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51分节
第一千四百九十二章 旱情
第一千四百九十二章旱情
丙寅,于阗等西域诸国进狮子、白驼、名马、美玉。
于阗如今与大宋接壤,巢谷又击退了前来挑衅的黑汗军,还擒获了对方大将,于是于阗的腰杆立刻就硬了起来。
尉迟家族发动政变复辟,以尉迟威为国主,重新宣布以佛教为国教,并且邀请在敦煌译经的高僧前往讲学。
得了鼓励,于阗周围传统佛教地区那些曾经被征服的小国纷纷叛离黑汗,遣使入贡,想要成为大宋的被保护国。
乙亥,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韩缜见情势愈加不妙,为了自保,也为了报复蔡确邢恕嚣张之时留下的积怨,爆出了一个大料。
蔡确与章惇、邢恕等共谋诬罔太皇太后,自谓有定策功!
于帘前具陈确等奸状,由是内朝与外廷备知之。
御史台立刻再起上书风云。
刘挚言:“宰臣蔡确山陵使回,必须引咎自劾;而确不顾廉隅,恐失爵位,无故自留。伏望早发睿断,罢确政事,以明国宪。”
“又言:“昨者确等覃恩转官,学士草确制,有云‘独高定策之功’,命下之日,识者皆知其过,而确乃偃然受之。”
“确与章惇固结朋党,自陛下进用司马光、吕公著以来,意不以为便,故确内则阳为和同,而阴使惇外肆强悍,陵侮沮害。”
“中外以为确与惇不罢,则善良无由自立,天下终不得被仁厚之泽。”
丙子,朱光庭奏言:“蔡确、章惇、韩缜,宜令解机务;司马光、苏油、范纯仁,宜进之宰辅;韩维宜置之宥密。”
“退三奸于外以清百辟,进四贤于内以赞万几,太平之风,自兹始矣。”
山雨欲来风满楼,然而高滔滔并没有理会,既没有表明态度,也没有下令调查。
丁丑,罢太学保任同罪法,拨后苑西作院给将作监为料场,罢铸钱监有四。
以天章阁待制范纯仁为给事中。
也是这个月,牛温舒携李庸在五泉县接受耶律洪基赐宴,耶律洪基以牛温舒和谈大功,加三司使,仍知户部尚书。
还是这个月,高滔滔有些暗自后悔没有听从苏油的建议,为了省钱,没有将后宫建设规划得更好一些。
苏轼抵京了,在半路搭乘上了苏油的小游艇飞鱼号。
飞鱼号一直留在杭州,这次是被二十一节度赵宗佑“借”来乘坐,回汴京述职。
东胜洲船队回来了!驻泊杭州!
嵩山号,泰山号,左旋螺号,夜光螺号,还有五艘夔州型,整整从玉黍城带回了价值五千万贯的黄金和白银!
五千万贯!
按照协议,这次收益一半归朝廷,入户部南曹国库,一半归原四通商号,现在属于四通投资局。
四通投资局赵宋皇帝名下的股份,占一半以上,也就是说,这一趟拉回来的金银里边,有一千多万贯是属于刚刚十一岁的赵煦童鞋的私房钱。
但是小破孩的私房钱有一个共同属性,就是永远归慈祥的家长代管,以高滔滔这等自小生长在皇宫的贵人,拿到宫内电报房送来的电报,双手都不禁微微颤抖。
这是一条黄金航线。
军机处立刻给张散发报,要求加强对日本宋城的控制,那里是大洋循环航线的重要出发地。
这些金银如果一下子全部投入市场肯定会出问题,因此苏油奏请将之存入皇宋银行金库,作为国家货币发行的准备金。
如此一来,国家货币准备金便可以用金银作为储备,铜禁可以解除了。
这次考察比扁罐他们那次详尽得多,除了金银,还有各种物产,其中就有橡胶。
赵宗佑还带回了几个部落和城邦的土人,要在新年大朝会宣德门外的蛮夷里站班。
半年时间的考察,让宋人摸清了玉黍城周围的势力分布,那是一片大到不可思议的大陆。
一千五百人,分别在温华、嘉福、金山、玉黍、檀山建立了五个军州,开始修城屯田。
四峰岛因为冬季过于寒冷,被赵宗佑放弃了。
加复城因为名字太难听,被赵宗佑无情地剥夺了扁罐的命名权。
不用担心遭遇敌人,因为那里的敌人实在是太弱了。
其中温华、嘉福、檀山,将是今后船队的补给休憩地,金山和玉黍将是主要的矿藏开发地。
司马光感觉自己已经有些跟不上这个时代了。
华夏一族在自己这片多灾多难土地上,为了解决民生,艰难奋进了上千年。
从大禹时期就治理黄河,将沼泽变成稻田,将高山变成梯田。
为了一口粮食,华夏人用了百倍的努力,凿通了数千里的运河,开出了无数的沟渠,建设起了无数的水利工程!
然而在南海有自己就汩汩冒油的油田,有刨开地表就是高品位的锡矿、铁矿、煤矿,东胜州有含银一半的矿脉。
南海有一年六收的土地!东胜州有亩产七百斤的口粮!
华夏一族如此艰难,都能创造出这样辉煌的文明,他们如此得天独厚,本应该躺赢才对,怎么敢那样偷懒,还在拿着石器木棒互敲?!
苏油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怨念,还恭维了司马光一句:“因为他们那里没有用圆木做警枕,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学士啊……”
司马光满脸涨红:“明润你又闹什么?!”
苏油说道:“司马公,食少事繁,以孔明之智,尚且不免,这眼看就要年底了,该好好休息的时候,就好好休息。”
司马光不以为然:“死生命也,王事岂容懈怠?对了,大朝会礼仪你要注意,文公、介甫公不在朝中,你就是朝臣班位第一人。”
苏油这才反应过来,按照官位,如今他是朝官当中最高的,宗室之下第一人:“哎哟这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站班第一人,我不会啊?”
“你不是有宗兄吗?让他教你。”
苏油吓得心肝乱跳:“要不我跟扁罐一样,转到右班去?”
别说司马光气了个倒仰,连吕公著都气得吹胡子瞪眼:“你敢!我朝未有过右班宰执,你敢给我转右班!”
这是几乎就是明说明润你就是下一任宰相了。
苏油还是有些慌:“要不……我称个病?”
“胡闹!”司马光这么好的涵养都不禁想骂人:“大朝仪你就那么怕?昨日我询问陛下,陛下都跟我保证说他到时候一定做好!”
赵煦?!十一岁就被你们残忍地拉出来做人样子,你们还好意思说嘴?
不过想到赵煦到时候孤零零一个人在台上做样子,苏油终于不忍心,有自己在下面,起码赵煦心里会好过一些:“那等散朝我去询问下宗兄。”
吕公著说道:“今年自冬不雪,明润一直所言的灾变……”
苏油说道:“这的确是一个问题,我也正想要告知吕公,根据气象资料,来春我朝北部恐怕会有旱情。”
“大宋对抗洪水的部门,有都水司、河渠司,然而他们对于旱情却没有管理之权。”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巴不得年年大旱,永远不雨,这样就永远没有河情的压力了。”
吕公著好气哦:“明润你这叫什么话?!”
苏油摊手:“话虽然丑,可是从其职务职能来说,的确就是如此啊?因此我觉得,朝中应该有一个部门,专门负责统计气象资料,防备水旱灾伤才行。”
“交给都水河渠,他们从职责出发,只忧雨大不忧雨小也是常情,光斥责也没用的。”
吕公著这才反应过来苏油提醒的是制度规范,不由得点头:“是这个道理,雨旱关系土地墒情,那应该归户部。”
第一千四百九十三章 大爆款
第一千四百九十三章大爆款
苏油说道:“对,所以首先要确定职责,有人做这事儿,然后由他们督促州县,备灾抗旱。”
“其实抗旱如今不难,只要朝廷肯做事,剩下的用理工之学便能解决。”
“如何解决?”
苏油说道:“如今全国地下水都非常丰富,除了陕西部分地区,其余地方地下水位也都很高,可以大规模推广风力机井,畜力机井,以及河流水力汲水机械。”
“还有从东胜州过来的抗旱高产作物,可以官给种子,安排官田户栽种。”
“机械在相州已经非常成熟,作物在两位长公主和我庄上已经摸索出种植方法,朝廷可以拨出一笔经费来料理此事。”
司马光问道:“还来得及吗?”
苏油说道:“来得及,商州、兰州、郑州、徐州、郓州的工厂都有此能力,解决北部旱情能够完成。”
“我回京之前路过郑州,跟石家交代过此事,半年下来,机井设备已经备下了三千套,锅驼机也有五百台。”
司马光感到惭愧:“四年丰积,天下欢愉,只有明润不断提醒朝野备灾,还做下这么多准备。”
“九月河北大水,所幸各地物料充分,未成大患,今冬旱情若不缓解,来春必定遭灾。”
“范文正公所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者,舍明润其谁欤?”
苏油赶紧谦谢,说道:“先帝捐天下,陛下新立,眼看着就要改元。司马公和吕公也是新入朝中,要是能做到有灾无伤,其意义不仅在农事。”
“我猜谏议必然会有章奏,如何控制影响,惟劳二公思忖,我先去找宗兄了。”
司马光看着苏油的背影,对吕公著说道:“理工之学,如端有大用,能让大宋做到灾而不伤,岂非至仁之学?”
吕公著摇头:“君实此言过了,别忘了理工也搞出了神机铳霹雳炮,大用之学我承认,至仁之学就不一定了。”
“只看用它的人,心中所存之善恶,明润心心念念推广伦理,以理工证理学,以理学正理工,怕就是担心精通理工之人,不识天理人情之道。”
“我到现在是越来越佩服八公、龙昌期、张赵二人,他们对培养明润的性情是下了大功夫的。”
“故而此子仁厚谦冲,每以天下为己任。”
“否以明润之智,若是作奸犯科,你我能察?”
“君实你敢想象,若吕惠卿、蔡确那般人,而有明润之能,他们会将大宋天下,变成什么模样?”
司马光叹息:“如今我算是知道,伯淳临别谆谆告诫叮嘱,让我莫使明润摧折的深意了……”
……
宜秋门,苏宅。
苏辙成了右司谏,苏轼成了礼部郎中,大家终于团聚到了一起。
两人官序不高,接近年末,已经进入了幸福的假期。
很大的一家人,宜秋门小宅子根本安排不下,因此二人就打起小幺叔的秋风。
大些的孩子安排在可贞堂学习,其余家属从人安排到京周三处庄子。
二十七娘考虑在京中买一处大宅院,不过汴京城里的房子不好买,店宅务还没排出来合适的。
苏油将李寡妇家小二叫来跟他交代了,有合适的就及时来通知,这种事情,让蔡京关照,可能都不如李家小二这种衙门里的京中老油条好使。
大苏回京是文化界的盛事,每日里宾朋络绎不绝,以他的薪水根本不够支使,都是在方知味挂账,从四通股份的红利里勾销。
苏油捐出财产的举动让苏轼苏辙颇为震撼,但是苏油却制止了他们效仿。
苏轼虽然什么都不管,但是苏家这一支现在在丝麻纺织业上的地位很高,而二十七娘更是持家有道,瓷器和琉璃器的进项非常可观。
四通下一步分拆就是轻工业,眼看着就要近了,苏油的意思,是让王闰之掌控苏家丝织业,二十七娘掌控苏家苏家瓷器和琉璃器产业。
史家已经看不上这两样产业了,史洞修是老财迷,又是老金融,掉进钱窝子里边就出不来,觉得用钱赚钱的金融业,让自己更幸福。
眉山江卿世家经过三十多年的捆绑发展,全都已经成了大财阀,而到如今也出现了分化。
苏家放弃了巨大的利益,重新收缩回了眉山,对蜀中的影响力却更是加强。
还有一些分支,则进入大宋新开发地区分散枝叶,是敢吃螃蟹的第一帮人,得到的红利自然丰厚。
本宗则是走上仕途,诗礼传家,为国效力,现在有成为世宦的可能。
大宋朝能连出三个宰相的家族,一个指头都数得过来,目前即将成功的就一个吕家。
而苏油和大小苏,是当年仁宗说过的“三宰相”,现在起码苏油的一个宰相之位已经预定,苏辙在真实历史上也曾经干的不错,大苏嘛,嗯……
不过苏油家嫡子扁罐已经转了右班,今后也有可能转化为石家那样的勋贵。
石家如今彻底完成了重大转型,重新成为了顶级勋贵,因为理工之道,让石家和高家的合作非常密切。
高家出了一后两使相,石家也跟着水涨船高,石富、石鍮、石勇,已经可以保证石家接下来几代的安稳。
程家也很猛,家中子弟出仕的不少,八娘的夫君程正辅,已经做到了府级官员,接下来可能入路转运司当副手。
产业方面,印刷出版是程家的大宗,和苏家关系也最紧密。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苏家一门学阀,在文化产业方面的影响太恐怖了。
和皇室关系也不弱,程家不少子弟在皇宋银行和印钞厂担任要职。
整体看上去,就史家稍微弱了一些,然而史家却是当年赵顼和苏油安排在皇宋银行,监督大宋官员尤其是宗室和赵顼那两位皇兄资金流向的钉子。
可以说,眉山江卿到了今天,或明或暗,已经在大宋举足轻重。
不过今天说不着这些,因为大苏一直闹着要苏油给他安排一顿美食,以慰数年外放之苦。
苦你个头!自找的!何况又不是没钱,是装穷!
苏轼就不依了:“小幺叔你要讲道理,我那是装穷吗?我那是自责自省。”
苏油冷笑:“自责自省须得有收获才行,你有吗?”
苏轼愣了一下,然后诚恳地说道:“我自责自省了这么久,真没发现自己有啥大错。”
苏油都给这回答整蒙了,愣了好久,然后哈哈大笑:“随你吧。走开别耽误我调制好东西!”
来到大宋眼看着就要三十九年了,苏油直到今天,才终于有机会制作川菜当中的巅峰之作。
这项神圣而奋斗终身的事业,眼看就要圆满了,苏油往锅里抖豆瓣酱的手都不利索。
豆瓣酱加了辣椒,终于变成了后世真正的豆瓣酱的模样。
菜油也来之不易,整整寻找了十五年,培育了十五年。
周小厨在一边打下手,见到苏油这般模样,也不由得胆战心惊,国公爷这是要整爆款!大爆款!
“菜油先一斤炼熟!牛油六两切成小块!豆瓣六两剁细!干辣椒六两入沸水锅中煮约两片刻后,捞出绞细成茸,即成糍粑辣椒!”
“知道了!”周小厨开始动手。
“生姜拍破!大蒜去皮剥成瓣!大葱挽结!冰糖敲碎!”
“领命!”
“八角、三奈、桂皮掰成小块!草果拍破!”
“得嘞!”
“炒锅摆上,中火炙锅!”
“好!”
“倒入菜油烧热,放入牛油熬化,投入生姜、蒜瓣、葱结爆香,接着下入豆瓣和糍粑辣椒!”
“然后呢?”
“转用小火,慢慢翻炒,我去配药去!”
“呃……药?”
第一千四百九十四章 火锅
第一千四百九十四章火锅
家中书房边上有另一间书房,那个房间是石薇的研究室,一面墙都是小抽屉,里边装着各种中药。
苏油登上带滑轮的梯子,扶着药柜扶手自由进退:“八角……三奈、桂皮……小茴……草果……紫草、香草……香叶……公丁香……”
等到从药房出来,整个宜秋门苏宅已经被浓郁的辛辣香气笼罩了起来,周小厨还在抡胳膊:“国公爷,还要多久?”
苏油说道:“还要一个钟头,你继续啊,不准偷懒,锅底不准干糊,否则唯你是问!我去吊汤。”
之所以要来宜秋门做这个,是因为隔壁周大家的跟屠户那里有门路。
猪棒子骨、牛棒子骨洗净后敲破;鸡爪骨洗净;生姜拍破;大葱挽结。
先将猪棒子骨、牛棒子骨、鸡爪骨入沸水锅中焯一水,捞出放入清水锅中,加入生姜、大葱、料酒。
用大火烧开后,加入周大家剔火腿的一些碎皮碎火腿边料,用纱布包上几条鲫鱼,放到锅里,转用小火熬起来。
院子里边的香味变得丰富起来,周大家的假装收风萝卜,从墙头上冒出脑袋来偷窥:“探花郎你这又是在做啥呢?又香又辣!”
苏油在锅边打渣子:“还有好一阵子呢,这东西等闲吃不到的!我要的东西你都找来了吗?”
“找来了,等你指点料理呢!”
大锅里的清汤渐渐开始发白,趁着熬汤炒料的功夫,苏油去周大家收拾食材。
食材在周大家的眼里那是相当的反动——鹅肠、毛肚、黄喉、腰子、兔耳朵、猪脑花、鸡胗、肥肠、鸭血、鳝鱼……
好些在屠户那里基本都是赠送,幸好周大家的还要了牛骨、羊肉、猪腰柳、猪五花,不然都不好开这个口。
这些东西打理起来其实很麻烦的,比如鹅肠要用筷子棱刮去油脂,黄喉有四层,只取一层,兔耳朵要只取脆骨,腰子要挑去骚筋……
周围邻居都来帮忙,苏油指挥周大和几个放假的半大小子干这些,周大家的组织婆姨们剁肉馅,做香菜肉丸子,炸丸子,炸酥肉……
今天宜秋门苏家周围左右和对面的邻居,苏油跟他们说了,晚饭别做,大家一起吃好吃的。
这也是没办法,苏油贪吃,足足等了三十多年才凑足食材调料,他啥都想配,这配菜种类就有点多。
东西多了,一家人就吃不完,解决办法很简单,那就是多拉几家。
教会大家处理食材之后,苏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又溜回苏宅指挥周小厨。
炒料和汤料已经弄了一个钟头,豆瓣水气开始炒干、香气四溢。
辣椒开始有些微微发白。
让周小厨拣出锅中葱结不用。随即下入八角、三奈、桂皮、小茴、草果、紫草、香叶、香草、公丁香等药材,继续用小火炒约二十来分钟,至锅中香料色泽变深时,下入冰糖、醪糟汁,用小火慢慢熬煮。
待到醪糟汁中的水分完全蒸发,将锅端离火口,加上盖,闷焐锅中原料至冷却,底料总算是搞好了。
另外一边,汤色开始变得乳白,李小二打门口拉来一辆小车:“探花郎!菜来了!哇什么东西这么香!”
现在的汴京城,青绿蔬菜可比肉便宜不了多少,尉氏冬庄大棚菜几乎都被权贵官员们包圆了,不过苏家庄子上不缺这些。
苏油正拿大勺子尝汤味,闻言放下勺子:“拉周大家去,叫女人们摘菜!”
一车新鲜蔬菜,有菜头,冬瓜,莲藕,四季豆,番茄、青笋、白菜、南瓜、高笋……
本来周围邻居也各自提供了一些食材,算是凑份子,豆腐、腐皮、笋干、菜干、粉丝、豆芽……
对门俩爱下棋的老头家中子弟在衙司行走,还送来了几个午餐肉罐头。
剩下的,周大家的放出豪言,风萝卜管够!
待到见到这一车,院子里的婆姨们都惊喜坏了:“哎哟这些在冬日里都是贵人们才吃得上的!”
好些东西婆姨们还不认识,听说是扁罐少爷从万里之外带回来的,比如马铃薯、南瓜、番茄,一个个跟看珍宝一样拿着观赏。
菜到齐了,那就可以开始准备。
锅子也古怪,脸盆一样的大铜锅六口,底下可以放碳,中间还有一根柱子走烟。
干辣椒、花椒投入炒锅内加菜油炒香,随后分别撒入六口火锅当中,加底料,加汤料,然后在周大家院子里摆了六桌。
底料里边的香料已经和辣油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现在热汤一冲,满院子飘香。
桌上锅子周围摆起了各家凑的盘碗篮子,盘碗里是肉,篮子里是蔬菜。
苏油将家中的几坛葡萄酒搬了来,大家一起在周大家开吃。
之所以要在周大家吃,因为苏油知道这东西是祸害,吃一顿之后,家里几天这个味道都散不走。
与其二苏遭殃,不如祸害周大家。
大家其乐融融坐在一处,苏油端起酒杯还准备整两句,大苏已经将胡须架子夹了起来,袖子一撸:“各位高邻,先吃!”
众人早就等得不耐了:“对对对,先吃先吃!”
喂!知道怎么吃吗你们?!早知道不给你们打好香油碟子了!
见到周大家的已经拿出勺子想要盛锅里的汤喝,苏油赶紧制止:“停!”
好些人筷子停在了半空,扭头看向主桌,苏油才拈起一片毛肚:“先看清楚!跟着我做!”
将毛肚放入沸腾的锅子里,烫了大约三十秒,这才提起筷子放到蒜蓉香油碟子里晃荡了一下,拈起来放入嘴里。
毛肚鲜脆的口感与火锅浓郁辛辣的香气在口中爆炸开来,苏油的眼泪都涌上了眼眶里:“三十八年,终于吃到你了……”
苏轼也照猫画虎地涮了一块毛肚,蘸了香油拎起来,感觉要完全模仿小幺叔有难度,情绪一下子酝酿不起来,小心问道:“呃,小幺叔,我光吃不哭,也没啥问题吧?”
“嗨!”苏油赶紧将毛肚咽下,挥着筷子:“这个吃法叫涮烫,其中毛肚、鹅肠时间不能太长,然后要先吃肉菜,再吃素菜。”
“豆腐、鸭血越煮越嫩,可以比平常多煮一会儿。”
“这个汤不能喝,还有叶子菜大家别轻易尝试,裹辣油太辣,怕大家受不了。”
“香油碟子很重要,能够去火……呃,差不多就这些了,开吃!先捞锅里的丸子酥肉午餐肉!”
大家早就等得不耐了,听苏油一声号令,立马开动。
考虑到汴京人民的接受程度,加上辣椒精贵,种子都被抠了出去,整体还能接受。
苏轼一片毛肚下肚:“香!太香了!这个实在是不错!”
苏油对肉食兴趣不大,在锅子里捞玉兰片:“怎样?对得住你了吧?”
苏辙笑道:“冬日里边,三五好友围坐一桌,边烫边吃,顺便饮酒赋诗,委实快哉!”
苏轼说道:“当年我们路过渝洲的时候,当地名士王道矩请我在一江舫上吃过一道菜,跟小幺叔这道类似,说是巴人的吃法。”
“但是用的是几种江鱼,不过滋味也是不错的。”
“当然色香味都远逊面前这道,而且锅里边没火,吃到一半还要端下去重新热过。”
苏油顿时明白了:“那是一种吃法,叫冷锅鱼,改天咱再弄!等下,为何我们一起过渝州,这好事儿都没我的份?!”
苏轼呵呵装傻:“那时候你不是只顾着刷题,叫都叫不下船?诶鳝鱼哪儿去了?下下下赶紧下……”
下了鳝鱼,和苏油喝了一杯,苏轼夹起鹅肠烫起来:“扁罐今日怎没过来?”
苏油说道:“扁罐要给陛下护卫伴读,这东西味道大,吃过上值,怕把陛下熏着。”
怕把小破孩馋哭是真的,这东西里边很多辣椒药材,要是赵煦闻到味道禁不住诱惑,不经审查就乱吃,跑肚窜稀,都是苏油的罪过。
第一千四百九十五章 政治正确的料理
第一千四百九十五章政治正确的料理
苏辙说道:“明日我们就起身去尉氏,今年小幺叔怕是要留在京城了。”
苏油点头:“今年情况特殊一点,不回就不回吧,扁罐怕也一样。薇儿带漏勺回去就行了。”
苏轼叹道:“朝廷终未安静……”
“兄长慎言!”苏辙看了看周围,见大家都在欢快地烫火锅,才低声说道:“兄长你怎么还是老样子?这种话也是在这场合闲聊的吗?”
苏油冷笑一声:“就是,外放几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给苏辙夹了一块牛肉表示奖励:“司马公与你二人交情更厚,他那里,你们得去劝劝,前天还找我聊商周文字和学校,事无巨细都在关心,一天下来,要读几百份奏疏。”
“司马康说他每日要熬夜到子时,我曾以诸葛亮食少事繁相劝,他却说什么死生命也,不管不顾。”
“那种搞法,对身体大不利。”
苏轼叹息:“十五年远离朝堂闭门著述,对朝中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司马公这是要一下将自己十几年的思考用完。”
苏油说道:“国事岂可用急?否则不就成了介甫相公一般?”
苏辙说道:“我们一定劝说司马公,小幺叔放心。”
大家将锅里的午餐肉、酥肉、炸丸子等存货捞得差不多后,苏油一边往锅里下笋、菇,一边对苏轼说道:“听闻辽人的贺登极使,在子瞻手里吃了瘪?”
苏轼吃得渐入佳境,正在疯狂烫毛肚:“呵呵,不是什么大事体。”
辽国这次派遣的贺登极使刘霄是辽国难得的文才,路上就不断用文学刁难引伴,到了汴京,司马光听说这次辽使有些倚才傲慢,正好大苏已经是礼部郎中,便命大苏奉陪。
刘霄以大苏文高,思以文字困之,安排陷阱,让中介官问大苏道:“敢问待制,世间可有绝对?”
大苏故意回答:“应该没有。”
中介官说道:“北地知道一个上联,却是难以对上。”
大苏说道:“敢闻。”
中介官道:“三晋韩赵魏。”
大苏一脸的不好意思:“要是说我能而你们不能,也非所以全大国之体,‘四诗风雅颂‘,天生对也,要不你们先拿去?”
刘霄出使之前,先“遍国中无能属者”,之所以挑出这一个来刁难,是因为他认为天下无人能对上。
联语中的数量词,一定要用数量词来对。
上联用了个“三”字,下联就不应重复。
而“三晋”之下只有三个字,那么无论用哪个数目来对,下面跟着的字数,“必犯其上一字”,因此是绝对。
苏轼对上的原因,却原来《诗经》中“雅”之一部,又可分为“大雅”和“小雅”。虽然是四诗,却也只有三部。
刘霄不禁大为叹服:“妙极,不想夫子如此轻易对上了。实在让人钦佩。”
出来与大苏相见,安排宴席。
两人喝酒不一会,苏轼说道:“刚刚又琢磨出来一个——一阵风雷雨,也能对上。”
夹了一筷子菜:“诶,又得一个——两朝兄弟邦。”
等放下筷子:“嗯,还可以对:四德元亨利。”
刘霄都给整蒙了,现在赶紧抓住漏洞问:“《周易》乾卦四德,乃是元亨利贞,怎么夫子漏却一字?”
大苏说道:“最后一字是先皇圣讳,臣子岂能随口念出。”
宋仁宗名叫赵祯,祯、贞同音,属于“圣讳”,故而大苏删去一字是有理由的。
刘霄不服也不行了,拱手道:“夫子才称天下,实伟良也。”
至此乖乖夹上尾巴,不敢闹腾了。
话题转入文事,大家都笑司马公派大苏去对付辽使,的确是有些胜之不武。
苏辙沉吟一阵,也笑道:“辽人无知,我还可以对——七曜日月星。”
这个对也不错,七曜乃日月水火木金土,除了日月,其余都是星,一点没毛病。
苏油也笑:“我也能对——九章勾股弦。”
说完用筷子指着火锅:“还有这里——一锅麻辣烫。”
苏轼不由捧腹:“妙极妙极!不品尝不知道,但凡品尝过,都知道当属此对最佳!哈哈哈哈……一锅麻辣烫,好!”
毫无疑问,麻辣牛油红锅,是迄今为止大宋将香料、食材、烹饪方法结合得最完美,最符合宋人饮食习惯的美食,深得首届品鉴会所有人的一致好评。
而苏家人涮锅谈笑对绝对的故事,也传遍京城。
大家一边取笑辽人孤陋寡闻,一边赞叹苏家人文才真真儿的……啧啧啧,豪横!
火锅后遗症,就是次日苏油上朝,到临散朝时高滔滔问了一句:“司徒近日可是有什么喜事吗?”
苏油愣了一下:“没有啊,拙荆携犬子苏轭去了尉氏,苏轶在每日在后苑将作提举工料,近日家中倒是甚为清净。”
说完想到一点:“太后是想问苏轶的婚事?倒也不急在一时。”
高滔滔说道:“司徒一向清雅,好像从来没有熏香的习惯,今日倒是有些不同。”
嗨!苏油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臣昨日为大苏接风,置办的一道料理叫火锅,因其滋味浓郁,吃过后身上难免带上味道。”
“哦?”
呃,忘了如今宋人对熏香的痴迷程度了,苏油只好躬身:“昨日臣请宜秋门几家邻居一起品尝过,都说不错,这就回去拟进需用器物和料理之法,呈与宫中。”
高滔滔赶紧制止:“司徒三朝元勋,社稷重臣,岂可行此?”
又道:“梁惟简。”
梁惟简赶紧答应:“太皇太后。”
“你随司徒去取来。”
“是。”
这就是解决办法?苏油傻楞在了当场。
我送都不行,你抢才可以,什么毛病?!
苏油的涮肉白锅之前就被几位长公主家偷了去,到现在已经发展出了好多锅底,虽然都是白味,其实味道也不错,例如酸萝卜老鸭锅底,茅草根老鸭锅底,酸菜鱼锅底,豚骨锅底,牛肉高汤锅底,羊肉高汤锅底等等。
考虑到宫里对麻辣香锅的接受程度,苏油将火锅设计成了鸳鸯锅的模式,一红一白,算是买个保险。
还附送了一个番茄牛腩锅底。
春,正月,庚寅朔,朝紫宸殿,诏改元。
大宋进入了元祐元年。
赵煦虽然刚满十一岁,但是在朝会上表现得很好,举止动静都非常得宜,也让官员们非常满意。
朝会由韩缜主持,苏油作为班序最高的文臣,负责宣读第一篇,也就是代表群臣给太皇太后和赵煦歌功颂德,献上祝福的颂表。
苏油太忙,文章是请家中大胡子枪手写的,代价就是一盆新款冷锅鱼。
颂表宣读后还被各大报刊转载,士林公议,小苏探花的这篇颂表,不但文辞华美,还言之有物,展露朝局布新之意,比王珪的“至宝丹”,立意要高出一筹。
朝会因为还在一年丧期以内,因而比较简单,不算大朝。
不过下午百官宴会上,一道小汤锅倒是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此次朝会后赐宴,礼部置办了番茄牛肉丸子小汤锅。
宋承火德,尚赤,燃炉的红色番茄菜式不光光是美味这么简单,还有政治象征意义。
番茄牛肉丸子小汤锅,做法是将玉米段,番茄酱,兰州黄焖牛肉丸子罐头放到一口锅里熬煮,之后加入新鲜土豆片和黄豆芽料理而成。
做法简单,保温,滋味丰足,食材新奇,政治正确,在正旦朝会上立刻得到了百官们的关注。
东胜州的作物经过这一整,让两制上的官员都有了亲身接触,而且番茄、玉黍和土豆的味道非常不错,之后的问题就不再是推广问题,而是物以稀为贵,价格一时半会儿下不来的问题。
加上玉黍和土豆抗旱的特点,京畿三路的官员积极性被调动了起来,大家纷纷到尉氏取经,种植问题已经不用苏油再操心了。
在朝会前还追加了一个任命,静海军节度使,日南郡王赵宗佑,为开府仪同三司。与之前高密郡王宗晟、汉东郡王宗瑗、华原郡王宗愈、安康郡王宗隐、建安郡王宗绰同例。
又因东胜州建城、考证航线、带回大量金银、作物,使节的功劳,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成为元祐一朝第三个使相。
第一千四百九十六章 抗旱
第一千四百九十六章抗旱
王岩叟奏赵宗佑乃宗室郡王,皇帝亲长,不宜远涉风涛,且东胜洲虽有利益,然所产者不过金银、作物。
如今作物品种大宋已然尽得,而金银其实无用,不当为帝王所好。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百姓的航海水平可比不上朝廷的舰队,必然会连绵不断地赴死。
不过这种奏章能够抵挡得住金银的诱惑才见鬼了。
高滔滔留中,解释说大宋开东胜州,不是为了什么钱财,而是为了考三代之治,齐商周之民。
宣仁德,易风俗,哪怕远在万里之外的遗民,那也是华夏一族,岂能不管不顾?
这理由一下就堵住了台谏的嘴,太特么伟光正了。
台谏没声了,高滔滔立即命龙海生提举元祐元年东胜洲海事,命张散在日本宋城扩大城池港口,二十一节度换人的的意见倒是被采纳了,改由邵伯温为东行使,准备出航。
……
宝慈宫偏厅,高滔滔正在训斥朱德妃。
朱德妃入宫后初为神宗侍女,后来生了赵煦、赵似和徐国公主。
可以看得出,赵顼对她是相当偏爱的。
朱德妃温柔恭顺,对高太后、向皇后和神宗向皇后,一向都毕恭毕敬。
神宗的灵柩前往永裕陵,有朱德妃护送,途经永安时,当时知河南府大臣韩绛,亲往迎接。
送灵柩的队伍很长,朱德妃走在后面,韩绛也同样将朱德妃纳入迎接之列。
朱德妃回宫之后,高太后垂问神宗的丧礼,朱德妃便将一路的见闻讲给高滔滔听。
开始都还好,当讲到韩绛守礼谦逊,迎接她的时候,高滔滔勃然变色:“韩绛乃先朝大臣,你怎能受他的大礼?”
朱德妃吓坏了,赶紧淌着眼泪向高滔滔谢罪。
次日,中书舍人郉恕,以本官权发遣随州。
郉恕的作为苏油能理解,任何时候,都有想要多分得一点蛋糕的人。
在如何对待朱德妃的问题上,朝廷中也有不少意见。
有人想趁机拍高太后马屁,打压皇帝生母的等级,以凸显垂帘的太皇太后。
也有人想着将来终究是哲宗掌权,主张尊崇朱太妃,以显示天子的孝道。
而蔡确邢恕等人,则是为了自保,寻找政治势力投靠。
于是邢恕给高公绘出了个主意,告诉高功绘,上书乞尊礼朱太妃,为高氏异日之福。
高滔滔非常具备政治敏感性,在她安排的后宫等级序列里,顺位是自己、向皇后、朱德妃。
利用赵煦生母事实拔高朱德妃的地位,无疑会改变现有的后宫格局,接着影响外朝格局。
于是高滔滔将高公绘叫进,问道:“以你的文采,写不出这样的东西,老实说,是谁为汝作此书?”
高公绘都傻了,他以为这该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儿,不料惹得高滔滔如此生气,不敢隐瞒,把邢恕供了出来。
御史台一直在寻找机会弹劾邢恕,不过都是鸡毛蒜皮,现在邢恕一项“游历权贵,不自检慎;心怀叵测,侥幸自图”的罪名,是无论如何都跑不掉了。
于是本来已经到手的一个中书舍人,被“罢其新命,并黜之于外”。
高滔滔这手,明显是敲山震虎,有震慑那些想要投机朱德妃的人的意味在里面。
而邢恕也不仅仅是一个邢恕,还代表着一个派别开始被清算和驱逐,御史们认为立功的机会来了,立即开始上章。
甲辰,王岩叟奏:“自冬不雪,今涉春矣,旱魃为灾,变异甚大。陛下于天下之大害,朝中之大奸,已悟而复疑,将断而又止。”
“大害莫如青苗、免役,阴困生民,又有茶盐之法,流毒数路。”
“大奸莫如蔡确之阴邪险刻,章惇之谗欺狼戾。陛下乃容而留之,此天心之所以未祐也。”
朱光庭也上奏:“察确、章惇、韩缜,不恭、不忠、不耻。
议论政事之际,惇明目张胆,肆为辨说,力行丑诋。
确则外示不校,中实同欲,阳为尊贤,阴为助邪。
缜则每当议论,亦不扶正,唯务拱默为自安计。
愿罢去确等柄任,别进忠贤以辅圣治。”
苏油立即上书反对:“御史奏事当求公允。
如光庭所言,是持异论者不容。
言者亦罪,默者亦罪,不言不默以苟安者亦罪,至考究心迹。
岂非所废蔡确六议之条,而实行之?”
“御史奏劾,当为逆法之奸,舆论不容。
既引灾异,则尤须督奏抗灾不力,懈慢民事者。”
“于今旱情渐滋,斯所论者,必曰陛下德之崇未至于天欤?业之广未及于地欤?政之大者有未举而小者无所系欤?刑之远者或不当而近者或幸免欤?”
“君子有未用而小人有未去欤?大臣失其职而贱者窃其柄欤?”
“直谅之言罕闻而谄谀者众欤?德义之风未著而赃污者骋欤?货赂或上流而恩泽不下究与?责人或已详而反躬有未至与?”
“夫必言有是数者,然后可以召灾而致异。”
“而臣亦可谓乃朝中清和渐失,纷争渐起之相。”
“论议纷纷,于旱何益?是坐而论道,未若一瓢也。”
苏油的奏章写得很明白,直接提前将御史台每逢灾变的惯用招数先列举出来,意思是这般陈词滥调换成我来说,老子能够保证比你们说得更加全面完整。
旱灾之前,求你们干点正事儿吧!
高滔滔还是留中,皆不报。
丁未,以集贤校理黄廉为户部郎中。
黄廉是司马光吕公著旧交,老台谏出身,之前处理吴居厚等案件,秉公而断,并没有过度扩大打击面,也只用证据说话,功过分明。
虽然处理结果让苏油不太满意,但是至少过程做到了程序正确,苏油觉得这人算是保守派里边起码懂得“组织纪律”的人物,于是举荐他回御史台。
然而御史台的人已经满了,司马光和吕公著,以其提举河东路保甲六年,河东军民德之,治状素有所闻为由,同意了苏油的推荐,给黄廉升官,不过丢去了户部。
己酉,诏回赐高丽王鞍马、服带、器币有加。
鉴于河西、青唐已然平定,罢陕西、河东元丰四年以后,因为军事问题而增置的官局。
癸丑,太皇太后躬诣中太一宫、集禧观祈雨。
农耕国家最大的祈福就是风调雨顺,《宋会要》里,特意记录有乞雨的一整套规范和仪式,从国家到地方还分出了等级。
不过今年的旱情其实并没有带来多大的影响。
御史以天变要求察确、章惇、韩缜去位的企图,被苏油轻松狙击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旱情造成的后果不严重。
其中锅驼机与机井的贡献相当重要。
苏油也随太后辇驾侍奉,从城北回来的路上,太后还特意绕道,到洛口渠观看了锅驼机水力设备的工作方式。
锅驼机如今的功率也在疯狂提升,一台锅驼机可以带动一个高高的架子,称之为“天枢”。
天枢架其实就是一个动力连接设备,又可以带动洛口渠五台螺旋筒汲水机汲水。
旱灾之所以是旱灾,是因为水到不了地里,并不是真的没有水。
开封府守着一条黄河,一条洛汴渠,水还是有的。
不过今年的渠口水量明显不如往年,要保住开封府北面十几万顷耕地不减产,保证渠水供应就是必须的。
苏油的做法从来都是尽量化害为利,趁此机会大力推广锅驼机、机井、抗旱作物。
但是玉黍跟土豆却不是一下子就能推广开的,因此京周诸路还是以莱山一号为主,玉黍和土豆更多是在官田的坡地瘠田上栽种。
自打王安石去相之后,司农寺就不再是国家改革政策的制定部门,重新回到了大宋农科院和农田计划署的正常定位上来,司农寺的官员难得再见到国家高官。
元丰改制之后,司农寺归入了户部管理。
现在高滔滔带着两制上官员一窝蜂来到城北官田,吓得刚刚升任户部郎中,判司农寺的刘嗣心惊肉跳。
第一千四百九十七章 光胫转运
第一千四百九十七章光胫转运
刘嗣在土地庙七子里边算是老实巴交,他的入仕,完全是被章惇绑架的结果。
章惇要平梅山,要开辟湖南湖北,就需要以夔州作为后勤大基地,正好刘嗣当时在夔州为离任的苏油做收尾工作,被章惇抓了壮丁,负责管理后勤。
章惇平梅山,刘嗣出了大力,也给赵顼留下了踏实可靠的深刻印象。
之后仿效两浙开发荆湖,谁都不愿意在那瘴疫蛮荒之地当官,刘嗣也不知道该说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竟然被赵顼点名,成了荆湖南路转运判官,进入了路级干部序列。
刘嗣在那边游说梅山蛮的过程中,认识了当地大族苏方的妹妹苏九儿,两人结为夫妻,刘嗣随即又被转运使蔡烨举荐,成为荆湖南路转运副使。
蔡烨去后,刘嗣历任荆湖南路转运使,荆湖南北路都转运使,算是做到了外朝官中的最高级别。
之后开始渐渐有了自己在官场上的人脉,还经过苏油牵线,将自家闺女嫁给西军将领王文郁长子韦昭。
高滔滔垂帘后,非常重视农业,要求两制上官员举荐农业方面的人才,苏油和章惇就推荐了刘嗣。
这就是大宋,没有科考成绩打底,以胥吏入官,刘嗣在外路兜兜转转几十年,开拓良田数十万顷,安定招纳两路蛮夷、移民数十万户,将荆湖打造得有了后世湖南湖北中华粮丝大基地的雏形,才得到大佬的青睐,终于成为了一任京官,户部南曹末位郎中。
这个郎中非常边缘,因为户部的工作很繁杂,掌天下土地、人民、钱谷之政、贡赋之差。
而农业这一部分,主要是掌全国疆土、田地、册籍,还要引导移民垦荒;招抚安置流民;以鱼鳞图册、黄册为根据,抑制豪民兼并;以限田裁异端之民;以树艺课农官;以草地养马放牧;以种器召佃尽地利。
刘嗣负责的工作还在这些之外,属于户部南曹中的一个新部门——技术司。
这是苏油对高滔滔提出的建议,六部独立出一个司,负责推广新方法,新机械,新技术。
除了吏部,其余五部都有。
不过司马光倔强,别的部门都叫技术司,偏偏户部还是按照老习惯,管技术司叫司农寺。
怨念,妥妥的怨念。
不过苏油也懒得计较,反正主持各部这个司日常工作的,基本都是理工人才。
刘嗣屯垦十几二十年,对自己的业务具备非常的素养和自信,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是高滔滔隔着车帘相问,刘嗣皆能回答得非常详细,让所有官员都非常满意。
就听刘嗣说道:“锅驼机功效是黄河大水车的数十倍,今年因为河水水位下降,导致近二十台大水车无法发挥作用,不过京周三路依托洛口埽水利工程所得的灌溉水量,其实远比平日为多。”
“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化害为利,将京周三路的水利网络建设得更加完备。”
“以往依靠降雨,京周三路有一半土地,对水利工程依赖不强,兴举工役时,地方官员多有阳奉阴违,甚至罢减阻挠者。”
“今年就不一样了,地方官和百姓们积极性都很高,这里还只是一处临时性的设施,其余各地打出的机井不下百余,都设置在以往水利不及的地方,发挥的作用更大。”
“臣这里有京畿三路水利设施分布详图,敢呈太皇太后懿览。”
高滔滔命张士良取来看了,图上黑色部分是旧渠,红色部分是各州府今年新开的新渠,还有上百处红色的三角形,标示着机井的位置。
而每一处机井,也有红色的线路引出,将整个京畿三路变成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高滔滔对此非常满意:“户部南曹技术司的差遣,爱卿做得细致。听闻爱卿以堂堂一路转运使,长期在田间地头测量规划,兴修水利,在荆湖都有歌谣传颂?”
刘嗣大窘,躬身施礼:“臣孤儿出身,历仕以来出没草野,这个……这个浅薄简陋,是百姓胡乱传唱,实在是大失官体,有辱圣听。”
这是《时报》上刊载过的一首儿歌,曾经感动过无数的人。
“转运转运,黔首光胫;湖北荆南,今翻上郡;我将力勤,朝廷莫遣使君去!”
刘嗣在荆湖任转运使期间,引进理工技术,大兴水利,秉承苏油的一贯风格,对夷汉一视同仁,大得人心。
转运使一般三四年就得一换,荆湖百姓听到刘嗣到期就会离开荆湖,痛哭奔号,传唱歌谣,呼吁朝廷不要将刘嗣调走。
赵顼得知后大受感动,又因为荆湖乃新开发地区,夷汉间杂,难于治理,因此准了百姓所请,硬将刘嗣多按在了荆湖两届。
高滔滔见到刘嗣老农一样的肤色,也不禁叹息:“昔大禹治水,手足胼胝,胫无一毛,三顾家门而不入。”
“爱卿治荆湖十余年,上接蜀中,下引淮南,左顾荆襄,右抚广南,使方圆两千里间,我大宋昔日荒莽之区,至今翻为鱼稻桑麻之地。”
“爱卿之功,不亚苏油开太湖,沈括拓南海。”
“听说你只比司徒大四岁?足见平日是多么操劳。”
“大宋有黔首光胫的转运使,这是大宋的荣傲,官家与朕的荣傲,何陋之有!”
一句话给刘嗣定了性,让所有官员都对羡慕不已。
只要刘嗣今后不乱来,太皇太后今日的评语,足以保刘嗣子孙富贵平安。
不过话又话说回来,要他们以刘嗣现在的模样为代价,十个里边,怕是又有十个做不到了。
……
回京的路上,章惇逮着机会,与苏油讨论起王安石的《经济论》来。
王安石这部书,是潜心研究十多年之后的心血。
书中从宏观经济的眼光出发,详细分析了大宋这个国家的劳动分工,经济构成,终于发现了一条真理,那就是“社会财富”的概念。
王安石认为,一个国家的经济,取决于这个国家的市场大小,以及在市场和分工的基础上,构成的社会财富在流通中发展壮大的程度。
书中分析了很多方面,认为财富的价值,来自一个个的人,而让每一个人创造的社会财富越多,这个社会就会越加发达和富裕。
要实现这条,需要劳动者的劳动熟练程度,劳动技巧的提升,需要工具的改进,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知识的传播。
王安石也吸收了苏油和张方平的一些观点,认为生产不光光限制在农业,而应当包括工业和商业。
“四民之业即其田”,这个观念,在这本书里也提了出来。
书中除了对土地租佃、流转、兼并做了深刻论述和反思,同样对货币、商品交换、价格、劳力、薪水、资本、利润、专利,也做了非常详尽的阐述。
而对于货币、银行、金融等方面,则基本援引了苏油和张方平的论述。
书中对很多新兴的经济现象和经济产物,进行了详细说明,包括了国家大型企业如钢铁厂,造船厂的运转模式;大型私人资本企业如毛纺厂、皮革厂、机械厂的运转模式;新兴金融手段如定活期存款,汇票,保险业务等的研究分析;甚至连海外殖民地、捕鲸业、新型牧场、家庭式新式立体农业,都做了论述。
最后得到的观点,就是大宋之所以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根本原因就是提高了大宋每一个人的人均“社会生产效率”。
生产的另一面是消费,作为两任宰执,王安石对国家收入的来源与分配也做了详尽描述,尤其详细地描述了自元丰以来,国家的开源节流的具体措施。
但是书中还是保持了儒家的保守,对苏油让宗室自立,成为“民力”的组成部分,表示了赞同,但是同时又提出了“与民争利”的问题。
而且王安石悲观地认为,这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掠夺。
他认为自己早期新法的失败之处,其症结就在“取民利与国”。
而现在大宋的经济走势,让他又产生了大宋正一步步走向“取民利与权贵”的担忧。 第一千四百九十八章 新宫
第一千四百九十八章新宫
书只写到了这里,当时苏油还没有向高滔滔建议分割四通,“以宗室入四民”;章惇还没有提出“税制倒挂”,“量产为税”。
王安石自己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只希望从统治阶级的“仁善”“爱人”等道德要求来解决。
章惇在领悟到苏油的对辽经济手段之后,回去重读此书,越读越是心惊,也读出了很多困惑,因此经常与苏油进行探讨。
其中章惇最反对的就是安石相公关于国家支出这部分的描述,认为安石相公忽略了一个重要方面,那就是国家安全。
而章惇心目中的国家安全,可不光光是保卫国土不被侵犯,还包括了定期打击周边势力组建的军事力量,甚至将此过程中造成的军力损失都算到了国家成本支出上头去。
这娃就是骨子里边的鹰派,这才多收了三五斗,就已经开始萌发后世帝国主义思想和霸权主义的思想雏形,认为大宋周边的势力,凡是不当舔狗者,就该统统杀光
这又有些过分了。
于是苏油一路又跟他掰扯这个运维成本的问题。
国际外交的手段有很多,并非只有军事一途,军事其实是相当耗成本的一门生意,而且隐患很大,处理不当,那就相当于给子孙埋雷。
比如大宋周边地区,好多地方即便拿下来又怎样?
千年之后都还得扶贫,何况现在?
而且一个四境不宁的国家,想要安心发展是不大可能的,所以这里涉及到一个关于“度”的控制问题。
总之就是既不能如司马鸽派那般,恨不得将国防经费从国家预算中全部抹去,寄希望与别人不打自己;
也不能如秦国西夏那般,走古典****的路子,五百万人口养百万之军,除了对外掠夺征战,别无它途。
国人有一种思想,就是成王败寇,将成功者过度地拔高,失败者过度的贬低。
很多人还不理解暴秦之“暴”何来,其实一眼就能明白。
秦取百越,“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
赘婿在秦代的概念与后世不同,其实就是世袭奴隶。
《云梦秦简释文一·为吏之道》:“自今以来,遐门逆吕,赘婿后父,勿令为户。勿鼠田宇。三世之后,欲士士之,乃署某籍曰故某虑赘婿某,更之乃孙。”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隶臣”,“隶妾”,“奴产子”之类的奴隶。
还有大量触犯法令由平民转化而成的“城旦”,“刑徒”。
光骊山刑徒就高达七十万,还不包括送往北疆南疆,诏旨永远不得返回的那些,这绝不是一个正常的国家应该有的现象。
当这些力量汇聚成一个“**”的阶级,问题就大了,麻烦就来了。
秦朝,奠定华夏一族大一统的基本格局,开拓出后世华夏一族的基本版图和地理生存空间,拱华夏一族消化到大宋今日都还有余,仅仅这一点,就已经可以称之为伟大。
但是却没有必要无限拔高,甚至涂脂抹粉企图篡改历史真相。
其实就一个“书同文,车同轨”,也不是始皇所创。
《周礼·考工记》里边的规定得非常详细,有如“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
又有如“瓬人为簋,实一觳,崇尺,厚半寸,唇寸。豆实三而成觳,崇尺。凡陶瓬之事,髻垦薜暴不入市。器中膊,豆中县,膊崇四尺,方四寸。”
大到一个城池,小到一个陶罐,都有标准尺寸的规定。
而这部书,是汉代郑玄,根据春秋齐人留下的六大类三十个工种的工艺标准书整理出来的,真实情况,肯定远早于春秋。
所以标准化也不是秦人所创,车同轨也不是从始皇帝大一统之后,华夏人才开始搞,而是早在周代就已经存在。
只不过后来被诸侯搞乱,到始皇帝再次拨乱反正,利用国家力量重新统一起来而已。
这个功劳需要承认,但是因此就认为秦始皇就是“标准化”的发明者,却又是过度拔高秦人和始皇帝,低估华夏一族的智慧了。
不过这一套说辞只在章惇面前是这样,在司马光面前,却又是强调秦国对“华夏基本盘”的重大贡献,强调秦克西戎匈奴,南狄百越,开驰道一度量,建立都江堰等一系列水利大工程的功绩了。
总之就是不走极端,客观评价。
不过苏油对于章惇能从《经济论》中引申出“解除税制倒挂是解决国家基本矛盾的重要武器”这一论点,又是大加赞赏。
真宰相,果然值得期待。
丙辰,太皇太后诏曰:“原庙之立,所从来久矣。
今神宗既已开祔,于故事当营馆御以奉神灵。
而宫垣之东,密接民里,欲加开展,则惧成烦扰;
欲采搢绅之议,皆合帝后为一殿,则虑无以称神宗钦奉祖考之意。
闻治隆殿后有园池,以后殿推之,本留以待未亡人也,可即其地立神宗原庙。
吾万岁之后,当从英宗皇帝于治隆,上以宁神明,中以成吾子之志,下以安臣民之心,不亦善乎!”
高滔滔的意思是说,如果按照礼制规定,应当单独为英宗、神宗还有自己,营造造祭祀用的宫殿。
但是因为皇宫地方狭小,因此她决定不扰百姓,只将治隆殿后的一片区域加以改造,并且将帝后合一殿祭祀,以节约空间。
这是皇室对国家做出的“牺牲”,不过言外之意,就是要以此换取朝官们对宫室营造做出妥协。
在不增加国家负担,不让百姓拆迁的情况下,后宫如何营造,其他人统统给我闭嘴,少瞎哔哔。
这事情皇家站在了理儿上,要求大家各退一步,群臣也很听话,没一个瞎闹。
于是扁罐和宋用臣开始指挥工匠大兴土木,改造宫殿。
依旧是榫卯结构,不过支柱从木料变成了钢筋混凝土,搭建在浇铸的水泥柱上,算是古今结合。
为了加快营造速度,宋用臣甚至开通了一条直入內宫的小型铁路,别墅建造的时候采用了木板进行暂时分隔,工地与后宫生活分为两个区,互相并不影响。
隔离出工作区后,天师府发动汴京信众取五色土,取土之后浇铸地下室,然后浇铸地上结构,动作非常快。
仅仅用了两个月时间,几栋颇具东方美学的三四层小别墅便建造完成。
接下来就是内装阶段,因为都是按照工业化标准图纸进行,很多木工如门窗一类,在浇铸别墅框架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现在只是个安装问题。
这样的房屋远比以前的老式建筑功能完善,居住舒适,而且建造速度极快。
内装比起房子还要花钱,不过那已经不是扁罐和宋用臣的事情了。
那是画家的事情。
要满足采光取暖,每栋“别墅”的室内空间都没有太大,一般就是两百平米左右,但是因为都在三层以上,加上顶楼阳台,使用面积也多达七八百平米。
别墅最神奇的就是地面,使用黄铜条作为间隔,用萤石、矿物颜料和水泥填充成美丽大方的图案,然后用锅驼机地面打磨设备将之打磨到反光发亮。
在后世不值一提,但是在如今的大宋,经过两位艺术家的创作,每个房间的地面,都堪称一幅艺术品。
加上地毯、墙纸、吊灯、壁炉、以及精美适用的精美家具,海外珍奇的装饰品,这种在传统中加入新奇的设计理念和元素,让过来看过一次的高滔滔非常满意。
赵煦更是恨不得立刻就能搬进来。
经过这样一处理,后宫立刻就变得开阔了起来,有一半的面积可以设计成会所和园林。
为了减少土方量,张敦礼和王诜干脆将一半面积中的一半,设计成了池沼和水榭。
池沼非常现代,深度只有半米,而且全部是石底。
也没多花太多钱,就是将以前的石头地面做了一次沉降,多了管道安装和水泥弥缝。
水域其实并不是一个整体,而是无数个大小水池构成,不过用池上的水榭通道加以遮掩,让人以为就是一个大池。
水池里从苏家尉氏庄子里移来了不少珍贵的彩鱼,还移来了二十一节度原从玄鹄城带回来,之前一直养在金明池的黑天鹅。
岸边有假山、亭台、草坪、花圃,甚至还有一个小村落,村落里还有桑蚕,鸡鸭棚,耕地。
根据赵煦的强烈要求,那里主要栽种了金瓜、玉黍、土豆、甘薯、藜麦。
还养了弄栋牛和印度牛杂交的奶牛,以及赵煦指明一定要有的羊驼。
第一千四百九十九章 循循善诱
第一千四百九十九章循循善诱
此外还弄了一个果园,种植经过矮化的果树。
即便是这样,都还有五十多亩,可以规划成赵煦的运动场。
这里设计了一个现代化的马棚,养着骐骥院送来的最顶级的名马,还有一个箭馆,一个武备库,一个游戏楼,供赵煦在这里放松心情。
主体工程搞下来,一共花费了不到三百万贯,主要是高滔滔本着“节用”的原则,将宫室原有的木料,地面的地砖,都尽量重新予以了应用。
剩下七百万贯,都是内装陈设和园林花木的花费。
但是其实总体成本并没有这么多,因为宫里这次改建,拆得了大量的名木如紫檀、金丝楠。
梁柱屋廪被节省出来,送到将作监妥为保存,再给内宫做几十年家具都够用。
不过这些苏油都没有再过问,如今朝堂上已经进入了改良新法的白热化阶段,各方势力正在拼刺刀。
司马光从乞雨回来就生了大病,在家中不能上朝,苏油带着苏轼苏辙去看望他的时候,司马光躺在床上,拉着苏油的手说道:“明润!四患未除,吾死不瞑目矣!”
司马光所谓的四患,就是青苗、免役、将官、冗军。
苏油也不知道从何劝起,看到司马光那样也不好多提。
司马光所谓四患,其中青苗是王安石首倡,相当于新法的标志。章惇等人虽然同意改良,但是还想保住这个名目。
而免役法、将官法,总体来说利大于弊,不光是改革派,甚至改良派和保守派中不少人,都认为应当保留。
因此司马光想要完成自己的理想,阻力非常巨大。
这场大病,也不能不说和这些没有关系。
二月,乙丑,命蔡确提举修《神宗实录》,以邓温伯、陆佃并为修撰官,林希、曾肇并为检讨官。
这是程序正确,不过蔡确不敢回京,在半路磨磨蹭蹭写辞呈。
司马光在病中移书三省:“今法度宜先更张者,莫如免役钱。光见欲具疏奏闻,若降至三省,望诸公协力赞成。”
又手书与吕公著曰:“光自病以来,以身付医,以家事付愚子,唯国事未有所托,今以属晦叔矣。”
事已至此,也就不由得群臣顾及司马光的身体了,纷纷前往探望,力图说服他不要这么做。
中书舍人范百禄首先到访:“熙宁免役法行,百禄当时知咸平县,开封罢遣衙前数百人的时候,老百姓都感欣幸。”
“之后有司求羡馀,务刻剥,免役法才产生了弊端。如今其实只要逐渐减免助免钱额,以宽民力就可以了。”
司马光不听,上奏免役法的危害。
“免役之法有五害:
旧日上户充役有所陪备,然年满之后却得休息,今则年年出钱,钱数多于往日陪备者,其害一也。
旧日下户元不充役,今来一例出钱,其害二也。
旧日所差皆土著良民;今召募四方浮浪之人,作公人则曲法受赃,主官物则侵欺盗用,一旦事发,挈家亡去,其害三也。
农民所有,不过谷帛与力,今曰我不用汝力,输我钱,我自雇人,若遇凶年,则不免卖庄田、牛具、桑柘以求钱纳官,其害四也。
提举常平司惟务多敛役钱,广积宽剩,希求进用,其害五也。”
应该说,司马光列举的这五条,的确是免役法的弊端,但是并非不能改良。
而司马光的主张是“罢废”,恢复以前的差役法:“为今之计,莫若降敕,应天下免役钱一切并罢,其诸色役人并依熙宁以前旧法定差。”
“惟衙前一役,最号重难,向有破家产者,朝廷为此始议作助役法。
今衙前陪备少,当不至破家;若犹虑力难独任,即乞依旧于官户、僧道、寺观、单丁、女户有屋业者,并令随贫富等第出助役钱,遇衙前重难差遣,即行支给。
然役人利害,四方不能齐同,乞指挥降诸路转运使下诸州县,限五日内县具利害申州,州限一月申转运司,司限一季奏闻,委执政官参详施行。”
高滔滔诏三省、枢密院同进呈,得旨依奏,苏油和章惇也不再顾忌司马光的颜面,开始狙击,大家在都堂吵成一锅粥。
辛未,以侍御史刘挚为御史中丞。
癸酉,以监察御史王岩叟为左司谏。
右司谏苏辙上言:“帝王之治,必先正风俗。风俗既正,中人以下皆自勉于为善;风俗一败,中人以上皆自弃而为恶。
邪正盛衰之源,未必不始于此。”
然后总结了真宗和仁宗重视台谏,因而朝中纲纪整肃,忠良得用。
因此真宗朝虽然有丁谓“乘间将窃国命”,“而风俗已成,无与同恶,谋未及发,旋即流放”。
仁宗朝的执政大臣“畏忌人言,不敢妄作,一有不善,言者即至”,“故虽人主宽厚,而朝廷之间无大过失”。
之后说到神宗驱逐台谏,“由是风俗大败”。
最后总结:“臣愿陛下永惟邪正盛衰之渐,始于台谏,修其官则听其言,言有不当,随事行遣。使风俗一定,忠言日至,则太平之治,可立而待也。”
应该说苏辙这篇奏章是他上任右司谏的“工作指南”,水平比一般台谏官高明就高明在——“言有不当,随事行遣”。
不再以风闻为理由免责,表示谏议官也应该承担政治后果,在苏油看来是一种进步。
但是高滔滔为了“虚怀纳谏”的政治名声,对苏辙的文章予以了赞赏,依旧留中了。
三月,甲戌,御迩英阁。
苏油对赵煦恭贺:“听闻陛下昨日见到蝼蚁搬家,辄违而过之,且敕左右勿践履。”
“此亦仁术也,臣估计不久就会感动上苍,降下霖雨。”
蚂蚁上树会下雨,其实都是民间经验,但是苏油一直在找机会给赵煦立旗子,立刻逮到了话题。
殿中众臣都看向赵煦,高滔滔问道:“陛下,可有此事?”
赵煦面无表情:“有的。”
侍读韩维高兴坏了,说道:“陛下仁孝发于天性,愿陛下推此心以及百姓,则天下幸甚。”
高滔滔也给赵煦点赞:“的确,心性难得,也是众侍读侍讲护佑之功。”
几位大臣连称不敢。
然而传言很快,赵煦爱惜蝼蚁的事迹,当晚就在汴京城传扬了开来。
丙子,大雨,大宋北部和辽国南部的旱情终于解除。
赵煦还是小孩子,但是小孩子因为仁慈的行为感动上苍普降甘霖,让大宋子民觉得更加可贵。
咱们官家小是小了点,但是真是个好皇帝苗子,未来不会比仁宗神宗差。
这件事情是赵煦做的,但是也只是他一时的行为,这娃被石薇带着在东明猎杀可爱的麂子山羊的时候,一样兴奋得很。
但是苏油看到了这件小事的利用价值。
赵煦是个敏感而且隐忍的孩子,他不说,不等于他不懂。
朱德妃被高滔滔训斥的事传到赵煦那里,都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苏油通过这件事情,给了赵煦一些鼓励和温暖。
之后劝说赵煦的话语,才让这孩子听得进去。
在去理工学院的路上,苏油对赵煦说道:“陛下,制度就是制度,而且礼敬和关爱,其实不一定会表现在溺爱的行为上。”
赵煦问道:“司徒此言何意?”
苏油说道:“臣年幼的时候在眉山胡乱作为,还跑到了大理,中间也遇到了凶险。”
“光献太后听闻之后,命官府约束我读书,当时知县是张公的公子,便将我送去成都归由张公管束,后来才有了臣的一番际遇。”
“龙山长、张公、赵公,对我的约束那叫一个苛刻,你知道吗?当时龙山长要我一年通七经!张赵二公还要我观政!”
“那个时候我才刚刚和陛下一般的年纪,我也想去青羊肆、浣花溪游玩啊,可到现在我都不记得那两处繁华是什么模样,在成都的几年,基本上就是读书、写文章、论事、让二公指点批评,然后又是第二天的重复。”
“太皇太后越是对亲近的人,越是严厉,你看她对高功绘的处罚,直接去了日本宋城,不可谓不重。”
“韩绛迎德妃,的确是逾礼了,且事涉陛下生母,故而太皇太后斥责得有些严厉。”
“但是斥责的本意,并不是针对德妃本人,而是针对那些想要利用德妃的人,这点想必太皇太后不会明说,但请陛下要意识到。”
“因此陛下不用不开心,斥责了,就说明这件事情就过去了,臣最担心的,还是那些挑唆之人。”
“小人最善于伺机弄权,必然有人会以此为契机,挑弄陛下和太皇太后的关系,然后以作进身之阶。”
第一千五百章 问卷调查
第一千五百章问卷调查
“比如邢恕,他让太皇太后尊崇德妃,目的是为了什么?是真的发自内心尊重陛下和德妃吗?”
“他游说高功绘的理由,是说可以利用此举,在陛下心中留下对高家的美好印象,等以后陛下亲政之后,才会保全高家的富贵。”
“到时候他就可以凭此功绩,得到陛下重用,保住他岌岌可危的官位。”
“是可谓用心险恶。”
“蔡确也是如此,陛下本是先帝亲子,先帝大行之际,由太皇太后做主立陛下为君,本来就是自然之理。”
“太皇太后也是这样做的。”
赵煦问道:“司徒如何得知太皇太后的本意?”
苏油说道:“因为我跟苏轶打听过陛下登极那天的情形,据说陛下的衣袍很合身。”
“当时臣心中真是大慰。这说明什么?说明太皇太后一直就在为陛下登极悄悄做准备,连即位用的小衣服都准备好了。”
“因此那些所谓的拥立之功,全都是朝臣们往自己脸上胡乱贴金,那般污烂的心理,都是为了自保和进身之用,都是为了巩固他们的权位之用。”
“他们这是在利用陛下。”
“陛下心性纯良,年纪又小,一时岂能够想到这些?要是中了他们的计谋,不就会对太皇太后产生怨怼?不就会形成朝堂的对立分化?不就会让臣子离心离德?不就让陛下成了他们的挡箭牌,被他们拖到了大多数朝臣的对立面?”
“太皇太后贬逐郉恕的原因,就在于这一点。”
“因此臣想请陛下多留一个心眼,时刻牢记两宫一体。”
“对于那些挑拨两宫关系的,以拥立之功自诩的人,无论内廷还是外朝,无论是太皇太后,皇后那边的,还是德妃,陛下这边的,都要留意小心。”
赵煦也模仿苏油郑重而鬼祟的模样点头:“我明白了。”
苏油的话他听得进去,因为要说拥立之功,最大的应该是扁罐哥。
最后震慑住宵小的,还是扁罐哥偷偷搞到的霹雳炮模型和转轮铳。
但是苏家人从来没在这上面提过一句,哪怕暗示都没有。
大宋皇室,永远兄友弟恭叔贤侄敬母慈子孝。
苏油叹了口气,跟十一岁小孩说这个,其实有些拔苗助长了,但是没办法,谁叫对面这娃是皇帝呢?
继续说道:“接下来臣可能会离京一段时间,去为陛下料理另一件大事。”
“啊?司徒要离京?”赵煦心里有些慌,小孩子甚至有些感觉遭到了背叛。
他对苏油的依赖心理很重,可以说现在整个朝中,能让他觉得亲近的,又不含什么别的目的,能让他进步成熟的臣子,好像就只有苏油一个。
太皇太后赞誉的那些老臣,不是喜欢板着脸说话,就是喜欢端着书本训人。
而太皇太后赞誉的那些人所反对的,朝中的那些所谓的奸人,也让他觉得实在是太卑劣了,经司徒一讲,他发现以自己现在的智商和能力,根本玩不过。
自己现在所能依赖信任的,只有太皇太后和苏油,但是太皇太后在他登极之后,对后宫管得越来越严,对自己的要求与约束也越来越多。
只有离开皇宫,在理工学院学习的时候,才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对了,就是快乐。
世界上关心他的人很多很多,但是没有一个人,哪怕是太皇太后,甚至是自己的生母,都没有关心过,才十一岁的赵煦,是不是真正的快乐。
所有人关心的,是赵煦能不能成为合格的君王,或者能够给自己带去多少利益。
是赵煦从临制,观政,到亲政期间,有多少机会可以把握,能让让自己投机到人臣极位,后世荣华。
因此赵煦在听政的时候一言不发,摆扑克脸,其实是小孩子内心中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而这种保护,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恐惧。
只有苏油,是实实在在地关心赵煦是否快乐。
也只有在苏家人面前,赵煦才会取下自己的面具,做回一个十一岁的少年。
现在唯一一个能够让自己轻松面对,谈笑自如,作为自己快乐源泉的人,说他要走了,赵煦真的有点慌。
苏油说道:“陛下,没办法,中牟那边基建已经完备,京师大学堂应该成立,臣肯定是要去把关的。”
说完开始鼓励赵煦:“陛下你其实做得很好,非常好,现在这段时间,陛下就以观政为主,不要轻易表明自己的观点。”
“记住一句话,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赵煦问道:“司徒你为何却从来不默呢?”
苏油笑了:“陛下这话不妥,臣如果保持沉默,固然是保身之道,但是知而不言,却是对陛下的不忠,我自己心里这关就过不去。”
说完对赵煦拱手:“不过今后要是陛下以臣胡言乱语,悖妄无行,还请如今日这般开诚布公,臣自当请退。”
赵煦说道:“太皇太后说司徒不羁进退,非名利可扰之人,是大宋最大的纯臣。”
苏油摇头:“那臣惭愧,唯有鞠躬尽瘁而已。陛下,臣离开京中,依旧不失辅议之责,密折制度是先帝所创,我们每日都可以通信的。”
“朝政如今已经到了关键时期,司马学士废免役法之心甚重,然老成之人,却有以为不妥。”
“国家的水利、国防、调输、开垦,很多大工程都要兴举,必然就会产生差役,这是无法避免的。”
“四年大丰,朝廷在水利上稍有懈怠,去岁就出现了洪水,今年就出现了旱灾。”
“所幸收储丰盛,调运及时,救灾措施得当,才没有酿成大祸,但是绝对值得警惕。”
“既然差役不可免,那役法就不可免,差役之法,本就诸多弊端,制度粗放,本身并不比免役之法优良。”
“当然免役之法也有弊端,但是既然大家都已经能够看见,列举,为何不去讨论如何一一解决其中所有的严重问题,却非要固执地各执一端呢?”
“臣倒是觉得,在做出决定之前,集思广益方才是正确途径。”
“天下事,终是天下人为之,朝中争议,也是为了天下人最终得到一个公平合理的役法。”
“那么为何不广采天下人的意见呢?”
“既然各地州县都存在差役,那么为了最大公平,不如就请天下州县各自阐述理由,调查自己治下百姓,是愿意选择免役法,还是愿意选择差役法。”
“待到所有意见汇集到一起,朝臣对于国家的局面,恐怕才会有一个真正全面的了解。”
赵煦问道:“那么地方州府,有没有可能希宰执之议,曲意奉承?”
“有。”苏油说道:“因此臣建议陛下启用密折之权,在给天下路转运使的密折里让他们统计治下各州县意见,然后让他们密折上奏,类似风闻奏事,不承担行政责任。”
“至于其所言是否属实,官员是否勤政,臣会制作一张问卷调查表交给陛下,陛下可以让他们具实填报数据,我们从数据中来分析。”
“比如一县差役有那些,需要的人工有多少,地方上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提举工役的是县中哪一部分人,花费多少人力物力,怎么花的,工钱多少等等,都得有名有姓有切实数据。”
“肯定会有大量造假,但是想要造假,却也是有成本的。我们也能过结合户部记档来查证。”
“这可以作为一项理工课外作业,交给陛下来做,由县君和苏轶陈梧帮助陛下完成,其结果只作为一项参考,交给太皇太后懿览,帮助朝臣们做决定。”
赵煦问道:“那司徒觉得,是差役好还是免役好?”
苏油笑道:“陛下,我们应该做的,是查清事实,因地制宜,制定出我大宋最合理的役法。”
“这才是终极的目的,在这个目的之前,在天下人的利益之前,我的观点,司马学士、章惇的观点,甚至陛下与太皇太后的观点,都不重要。”
“我们是要让天下百姓,不再为差役所苦。不能在争论当中,就渐渐忘了我们制定役法的本意,成了意气胜负之争。”
“陛下,这件事情,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做。”
赵煦说道:“那我需要告知太皇太后吗?”
“当然。”苏油说道:“密折由陛下与太皇太后拟下才行,统计数据粗表,需要陛下在太皇太后前登录,不过之后的数据分析,太皇太后那么操劳,肯定是不能亲力亲为的,这事情就得陛下担当起来了。”
赵煦点头:“我知道了。”
小破孩的自尊心是很强的,他知道自己是皇帝,而且也比较有责任心,苏油觉得,让赵煦通过这种方式,适当地参与到朝政决策当中,是一种非常好的锻炼方式和心理疏导过程。
亲自出力,而不是装木偶听讨论看结果,这个参与感其实很重要。
经过苏油一番解说,赵煦的精气神又有些不一样了,从德妃被高滔滔训斥之后的蔫头吧脑,重新变得振作起来。
之后一大一小两君臣便将话题转移到了街市上来。
第一千五百零一章 潜移默化
第一千五百零一章潜移默化
这是另一项功课,两人鬼鬼祟祟地躲在车里朝外边偷窥,通过观察商铺的进货,水牌上的价格,店铺经营品类的变化,商贾与顾客之间的讨价还价,开封市民的日常生活,也可以看出其反映出来的很多朝政问题。
比如在徐州铁钱冶取消,盐榷彻底取消后,京中盐价偷偷降了两文,然后又偷偷涨了回去。
比如经过老李家米店的时候,苏油告诉赵煦因为四年丰积,老李家米店第一年中经营惨淡,到了第二年才缓过起来,第三年第四年规模扩大,生意红火赚了不少。
为什么大丰收第一年米商吃了大亏?这就是库存进价和年后出货价的关系了。
很多事情,凭空想象,与实际情况截然相反,如果朝廷认为粮食大丰收,就认为粮商当年一定会变肥,因而加大对粮食商人的苛剥,制定出对米商加税的策略,结果必然就是米商雪上加霜,一定会关张不少,导致第二年的粮食流通更加不畅。
在这种情况下,那就应该赶紧出台政策鼓励行商,帮助他们度过粮价下跌带来的第一年亏损,鼓励农民积蓄粮食,用利益引诱大家加入到存粮运粮食卖粮的行当里边去。
看起来,朝廷吃亏了,大量的粮食没有收入国库,还要补贴粮商,降低粮食商品税,以鼓励民间贸易和存量。
但是实际上,这些举措却能减少朝廷为稳定粮价花费的大笔银钱,降低了紧急增加仓房的建设压力,以及国家漕运的运输压力,更重要的,是保住和扩大了流通渠道,为来年打好基础。
很多事情都来自市井中的举例,然后经过苏油的分析,让赵煦大开眼界,不再从事物的表面,而是从其下面的运行规律,从其本质看问题。
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教育方式,需要一个知识面非常宽广的教师,赵煦也充满了兴趣和钻研精神,这方面的进展,远比在十三经上的进展快得多。
换句话说,小赵同学,开始有点偏科了。
己巳,苏油上书,京师大学堂建设粗备,请求去中牟坐镇。
这是大事,高滔滔立刻批准。
……
中牟,留雁湖畔,一个学区建造了起来。
学区依托一个叫李家集的小镇,从去年到现在,在小镇边缘的湖边,修造起了几条街道,一个巨大的集镇,以及很多高大宏伟的建筑。
整个集镇最终由一条人工开凿的小河与小镇分离了出来,小河上另外修造了四座石桥。
当地的居民们对小河对岸的房屋非常羡慕,那种房子非常漂亮,窗户很大,还用了玻璃。
最开心的,是这里建造起了一座高高尖顶的红砖钟楼。全镇都能看到。
这些天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身份不一,有的一看就是书生,有的却像商贾,还有农人、牧人、军人、工匠、和尚、道士……
甚至还有好几位朱袍绿袍的官员!
最大一座桥叫文津桥,桥前立着一座高大的牌坊,牌坊上是楷体大书绿漆文字——京师大学堂。
几个大字出自如今大宋声誉最高的文臣,司马学士之手,牌坊两侧还有苏司徒已经名闻天下的那幅楹联。
率性修道致中和,人情之趋,即为天理;
齐家治国平天下,民心所向,便是纲常。
这一天,又是一行车马过来,当先马上的是一名紫袍大员,然而却是年轻得异常,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
苏油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遍洒下了英雄帖,诚邀各路学阀来京师大学堂当然讲师。
士大夫功名,立德、立功、立言。
立功需要倚仗仕途才容易得到,不过立德,立言不需要!
在苏油给他们的信里边,这个地方,以后就是大宋文萃之地,各位大佬赶紧来抢地盘啊!
位置很多,文学院、史学院、经哲学院、数学院、天文学院、地理学院、物理学院、化学院、医学院、农学院、美术学院、音乐学院。
身有官职的那一帮子还在犹豫,但是很多打酱油的小官和一般身份的平民一点压力都没有,毕竟学院属于皇家,一个研究员,工资都给得比州官还高。
文学院、史学院、经哲学院不好弄,因为这三路大佬,一般都还是高官,苏油采用在京官员客座轮流讲学制。
除此之外还有在民间卓有声誉的学者和词人常驻,比如唐淹、贺铸、晏几道。
文学院的院长是苏轼。
这个真不是苏油特意安排,真是出于照顾民间呼声的不得已。
苏轼已经成了中书舍人,仍赐金紫,而且是免试入职。
按故事,凡是文事优长的人才,才能选进中书舍人,而且必须通过舍人试。
熙宁元年,苏油进中书舍人,虽然只是贴职,仅仅是为了在赵顼需要参谋时有“职责在身”,都经历了严格的考试,交了二十几篇呈文,走了一通过场才得到。
这个职位非常紧要,属于天子近臣,是天子储备宰相人才的地方。
其职责看是秉承皇帝和中书的意见写写文章,其实要负责对皇帝解释学问、政务,引导皇帝与政事堂达成一致意见,参与制定国策,最后将国策大略,即“词头”,变成华美文字即“敕诰”,颁布天下。
神宗朝起,中书舍人也具备了封还词头的权力。
因此这个职位对政治素养和文学修为的要求,非常高。
到了苏轼这里,太皇太后看到司马光拟进的中书舍人待考人才,就问了一句:“苏轼也需要考试吗?”
司马光想起了这娃“三杀三宥”的前科,自问文学修为差了欧阳修不止一帽子,看了看吕公著:“要不,就不考了吧?”
吕公著想了下改卷难度,也点头:“老臣也觉得,苏轼这样的人才,已经用不着考试了。”
于是苏轼打破了有宋一朝成例,直接免试成了中书舍人。
这要是换做别人,见狗乱撒尿都要弹劾一把的台谏早就闹开了,然而这次,愣是一点反对声音都没有。
大苏进中书舍人了?好好好,咱整首诗贺一贺吧!
实在没天理,但是牛人之所以叫牛人,就是牛得没天理。
古文用典非常繁多,哪怕是中书舍人,也记不完全部典故,因此中书舍人赴任,一般都要携带典故辞典,韵部词典等工具书籍。
苏轼不用,直接带了一盒“诸葛笔”就上任了,因为他认为官家提供的纸墨都是上乘,就毛笔不尽人意,需要自带。
但是人家大苏真的没有装逼,而是真实的不需要,出手文章就可观。
人还是一样的耿直,还是一样喜爱调笑,五年放逐的年月,竟然都被狗吃了。
恃才放旷,曾经对朋友门生说道:“文章之任,亦在名世之士相与主盟,则其道不坠。
方今太平之盛,文士辈出,要使一时之文有所宗主。
昔欧阳文忠常以是任付与某,故不敢不勉。
异时文章盟主,责在诸君,亦如文忠之付授也。”
意思是说,文林盟主以前是欧阳修,欧阳修曾经将盟主托付给他,他希望朋友门生们继续精进,以后也能如他不负欧阳修所托那样,完成传续大业。
就算是事实,也未免有点嚣张。
秦观的词可以说算是有宋一代最顶级的,苏轼也评价其气格不足,曾经对他说道:“不意别后却学柳七做词。”
秦观回答:“某虽无学,亦不如是。”
苏轼说道:“‘**当此际’,非柳七语乎?”
然后还自己做了一副对联,引用秦观和柳永名句,叫“山抹微云秦学士,露花倒影柳屯田”。
王祈是苏轼妻族,官至大夫,曾经对大苏说道:“平生写竹,唯两句最得意。”
大苏问是哪两句,王祈说:“叶垂千口剑,干耸万条枪。”
大苏说道:“好是极好,但是算下来,则是十条竹竿,一个叶儿。”
王禹锡也是王家秀才,太皇太后和赵煦乞雨成功,小王童鞋做的贺雨诗里有“打叶雨拳随手重,吹凉风口逐人来”。
当时自以为得意。
大苏看了问道:“十六郎啊,你作诗怎么如此不入规矩?”
王禹锡大窘:“这是醉时所作。”
隔了几天,王禹锡又拿着一首得意之作来见大苏,大苏看过之后问道:“你……又醉了?”
大苏进入了他的黄金岁月,然而另一个人却苦逼了。
吕惠卿。
吕慧卿在给朝廷的谢表中过于嚣张,引发众怒。
连章惇都开始反省变法时期的错误,吕惠卿还在坚持,曾经与门客议论:“苏子瞻文辞如何?”
门客应和吕惠卿的意思:“似苏秦张仪。”
吕惠卿笑道:“苏秦的文才很厉害的,张仪比不上,苏轼一样比不上。”
然后取出自己的上表,缓缓念道:“面折马光于讲筵,廷辩韩琦之疏奏。”
在表中还有一句:“自省于己,莫知其端。”
吕慧卿这是见势不可免,干脆破罐子破摔,反正家族在南海已经捞足,准备回家养老,好歹捞一点“坚持己见,不屈时议”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