
“嗨!问这个那我门清!待老兵给你添上水,咱们再慢慢聊……”
火车轰隆隆开了四个小时,车头里几人说笑着,终于抵达了汴京城。
车站在城南很远,铁路到这里不算完,还要延伸往陈留,接下来还要往徐州。
另外一边,虢潼段和潼长段也已经开工,预计要到后年才能修到京兆府长安县。
跟张队赵平他们道了别,苏油从车头里跳下来,跑去包厢接石薇和毕观漏勺。
苏油与石薇都是随性之人,行李带得少,都是托四通商号运送。
不过有了毕观和漏勺两个小累赘,他们的行李倒比苏油夫妻俩的还多。
漏勺坐火车都兴奋坏了,下车就喊:“爹爹我长大了也要开火车!”
苏油笑道:“开火车也不好玩,不信你闻闻。”
将汗胳膊伸到漏勺鼻子下面,漏勺的鼻子顿时就耸了起来:“爹爹你好臭!”
石薇嗔怪道:“知道臭还给孩子闻!一会儿你坐外面!”
随车的还有程岳,拎着毕观的箱子从后面下来:“哇四百里路程半晌即至。够快!小七哥呢?”
两匹大黑马拉着一辆六人马车过来,张麒从上边下来:“这儿呢,程二哥行李给我,放车顶上去。”
车站离汴京尚有十里,这里已经开始因火车而形成一个小镇。
石薇毕观漏勺坐车里,程岳手扶门把手站在车外踏板上,苏油和张麒并列坐在驾驶位置,张麒松开刹车,苏油扬起鞭子:“扁罐呢?”
马车动了,张麒从苏油手里抢过鞭子:“扁罐少爷如今有差事,每天都要去宫里陪陛下读书,这还没散学呢。”
说完放低声音:“三月朔前夜那场变故,扁罐少爷立了大功,不过不为外间所知。”
说完将扁罐从泰山号上取小炮保卫宫禁的事儿跟苏油简单说了:“所以舒国长公主现在每天散学都将扁罐少爷接到府邸,与王少爷同伴,估计是怕国夫人责罚,等着少爷少奶奶上门接人,好替小大少爷开脱哩。”
苏油摇头:“到底还是走上了右班的路子……也罢,他年万里觅封侯,不是米虫就行了。”
张麒不由得失笑:“少爷这就是不公道了,这次扁罐少爷带回那船金银就值当五百万贯,听说那边还得了一座金山。”
“这要不是献给了国库和陛下,就当米虫了又咋地?难道还吃得完花得光?”
扁罐这气运的确有些逆天,苏油想起自己当年带着土地庙七子淘铁沙玩陶泥做蜂窝煤,一点点的完成原始积累的时候:“小七哥,你说要是咱们当年也有条这样的船,是不是能比扁罐今天厉害?”
张麒感觉滑稽,这是当老子的嫉妒起儿子来了:“少爷,以你走一步都要看半天想半天的性子,就算咱们有这样的船,你敢像两位小少爷这样驶吗?”
苏油沉吟半晌,到底还是废然:“不识天高地厚,这风险太大了。”
张麒笑得吭哧吭哧的:“少爷当年给我们评价西夏立国故事,可是说过冒险要是成功,那收益也能大到没边。”
“只不过一百个里边,只得一个敢做;一百个敢做的里边,也难得一个成功而已。”
苏油叹气:“有人说过,只要有百分之百的收益,那就会有人不顾身家性命地去冒险,现在朝廷是不是又出发了?”
张麒点头:“二十一节度已经出发了,这次是带了一艘舰队,旗舰是嵩山号,副舰是泰山号。另有五艘夔州型,还有两艘科考夔州型,就是大修技改之后的左旋螺号和另一艘蒸汽风帆动力的姊妹舰——夜光螺号。”
苏油哭笑不得:“二十一节度这是跟软体动物干上了吗?都起得啥名儿?”
张麒说道:“扁罐少爷他们回来得仓促,回程中在大洋中心还遇到了几个岛屿,可以补给驻舶。”
“听小少爷们说,那里的岛上,满山满谷都是檀香树,不过船上已经堆满了金银装不下了,因此只登记了坐标,都没来得及仔细勘察。”
“这次航程,节度还要完成这事儿。”
苏油问道:“二十一节度这次带了多少人?”
张麒说道:“带了一千五百人,如果顺利的话,温华城、加复城、玉粟城、檀香城,以后都要设军建港。”
“那新宋洲那边呢?玄鹄城和金滩城,不管了?”
“陈学士和二十一节度算计过了,他们认为走北洋风险更小,收益更大。”
“另外还有夏商余裔文化考察等工作,远比新宋洲重要,因此南海那边,丢给章楶去处理了。”
苏油好气:“当真是财大气粗了?那边的黄金铜铁的产量也不低,还有龙脑冰片。”
张麒摇头说道:“这不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嘛……对了,章楶到了南海,奏报说新宋洲无能员管辖,前太皇太后有召赦向所不原者,因此之前被流放新宋洲的李定和舒亶亦在其列,请以李定知玄鹄城,舒亶知金滩城。”
“司马公和吕公以为二人素负小人之名,构陷少爷和大先生在前,利用光献皇太后病情在后,罪大莫极,断无起复之理。”
苏油说道:“李定年迈齿衰,无能为耳,还能活几年?而舒亶倒是干能,若非当时附从李定,的确也是人才。”
“当年舒亶初为临海尉,有弓手醉呼于庭,笞之,不受,乃加大杖。”
“弓手益厉声愿杖脊,又大呼‘尔不敢斩我’,舒即起案侧,刃断其头。被劾案上,朝廷方求人材,颇壮之,令都省审察。”
“其后出使西夏,当时刚刚战毕,边界尚且杀气腾腾。舒亶谢绝护卫,单骑入夏,宣示朝廷旨意。”
“夏人将钢刀架其颈上,而舒亶神色自若,慷慨陈词。”
“壮举感动了尚勇崇武的西夏君臣,终于接受了宋朝划定疆界的意见。”
“不过在弹劾引荐者张商英一事上,为士林所不齿。彻底背上了小人的名声。”
“对了,还有一件事也好笑,当年禹玉相公为执政,曽携官浴桶入东府,舒亶曾以此弹劾之。”
“后舒亶劾我与大苏事败,大理寺以他曾用台中官烛于私室,也计成赃物。”
“先帝因言:‘亶岂盗此?’大理寺对云:‘舒亶或不爱官烛,那王珪又岂爱木桶?’”
张麒不由得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这就是活脱脱的报应!”
苏油皱眉:“要我说,都是瞎胡闹。”
“大理寺以官烛入其罪,恰恰是因为找不到其他的罪过,说明舒亶平日里还是清廉的。”
“这人啊,德能不称,就只能放他在对才能的要求,超过对德性要求的职位上去,安石相公将他放错了地方。”
“不过治理新宋洲那样一片蛮荒,正需要有勇有谋之臣,舒亶绝对能够胜任。”
张麒傻了:“少爷是要建议朝廷采纳章楶的意见?”
苏油说道:“不然呢?谁愿意去新宋当那俩军州的知州?扁罐怕倒是会喜欢,可朝廷会放他去吗?”
第一千四百五十八章 培养
第一千四百五十八章培养
两个人一个马夫打扮,一个如今比较普遍的工厂技术员打扮,驾驶着马车穿街过桥,愣是没有人认出他们来。
等到马车在张知白旧宅停下,苏油去冲了个淋浴,换上清爽的丝光棉薄衫,扯了一把棕榈扇摇着看了一圈,才出到外院对张麒说道:“小七哥,我总觉得忘了啥事儿?”
绿箬过来给苏油端上一杯酸梅饮子:“莫非是朝中大事儿?君实学士和吕学士那里需要拜会?”
“不是。”苏油摇头:“二公的脾性,私下里最多就是谈谈诗词文学,朝事那就在朝堂上谈,否则怕是还要被嘲讽没趣。”
绿箬说道:“那就是入宫陛见谢恩?”
“不是,今天就没啥正事儿。头发湿漉漉的就进宫谢恩,不知道的还说我要官急迫呢。”
张麒笑道:“要说起来,少爷回京的事情那就多了,扁罐小少爷的婚事儿该料理了吧?”
绿箬说道:“对哟,这可是大事儿!”
苏油摇头:“也不是儿女之事,我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张麒问道:“那是不是京中老宗叔,老太君,程家史家的亲戚那里要拜望?”
苏油说道:“扁罐都没回来,要去看望那也得是一家子齐整啊……啥事儿呢到底是……”
张麒低声问道:“是有事情要布置?要不要我去通知蔡京?”
苏油摇头:“不对,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好像又少不得……”
绿箬突然说道:“那就一定是尉氏那些新作物,新禽畜了,对吧?!”
“诶?”苏油手里的扇子停了下来:“这个倒的确是重要!过两天得去看看长势才行……不对不对今天也来不及,肯定不是这事儿……”
绿箬说道:“那就先去舒国长公主府将扁罐少爷先接回来,路上慢慢再想,国公爷是嘴刁的,我得先去厨房看看安排……”
苏油伸手用扇子在脑门上一拍:“嗨!想起来了!就是吃的!周大家的腊猪腿风萝卜!小七哥快快快……”
绿箬都气笑了:“闹了半天是这事儿!每次国公爷进京,周大家的这一遭搜刮是跑不掉了……天气这么热怎么做腊猪腿炖风萝卜?”
苏油语重心长地说道:“嫂嫂我跟你说啊……腊猪腿又不是只能炖风萝卜,切丝炒豆芽韭菜,烩白菜,做冷盘,不都是夏天里好吃的?风萝卜直接拌萝卜干,早上送粥最美了……等等这院子里就有不少好东西……”
苏家宅邸内外院的院子都不小,摆放的都是标准的木箱,木箱中用蒸过的鸡粪、牛粪、和木叶、泥土混合发酵之后的腐殖土,栽种着很多的植物。
这是小妹的发现的好处,要搞农作物的培优和杂交,有时候需要让待研究的植株远离农田,以免被风媒传播了周围的花粉。
除了塑料大棚,种在汴京城里,也可以最大程度避免这样的风险。
于是苏家宅子也成了苍翠的小基地。
基地里边有两种植物正在挂果,一种红色的小圆果是西红柿,还有一种多数还是绿色,部分已经发红,像一个个小灯笼。
苏油不知道美洲橡胶树产于何处,但是有了这两样东西,即便扁罐没有带回橡胶树,也足以让他原谅自己那个胆大包天的长子。
种花家的培植技能是这个世界的巅峰,肥沃透气的土壤里长起来的作物,比大东洲那边的土著强了不少倍。
这个“花园”里,还有不少藤蔓类作物,各种豆类是最多的。
打发小七哥去取猪腿,苏油开始带着漏勺在花园里大肆破坏……啊不,采摘。
绿箬拿着篮子跟在苏油和漏勺的身后,小心地提醒道:“国公爷,这些都是……小妹那里……还有,之前你不是说小心有毒……”
苏油一边采摘一边说道:“这些我都熟,料理好了就没毒了,这豆角四季可种可收,可以称之为四季豆,就是得料理熟透才能脱毒,其余都没事儿。”
“这个红色的酸酸甜甜,形状像圆茄,可以称谓番茄或者蕃柿;这个最好,蜀中湿热,人喜欢辛辣,可以叫辣椒或者辛椒……”
绿箬好奇地问道:“这些都是从东胜州取来的,听说从来没人去过,国公爷却是从何知晓的?”
“啊?”苏油这才意识到自己兴奋过头了:“嫂子你是搞音乐的,这里边的门道你却不知。”
“这植物啊,也是分类的,比如这个豆子,就应该是被子植物门,双子叶植物纲,豆科。”
“哪怕它是大东洲那边过来的,也逃不出这物性去。”
“又比如这个瓜,可以称为葫芦科,和葫芦,匏瓜是一个种类,基本上都能吃。”
“而蔬菜里边最大的一个大类,就是十字花科——卷心菜,花菜,大白菜,小白菜,青菜,萝卜,芥菜,诸葛菜,甘蓝等,都属于这一科,他们的特征就是基生的叶子是莲花装,花瓣成十字排列,一般也都能吃。”
绿箬笑道:“这可是真真儿吃成大学问了,诶这瓜真不能动,看,这底下还有个大的,小妹交代这个可不让动。”
苏油看了那个大南瓜:“好吧,这个饭瓜咱们就放过。”
绿箬问道:“何为饭瓜?”
苏油笑道:“产量高,耐存耐放,半年不坏,贫苦人家可以掺杂主粮为食,可抵半年的米饭啊!”
绿箬喜道:“除了这饭瓜、四季菜豆,还有马铃薯、甘薯、木薯。那扁罐少爷和椅子少爷的功德可就大了。”
苏油终于停下手,看向绿箬:“我说嫂嫂生活如此精致的人,为何陪我和漏勺采摘瓜豆,这是瞅准机会,要给侄儿说项呢。”
“怎么着?怕我真揍他?”
绿箬低着头:“国公爷要揍那是没关系的,尽管揍,只要别让仙卿动手就行。”
苏油:“……”
这是暗讽大学士手无缚鸡之力!揍个孩子都打不痛!生气了!
将菜豆往绿箬篮子里一扔:“我去接扁罐回来!”
看着苏油的背影,绿箬忍不住笑意:“嘴上说得响亮,还不是怕仙卿不依,先去跟扁罐商量对策……”
大宋皇子虽然没有清朝的皇子辛苦,但是其实也相当的不容易。
宋徽宗那种书画造诣败家本事儿,那也不是随随便便混得出来的,真得几十年如一日的苦练才行。
皇子每天有二十段经义文字要通熟,通熟的办法就是抄临十五遍。
好在这种填鸭式教育被苏油给打破了,从赵顼的儿子开始,皇子自幼可以入皇家小学,中学就读。
学校里除了宗室,还有勋贵子弟,课程是苏油制定的,兼顾了文理德智体美劳,最起码,不再是几个先生逮着一个孩子在书房里猛灌了。
赵煦作为皇帝要特殊一些,上的是两个班。
三日陪着太皇太后听一次朝,平日里上午在讲簋所或者资善堂接收高滔滔给他安排的夫子们讲学,下午则去皇家理工学院初中部学习。
上的是小班,小班就在苏小妹的办公室,按照苏家家学的风格,各个学习阶段的伴读都在一起。
除了以长带幼,自学所占的比重还很大,重点是培养自我学习和独立思考的能力。
还有动手能力,各种物理实验、化学实验、生物实验、观测记录、种植饲养技术都有。
比如赵煦一直培养着的青鱂鱼,就经常与贤妃交换。
十岁出头的小屁孩子,对武器和炸药的制作是非常的着迷,见识过转轮铳,看过泰山号模型里的小炮之后,那就更加的着迷了。
扁罐也是个胆大包天的,如今正给赵顼灌输物理知识,带着赵顼偷偷制作零件,准备自行组装一柄转轮铳和一架小钢炮。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赵煦童鞋最近的数理化成绩因此显著提升,搞得小妹都直犯嘀咕。
第一千四百五十九章 父子对话
第一千四百五十九章父子对话
苏油没有去长公主府,而是直接去了老史的羊羹店。
老史的羊羹店口岸好,在西城吴起庙的对面,从西城进皇宫内院,走军机处边上西掖门是最近的路线。
都是老熟人,苏油熟门熟路地溜进人家门店后的小院,就看到骨头正趴在瓜架下的石头条凳上做作业。
骨头一抬头,见到苏油非常高兴:“国公爷你回来了?”
苏油点头:“回来了,等你扁罐哥散学。你赶紧做作业别管我,免得天黑做不完要点灯,你那老娘又要嘀咕。”
老史的浑家也是陕西婆姨,认为自家能在汴京城里边立稳脚跟开出一家生意还不错的店面,就已经是了不得的富贵了,一心就是要让骨头子承父业卖羊羹。
偏骨头读书还挺争气,尤其是数学上面有天赋,苏油还跟老史浑家做过工作,才让骨头得以继续学习。
也不能说老史浑家就是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如今西城也繁华了起来,地价翻着跟头地涨,大有直追东城的势头。
当年老史咬牙狠心花了一千五百贯置办的这处房产,前有门脸后有小院,如今起码在六千贯以上。
加上就在军机处对面,卖的又是陕西风味,那生意真是好,别看每日辛苦,一天下来净赚都在三贯以上。
一个月就是一百贯,收入比开封祥符俩县官长的收入加起来都高。
还是改制后!
也就是这个羊羹店军方大佬们都时常光顾,当年苏油在军机处的时候,更是三五不时地来,要不然,早就被京中权贵们给吞了。
坐在石凳上头一边给骨头扇扇子,一边看这孩子做作业:“骨头你才初二吧?怎么力学计算都在做了?”
骨头拿着铅笔头哼哧哼哧地跟计算题搏斗,头都不抬:“作业都做完了,这是兴趣小组先生给留的。”
“好。”苏油笑道:“不错,这个呀,其实就是高中题,你现在的本事儿都能当高一了。”
骨头有些气:“我娘说没用,说毕业就算去四通做个普通员工,一个月薪水才六贯钱,当不了店里边两天进账。”
“别听你娘的。”苏油说道:“进四通就是奔着普通员工去的?六贯钱只是最基本的新进员工的工钱。”
“以后咱骨头那还不得做管事,做工师,做供奉?四通学士级别的供奉你知道薪水多高不?”
骨头将笔停了下来:“多高?”
苏油说道:“像沈学士、陈学士那种,一个月就是两百五十贯!”
“小事儿还不敢打扰,都是遇到难题了,才请他们出手,这就叫清贵!”
骨头眼睛亮了:“那国公爷你呢?”
“我?”苏油愣了一下:“我是董事成员,只拿分红,不拿薪水的。”
“那你就是给他们发钱的。”骨头认真地给苏油下定性:“我娘说国公爷就是财神,不过是只知道散财的财神!”
“别闹!”苏油拿扇子拍了骨头脑袋一下:“赶紧做下一道!这道可有些难我跟你讲……问你一句话还搭上聊天儿了真是的……”
这时史大家的端着个盆儿进来,看架势是准备和面,一见这场景吓了一大跳:“骨头你这臭小子!国公爷来了都不报一声儿?还敢让国公爷给你打扇子!你也不怕折了你的小命儿……哎呀你竟然连水都不给国公爷端一碗?!”
苏油笑呵呵地跟史家娘子打招呼:“进门儿正见孩子努力做作业呢,出息!史娘子真是教导有方!”
史家娘子赶紧将面盆往边上一搁,喜滋滋地道:“前几日听来店里吃饭的王太尉言语,说国公爷不日就要回京,娘娘和官家这回定要大用的。可实实没想到这么快!”
“骨头你别写了,去李家肉铺将你爹叫回来,顺便给国公爷买篮果子!”
“不用不用……”苏油赶紧制止:“我就是想着扁罐每日肯定都从这里出来,过来等他的。”
“是!”史家娘子点头:“少爷每日都能见着,军服上身,可英武挺拔得很!”
“哦?你认识他?”
史家娘子说道:“认识,少爷还时不时领着一位小少爷来吃羊羹。有时候王学士也带着他们来。”
苏油点了点头:“那就麻烦史娘子去看着,要是少爷完了差事便叫住他,顺便帮我们叫辆车。”
史家娘子喜滋滋地给苏油泡上茶,顺手拍了骨头脑袋一把:“没礼的东西,不懂的就跟国公爷请教,国公爷随便教你一点,都让你受用不尽!”
苏油觉得好笑,挥着手:“史娘子你赶快去吧,我监督他做作业。”
理工学院放学在未正,约莫申初,史娘子领着一个军装笔挺的军人进来:“国公爷,少爷到了!”
扁罐来到苏油跟前一个立正,右手捶胸:“父亲。”
苏油看着一身英挺的大儿子,心中也颇多感慨,借着起身掩饰情绪:“谢谢史娘子,车叫了吗?”
史家娘子说道:“叫好了。”
苏油笑道:“那我们就告辞了,夫人也有一年多没见着他了,得先回家。”
史家娘子和骨头将父子二人送到车上,史家娘子想起一件事儿,跑到柜台拿纸袋装了一袋小吃食:“这还是国公离京前告诉咱家的做法,你老人家尝尝,看看是不是这样的料理法?”
苏油打开盒子一看:“哟,挂霜羊油炸小果,史家娘子你终于舍得下本钱了。”
丢了一颗进嘴里:“嗯,就是这样,做得不错!走了,改天再来吃你家羊羹。”
史家娘子和骨头招手:“国公爷跟少爷慢走。”
马车启动,苏油看着对面的扁罐,两人一时都没有言语。
苏油将纸袋子递过去:“尝尝这个。”
扁罐拿了一个丢进嘴里,吃过之后说道:“这东西弟弟肯定喜欢。”
这是一道小吃食,苏油教史家娘子制作的,拿羊油切成极小的细丁,包裹上面球搓成花生米大小,油炸之后沥干,然后用糖霜熬化,倒入面球翻炒摊凉,让糖液在面球表面重新结晶成一层白霜。
这个手法叫“翻砂”,做出来的吃食叫“挂霜”吃食。
比如挂霜花生,挂霜腰果,挂霜核桃,挂霜山楂……
挂霜菜,拔丝菜,糖色菜,是中餐里边对糖的不同温度浓度处理后形成的不同菜品。
苏油将盒子封口折好:“那就给他留着。扁罐,之前我一直将你当做小孩子,没想到你一下子就长大了。”
“父亲……”
“三月朔日前夜那一场变故,你处理得非常妥当,我要跟你道个歉,之前是为父小瞧了你。”
扁罐说道:“是父亲交代的,死保陛下。”
苏油点头:“不过就连我都忘了,泰山号模型里还有小炮,缓急可用。”
扁罐笑道:“还有先帝的两支转轮铳,我与陛下各取了一支。”
苏油也笑了:“想好今后仕途怎么走没有?你是喜欢左班还是右班?”
扁罐正要开口,苏油抬手:“我猜是右班。”
扁罐疑惑:“父亲如何推断的?”
苏油说道:“看你平日里的兴趣爱好,所结交的朋友,选择理工学院而不是太学,大概也能知一二。”
扁罐点头:“儿子更喜欢军事。”
苏油沉吟了一阵:“可你想过没有,你即使进了右班,想要领军打仗,那几乎也是不可能的。”
“你是大宋司徒之子,老子做到了文臣顶峰,儿子还是掌握方面之军的大将,即使你我父子无别样的心思,对大宋的将来,那也是一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榜样。” 第一千四百六十章 教训
第一千四百六十章教训
扁罐说道:“那就等过几年,儿子去考进士?”
苏油说道:“其实右班也挺好,你既然喜欢,也不是不可能。”
“至少还有三条路可以走,第一就是走军器研发的路子,第二是成为军中参谋,如果实在想带兵,那就得远离中枢,可以去南洋北洋带水师。”
扁罐有些疑惑:“父亲对我选择右班,不感到失望吗?”
苏油笑了:“我为什么要失望?我不但不失望,甚至感觉你替我完成了梦想。”
“大宋如今代领武事的文臣已经不少,比如王学士、章都督。而我更希望的是,大宋还能出现更多能够代行文职的武臣。如大唐西域都护、黑水都护、山南道大总管那样文武兼修的武臣。”
“当然这样的官职,不可能出现在熟治之地,不过在开拓之初,却完全是有可能的。”
“比如这次即将设立的温华、加复、玉黍几个城市。”
扁罐说道:“一时怕是不行,要入右班,我想先入军事学院深造。”
苏油说道:“是啊,陛下和太皇太后或许也不会同意,不过我可以向太皇太后申请,将教材领一份到家中,自学总是可以的。”
扁罐问道:“那些教材还不是父亲亲自修订的?还用申请?”
苏油呵呵冷笑:“你还是不知深浅,王巩王定国,啊就是大苏写词‘我心安处是吾乡’给他小妾那位,当年借兵书给外人被御史弹劾贬官。”
“还有子由出试题不由《三经新义》,同样被贬了。”
“这制度再不合理,没有取消之前,就不能去触犯它,这叫规矩,懂吗?”
扁罐点头:“懂了。”
“真懂了?”
“真懂了,现在儿子身上还领着将作监的差遣,明日起我上午去办差,下午陪陛下功课。”
苏油不禁再次感觉儿子长大了:“这是真明白了……对了还有一件事儿。”
“父亲尽管吩咐。”
“观儿的事,先帝大行,你的婚事要缓一年。”
扁罐脸腾就红了:“儿子,儿子也不急……”
“不是急不急的问题,你答应了人家,就要恪守诺言,我的意思是先定亲,走一半的手续,一年之后再办婚事,如何?”
扁罐不由得嚅嗫起来:“全……全听父亲吩咐……”
苏油郑重地说道:“观儿今年帮我著述《伦理训类》,足见她这几年的学问长进,端是你的良配。万万不可辜负于她,明白吗?”
“没……没想过……”
苏油转着眼珠子:“接下来好好想想,怎么应付你母亲和你那不省心的弟弟吧……”
马车到家,两人从车上下来,正在院子里边摘豆角的漏勺见到哥哥,立即飞跑了过来,一把将扁罐抱住:“哥哥我好想你呀!爹爹跟娘都说要揍你,是我不让!”
“嘿你这两面三刀的家伙!”苏油气了个倒仰,将手上挂霜面球袋子丢给他:“这是你哥给你带的,拿去吃吧。”
扁罐将漏勺抱起来:“漏勺你可够沉的。”
漏勺直蹬腿:“我是大人了,你不能再抱我!”
“好好好……”扁罐将漏勺放到地上:“自己先吃糖豆,我去见娘。”
漏勺说道:“我先去哭一回,哥哥你一会儿再进去,娘就舍不得打你了!”
“漏勺!”苏油是真怒了:“岂有此理,你什么时候这么奸诈了?!站好!”
漏勺终于消停了,扁罐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进内院去了。
苏油在外边教育了半天漏勺,让他意识到了利用自己的可爱欺骗大人的错误之后,这才牵着他悄悄溜进内院探听风声。
进了内院之后才发现没有想象中的鸡飞狗跳,儿子正在绘声绘色地给石薇讲解二月二十八那天的事情。
开锁,取铳,偷炮,威慑意图闯宫者……嗯,很符合石薇这个当娘的三观和手段。
石薇其实一看到自家儿子那身英武的戎装气就消了一半,待到看清领章上的铜花是都卫衔,剩下的一半也没了。
都卫是能够统带千人的新军武官,童贯当年去西边效力就是这个军衔。
再看到儿子一身结实的肌肉,英气勃勃的神采,石薇很开心:“这才是将门世家子弟的风范!但是你转右班,你爹有没有反对?”
扁罐说道:“这是先帝亲自任命的,父亲就算不满意,估计都只有藏在心里,不敢表露出来的。”
石薇说道:“其实入了右班才好,看看你爹那些文官朋友,靠得住的有几个?说不定哪天就被贬了。”
“入了右班,跟咱们石家有交情的武勋世家那可就太多了,而且作为勋贵,跟皇室同气连枝一荣俱荣,等闲吃不了挂落。”
“要是再能打仗,像曹安民,李纯元那般……”
苏油在门口轻咳一声,这才推开大门,就见石薇在堂上正襟危坐,手里拿着戒尺,一本正经地教训扁罐:“不知道长进学问,就知道闯祸,你真是胆大包天了!”
“这下可好,先帝转你右班,可惜了苏家那么多的书,那么多的学问,都用不上了!你可知错?”
扁罐规规矩矩地低头:“儿子知错了。”
石薇将戒尺往身边查鸡毛掸子的花瓶里一插:“打也打过了,现在木已成舟,没法挽回,以后就好好给官家办差,争取在右班里也混出头来。”
扁罐一个立正:“是!定不负娘亲的要求!”
石薇说道:“去看看观儿吧,好好安慰安慰,你出洋一年,观儿可是忧心坏了,下次再敢不告而行……狠狠教训!”
说完看向苏油:“夫君,要不你也教训教训?”
苏油在心底里偷偷翻白眼,薇儿你演技真是太差。
装着叹了一口气,坐到了石薇的旁边:“不管左班右班,都是报效皇宋。为父对你也没有什么别的要求,以后不管什么差遣,都要好好去做,成为一个对大宋有用的人,明白了吗?”
扁罐点头:“明白了,父亲。”
苏油闭着眼挥手,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去吧去吧……先去把这身皮换了,也不嫌热……”
扁罐带着漏勺走了,石薇才安慰苏油:“小油哥哥,我看扁罐就是适合右班,你看他穿着军服那身板儿,那神气儿……”
苏油说道:“好在这孩子打小有你督促着练武,要是没有这底子啊,我看去年在海上他可够呛。”
石薇将手压在苏油的手背上:“小油哥哥,我替扁罐给你求个情。”
苏油笑了:“难道就不是我儿子了,求什么情?”
石薇说道:“扁罐不做文官,是不是在苏家人里就算没出息?”
苏油也将手压在石薇的手背上:“薇儿你想多了,苏家从来不以当不当官为出息,再说大宋这奇葩体制,说起来王诜、张敦礼、韩嘉彦,还有当年即便大宋状元陈尧咨,可都是武臣编制;而薛向、王韶、余靖、陶弼、赵禼、熊本、章楶这些指挥军事,对蛮夷大打出手的,却是正儿八经的文臣。”
石薇笑了:“小油哥哥你也是!能打仗的文臣。”
苏油不禁失笑:“你这就是徐公之美,我哪里会打仗?所以我跟扁罐说了,从文从武,那是看国家需要,允文允武,是对自己的素质培养,这方面我其实不如他。”
说完对起身对石薇正儿八经行了一礼:“多谢夫人,替我苏家改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措大气质。”
“哎呀你又瞎说!”虽然石薇和苏油老夫老妻了,却也禁不住这样的胡说八道,不由得满脸飞红。
苏油说道:“刚刚夫人教训得好,颇具威严,为夫这就去料理几道新菜,算是慰劳夫人持家训子的辛苦。”
啪!却是一粒大花生弹飞到苏油的脑门上,这是石薇对付家里几个调皮男人的常用手段。
第一千四百六十一章 陛见
第一千四百六十一章陛见
其实菜式制作很简单,天气太热了。
芽菜肉末干煸四季豆,烧椒皮蛋,冷盘腊猪腿,蒜泥白肉,辣米油拌风萝卜干,外加一个番茄蛋花汤。
辣米油是将红辣椒烘干之后磨粉,淋热油搅拌而成,后世蜀中家家户户都必备的调料。
苏油亲手制作的饭菜在家里可是少有能吃到了,大家本着对苏油长期的信任放胆大嚼,然后都是脸色大变。
都不好意思开口,还是漏勺直接哭了:“辣辣辣……呜呜呜有毒……”
大家这才一拥而上争夺客厅里的凉茶……
后世苏油早已习惯了辣椒的刺激,因此这次也按照后世的习惯用量,结果忘记了大家,甚至自己这具身体的接受程度。
喝了一杯凉茶,又去厨房切了两根黄瓜拌到白肉里,又往风萝卜干里加了不少萝卜,苏油这才不好意思地对大家说道:“这东西叫辣椒,却忘了它比茱萸厉害……呃,东西是好东西,就是这次量下得多了点,现在应该好了,再试试……诶观儿呢?”
这一次好多了,石薇说道:“我们家习惯吃辣都觉得难受,要是别人吃了那还得了?”
说完笑道:“观儿是懂礼的孩子,害羞了。跟我说明日里搬到苏山长那里去。不敢跟扁罐同住一院子,怕人说是非。”
苏油琢磨了一下:“的确,该给他们物色一处住所了……”
颜色鲜艳的汤品在大宋可是少见,番茄蛋花汤颇受家中人好评。
吃过饭之后,苏油来到书房,重新浏览太皇太后转给他的司马光和吕公著的奏章,梳理明天陛见时要说的内容。
石薇端着一杯什么东西过来:“小油哥哥,把这个喝了。”
苏油一饮而尽,喝完才感觉味道不对:“这回又是什么药?”
家里人明明都好好的,但是石薇会时不时地端杯药来给大家喝,所谓君之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往往连自己什么病都不知道。
石薇笑道:“今晚吃食古怪,尤其那个辣椒,怕你明日陛见出丑,做个预防。”
苏油说道:“仙卿妙手,为夫有福了。”
石薇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这是在眉山守制时苏油的浑话,不由得羞啐了一口,抢过杯子走了。
次日,苏油按照早朝时候起身,石薇取来朝服与他穿上。
苏油今年已经三十八岁,历宦二十四年,位列三公,这身官服一穿上,气度立即就发生了变化。
石薇给他围好玉带:“小油哥哥没这身衬着,就是个村学教授,换上朝服,却又不一样了呢。”
苏油微笑道:“你今日如何安排?”
石薇昨日就收拾好了药箱:“去宁善堂啊。这一年可辛苦两位国医了。”
苏油点头:“可能荆王会遣人找你商议,药典的事情夫人可得帮他一把。”
石薇白了苏油一眼:“知道了。”
国家对待重臣有重臣的规矩,等到家中人都走光了,太皇太后派遣的中使才随着马车过来:“司徒,太皇太后与陛下命我接你入宫觐见。”
还是梁惟简,苏油站起身来施礼:“有劳大珰。”
梁惟简赶紧还礼:“司徒还是这么和蔼。”
说完笑道:“咱家接司马公和吕公的时候,那二位可没这么客气。”
苏油笑了:“老梁你少在我面前说嘴,这话有本事你到二公跟前说去。”
梁惟简缩了缩脖子:“二公崖岸高峻,战战兢兢伺候着就得了,咱家就是服侍人的命。”
来到宫里,梁惟简先进去禀报,然后才出来迎苏油入内。
进入偏殿,苏油既不禁微微皱眉。
偏殿正对大门,是一道帘幕,隐约可以见到里边有一个女子的人影,应该就是太皇太后。
而大门旁边有一张几案,后面摆着椅子,赵煦坐在那里。
祖孙俩来了个面对面。
帘后高滔滔的声音响起:“司徒辛苦。”
苏油躬身施礼:“臣苏油,拜见太皇太后。”
没等高滔滔说话,苏油转身又对着赵煦施礼:“臣苏油,拜见陛下。”
然后又转过身:“臣不敢言辛苦,太后一路遣中使劳问,驿传接待,实在是既感且愧。”
之后又转身:“也多谢陛下关怀。”
高滔滔不禁好笑,待到苏油再次转过身来:“司徒,这却是在作甚?”
苏油也叹气:“这是谁安排的?让太皇太后与陛下相对而坐,让臣感觉好麻烦。”
“启禀太皇太后,我朝垂帘听政,之前也有章献、光献二圣人,章献太皇太后臣不知,而光献太皇太后时,厚陵的座位,记得是在帘前。”
“太皇太后与陛下有怀抱之恩,扶育之劳,血脉亲情,本为一体。”
“今日臣入得殿来,却感觉如果对太皇太后施礼,就是对陛下的不敬,可是转身对陛下施礼,却又是对太皇太后的不敬,好尴尬的。”
“臣接前诏,见是请太皇太后从章献故事,那不妨命人再查查,不要在这些小节上让下人弄出了差错。”
“太皇太后,小人之所以是小人,就是见缝插针,无孔不入。现在这番布置,或者就会有人认为太皇太后是在逼迫臣下,选择立场,然后蛊惑撺掇,割裂两宫。”
“然两宫本当一体,太皇太后与陛下,立场本当如一,那就是天家的立场。”
“如前朝向守忠那样首鼠两端,暗中窥探,挑拨离间的奸人,难保今日就没有。”
“与其风气起来再纠转,何如处置其于青萍未起之时?”
“太皇太后看顾陛下之心,天下尽知。以臣看不如这样……太皇太后的位置不变,陛下设一座于臣前左首位置,侧对太后和臣子。”
“这样今后臣子在奏事,也能得见天颜,而太皇太后亦既能够见到臣子,同时也能看护到陛下。”
高滔滔沉吟片刻,说道:“官家。”
赵煦赶紧起身:“皇祖母。”
高滔滔道:“官家你站到帘前,如司徒所言。”
赵煦躬身道:“是。”
苏油说道:“要不命内侍将椅子搬来,先让陛下坐着?”
“不用。”高滔滔说道:“司徒今日所言,当得起他站上这半日。就这样。”
苏油不敢再劝,赶紧躬身。
待到赵煦站好,高滔滔才开口道:“司马光和吕公著的奏章,你都看了?”
苏油躬身道:“是,臣一路都在揣摩,就在昨夜,又重新看了一遍。”
高滔滔说道:“对二公之章,司徒有何奏论?”
苏油说道:“臣倒是有些想法。”
“细细道来。”
“是。”
苏油这才缓缓说道:“臣观司马学士之议,其旨在大开言路,广采言论,求取真实民情,废除恶法,进用贤臣。”
“这些臣都是大力支持的,不过在操作上有些细议。”
“先帝改制,恢复唐代制章,第一件事情就是分设台谏。”
“台谏的功能也因此两分,御史负责纠核官员,谏议负责广采民情。”
“两者相辅相成,以广天子耳目。”
“这两件事情,以先帝的本意,是都要做的,只不过缓急先后不同而已。”
“为政欲畅者,首要官员得任,守职清勤。故先帝首治御史台,设六察以考朝官,设检察以审外朝,如今检察下到县上,对官员的监察力度空前,朝廷的效能也的确因此得到了提升。”
“从元丰五年至今,官员们也习惯了这样的模式,御史台也揪出了不少贪官,前知开封府陈绎,就是一例典型。”
“司马学士见朝廷只重官员检察,不重民情收纳,认为不合理,认为需要大力扩充谏议的人员与权限。臣认为没错。”
“但是吕公关于取消六察的建议,臣却又不取了。”
“臣以为,应当承先帝之志,二者未可偏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