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48分节

第一千四百六十二章 建言

    第一千四百六十二章建言

    “到今天官员监督体制已然完备,皇宋已经有精力台谏并举,将司马学士所言的大开言路也更张起来,但是同时,也不应该废掉官吏监督。”

    “君子不怕监督,故而制度所立,其实就是在防备小人。小人为恶一方,所害远胜于治六察所需的那一点点俸禄,我大宋如今岁入早过了两亿贯,这点俸禄还怕给不起吗?”

    高滔滔没有说话,赵煦却听得暗自点头,尤其苏油话里的“先帝本意”四个字,让他极度舒适。

    见二人默许,苏油才继续说道:“那接下来臣就要说第二条,司马学士的奏章里边只说了各地奏报都应当及时受理,却没有提到如何处理的后续。”

    “但是臣却认为,如何处理这一点,甚至比广开言路更加重要,其核心是应当避免台谏沦为朝臣们相互攻伐的武器,而失去了其本应该有的功能。”

    “要解决这点其实很简单,就是立案调查。而且这个过程,与司马学士所言大开言路需要公开透明一样,同样需要公开透明!”

    “也就是说,获取证据、证人的过程,必须合法,允许被审查者申诉自辩,不能只采纳审查者一面之词,更不能只采纳投诉者一面之词!”

    “这个权力在法司,和台谏都没有关系,台谏只能是耳目,不能是爪牙!”

    “还有就是台谏的责任问题,谏议大夫负责采纳民情,听民疾苦,风闻奏事,不追责任,这是可以的。”

    “但是御史台受理官吏纠核,如果事后查证告发者乃是诬告的话,真的不需要承担一点责任?”

    “以前的台谏官,因为两权合一,故而常常以‘风闻奏事’之权,避开‘诬告陷害’之责。这种从唐代就兴起的痼疾,在先帝英明地分列台谏之后,其实已经不存在了。”

    “故而臣以为,对于恶意的诬告和攻讦,需要反坐,而这个过程,同样需要公开与透明。这是避免国家陷入朋党之争的必要制衡措施和手段。”

    “司马学士奏议的第二大部分,就是废止恶法,其中重点提到了青苗、保甲、保马、免役、市易五法。”

    “而吕学士的奏议里边,也重点提到了这些,但是要求取长而弃短,缓施而改良。”

    “关于青苗法的利弊,臣在该法初举之时就提出过,贷款给五等户以下,是绝不可行的,他们需要的是赈济,而不是贷款后背上沉重的利息。”

    “在臣所治理过的地区,青苗之法也在推行,但是不入考绩,这一点,和吕公论青苗之议是相合的。”

    “只以五等户和佃户的减少为考量依据,而且还要和挟田诡寄的治理相结合,与农田水利相结合,诸方并举,青苗法方才得有成效。”

    “因此青苗法如果不改,就背离了立法的初衷。”

    “但是将法令拿出来重读就会发现,条文本身没有什么不当,它只是在执行主体,执行对象和执行手段上出了问题。”

    “除了吕公所言的取消比限外,搬掉官员身上的枷锁外,还应当规定,官钱不能贷给没有偿还能力的五等户以下,而于此同时,皇家慈善基金,应该启动对五等户的扶持政策,移民授田。”

    “待朝野对青苗法不再关注后,再将之从法令中去除。”

    “再说保甲之法,保甲的本意在于约束乡民,防备盗匪,但是却也有很多弊端——私法盛行;保长无法令约束,对甲丁敲剥;官府无故集练耽误农时,抗阻盗匪无力等等,都是现实存在的弊端。”

    “而市易之法,更是祸及升斗小民,与大宋以仁孝治天下,爱护百姓的国策背道而驰。”

    “但是我们也应当看到,所有的新法,都有一个大前提,就是为了解决大宋百年积弊所设立。”

    “那么问题就来了,司马学士要求废止这些恶法,最多也只是将局面退回到安石相公之前,可以暂时缓解一些当前突出的矛盾。”

    “然而对于解决大宋百年之积弊这个大症结,并没有提供一点点的帮助啊?难道不是吗?”

    “所以臣以为,恶法当去毋庸置疑,但是大宋几代君臣,为了解决百年症结所付出的持续不断的努力,不当去!”

    “去除恶法的同时,我们同样要思索大宋的未来,继续为解决大宋的问题而殚精竭力。”

    “去弊兴利,找出解决矛盾的办法,让矛盾彻底消失,才是道理。”

    “《保马法》就是最好的例子。”

    “如今即便废除《保马法》,狼渡马场、删丹马场、相州马场、南海诸岛马场,皆可为大宋提供足量的马匹,所有马场加起来,一年能够为大宋提供十万匹以上。”

    “这就是我们废除《保马法》的底气!”

    “同样的,《保甲法》要废除,就不能只顾着百姓农人得解脱之利,也要看到十八名匪徒就可横行数郡之弊。”

    “因此州县必须具备基本的治安保障力量,因此县尉、州军下的兵员,不能任由州官随意添加裁撤,必须成立编制,发放俸禄,纳入国家的管理。”

    “《免役法》同样存在这样的问题,国家役务从来不均等,如河北京东,几路河防,漕运,营城,民贫而役重,百姓缴纳免役钱之后,依然难逃役务。”

    “而在民富而役轻的地方,如蜀中,两浙,汴京,百姓都乐于输钱而免役。”

    “要解决这个问题,既不是兴一法可济,也不是毁一法可免,不从根本予以解决,问题会一直摆在那里。”

    高滔滔问道:“那以司徒之见,该当如何?”

    苏油说道:“这个需要具体分析,各州郡都应当列造未来一年的役务预算,由州郡和国家共同分担费用,非州郡可成者,国库拨给钱款补贴,招募专业的工程团队行使役务。”

    “司马学士的建议,我原则上是接受的,而《免役法》从全国来看,如今收效还是不错的。”

    “但是施行效果良好的原因,不在法令,而是因为大宋的百姓是最好的百姓。”

    “朝廷让他们缴纳役钱,他们咬着牙挨着饿,也要报效国家。”

    “然而关于免役钱的收取和使用,多数地方完全是一笔烂账!”

    “这也是臣坚决要求六察继续存在的原因,他们应当有效地行使监督之权,监督好这些款项的用处,这是他们的天然责任,更是朝廷欠百姓的一个交代!”

    “臣的意见,是免役钱可以取消,但是税制就必须同时改良,厘清地税、商税,免除丁税,然后合理调配税收的使用,量入为出,往役务合理偏重,最大程度地解决这个问题。”

    “这些分析,臣与吕公大致相合,但是吕公所言十事,臣却以为不够。”

    高滔滔有些诧异:“这还不够?”

    苏油躬身道:“最好的办法,就是当年王太守治郓州时的方案,要让赋税与个人占有的资产财富相匹配,有能者多交,无力者多免。”

    “另外,吕公所言十事,皆是天下对太皇太后、陛下的要求,然天下人,同样应当还有对官员的要求。”

    “臣接下来就要说二公奏议的第三个方面,用人。”

    “二公所举之人,元勋不论,其余多是品德高尚,风议清标之人。但是以治迹观之,多有平平者。”

    “这些人列位于台谏,固然是最佳的人选,但是充斥于实务岗位,臣恐其还需要锻炼。”

    “诸君子入列台谏、讲学之任,司马学士又起大开言路之门,臣不忧其不敢言,而忧其不足任。”

    “设若朝廷大起弹劾之风,原来的朝臣纷纷外任,诸君子自是能够填补上那些空缺的位置,可是他们能保证,在政务上一定做得比前任做得更好吗?中间不会产生资历原本不足,而骤拔高位之人吗?”

    “太皇太后如欲更张布新,臣以为,这些都要考虑到。”

    “当然,臣之所言,也不一定就周全,因此臣想请与司马学士,吕学士在御前共同探讨,分析利弊,待周尽得失之后,方才放敕。”

    说完又对赵煦施礼:“这其中,恐怕最要辛苦的是陛下,如果在听议之时,有所疑问,陛下或当庭发问,或先记下来私下询问,都是可以的。”

    “不过上午的讲学,恐怕就得移到晚间了。”

    赵煦脸上露出坚定的神情:“我不怕。”

    苏油鼓励地对他笑了笑:“陛下虽年岁尚浅,然志向高远,真是我大宋的福分。”

第一千四百六十三章 大学堂

    第一千四百六十三章大学堂

    说完又对高滔滔施礼:“刚才所议者,是臣对于司马学士和吕学士之议的一些浅陋观点,而臣对太皇太后和陛下,亦有建言。”

    高滔滔还在消化刚刚苏油的一番长篇大论,好一阵才感慨道:“都说司徒平生所学,三个字就能概括——精、细、纯。疏料竟然精微周全如斯。说说你的建言吧。”

    苏油躬身道:“臣以为国家要发展,最重为提高百姓的基本生活保障,其次就是大力培养人才。”

    “大宋自庆历以来兴学数十年,到如今已然成果卓著。然臣以为,大可以更上层楼。”

    “国朝学术,到现在已经面临突破,但是义理如横渠先生,理工如陈昭明、赵宗佑者,依旧过于稀少。”

    “而文事、医学,更是多出于野。”

    “太皇太后,臣在四通商号、皇宋银行的股份,臣想尽数捐献给皇宋慈善基金。”

    “这怎么行!”高滔滔在帘幕后的身子都不由得震动了一下:“此议不妥!”

    高滔滔是皇宋银行和四通商号的掌门人,只有她在内的少数几个人才知道,那是一笔多么巨大的财富。

    高滔滔虽然占有欲强,但是对财富的欲望却不高,她喜欢的,是权力,是在管理财富的过程中,控制那些替她管理财富的人。

    皇宋银行和四通商号,是掌控大宋经济命脉的两头庞然大物,也是苏油从小努力经营的心血结晶。

    苏油入仕之后,将这部分财富与皇室和勋贵进行了分享,并且主动交出了控制权。

    而到了现在苏油准备从这些产业当中完全退出,这不成了皇室攫夺臣子的财产了?

    高滔滔是非常看重和维系皇室名声的人,就连高氏一门的仕途和俸禄都被她长期打压,怎么会干出这种事儿来?第一时间就是反对。

    苏油的语气却非常平静:“太皇太后,请听臣说完。”

    “四通与皇宋银行,如今的业务过于繁多,结构过于复杂,体量过于庞大,管理起来非常不便。”

    “太皇太后与陛下初掌朝政,天下苍生的政务都那么繁忙,这方面肯定顾及不过来。”

    高滔滔说道:“让苏县君、皇太后、皇后,还有几位长公主来帮忙料理就是。”

    苏油躬身道:“她们如今也各自有各自的慈善事务,太皇太后,臣以为,天下事,最终还是当天下人共同为之。”

    “四通吸纳皇室宗亲和勋贵外戚入股其中,目的本身不是为了财富,而是为宗室分支子弟们,寻得一门生计,而不用成为国家的负担。”

    “我们不能因为四通发展到了今天这个样子,就忘记了当初的目的,太皇太后,如今到了进行产业拆分的时候了。”

    “臣以为,皇室今后,只需要掌握大宋经济军事的两大核心——银行和军工。”

    “而其余的产业,可以交给已经熟悉业务的宗室、勋戚们。”

    “这样做的好处有很多,首先太皇太后与陛下初掌朝政,对群臣加官,对百姓免赋,但是对于宗室勋戚,也不能没有一点加恩。”

    “将这些产业分拆给他们,太皇太后与陛下必将得到他们最大的支持。”

    “其次就是精力的问题,陛下尚在幼冲,需要学习,观政,尝试处理政务,而太皇太后则要监督群臣,决断宸纲,事务繁杂。”

    “其三是大大简化庞大臃肿的机构,只提纲干,放弃枝节,可收强敏之效。”

    “其四则是继续锻炼宗室和勋贵,使之为大宋贡献才能。”

    “而要料理好这件事,须得有一主事之人,而此人一来须得熟悉四通的业务,二来,最好不在其中有一毫资产,以免偏私之嫌。”

    “臣以为,臣如果捐出资产,勉强可以算是最好的人选。”

    “明润……”高滔滔有些动容,连苏油的字都称呼了出来。

    “太皇太后,苏油自历仕以来,尚未请过几次俸禄,如今的俸禄折子上,已经积余了十五万贯,不用为苏油的生活担忧。”

    “而臣捐出这些资产,却也是有要求的。”

    高滔滔说道:“明润请讲。”

    苏油说道:“臣在中提到过,‘冠冕加身,必承其重’。宗室勋戚得到了这些产业,他们就必须为这个国家做出相应的贡献。”

    “这个贡献,就是税收,他们不得再以宗室勋戚的身份,享受免税的待遇,而是需要努力经营好这些产业,缴纳应该缴纳的赋税。”

    “太后,你统计过这些赋税是多少吗?”

    高滔滔说道:“依明润第一次的奏议,我与官家要来了各处统计数据,除了朝中的,也有自己管理的家当。”

    “四通与皇宋银行,一年的收益,呵呵,如今在一亿五千贯以上,其中以商贸、矿冶、海运、机械、盐业、化工、粮油、毛纺为大宗。”

    苏油问道:“那其中免税的部分,又有多少呢?”

    高滔滔有些犹豫:“这个倒是没有统计过。”

    苏油说道:“天下是皇家的天下,为臣估计,这些产业里边,除了国家鼓励,本应当免税的军械、甲器、矿冶之外,剩下那些因宗室勋贵得以免税的收益,规模不下六千万贯吧?”

    “四通从生产到销售,两边渠道都走完了,也就是说,行坐两税,我们按合十分之一计,一旦纳税,国库每年凭空会多出六百万贯盈余!”

    “太皇太后,陛下,就在元丰四年,国家虽然税赋突破两亿贯,但是支出也颇多,出入相抵,盈余也就两千万贯而已。”

    苏油暗示得够直白了。

    高滔滔现在差的不是钱,而是政绩,掌权第一年,让国家盈余增加三分之一,其效果远比什么征求直言广开言路强出一百倍!

    关键是大宋本就是赵家天下,肉烂了始终在锅里,这政绩完全就是白捡的!

    苏油继续说道:“然而产业分散出去之后,如何保证这些产业能一直具备较强的盈利能力,就需要保持其技术的先进。”

    “技术需要不断的创新和创造,臣想请太后推行一部法令——。”

    “这在大宋其实是有先例的,比如程舍人书坊的书籍,其版式就需要先在官府备档,然后官府会予以保护,别家书坊想要盗用,便会受到制裁。”

    “还有比如织锦的花色管理,也有类似规定。”

    “臣想请太后将这项法令推广到更多的领域,对于那些有用的发明,比如新型纺纱机、打梭机,对大宋纺织业技术提升的价值是无可估量的,其发明人或者发明机构,理应从其中获取收益。”

    “这部法令,就是仿效书籍印版的专有权属,对发明人的这部分收益予以保护。”

    “这样做的好处,是这些智慧的亮点,具有了实际的价值,发明人可以通过收取专利费,获得发明的收益,而不一定需要用发明去从事生产活动之后才能得到。”

    “四通的产业划分出去之后,如果要保持技术领先,就得重视发明创造,以不断提高效率,降低成本,投入会很巨大。”

    “要鼓励这些投入,就得保证这些投入获得的收益。”

    “如果直接制止别人使用,可能性不大,因此让使用发明人技术的工坊,交给发明人一笔费用,才是合理的措施。”

    “还有就是对外国的制衡,有了这部法令,辽人想要生产或者购买我们的机械,也应当将这部分计算到成本里去,形成对其技术和贸易的壁垒。”

    “当然说到底,这些还不是根本,根本还是在于人才的培养。”

    “因此臣的那部分资产,捐给皇宋慈善基金后,臣希望能够专款专用。”

    “专款专用?”高滔滔如今对苏油这个散财童子一百个的顺眼。

    “臣想请太皇太后和陛下,将之用于培养大宋的人才,以皇家的名义,在汴京成立一所大学堂,京师大学堂。”

第一千四百六十四章 弹劾

    第一千四百六十四章弹劾

    “京中不是有太学和国子监吗?”

    苏油摇头:“臣心目中的京师大学堂,是纯粹的学术机构,如今其下起码应当包括文学院、史学院、经哲学院、数学院、天文学院、地理学院、物理学院、化学院、医学院、农学院、美术学院、音乐学院。”

    “这个学堂,将延请全天下最优秀的人才,发给最优厚的待遇,给予最崇高的地位,以及最好的研究条件,让他们能够不以俗事为扰,专以精研学问为务。”

    “他们的任务就是不断专精,并且培养人才,为大宋培养出无数的大苏、司马学士、横渠山长、陈昭明、赵宗佑、苏小妹、张敦礼、李公麟、王从之!”

    “我大宋的聪明人不计其数,但是很多人一边经历仕途,一边研究学问,比如沈括,要是他不为政务分心,臣估计火车这样的军国神器,早在十年前就能研发出来。”

    “太皇太后,陛下,如今各地理工学院、财经学院、海事学院、已经培养出来了一大批的人才,而这些人才,他们完全可以走到更高的学术高度,我们也需要他们,为了大宋攀升到更高的学术高度。”

    “主持这件事,臣觉得,自己也是合适的人选。”

    “另外,臣还想请太后成立一个基金,大致可以命名为‘皇宋学术进步基金’。”

    “臣的股份中,有不少是不能拆解的,臣希望将那一部分股份的收益分红,奖励给对皇宋学术进步,做出了杰出贡献的人物。”

    高滔滔已经被苏油的宏伟蓝图给震惊了。

    大宋如今也的确有了这样的底子,这样一所大学堂,对大宋的好处,对新君和自己的好处,不言而喻。

    这是第二项白捡的大政绩!

    而苏油,也的确是不二的人选,这娃在学术界的朋友那是多得不计其数。

    苏油搞学院的本事儿也基本不用怀疑,眉山理工、眉山财经学院,就是当年他给打下的底子。

    后来的嵩阳书院跟他也脱不开干系,直接开启了关蜀学派一门理学大宗。

    而皇家理工学院,脱胎于苏油开创胄案夜校;郑州理工学院和钟山理工学院,更是直接照搬了皇家理工的格局。

    杭州经济学院和海事学院,名义上是钱家的大力资助,但是一看其中理工和金融学的痕迹,就知道跑不了苏油的参与。

    至于说文学,大苏是他侄儿;医学,石薇是他媳妇;化学,张天师是他义兄;数学天文有陈昭明苏小妹两口子;物理,沈括和他亦徒亦友;美术,驸马张敦礼、大画家李公麟都跟他讨教过透视画法和写意画法,交情深厚;音乐,当年靠十二平均律赢取过赵抃的白龟,还主持参与了太常礼乐正音大工程。

    也就史学差点,但是一个商州甲骨文,一个敦煌遗书,让史学大擘们趋之若鹜。

    而且那些大擘们,跟苏轼是一党。

    放眼天下,只能是苏油,何况本来就是人家的钱,只不过将名声让给了皇家尊享而已。

    明事理,知进退,能力顶格,为人谦退,不计声名得失,事事致君尧舜。

    苏油的意思非常明白,他想要做两件大事,第一件,是拆分四通商号这个庞然大物,让它回归到正常的大宋商业体系里边去,通过国法来管理。

    第二件,就是将大宋的学术再次拔高,建立一所古往今来最大的学堂,集中一批专业的学者,建立起专门的学院来从事研究。

    那么,朝政呢?

    苏油的意思,是要放弃朝廷中的实际职务,集中精力将这两件事情做好。

    这两件事情,其实都是给皇室粉饰抹金,对苏油自己,只有损失,没有收益。

    而苏油还有一层意思,这所大学的任务,就是培养接班人。

    如今的皇帝,也是接班人。

    先帝任命三个人作为新帝的师保,司马光,吕公著,苏油。

    司马光、吕公著,都认为先帝是要他们维系朝纲,他们也以此自任。

    在皇帝的教育方面,两人推荐二程自代。

    只有苏油,看这架势,是在接到先帝旨意那一刻起,就已经在认真考虑大宋皇室继承人的教育问题,甚至是大宋宗室和精英的教育问题,甚至不惜为此捐献出巨大的个人财富,打造出一所这样的学堂;甚至不惜放弃高官要职,放弃那唾手可得的宰执之位!

    仁性天生苏明润!

    高滔滔感觉喉咙有些干,不禁咳嗽了一声:“此事过大,此次诏司徒入见,是想先听听你关于政事的见解,你刚刚说的两项,再议吧……”

    苏油拱手:“太皇太后,陛下,苏油关于政事的见解,当年在御史台狱里,已经与先帝详说分明,今后的政见,也就是那些……官制,政治,财用,军事,水利,交通,民生,教育,风气,国格。”

    “如今官制已经完成,财用与军事初见成效,交通已经改善,其余诸端,也算是各有进展。”

    “但是还远远不够,我们现在只是刚刚迈出了第一步。”

    “另外我要提醒太皇太后和陛下,大宋已经三年丰积,出现灾年的概率越来越大,对全国的气象监测,以及水利和役务,一定要重视起来。”

    “各地仓储,一定要严格管理监督,预案一定要再次落实检查,司马学士欲废役法、仓法,那就一定要先有替代现有役法、仓法的举措。”

    “否则名为利民,待到灾伤一起,赤地千里,悔之无极。”

    “此外,臣要弹劾一批佞人!”

    高滔滔越来越惊讶,第一次陛见就预言大灾,弹劾佞人,苏明润这就不是奔着做官回来的,而是奔着罢官回来的:“司徒且讲。”

    苏油拱手:“吴居厚行铁冶之法于京东,王子京行茶法于福建,蹇周辅行盐法于江西,李稷、陆师闵行茶法市易于西川,刘定教保甲于河北。民皆愁痛嗟怨,比屋思乱,先帝富国强兵之意,此辈以聚敛污毁之;先帝仁育爱民之心,此辈以恶法抛散之。说轻了,是无能以救世,说重了,是残民以为功!”

    “先帝、太皇太后、陛下,先后起而救之,天下之民,如解倒悬。然这些官员不予惩治,不足以谢天下!”

    赵顼立即将手举起来,一副理工学院抢答先生提问的样子。

    苏油赶紧躬身:“陛下,这不是在学院,而是君臣体对,陛下不用举手,有什么想说的,尽管开口就是。”

    帘后高滔滔也不由得一声轻笑:“官家是有什么疑问?”

    赵煦说道:“这个吴居厚我知道,他在徐州将大苏夫子的铁冶接收,然后大铸铁钱。五路伐夏的时候,他曾经上书朝廷,说要输入陕西,添补军用,父亲说他志气可嘉,结果被司徒拒绝了。”

    高滔滔问道:“那司徒为何要拒绝呢?”

    苏油说道:“铸币之权,从来都该归于朝廷,每个钱监该铸锻印刷多少货币,需要由中枢直接管理。岂可假手于一路之臣?”

    “一个国家的货币流通体量,必然与一个国家的经济体量相匹配,陛下,我们假设一个村子就是国家,他们以贝壳作为货币,满足日常的交换所用。”

    “要是有一天,一个商人拉了一车贝壳来到这个村子,会发生什么情况?”

    赵煦说道:“把村里所有东西都买下来!村子都归这个商人了!”

    苏油笑道:“谁也不是傻子,陛下所说的这种情况倒是不大可能会发生,最大的可能,是商人偷偷拿贝壳换村里人的东西,然后村里人发现贝壳渐渐变多,但是以前一两个贝壳能买到的东西,现在要花五六个才能买到,这就是物价上涨,通货膨胀。”

    “于是大家不再使用贝壳作为交换的货币,贝壳失去了在村里人心中的信用,不再有作为货币的功能,最后村里的货币体系,崩溃了。”

第一千四百六十五章 教育

    第一千四百六十五章教育

    “所以这个商人,只能由国家来做,它知道这个村子一年用于交换的贝壳,到底应该是多少,才能既满足村民的便利使用,又不至于让物价飞涨,让货币失去信用。”

    “所以铸币量应该归于户部统一管理,合理分配到各个钱监,印币厂,然后交给各地银行发行。”

    “而吴居厚的问题,还不在这里。”

    “哦?”这下高滔滔都来兴趣了:“那他还有什么问题?”

    苏油躬身道:“我朝如今以宝钞为主,铁钱在蜀中都早已淘汰,如今铁价一跌再跌,金属货币其币值与金属价值息息相关,因此徐州铁钱本来就是注定要疯狂贬值的。”

    “我不知道吴居厚是不是本来就知道这一点,但是他用这种方法,疯狂攫夺了徐州的民间财富,这一条是毋庸置疑的!”

    “其次,臣蒙先帝青眼,在陕西举军事,其实只是一个执行者。先帝之前数年,就重建了兴洛仓,积累资储,足够西事之用。”

    “臣从来没有向朝廷奏报过需要陕西以外的地区输送军输,朝廷也从来没有要求各路支援陕西,吴居厚为何这么积极?”

    “臣以为此是非常之举,故而猜测吴居厚是想以解输陕西为借口,利用巨量的物资和货币的周转,来抹平一些他在徐州做下的手脚。”

    “司马学士要求朝廷大开言路之后,我估计徐州一带收到的折子会相当多。”

    “臣请朝廷选派干员,前往彻查!不光光一个徐州,还要包括路检察司,是否存在收受贿赂,知情不报之嫌。”

    “如果事后查得吴居厚居官清廉,只是手段粗暴的话,那就该贬官降级;要是贪墨污烂,残民以逞,那就该明送法司,以正刑典。”

    赵煦这还是第一次接触到成年人的阴暗心理,不禁都傻在了那里。

    从表面上看,吴居厚给朝廷积攒了那么多钱粮,还有余力帮助西征,而且积极主动,应该是为国为民的大能吏,大贤臣才对。

    如今经过苏油一分析,这个人完全可能有大问题!搞不好是大贪官,大酷吏!

    苏油其实早在吴居厚上奏朝廷要帮助西征的时候,就已经让董非调查吴居厚,现在已经掌握了不少的证据,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引发而已。

    没办法,一切都需要依循制度,还得要有恰当的机会。

    同时他也是在告诉高滔滔,要搞人有恰当的搞法,司马光那套吵吵嚷嚷的法子要不得,直接拿到那些“乱法之臣”的罪证,才是掀起波澜的好办法。

    帘后的高滔滔微微点头,她知道苏油的做事方法了,新党里边,不少外臣为了政绩可谓无所不用其极,配合司马光开放举报,基本上是一查一个准。

    拿稳了大义,才好动手。

    此举还模糊掉党派之争。

    但是多做多错,因此在这个过程中,落马的新党绝对会比旧党多。

    等到祖孙二人消化了这些,苏油才再次躬身:“最后臣要想说的,是太皇太后与陛下明睿智察,给司马学士,吕学士和我,诏旨中都是询问问题和谏议。”

    “因此臣等三人不敢不尽言议论时弊。”

    “然而臣想要多嘴一句的是,自元丰以来,国家的国力、军力、民力,通过朝廷历年的档案,可以尽览其详。”

    “我大宋国势,在先帝的英明的执掌之下,已经无可争议地扭转颓势,蓬勃升腾。”

    “我大宋的人口,从熙宁初年到元丰七年,增加了五千万;我大宋的岁入,增加了一亿多贯;除去支出,如今国库中,尚有五千多万贯的盈余;而国家五等以下的人口,从四成降低到了三成。”

    “问题很多,有的还很严重,但是既然已经看到,那就一步步努力,慢慢纠正过来就是了。”

    “而我朝的大政,并没有出现大的失误,国家已经从困境中摆脱了出来,走上了奋进之路。”

    “陛下,即便先帝未能收服燕云,但仅凭这些功绩,也堪称千古以来,最伟大的君王。”

    “陛下,这就是先帝留给你的遗产,也是他留给你的责任。”

    这是便殿相对,赵煦和高滔滔在大朝会上表现非常优秀,但是也架不住苏油这般煽情,顿时帘外帘内都哭出了声来。

    赵煦说道:“我虽然不敢比父皇,但一定……一定做好……还望司徒时时教诲,敢不恭聆……”

    苏油也配合着抹了一场眼泪,等到大家重新收拾起心情,苏油才缓缓问道:“先帝赴山陵,不知道给群臣的赐物,太皇太后和陛下如何准备?”

    高滔滔说道:“按例颁赐先帝旧物,还有绢帛,差不多三十万贯,司徒以为如何?”

    苏油猜测就是这个结果,高滔滔便是如此,当年过节赏赐,英宗问她给多少?高滔滔说你不用管我都安排好了,结果给自家人的是一对糖狮子。

    苏油拱手,小心地道:“太皇太后,先帝的体面,还请从宽,当年永昭山陵,所费三十万贯,赐下群臣的数额,是七十万贯。”

    “这么多年,物价也涨了不少,而如今的国库收纳,也远非厚陵时可比。”

    “太皇太后不妨宽给一些,以安稳人心。”

    这话换谁来说高滔滔都要发怒,可苏油刚刚才决意捐出家财,他说出来,高滔滔绝不会认为苏油是为了多得赏赐。

    沉吟一阵:“那就照仁宗旧例,在加些敷余,按一百万贯赐下吧。”

    苏油躬身:“太皇太后圣明。”

    “圣明什么圣明。”高滔滔不接这个高帽子:“你家长公子才拖了一船金银回来,群臣都是看在眼里的,光那些就有五百万贯。恩赐太薄,的确不合适。”

    说完又道:“官家。”

    赵煦从书桌下取出两个匣子,打开其中一个,露出了一支转轮铳。

    苏油说道:“这是石公进献先帝的第一支转轮铳,镀了黄金,臣识得的。”

    高滔滔在帘后说道:“这也算先帝旧物,不过不是赐给司徒的,苏轶此次有功,这是赏赐给他的。官家还要出宫学习,朕许苏轶随身佩戴,护卫官家。”

    太后也可以称朕,这就是太皇太后懿旨了。

    苏油赶紧躬身:“臣替犬子,谢过太皇太后与陛下看重。”

    赵煦又打开另一个盒子,这个盒子里边的转轮铳却是小巧一些,但是更加的精美,象牙柄上甚至用金丝勾画花边,还镶嵌了不少宝石。

    苏油也知道,这一支,是当年赵顼担忧自己在陕西的安危,将第一支转轮铳给自己防身后,又跟石富定制的第二支。

    睹物思人,苏油将关于这两支铳的故事给高滔滔和赵煦讲了一遍,又惹出来一通泪水,最后说道:“昭陵、厚陵、先帝,待臣恩遇之隆厚,令臣惶愧,唯有鞠躬尽瘁,为皇宋献尽至诚。”

    赵煦抹去泪水:“扁……苏殿直说我腕力尚弱,还用不了转轮铳。”

    苏油又躬身道:“臣想跟太皇太后求请,将体锻也纳入到陛下日常学习当中。”

    “哦?却是为何?”

    苏油说道:“体锻之术,除了能够锤炼人的体魄,还可以锻炼人的精神。”

    “刚毅、坚韧,努力去战胜自己,这些就是体锻的核心。臣家中,即便是毕观也要锻炼的。”

    高滔滔不问别人:“那司徒你呢?”

    苏油振振有辞:“臣一套五禽戏可也是练习了几十年啊。几十年如一日下来,臣至少也算身体康健吧?”

    赵煦点头:“司徒可以,我也可以。”

第一千四百六十六章 纯臣

    第一千四百六十六章纯臣

    苏油一家子被石薇逼着体锻这件事,高滔滔也是知道的。她也是将门出身,对此并不反对,不过却对赵煦说道:“官家也莫以为轻易,苏家八公说过,‘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压断脊’,既然你自己答应了司徒,那就要做到。”

    “嗯!”

    苏油又将那小铳铺设在几案上,用铅笔大致拓了个外形,又在其上添加了一个神机铳那样的枪托:“其实只要添加一个木托,陛下即便腕力稍欠,也是可以实现抵肩射击的。”

    “不过臣这就是个创意,要将想法变成实际,里边会涉及到测量,设计,调整,也算是一个小课题。”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陛下下午的理工拓展,就不妨先做这个。”

    聊到这里,基本上苏油的陛见就结束了,时近中午,高滔滔又赐下饮食。

    待到苏油随便吃点做了个样子,高滔滔才问道:“宫中五色土之事,该如何处置?”

    苏油说道:“没办法,只能全部移走。”

    赵煦说道:“那我要将福宁宫也改造成宝慈宫的样子。”

    苏油躬身道:“其实这也是臣想要为陛下推荐的,庆寿、宝慈两宫,地下一层,地上两层,设施齐备,居住舒适,这些都不是最大的好处。”

    “哦?”

    “最大的好处在于折叠利用了空间,当年仁宗想要扩张宫墙,都被小民抵制而没有完成,如果能够调整宫室空间结构,往高层发展,其实就可以在内宫里拓展出很大的空间来。”

    “内宫方广一里半,占地八百多亩,如果将储藏部分移于地下,剩下的居住空间再予以折叠,可以腾出近半场地。”

    “这近一半的空间可以按照山水园林来打造,陛下锻炼需要的场地,也可以打造出来。臣此次回眉山,发现那里内城的建筑已然大变样了,从砖木结构,变成了砖石结构。”

    高滔滔问道:“那成本……”

    苏油拱手道:“宫室营造,主要是工价和运费。材料其实在原材料当地并不是非常值钱。”

    “但是我们现在有了铁路,郑州的水泥和钢筋可以方便地运来,除此以外的建材,要不就用宫室原有的材料,要不都在三畿四辅解决,其实所费的就是工钱。”

    “这可以由将作监提举监督,交给四通营造来执行,工役方面,实行对外招募,无需朝廷过问。”

    “这段时间正好造预算和设计图纸,等到入冬也就差不多了,臣推荐宋用臣为监工,李诫为总设计,还有眉山当地的新派建筑设计人才,这事情不难。”

    高滔滔却说道:“如此动静太大,会不会引来非议?”

    苏油说道:“非议那也是没有办法,因为现在宫中已经有人知道五色土可以坑害人命,不但知道材料,还知道方法。”

    “难保今后就没有效法者,如果仅用水泥封堵地面,那只能防物理,未可防人心。”

    “臣以为应该从陛下寝宫福宁殿做起,本来陛下新极,殿宇便是要修缮的,只要造价能够控制住,且不动用国帑,臣认为可以将非议减小到最低。”

    “太皇太后和陛下要注意的倒是另一点,就是宫廷造作需要符合法式制度。”

    “这个大规条既不能违反,又要在此基础上满足新式建筑的设计工学,又要符合我大宋上下的建筑美学、哲学,这种带着镣铐跳舞的功夫……还需要我大宋顶尖美学人才的参与,臣推荐张敦礼、王诜。”

    高滔滔语气里带起了一丝取笑的意味:“呵呵,还有一个我大宋顶级的美学人才,经义更是精通,有他在,更不用担心仪制出问题。”

    “其新作一出,北往高丽,南至南海,都在传扬,司徒为何不荐?”

    苏油好尴尬:“大苏的履历还浅,只做过一任知州,文字上倒是没问题,心怀也坦荡,就是有些恃才狂放,缺了些稳重,容易得罪人,臣也不敢推荐。”

    高滔滔说道:“此事别有主张,也不劳司徒举荐。明日里还请再来,与司马公,吕公一番议政。”

    苏油躬身:“是。”

    等到苏油离开,高滔滔才对赵顼说道:“此纯臣也,官家看明白了吗?”

    赵煦说道:“司徒给先帝所进十策,我想要看看。司徒欲建大学,都要让皇家占有名义,真纯臣也。”

    高滔滔命人撤去帘子:“刚刚将两支神机铳拿出来的时候,司徒神色语气,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吗?”

    赵煦回忆了一下:“没有。”

    高滔滔问道:“官家,任何一位君主在臣下面前拿出武器,那臣下的表现一般会是怎样?”

    赵煦这才反应过来:“对呀,臣子一般都会惊惧才是吧?皇祖母怎么不早提醒我?哎呀我失礼了。”

    高滔滔笑了:“我也想看看他会是如何反应,结果却是没反应。”

    赵煦有些晕:“没反应却是为何?”

    “说明苏明润无亏无愧,志虑忠纯,绝无私隐欺瞒,方可无忧无惧。所以我说他是纯臣。”

    “官家,圣慈光献太后说过,如司马光、吕公著、苏明润这样的人,他们不好官爵,不好名声,不好钱财。你要用他们,就需要给予他们足够的尊重和信任。”

    “苏明润比司马公更加难得的一点,是他不避烦难和责任,哪怕你父皇之前大用安石相公而拒绝他的建言,他也没有放弃,而是在自己力量所及的范围里,替朝廷弥补周全。”

    “历朝诸名臣里边,能做到这一点的,唯富韩公一人耳。”

    赵煦说道:“那此次归朝,便请太皇太后大用司徒。”

    高滔滔又笑了:“官家,君上的喜恶,岂可让群臣轻易知晓?”

    ……

    戊寅,以奉议郎、知安喜县事清平王岩叟为监察御史。

    之前神宗诏近臣举御史,有大佬意属王岩叟,但是只听说过他的名声,却并不相识。于是有人给王岩叟报信,说可以去和大佬会个面。

    王岩叟笑曰:“是所谓呈身御史也。”到底还是没去。

    这次被刘挚推荐入台。

    六月,丙寅,罢府界三路保甲不许投军及充弓箭手指挥。

    丙子,以资政殿学士韩维赴临阙庭,太皇太后降手诏劳问,起知陈州;未行,召兼侍读,加大学士。

    还是和司马光、吕公著、苏油一样的路数。

    丁丑,宗正寺丞程颢卒。

    二程当中,程颢的人格魅力远比弟弟程颐大得多。

    与王安石,司马光都是好友,平时有涵养功,不动声色。

    议政时与王安石相辩不下,王安石勃然变色,声调转厉,程颢不慌不忙地反劝道:“天下事非一家私议,愿平气以听。”气度令王安石都“为之愧屈”。

    ————

    赵顼去世,程颢送公文到郡府,哀悼完毕后,留守韩宗师向他问起朝廷的事。

    程颢说:“现在司马光、吕公著要做宰相了。”

    韩又问:“他们真做了宰相,以后会如何动作?”

    程颢说:“如果先区分党羽,与元丰时期的大臣一样的话,将来就令人忧虑。”

    韩问道:“有什么忧虑?”

    程颢说:“元丰宰执,追求眼前利益,如果能让他们自己改变那些残害百姓的法令,那自然很好。否则的话,党争的祸害也许会没完没了。”

    “司马光为人忠诚正直,但难与议事;吕公著为人练达世事,然能力不足。只希望那个人,能够从中调和吧……”

    颢卒后,文彦博表其墓曰“明道先生”。

第一千四百六十七章 府兵

    第一千四百六十七章府兵

    苏油很忙,也很累。

    应该说,程颢临终时说议论的那些问题,苏油都看在了眼里,但是真要纠转起来,却是非常的困难。

    朝中现在很乱,正处于新旧交替的混乱时期。

    一方面,是邢恕、章惇等新党在朝中坚持,一方面,是司马光等旧党的大造声势。

    除此以外,还有宗室、勋戚的利益纠缠其间。

    还有高滔滔要把控内宫,沟通内外,控制军方。

    苏油在争取尽量多的人。

    以分割四通蛋糕的方式,先获得高滔滔、宗室、勋戚的支持,然后尽量笼络新党中的干能人才如蔡卞、章惇,旧党中的缓和人士如吕公著,再利用自己夹袋当中的人如蔡京,大家尽量先拉扯着过。

    这个过程是痛苦的,但是也是必须的,所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那就不是政治,而是革命,伤筋动骨,那得调理很久,大宋耽误不起。

    这里边高滔滔的态度最重要,苏油一直在给高滔滔灌迷汤,要她一定拿稳“先帝之制”这面大旗。

    在这一点上,苏油、吕公著与司马光存在比较大的分歧。

    好在三人都不存在什么私心,真实历史上的司马光能跟苏轼倔,能跟范纯仁倔,但是跟苏油和吕公著却倔不起来。

    至少在仕途上,三人可以算是“平辈”,虽然苏油起步较晚,但是跑得却快,走到今天履历上毫无瑕疵,不算“骤进”。

    至于新党那边,苏油认为暂时不重要,那一帮子都是懂妥协的老油条,反倒是“君子”们,不太好料理。

    因此现在“小人”们没有闹,反倒是“君子”们先辩论得热火朝天。

    事情首先从吕公著一道上章开始。

    公著言:“国朝之制,每便殿奏事,止中书、枢密院两班。昨先帝修定官制,中书、门下、尚书省各为一班,虽有三省,同上进呈者,盖亦鲜矣。”

    “执政之臣,皆是朝廷磷选,正当一心同力,集众人之智,以辅维新之政。”

    吕公著能力不大行,于是想起了苏油的“诸葛亮会”,建议国家大事,由三省共同讨论,决议形成后一起向高滔滔汇报。

    这件事情同时也能够扩大高滔滔的权力,便于平衡朝政,苏油也非常赞成这项制度,至少能够让新党也有发声的机会,于是也上书表示赞同吕公著。

    高滔滔下诏,凡三省合取旨事,及台谏章奏,三班并同进呈施行。

    此议一下,都省大堂每天都变成了菜市场。

    首先就是废法,一些明确招致巨大民怨的法令如市易、抵当,全国性彻底废除。

    这个是司马光的完全正义,政府搞市易抵当,完全是干扰市场秩序,苛索小民,拿不到利益还惹一身的骚气,就连新党都觉得该废。

    吕惠卿吕嘉问的锅,他们表示不背。

    接下来就是废保甲。

    在苏油提出废法之前需要有必要替代措施之后,司马光能想到的,就是恢复义勇旧法,保正长使归农,而依旧置耆长、壮丁,巡捕资贼,户长催督税赋。

    这一条毫无道理,苏油直接翻起了司马光的旧账。

    司马相公这不对啊……你还记得当年不?

    当年韩相公和富相公要求陕西刺勇以抵御西夏,司马公你可是拼了老命的反对,我不过在旁边说了一嘴西南夷可用,就被你们丢去渭州顶黑锅,你还记得不?

    如今自己当政了,却要搞回韩富二相公的老一套,只可惜朝中,没有当年司马大谏那样的骨鲠之臣了啊……

    这话说得司马光老脸涨红:“明润你不要皮里阳秋,只要有良策,那也不妨道来。保甲之法除了扰民,对缉拿盗匪,平定治安真有一丝帮助吗?保甲真的能充作兵员吗?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

    苏油笑道:“对,相公说的的确在理,所谓保甲,约束良善能有一二之用,真有盗匪,却是不当一用,连义勇都不如。”

    “但是苏油要问的是,难道义勇就不种地不服役了吗?”

    司马光说道:“所以说要恢复义勇旧法嘛,每岁农隙赴县,教阅一月。西军义勇保家卫国,也很得力的,明润你被困囤安寨,不就是国夫人率领义勇大战夏人解围的?”

    苏油不禁好笑:“相公,那是西事几次大败,朝廷兵员匮乏不得已而行之的急救之策,待到正军强盛,所向披靡之后,解散义勇使之归田,就是苏油一直在干的事情。”

    “后来安石相公举保甲法,苏油便以这些归田的义勇为骨干,给了个保甲的名目,以应付朝廷,其实中间根本就没有调训过。”

    司马光不愿意王安石得好:“对嘛,因此我也欲推广明润之法,不过不用保甲这个名目,恢复其本来面貌,其本质还是不要以训练干扰生产,冬闲里进行调阅就可以了。”

    苏油摇头:“既然连义勇都是不得已之举,油以为,不如一并废之!”

    吕公著皱眉道:“明润啦,若一并废止,州县却如何安定?”

    苏油拱手道:“吕公,司马公,我朝‘冗政’之弊何来?不就是为一事设一政,政坏而事不行,于是再添一政。”

    “百年下来,积弊便如添柴,最后添成一个大柴堆,旧弊未除,而‘冗政’之患愈显?”

    “何不回归本源,将初政料理妥当,无需叠床架屋地做,先帝复唐制,本就给我们指明了方向。”

    司马光是历史学家,立即说道:“番上府兵?这如何行得?”

    苏油说道:“到今日没有均田,府兵没了根基,自是行不得。”

    “不过我们说的是州县保甲和义勇旧法。苏油觉得,也可以取上番府兵之制,不过只取州县两级那一部分政策,人员由另一种方式来实现均田的效果。”

    “均田府兵和如今募兵的区别是什么?免税。因此府兵其实就是平时种地享受免税,需要参加集训、征调、上番的准职业军人。”

    “以前大宋的路子,是要农人承担府兵的义务,却没有府兵的权利,因此无论是保甲还是义勇,都是怨声载道,也是司马公当年极力反对的原因,是吧?”

    司马光和吕公著都是点头。

    苏油这才说道:“我以为兴政只要,在于每个人的权利和其义务相匹配。如果,我是说如果,按照唐代府兵之制和田亩之制,我们不说功赏田,只按照那时候一丁百亩,亩产两百五十斤,计税三成来考量,那么一个府兵所得唐廷给予的优待,当为一年八十石粮食左右。”

    “折算到大宋如今,我们按斗米七十文计,这差不多就是一年五十六贯,再加点添头,就当一月五贯好了。”

    “我们以此价为格,募集兵员,是不是就相当于变相地恢复了唐府兵之制?而且少了唐代的上番之苦,这些人还不受时节丰欠的影响,是不是比唐政还要更胜一筹?”

    司马光和吕公著对视了一眼,他们的目光,都局限就在了办事儿不给钱上头,现在被苏油一点,顿时觉得局面大有可为。

第一千四百六十八章 烧了

    第一千四百六十八章烧了

    吕公著行政能力比司马光强,立即就想到了一点:“这就是朝廷给俸禄?那怎么才能让州县上得人?给钱可以,但是怎么能保证这些钱都用到了这个……府兵身上?”

    司马光也说道:“说起来朝廷早有成制,一个州平均也有七百州军,由知州管辖,这本身就是朝廷知某州军州事这一官职的由来。”

    苏油点头:“对,可是因为这部分兵员没有俸禄,得州府自己开销,因此大多数州府根本就取消了编制,意图减轻负担。”

    “我在夔州的时候,就是利用夔州路转运司给予的授权,自主编练了四州义勇两千八百人,才抵御住了田氏蛮的攻击。”

    吕公著沉吟道:“如果按照明润的设想,我大宋三百军州,一州六百人计的话,那这该是……”

    苏油说道:“近二十万人,一千万贯。”

    吕公著大惊:“这么多?太多了,不行不行……”

    苏油却说道:“我朝可战之军,以西军,北洋水师,南洋水师为主。”

    “这些军队要保证长久精锐的战力,不断汰裁老弱,补进青壮,会是常态。”

    “而汰换下来的老军,经过专业的训练,技战术水平也相当高明,完全可以补充到州军里边去。”

    “这也就可以进一步解决我朝军制只进不退带来的冗军问题。”

    “如今夏国已经平定,新军威力大显,朝廷肯定要逐渐将所有的部队都替换成新军,相应的,军人人数可以进一步减少。”

    “我们辛苦去除边患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百姓安居乐业,最终还是要落实到内政。”

    “如今边患大减,相应的内政就该腾出手来跟上,我觉得这事情并不难,就恢复州军成制,不过俸禄由朝廷发给,使之成为专业的地方治安部队。”

    “这其实就是对唐代折冲府的恢复,不过既然俸禄不归知州发放,因此也就要恢复折冲都尉的权力,需要由朝廷单独设立衙门来管理。”

    “负责州内治安的时候,知州有使用这支部队的权力,但是需要向上级折冲府报告请求授权,堪合鱼符之后才能调动。”

    “也就是说,其管理权属于朝廷,跨州调动时也属于朝廷,平日里治安属于知州。但事前需要有批准,事后需要有备案。”

    吕公著说道:“那就还是归兵部,或者枢密院?”

    司马光对朝廷掌故的熟悉程度原始吕苏二人,摇头道:“明润的意思,是类似唐代折冲府和大宋巡检的合体,办法倒的确是办法……”

    “不过还是和军人有区别,主要是维护地方治安,还是独立设置一个衙门管理比较好。”

    苏油赶紧说道:“对,而且要完成从军人到地方执法部队的转化,还有重要一条,就是对朝廷法令必须熟悉。”

    司马光笑了:“这个简单,那就加上律令试。”

    “夫刑者可以禁人之恶,不能防人之情;礼者可以防人之情,不能率人之性;道者可以率人之性,又不能禁人之恶。循环表里,迭相为用。”

    “所谓王化之有三者,犹天之有两曜,岁之有四时,废一不可也,并用亦不可也,在乎举之有次,措之有伦而已。”

    “白乐天此论,倒是精辟,唐制里边,也多有我大宋可取之处。”

    “不过我也要加上一条,就是这些军士,须得从正军退伍将士中选拔,不得由州府选派安插,也必须异地安置,既断绝其弊端,也不增加朝廷额外的负担。”

    但是苏油的小九九能骗过吕公著,却骗不到司马光:“关中田法,耕一年休一年,一丁百亩,明润计算高了一倍,其实应当按照一丁五十亩计算,也符合我朝现状,因此五百万贯足矣。”

    靠,谁说司马不通政务来着?!

    苏油只好拱手:“苏油只是建议,具体条陈,就麻烦司马公与吕公了,还有好多杂务在身,先请告辞。”

    司马光赶紧招呼:“明润你先别走,还有事情商议。”

    苏油只好停步:“司马公请讲。”

    司马光从抽屉里取出一道奏章:“这个你看看。”

    苏油将奏章结果,只见上面写道:“近降农民诉疾苦实封状王啬等一百五十道;除所诉重复外,俱以签帖进入。

    窃唯农蚕者,天下衣食之源,人之所以仰生也,是以圣王重之。

    窃闻太宗尝游金明池,召田妇数十人于殿上,赐席坐,问以民间疾苦,劳之以帛。

    太宗兴于侧微,民间事固无不知,所以然者,恐富贵而忘之故也。

    真宗乳母秦国夫人刘氏,本农家也,喜言农家之事,真宗自幼闻之;

    及践大位,咸平、景德之治,为有宋隆平之极,《景德农田敕》至今称为精当。

    自非大开言路,使畎亩之民皆得上封事,则此曹疾苦,何由有万分之一得达于天听哉!

    是故先帝之法,其善者虽百世不可变也。若王安石、吕惠卿等所建,为天下害,非先帝本意者,改之当如救焚拯溺,犹恐不及。

    昔汉文帝除肉刑,斩右趾者弃市,笞五百者多死,景帝元年即改之。

    武帝作盐铁、榷酤、均输算法,昭帝罢之。

    唐代宗纵宦官求赂遗,置客者,拘滞四方之人,德宗立未三月罢之。

    德宗晚年为宫市,五坊小儿暴横,盐铁月进羡馀,顺帝即位罢之。

    当时悦服,后世称颂,未有或非之者也。

    况太皇太后以母改子,非子改父乎!”

    苏油大惊:“司马公,这道奏章上不得!否则即入小人彀中也!”

    司马光问道:“为何?”

    苏油现在心里充满了蔡确当年对上王珪的无奈:“司马公是受了朝中流言蛊惑的影响,如今有种说法,乃陛下当三年无改陛下之道,是为诚孝,否则是不孝,对吧?”

    司马光点头:“正是,所谓‘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这道奏章正是针对此说,劝太皇太后坚定信心。”

    “明润却因何说是入小人彀中?”

    苏油心里狂翻白眼:“司马公,不管是以子改父,还是以母改子,落脚点都在一个‘改’字上。”

    “但是我觉得,不管是司马公之改,还是太皇太后陛下之改,所改者,乃不良之法,而绝非先王之道!”

    “这一点,一定要辨析明白!”

    “先帝在日,已容我在汴京改了青苗、市易,在陕西改了保马、保甲,而他自己,亲自下旨在汴京改了免行,在相州改了保马。”

    “可见先帝之志,从来都在善体元元,不惮改正。”

    “我们如今所为,正是秉承先帝志道之要,以富国安民为务。”

    “法利于国家百姓者,存留之;不利于国家百姓者,去易之。”

    “元丰以来,先帝一直就在践行此道,怎么能说陛下如今是改了先王之道呢?”

    吕公著在这方面远比司马光强:“对!明润这番话才是正理,幸好君实你让明润看了,不然这道奏章上去,就坐实了改易先帝之道的口舌!”

    苏油毫不客气地拿起桌上汽灯旁的火柴,直接将司马光的这道奏章给点燃后丢进火盆:“相公,宰执之要,在调和鼎鼐,平息矛盾,而不是激发矛盾和冲突。”

    “朝中如今已经够乱了,大失元丰五年以来的清宁气象。”

    “禹玉相公就算身有百短,这一点之长,也足值相公明鉴。”

    说完对司马光和吕公著深揖一礼,转身离去。

    司马光目瞪口呆地看着火盆里的纸灰,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这小子他直接烧了我的奏章!连王介甫都不敢!”

    “奏章没上去之前,就不能叫奏章。”吕公著呵呵笑道:“明润终究是和我们站在一起的,君实,有他拾遗补阙,吾辈无忧也。”

    司马光有些担忧:“太皇太后那里,我荐明润为尚书左丞,晦叔你荐其为同知枢密院事,都被留中了,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吕公著叹息一声:“明润这样的特例,不论年岁只论资历,怕是给个同军国平章事方才妥当,但这事只能出于中旨,奏章可是无人敢上啊……”

    司马光也叹息:“那就再等等看吧……”

第一千四百六十九章 分割财产

    第一千四百六十九章分割财产

    南通巷金融街,皇宋银行总部。

    金融街的富贵,在皇宋银行成立之前就已经是大宋顶级所在,而皇宋银行成立之后,很快成了南通巷最豪华的建筑。

    通体钢筋混凝土结构,外墙以抛光成镜面的猪肝红色花岗石装饰,透亮菱形窗格的落地大玻璃窗,赵顼飞白题词的巨大匾额,两侧高近两米的黄铜貔貅,赤铜银环的大门,白底黑花的大理石内装,枣木柜台,身着统一绸袍,胸前佩戴着金银铜区分职务的等级胸牌的职事人员,无一不彰显着大宋最高金融机构的气派。

    苏油正在三层大会议室举行会议。

    苏油要将名下财产转移到皇宋慈善基金,同时要将四通产业分割给宗室、权贵、各级股东、合作伙伴,无疑是一场浩大的财务工程。

    这是有史以来最大一宗财产分割案,到了千年以后,曾经有著名的经济学家在论文里写到,如果以其实际价值来定义的话,元丰八年四通商号的财产分割,相当于分割了那个时候全世界商业财富总和的一半左右。

    直到千年之后,也没有任何一桩企业分拆案例能与之相比。

    即便四通各项产业的资产、产权、收益、税务、债务、关联关系,在新式记账法和财务管理法下算得上比较“明晰”,但是也是一项堪称浩大的分蛋糕行动。

    苏油作为政府的代表,具有这场行动的最高权限;石富作为董事长,带领董事会作为实际责任人;皇宋银行全程配合账务清理。

    皇宋银行大会议室,苏油坐在赵顼画像前的主席位置上,拍了拍身前厚厚的方案:“东西就在这里,整整价值四亿贯。”

    “所以不要说太皇太后对宗室和勋戚不够厚道,要知道给全体官员们的赏给,不过一百万贯而已。”

    “现在蒙太皇太后和陛下隆恩,秉承先帝遗意,将之分割给各家。”

    “这些都是能够生金蛋的母鸡,以前都是四通圈在一起养,现在四通将这些都清理了出来。”

    “也就是说,这些母鸡已经养大了,能下蛋了,各家愿意养的,可以领回家去自己养。”

    董事会成员们都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苏油敲了敲小木锤,示意大家安静,继续说道:“记住,这是皇家的恩典,也是各位发展产业的机会,因此不要在我面前叫什么苦,提什么多余的条件。”

    “比如依法经营,按章纳税这一条,是铁打的规矩。”

    “今后皇家的产业,会收缩到金融和军工,以及和国计民生息息相关的产业上,除了皇宋银行,还有皇家造币厂、皇家兵工厂、皇家造船厂、皇家邮驿局、皇家电报局、皇家铁路局。”

    “除此以外,四通海贸司、勘探司暂时不予拆分,这部分资产独立划分出来,按照各家持股份比例分红,而经营权,将交给新成立的四通投资局,进行管理。”

    “而其余产业,悉数拆分,以评估产值的五成为基数,进行标价拍卖!”

    “各家股东,可以以原四通股份为抵押,通过皇宋银行贷出参拍资金额度,用于竞拍自身乐意从事的产业。”

    “为了避嫌,我本人,以及我的夫人,决意将我们在四通的股份,全数捐献给皇家慈善基金。”

    “奉太皇太后旨意,高家、荆王、扬王,同样不得参与此次股权置换拍卖。”

    “说白了,这就是一次四通金融体系内的重大资产置换和调整,目的是发挥参与各家的自主性,独立性和积极性。”

    “大宋皇室培养扶持了大家这么多年,如今,到了撒手放大家飞腾的时候了!”

    会议室里响起了长久而激烈的掌声,如今大家对这种文雅的喝彩方式已经习惯了。

    虽然肉烂了在锅里,但是蜀国公牺牲自己的利益,为大家争取到了这次重大转型机会,都是心中佩服。

    各家都有信心,在自己熟悉的产业当中,一定能够得到比过于稳健保守的四通更快更好的发展。

    七月,甲辰,从司马光奏,天下并罢保甲、保马、市易三法。

    而民间因保马法所蓄养的马匹,司马光乞拣择勾状,遵从百姓个人意愿,愿意售马的,太仆寺量给价钱,分配两骐骥院。

    蔡确、章惇等执奏不行。

    的确不行,如司马光之法,最多只能解决汴京附近的问题,而解决不了全国性的问题。

    最后苏油上书,正好皇家要整顿四通商务,其中皇家邮驿局又正好需要添置大量马匹,这个单,只能、刚好,可以让皇家来买。

    对于高滔滔来说,这一把明显是亏本生意,大宋民间所养的马匹,用作驿马,比从河西直接购进,品质上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而高滔滔此刻对苏油当年的预见性也非常佩服。

    幸好当年保马法推出的时候,苏油建议赵顼玩了一把逐年减值、损伤保险,否则现在损失更加巨大。

    保马法受害最重的地区,在北方,也幸好当年苏油在陕西阳奉阴违,在京中也通过大力刺激交通,好歹保住了基本盘。

    因此虽然说起来是全国性废法,实际操作主要就在一个河北。

    而河北对马匹的需求量一直不小,地势平旷买了也不至于废置,即便如此,皇家邮驿局也耗费了几十万贯,才办好了这件事儿。

    收集到的很多民间马匹,还得要先送到相州马场调理淘汰。

    这件事情的整个处理过程,让高滔滔对“旧时代”的“恶法”,更加深恶痛绝。

    高滔滔不高兴了,就想要处置几个人来泄愤。

    正好第一批求直言的成果下来了,告状的臣僚民庶,应诏言新法不便者,高达数千人。

    司马光奏:“乞降付三省,委执政看详,择其可取者用黄纸签出再进,或留置左右,或降付有司施行。”

    诏从之。并且要求对于民愤极大的官员,立案!派遣使臣核查!

    苏油立刻上书,查可以,归大理寺或者提刑司,不能是台谏。

    司马光立刻推荐黄廉。

    黄廉是老台谏,以风骨称闻,正好如今转职做了京东路提刑使,司马光建议高滔滔用他,既符合制度,又熟悉规则。

    诏从之。

    苏油都不由得感慨,司马光搞这个是真专业,这下连他都挑不出来毛病了。

    丁亥,一封经过三次修改的诏书,终于宣示内外:

    “朕初揽庶政,郁于大道,夙夜祗畏,惧无以章先帝之休烈,而安辑天下之民。

    永惟古之王者,御治之始,必明目达聪,以防壅蔽。

    《诗》不云乎:‘访予落止。’此成王所以求助而群臣所以进戒,上下交儆,以遂文武之功,朕甚慕焉。

    应中外臣僚及民庶,并许实封直言朝政阙失,民间疾苦,在京于登闻鼓、检院投进,在外于所属州军驿以置闻。

    朕将亲览,以考求其中而施之。”

    议者犹以为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司马光和吕公著这一次予以了严正的驳斥,在苏油的提醒下,牢牢把握住了“先王之道”的正确解释权。

    改政于正,归法于良,正是先帝自安石相公去相,独揽朝政以来,孜孜不倦的追求!

    证据?证据多的是!

    这又是苏油万年老苟带来的好处了。

    苏油的奏章,从来都不是“陛下你应该怎样怎样”的格式,而是“致君尧舜”模式。

    “臣这里遇到了什么什么问题……问题的原因大致应该如下一二三四五……臣觉得是不是可以尝试一下这样解决:方案甲,方案乙,方案丙……陛下明睿,烦请降敕,臣也好奉旨躬行。”

    而赵顼的回复一般都是:“嗯,国公考虑得真细,朕觉得吧,方案乙看着就不错,国公先试试看,记得反馈效果给我,不行咱们再及时调整……”

    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虽然多数都发生在苏油曾经治理过的地区,但是却不妨碍吕公著现在拿出来说事儿——看看!研究蜀国公在外路和朝廷之间的公文来往,那些改良措施,一直就是先帝的本意嘛!

    “于是众议乃息。”

    丙午,辽遣使来吊祭。

    辽国如今鸽派当政,与大宋处于“蜜月期”。

    传闻耶律洪基得知南朝司马光、吕公著、苏油入朝,曾经严肃地告诫臣下:“今南朝贤臣主政,慎勿生事。”

    而此次辽使除了致哀,还有一系列的事务要与大宋“商议”。

    说白了,就是想利用大宋国丧,拿一笔好处。

第一千四百七十章 纲要

    第一千四百七十章纲要

    苏颂和晁补之当年曾因为对辽态度过于“软弱”,而被赵顼贬去了工部,可如今朝中的“辽国通”,只有苏颂和苏油拿得出手,于是诏命复苏颂同知太常礼院,与苏油一起应对辽国使团。

    这个命令很不合理,司马光是老礼部,立刻上书反对,说苏油乃国家四朝元戎,功勋素著,不当陪侍外臣,以免被辽人看轻。

    不过这封章奏依旧还是给高滔滔留中了,并且单独召见了司马光。

    迩英阁,赵煦坐在帘侧,低头看着几案,面无表情。

    司马光对太皇太后迟迟不下达对苏油的任命有些不满:“苏油虽然年纪尚轻,然历仕四朝,平生未见些许私心,老臣曾有人才四论,如苏油者,可谓德才兼备。”

    “然其为人淡泊谦冲,不羁进退,故少有在朝,每于外路忧患之地,为大宋消弭祸患。”

    “更可贵者,不但所在优能,亦可衷济朝堂,凡所建言,发必有中。”

    “即论其资历,亦非可弃置之人,朝野闻其朝命,皆额手加庆,喜朝廷得人。”

    “入朝两月,与臣及吕公著御前论对,太皇太后与陛下亦察其能,数加赞许。”

    “然至今不见下敕,而臣闻其所事者,或以内宫官产羁绊之,或以引伴之职辱毁之。”

    “我朝干梁华翰,岂能作家奴引伴之用?臣深为太皇太后与陛下痛惜!”

    “若无职位置之,则臣请避位,充御史中丞即可,老臣愚钝尸位,实耻列明润其前!”

    赵煦抬起头,好奇地看着面前这口沫横飞的老头,对他的观感立马爆表。

    老头说的,其实也是他早想要说的。

    却听帘后轻咳一声,赵煦赶紧将头低下,重新摆出一副木偶的表情。

    高滔滔似乎在斟酌言语,片刻之后才说道:“学士想岔了,苏油所为,实乃重务。”

    “宗室勋戚之乱,自古不绝于史册,立国百年,人口繁衍,已经成了大宋的负担。”

    “然安石相公当年削减宗室用度、恩荫,于帝室五服之外,不闻不顾,却又岂是人情?!”

    “当年宣德门外皇宋宗室拦王相公马头而哭,朕在深宫,却也听闻!”

    “于是司徒请立皇家理工学院,以授其技;纳之四通诸产,以立其业。”

    “以宗室之尊,执四民之末,所幸二十多年下来,也能自立。”

    “然司徒说宗室仅自立尚且不足,当与国之四民同,税赋有当输,劳役有当服,如此赵姓宗亲,方可为天下表率。”

    “《伦理训类》言语简白,老身也看得懂,其中一句‘冠冕有加,必承其重’,老身深以为然。”

    “因此析分产业与宗室勋贵自持,正是造我皇宋百代之基。”

    “虽至亲产业,与民同赋,朝廷岁入,可因此年加六百万贯。”

    “学士,司徒支持我此举,难道,你不愿意支持我此举么?”

    司马光这一刻真的感动坏了,俯身施礼,声音中都有了些哽咽:“此华夏千古未见之德业,太皇太后敢行此,皇宋必光耀千秋。臣愚昧,岂可不赞从之。”

    高滔滔几乎都被自己感动了,叹息一声:“因此扶宗室子弟这最后一程,老身只得劳烦司徒。”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学士,论才论德,放眼天下,还有比他更值得老身信任之人?”

    司马光赶紧躬身:“是老臣愚钝,曲解了太皇太后的本意,万分惶愧。”

    “能让宗室自得择业,不为朝廷忧患,保全天家恩伦,立万世表率,果然是至重伟业。”

    高滔滔这才说道:“让他去应付辽国人,其实也是为此。”

    “这是司徒主动请缨,非老身委派。因为司徒说辽国人所求者,不过是利。而同辽国的商贸往来者,主要都是四通在行。”

    “而四通的业务,最近正在析分,万一被辽人窥见机隙,趁火打劫,那情形可就大不妙了……学士,你能找到比司徒更加了解四通,善于应对辽国之人吗?”

    其实司马光内心深处也有恐辽症,这是大宋老一代臣子心中永远的痛。

    庆历二年辽人趁西夏之乱打劫,岁币翻倍,当是司马光正是二十多岁的愤青。

    其后陕西一蹶不振,司马光随父在陕西辗转,亲见战争的残酷和大宋的惨败,亲见朝廷为了应付边患让陕西民众背上的沉重负担,终于认清了现实,成为朝中坚决的反战派。

    直到苏油渭州以身相诱,抗敌成功,然后抓紧时机恢复陕西经济,紧接着配合王韶开青唐,配合种谔定横山。

    一套眼花缭乱的组合拳下来,才终于遏制住了夏人的嚣张跋扈。

    其中凶险,可谓无比。

    自己在洛阳,也见识过陕西民众那段时间里一日三惊的忧虑惊恐。

    所以他深深地知道,大宋扭转国势的过程,其实是多么的艰难。

    而相较于西夏,辽国更是强大十倍的存在。

    现在司马光所在的位置,也已经不是知谏院,可以只指出弊病,然后一句请找相关部门解决,就能够敷衍过去。

    沉吟了半晌,自己夹袋里没这样的人,新党中人可能可以,但自己又终不信任。

    司马光终于长叹一声:“人才至难。”

    高滔滔说道:“是啊,人才至难,故而老身还欲用苏油,兴举这至难之事。”

    “梁惟简,将司徒前日所制举京师大学堂的条陈,与学士观瞧。”

    梁惟简捧着一本厚达三指的大书本过来:“学士。”

    司马光捧着那本几斤重的《乞设京师大学堂条陈纲要》,人都傻了:“这……这是条陈?臣这样也没法读啊……”

    高滔滔说道:“请学士带回去细观,不过只有这么一份,千万要注意保管好了。”

    “不不不……”司马光看了看周围,来到赵煦身前:“臣请借陛下几案一用。”

    对于苏油入宫第一件事就是调整赵煦座位一事,司马光和吕公著事后都是暗叫侥幸。

    说到底,还是在心底里将陛下当做不懂事的小孩子,如果赵煦再大几岁,他们陛见第一天肯定会发现这个问题。

    好在苏油及时发现并予以纠正,不然每次入宫陛见,大家都是对着赵煦撅屁股。

    说起来也是大不敬,难保不会被小破孩在心里一笔笔记下来,亲政之后翻旧账。

    俩老头都是实诚君子,不会去想苏油此举实在是机巧油滑得过了头,反倒是羞愧自责。

    说到底,还是自己对陛下的忠诚不够,否则为啥人家苏明润就能发现问题,而自己却忽略了呢?

    不过打那件事情过后,司马光和吕公著开始比较注意自己对赵煦的态度。

    赵煦还是面无表情:“请学士自便。”

    说完还礼貌地起身站到了一边,因为司马光站着翻阅,必定会长期弯腰,如此有受司马光长礼之嫌。

    帘后的高滔滔看到这一幕,不禁满意地微微点头,这个孙儿,其实非常聪明。

    这部条陈,是标准的理工书籍格式,概述、章节、页码、凡例,方便索引。

    司马光只细看了章节,就不禁大为动容:“太皇太后,要是得行,此自然是皇宋盛事,但是臣先不问教师,只问这经费,却从何而来?”

    “据臣所知,理工成就的研发之费,那可不是一星半点,虽耗千万缗也不可遽得。”

    “那些仪器也是,臣在洛阳听明润说过,一台第六代精密机床,光一个轴承,耗资都在三千贯上。”

    那台机床轴承的每一颗鼓型滚珠,都是用机床车出来的,因为材质坚硬,加工精度极高,也导致废品率极高,属于大宋如今最顶级的加工工具。

    那台机床所用的动力是电能,张天师终于还是发明出了电刷和纸包电容整流器、稳压器,解决了交流电变相为直流电以及电波减峰填谷的问题,能够驱动直流电机。

    电机相比其他动力机械,最大的好处就是平稳,理工学院的大拿们首先想到的,就是用于提升机床精度。

    张天师对理工学院将自己辛苦发明的直流电被用于物理,表示非常不满。

    因为他搞出这东西,本意是想要打造一个炼炉,只用矿石不用煤,或者说只将煤作为还原剂而非燃料来使用,无需大量吹入热空气,以期获得更高的炉内温度,以熔炼“依稀仿佛似”这五种贵金属。

    然并卵,抗议无效。

    除了苏小妹,陈昭明可不是在理工之道上懂得跟谁客气的人。

第一千四百七十一章 挽救章惇

    第一千四百七十一章挽救章惇

    陕西理工搞了很多年,宁夏三路大兴矿冶、铸币、纺织、军工,因此一直呆在洛阳的司马光如今对理工也不是完全陌生。

    在他心里,理工的确能干出很多人力不能及的大事儿,但是那家伙……真的可以用烧钱二字来形容。

    京师大学堂里边的文学、史学、经哲、甚至农学、医学、美术、音乐、数学,他都赞成,可是一看到物理、化学、天文、以及苏油这道“奏书”里面所提及的规模,司马光吓得都不敢再往下看了。

    高滔滔说道:“经费来源,老身自是不敢隐瞒相公,是司徒决意拆分四通时,将自己和国夫人在其中留存的股份,尽数捐赠给皇家慈善基金,再由基金拨为专款,建立这几所学院。”

    “具体的数字我就不告诉相公了,总之建造学院绰绰有余,甚至还能够为供职的师长提供束脩津贴,以及为学术人才提供进步奖励。”

    司马光已经有些吓着了:“老臣绝不敢过问内中私产的数额,也绝不是怀疑苏油此举的用心,但是老臣还是想问一句,苏油……他还有没有提出别的什么要求?”

    “有。”高滔滔说道:“他想要朝廷推行一部法令,保证这些人才机构的收益。还说辽人此番前来,必定要觊觎我大宋犀利的机械军器,他要用这部法令,与辽人打擂台……梁惟简。”

    梁惟简又捧上来一本章奏,不过幸好这一回的薄了很多。

    《乞行专利法令条陈》,司马光简单翻看了一遍,大体就是商标、发明、技术、以及文学作品的专利权。

    还很粗糙,大体就是解释何为专利,何为专利权,以及其取得与消灭,实施与保护,权力与义务的总体规范。

    司马光说道:“这个法令不涉根本,臣以为行亦可,不行亦可。然臣编纂的《资治通鉴》,乃是食国家之俸禄,集众人之才智而成。”

    “如果有专利,那也应该属于国家,属于先帝,臣不敢求取分毫。”

    “至于其余小民的发明,臣以为亦有保护之效,但是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想问,设若天家要取小民之专利,却又如何?”

    高滔滔不悦道:“岂有是理?司徒制定此法,目的却是保护我宗室勋贵,因为很多有价值的专利,需要集中人力,耗费大量资金的,只有我宗亲才能做到。”

    “为了保护前期投入,鼓励他们研究技术,方才设立的此法。”

    司马光不让步:“但是以后呢?臣不说现在,以后要是有小民发明了有价值的专利,天家欲用之,那当如何处置?”

    高滔滔沉声道:“相公是不欲推行此法?”

    司马光说道:“世间才智卓识而沦于下僚者有之。如苏明润的制镜之术,设若他是一介草民,皇室欲得其法,如何处置?”

    高滔滔真有些生气了:“当年苏明润展示宝镜于大相国寺,本身就还是一介学子,可我皇室夺了吗?”

    司马光就看着帘幕,不再言语。

    高滔滔这才反应过来,恼道:“那是华容县君献于光献太后,让内工坊生产,用作皇家慈善基金用度的!”

    不过到底拿人手软,吃人嘴短,高滔滔终于有些心虚了:“依学士之见,此法终究会成为苛剥百姓之法?”

    司马光抗声道:“华容县君兄妹高风亮节,不在此论。然如果以后有人可以以‘进献’为由,任意夺取小民专利,那此法的立法之基便不存在,此法就并无兴举之必要,否则必然会沦为权贵巧取豪夺的恶法。”

    高滔滔是一定要保住权贵们的当前利益的,而且她也有信心,以后大多数专利,都会控制在权贵们手里。

    沉吟片刻,终于一咬牙:“那就在法令里明确,不以天家四民为别!任何人,不得在专利期内无故攫夺他人之利!”

    司马光脸上看不出悲喜,只躬身道:“如此,臣方敢奉行。然臣还想请太皇太后加一句:如果今后天家欲废此一条,那就当全废此法。”

    高滔滔都要被司马光气坏了,这是对天家全无信任。

    不过自己看重司马光,不就是因为他的坚持吗?终于还是克制住自己:“便依学士!”

    如果苏油在此,一定会为司马光的表现大为喝彩——恭喜太皇太后和司马学士,你们成为华夏现代民法的奠基之人!

    华夏数千年历史上,终于出现了第一部即便皇帝都要受到约束,不得攫夺他人权利的法令!

    偏偏这部法令是为保护勋贵的利益而出台的,前期有宗室勋贵们为之保驾护航,哪怕是皇权都无法轻易改动。

    等到这部法令的保护者越来越多,逐渐下降到老百姓的时候,再要纠转,那就得具备挽天之力了。

    而且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这部法令的被保护者,就是第一生产力的代表。

    等到这些代表强大到一定程度,能够左右一个国家的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后,哪怕是皇权胆敢伸手,都将是和宗室、臣子、天下相对抗的不智之举。

    不过在元丰八年的秋天,除了苏油,所有的当事人都还没有意识到这部《专利法》的出台,底下所蕴含的伟大意义。

    ……

    八月,乙丑,诏:“案察官所至,有才能显著者,以名闻。”

    癸未,诏:“府界新置牧马监并提举经度制置牧马司,并罢。”

    己丑,司马光上书,熙宁六年立法,劝民栽桑,有不趋令,则仿屋粟、里布为之罚。楚丘民胡昌等言其不便。

    诏罢之,且蠲所负罚金。

    兴平县抑民田为牧地,民亦自言,诏悉还之。

    ……

    汴京城南,眉山会所,散花楼。

    江南贺鬼头和秦观又排了一出新戏,叫《织锦记》,今日在散花楼演出,苏油特意邀请章惇到散花楼观赏。

    这出戏其实来自话本《董永遇仙》,初期内容里边董永是个秀才,包括了父病、借银、卖身、中状元、送子等恶俗情节,后边还有调戏等粗鄙内容。

    苏油对戏剧发展是非常重视的,因此将后世《天仙配》的情节和二人做了交流,在他的故事当中,董永就是个放牛娃,超级**丝,然后有个金手指——老青牛,之后就逆袭了白富美七仙女,但是美好的爱情最终敌不过阶级之差别,哪怕追到天上,也被黑心王母娘娘隔离在银河两端,最后喜鹊搭桥一年做一回夫妻。

    这其实是好几个故事的大融合,将《董永遇仙》改成了七夕民俗的《星际前传》,让贺鬼头和秦观感觉被彻底洗刷了三观,原来故事还可以这样编!

    放牛娃逆袭天仙!还啥都不会,只靠金手指就一路躺赢!你敢信?!

    应该说当时的作家们还是有点底线的,苏油这样的小白设定,让贺鬼头和秦观都觉得有些消化不动。

    最终碍不过良心的折磨,挖空心思,硬给董永加了个“至孝”的光环,因此感动了七仙女以身相许的情节,总算让剧本回到了引导大宋价值观的正确道路上来。

    两浙路如今是市井文化发源之地,老百姓物质生活已经非常不错,杭州太守甚至放出血腥豪言,元丰八年,咱们要在杭州彻底消灭五等户和佃户!

    物质小康之后,精神上的追求跟着就来了。

    贺鬼头跟秦观先按照苏油的设计思路,写了个话本,让说书的试探试探市场反应。

    结果大获好评,场场爆满。

    这下两人有信心了,精心打造了当代小白剧《天仙配》,每晚在杭州市舶司对面的南海会馆定时播放。

    新剧按照后世戏剧的表演模式,引入了背景道具灯光等一系列的新元素,加上钢琴、大鼓、觱篥等诸多新乐器和西域乐器,还有敦煌考古成果乐舞元素,在两浙路造成巨大的轰动效应。

    杭州如今流动人口极多,而流动人口最集中的地方,就在市舶司和南海会馆一带。

    新剧无论在情节,音乐,歌词,舞美,服化道上,都做到了当前最完美,竟然在杭州造成了“万人空巷观新剧”的恐怖情形。

    但是这部戏的内容引来了宗教人士的不满,王母娘娘在戏中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场,只有背景声音,但是无疑成了该剧最大的反派。

    而里边插科打诨巧施谏言的太白金星,如同东方朔一样诙谐幽默,成了剧中的丑角担当,虽然如此巨大亲民的反差获得了广大人民的喜爱,但是也同样让宗教界人士感到不适。

    然并卵,华夏素来君权高过神权,老百姓对宗教的态度和西方大不一样,大家都喜闻乐见的东西,神鬼都得让步。

    不过任何地方都有妥协,妥协的结果,就是贺秦二人,将戏剧名称从《天仙配》,改成了《织锦记》,最后随着漕船一路北行,登上了汴京城最高雅的娱乐场所——四通会馆的舞台。

    在苏油的眼里,这不是简简单单的一部剧,这是为神仙强行灌注人性,让神权向世俗低下其高贵头颅的一部宣言。

    舞台就搭建在巨大的室内金鲤池上,苏油和章惇坐在二楼豪华包厢里,身前摆满了瓜果饮子,还有冰镇的葡萄酒,边上有小厮拉动绳索,带动包厢上方的吊扇转动,给大佬送去习习凉风。

    配合上优美的戏剧,端是人间难得的享受。

    不过章惇对此毫无兴趣,两人在一处,谈论的依旧是朝政。

    从朝廷排位上来讲,如今的大佬依次是蔡确、韩绛、章惇、司马光、吕公著,如今或者还应该加上提举军机处的王韶。

    但是军机处是军事战略参谋部门,超然于行政口,就跟后世军区司令做省常委差不多的性质,一般跟着书记意见走,不会干预行政。

    前三人都是新党,但是高滔滔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所以兔子尾巴长不了。

    太皇太后要用旧党,以及改良派。

    这无疑会引来新党的不满与反弹。

    而苏油的目的,是想让高滔滔三派兼用,如此一来,大家就都必须做出妥协。

    章惇是干能之人,也非常自傲,放眼天下能被他看在眼里的,一个巴掌都多余,还要曲起两根手指头不算。

    王安石一个,苏油一个,还有一个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

    王珪在赵顼面前议立皇太子,当时赵顼已经无法说话,是章惇起草文字,王珪展示,赵顼首肯。

    之后请太皇太后垂帘听政,也是章惇起草,王珪展示,赵顼再次首肯。

    因此苏油觉得,蔡确和邢恕俩货就让他们雨打风吹去,章惇章子厚与太皇太后、陛下有这么点香火情在,或许还是可以挽救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