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54分节
第一千五百二十一章 高手和低手
第一千五百二十一章高手和低手
陈梧那边打得比较慢,等到苏油将望远镜转到他的胸靶上:“靠!椅子你这……你这不科学……”
陈梧已经打出了节奏感,每一次击发,手臂会随着后座力轻微地划一个向上的椭圆,然后又极具美感地绕回来,紧跟着是第二次击发。
虽然速度比扁罐慢了不少,但是枪枪都在八环以内。
待到看过陈梧协调畅的射击连续动作,苏油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天师道内家功法!你……你练成了!”
家里几个孩子性格都不同,扁罐勇于任事,刚毅不阿,身有侠气,性格更像石薇。
漏勺聪明活泼,灵活机变,善于举一反三,甚至可以说有些奸滑,性格更像苏油。
椅子甚至比漏勺还聪明,但是性格沉静。虽然缺少机变,不过因为心无旁骛,学业进展是几个孩子里边进步最快的。
呃……至少是在毕观来到苏家之前是这样。
不过石薇最喜欢椅子的性格,跟苏油说这是修炼天师道内功最好的胚子,从小就给他导引锤炼,连扁罐和漏勺都没有得到真传。
如今看来,椅子虽然一副文绉绉的小陈昭明的书呆模样,手底下的功夫竟然已经小成了。
等到陈梧试射完毕,苏油问道:“椅子,现在你和扁罐比武的话,谁的赢面更大?”
陈梧将手铳复位,退出射空的弹夹放到身前的桌子上:“要是双方着甲,使用刀盾,扁罐哥肯定赢。要是快靴软打,比试剑术,那我的赢面应该大些。”
扁罐在一边翻白眼:“椅子你不用这么客气,娘传你那手慢吞吞剑法,程大侠都说奈何你不得了。”
说完也将弹夹退出重新换上一个,拉筒上弹合上保险,玩了个枪花铳口朝下递给苏油:“爹爹你不玩玩?这还是你和舅舅的最初设计呢。”
“哈哈哈你爹就画了个外形,跟你舅舅讲了这个半自动的理念,其余都是你舅舅完成的。”苏油想了想,反而接过赵煦手里的抵肩版本:“陛下这枝扳机改造过的,击发更轻松些,为父还是用这支吧……”
十三发打完,成绩比赵煦更加寂寞。
苏油还不忘教育赵煦:“陛下你看,这就跟打麻将一样,发明者不一定就是高手。”
“所以光懂理论也不一定就善于实践,能够在朝堂金殿上说得头头是道的,有多少只是有嘴皮子功夫,放到外路去任职一届,能不能够一样政绩斐然,就很说明问题了。”
“所谓术业有转攻,人才,必须通过全方位的锻炼培养,才能成为人才啊呵呵呵呵……”
连珠铳重量八斤对于扁罐他们来说不算太重,但是对于赵煦还是太沉,只能看着扁罐他们过瘾。
子弹每三发有一发是涂抹了磷镁涂料的曳光弹,一班内殿班直,在空气中打出十数道飞向靶心的红亮弹道,这效果不一样了,看得赵煦兴奋莫名。
验收是合格的,新军换装只需要简单训练,战力就能得到明显提升,弹药输出程度远比神机铳要高。
不过从单颗子弹威力来说,连机铳比神机铳要小一些,因为要满足苏油要求的八斤以下,以及携带尽量多的子弹,最容易实现的方法,就是将子弹口径改小。
见苏油点头,扁罐才对赵煦招呼:“陛下,来我们试试这个。”
“啊?我吗?”赵煦高兴坏了:“我也能玩大八粒?”
两人来到一个卧式位,扁罐让赵煦趴下,取来一支带2.5倍瞄准镜的连机铳:“咱这回试这个。”
让赵煦将铳接过,扁罐开始给他调整正确战术姿势:“在卧姿结构是以左手掌、左肘、左肩和胸廓左下沿构成一个近似菱形的‘托枪支架’,以菱形的一个边着垫,垂直竖立。”
“这里,左手掌处为托枪的力点,这里,下底左肘为托枪的支点。这就是托枪支架前端的重力矩。”
说完在赵煦背上几处拍得啪啪的:“后端由肩、背及整个躯体的重量,把托枪支架的底边密切贴合在垫面上,使前端的重力矩保持平衡。”
“因此卧姿射击,第一要努力保持左肘至胸廓左下沿两点位置的稳固一致,在‘托枪支架’的上边,由枪皮带连接,而下边两点,则具有可变性。”
说完拖死狗一样调整赵煦的身体:“为使这两点的变化尽量减小,一方面运用身体向左侧翻转,加重左胯的压力,保持胸廓下沿位置的固定;
另一方面,增大左上臂与地面的夹角,减小肱骨倾斜度,增加对肱骨的支撑力,这对‘托枪支架’底边长度的固定有直接作用。”
“好了,姿势摆好了,陛下现在要记住身体各部位的位置,接下来,肩、背、颈部肌肉,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要自然放松下沉,好,再注意贴腮和握把的力量正确,嗯,差不多了,怎么样陛下感觉?”
赵煦说道:“扁罐哥下命令吧!”
扁罐在赵煦身侧也趴了下来:“保证上述三点的一致性,即抓住了卧射姿势的关键环节。现在陛下是狙击手,我是观察手,前方七十米处有一个胸靶,那就是敌人,陛下看见了吗?”
“叫我佣哥儿,我现在是战士!”熊孩子代入得还贼快。
扁罐举着望远镜:“嗯,现在风向正好是顺风,佣哥儿你注意调整呼吸,可以自由射击了。”
赵煦瞄准了一会儿,扣动了扳机,“砰!”
“好!”扁罐继续扶着望远镜:“这一发击中肺部,便会让敌人失去行动能力,为了保证成果,需要向头部补一发。”
“砰!”
“好!任务完成!现在前方左五度又发现敌情,那是敌方指挥,佣哥儿你记住技术要点,自由调整姿势,瞄准目标,准备射击。”
赵煦按照扁罐的说法开始调整,很快瞄上了另一个胸靶:“准备完毕!”
“为了保证完成狙击,这一次采用三连射,尽量瞄准敌指挥心脏和头部,现在调整呼吸,好,可以自由射击。”
“砰!”“砰——砰!”
“好!任务完成,跟我撤退!”
两人采用匍匐姿态,拖着连机铳后退了几米,这才呈猫腰状态跑了回来。
赵顼兴奋坏了,对着苏油一个立正敬礼:“报告司徒,刚刚我击毙了一个敌人哨兵,一个指挥!”
苏油笑着还了一个军礼:“臣就托大了,恭喜陛下。”
赵顼摆着手:“别别别,听说曹南和田遇,能够打中七百米外的目标,最远击杀目标在九百米开外?”
说完看向靶场千米之外的那面小小红旗:“不来靶场,不知道九百米外取上将指挥首级是个什么概念,曹节度和田团练,真神人也!”
苏油哈哈笑道:“田团练正在军事学院培训神枪手,不过陛下要是有机会见着他,得叫他田襄卫,用旧军阶级称呼他,他要生气的!”
……
后宫,奔波了一天一夜的赵煦还在兴奋,正跟高滔滔显摆新得的玩具。
高滔滔不由得有些担心:“哥儿啊,内宫里闹出大动静,明日又该有朝参了。”
“皇祖母放心。”赵煦熟练地装配连机手铳,在枪口加上了消音器之后,手铳的模样看起来更像后世的一支半自动步枪的微缩版了。
消音器的结构原理很简单,就是两层钢管套筒,内层有些孔洞,可以进气,外层是个钢筒,两筒间前后用钢片分隔成五个消音碗。
这个装置,最早其实是用在蒸汽机蒸汽喷口上的,用于消减排放蒸汽时候的巨大噪音,现在被理工用在了枪械上。
第一千五百二十二章 辽国农庄
第一千五百二十二章辽国农庄
宫内有射箭用的靶场,赵煦命人在十步外竖起一个人靶,套上冲压板甲。
举起手铳瞄准靶子:“噗噗噗——”赵煦将一个弹夹十三发子弹一转眼便发射了出去。
高滔滔是将门出身,仁宗时期宫内有人作乱,也曾亲自提剑守卫宫门,对军器并不害怕,见到孙儿手里这古怪军器数息之间便击发了十三次,也是大感震撼:“果如司徒所言,此乃神兵!”
赵煦将射空的连机手铳复位:“这一款是威力较小的,扁罐哥和椅子哥他们单手都能使用,速度比我快多了。”
“一般军士用的是威力更大的长铳,一次八发,扁罐哥说对付辽人骑军集群冲锋不在话下。”
高滔滔深吸一口气:“走吧,去看看效果。”
如今的冲压板甲已经制作得相当轻薄,在九毫米口径的连机手铳前毫无抵抗力。
除了脱靶的几枚子弹,其余全在钢甲上开出了小洞,包括板甲下的皮衬都已经被击穿。
见高滔滔用手试探着钢甲上的窟窿,赵煦在一边小心地说道:“皇祖母,我想……我想……”
高滔滔笑道:“哥儿怎么吞吞吐吐的?如果自己都觉得不好开口的事情,那就不说也罢。”
赵煦红了脸:“不是……孙儿想……进入皇家军事学院,学习军事。”
“这如何可能。”高滔滔不由得有些又好气又好笑:“哥儿是天家至尊,朝臣们想的是致君尧舜。”
“不过史上,可没有带兵打仗的尧舜。”
见赵煦还想要争辩,高滔滔说道:“哥儿别急,祖母的意思,是说哥儿这样做阻力太大,必然遭到群臣的阻挠。”
赵煦有些恼怒:“可是司徒说如今的军事与古代战争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仅仅学习孙吴兵法,不一定就能明白战阵,一个君主必须了解水陆新军战法才行。”
“哥儿别急,祖母又没有说不能学,只是说不能让哥儿跑去军事学院里学。”高滔滔说完狡黠一笑:“宫外不是还有个军机处吗?如今蔡京和王韶正在和老将们商议改革军制,哥儿要学,可以带上皇家军事学院的教材,去那里跟老将们请教嘛。”
“至于操典训练,我看苏都卫操训宫卫颇为得法,哥儿便与御殿班直们一起吧。”
见赵煦喜出望外的样子,高滔滔又赶紧补充一句:“不过先说好,既然下了决心,就不准叫累叫辛苦。”
“而且不准摆架子,必须从小兵开始,至于以后能干到哪个军阶,全凭孙儿你自己的本事儿。”
“是!”赵煦一个立正,心里都开心坏了:“孙儿保证不负皇祖母叮嘱!”
……
辽国东京,辽阳府,鹤野县。
耶律洪基带着孙儿来到了宠臣马群太保,提举群牧司萧托辉的庄园。
同行的是大宋告登极使蔡卞,副使张商英,大宋提举辽国水利事李庸。
陪同的还有辽国新任参知政事牛温舒,南院枢密使陈义,平章军国事王经。
辽国最重骑射,萧托辉执掌群牧司以来,搜刮诸部,牧马蕃息,多至百有余万。
耶律洪基大悦,因此大赏群牧官,以次进阶,并且将宋人帮助辽国搞的现代化农庄,赏赐了一个给萧托辉。
当时其实就是划一片地给试试水,一年下来,萧托辉和李庸配合得亲密无间,这个农庄,成了大宋援辽小型水利工程的典范。
李庸骑在马上,跟耶律洪基介绍工程大略:“陛下,此处庄园占地千顷,是五个工程里最大的一个。”
“我们在上游营建了水坝,蓄起水,营造了一个占地百亩的大湖。”
“鹤野湖充沛的水量,可以通过水渠形成自流,灌溉这千顷土地。”
“水坝两端开口,利用水位落差驱动水力机械,完成这个农庄产出的加工以及农业机械的保养维护。”
“整个工程耗时六个月,去年冬季不雪,周边旱情严重,这个农庄不但不受影响,还产出了十五万石粮食,而且及时帮助了周围的牧户,收纳了二十万匹牧马,度过了灾荒。”
萧托辉说道:“托陛下洪福,将粮地与牧地做了及时调整,可谓神明烛照。”
“周围渤海人和女直人的马匹,去冬价格极低,十五万石粮食臣只留了五万石,其余十万石都替陛下换成了马匹。”
“如今这些马都在庄上育肥,用了大宋的饲料和引种的息鸡草,现在膘肥体壮,其中有不少好种马呢!”
十万石粮食换二十万匹马,算下来平均五十斤粮食就换到一匹,这绝对不是正常的等价贸易方式,辽国对周边受灾部族的苛刻压榨,可见一斑。
不过这也好理解,比起辽国西边,每年派军队去大草原利用屠杀减少鞑靼人口的方式,萧托辉利用灾害的做法,已经可以称为“仁慈”了。
一通视察下来,耶律洪基非常满意,对蔡卞说道:“贵朝苏司徒说得对,粮食是一个国家的根本,辽国非常感谢南朝的无私援助。”
蔡卞说道:“两朝兄弟之邦,近百年不见军事,辽国百姓有粮食保证,得到好处的可不仅仅是辽国,对两国安定,却都是有裨益的。”
“这里还只是小工程,等到辽河大水利工程完工,才是国利。”
牛温舒说道:“经过勘察,李郎中认为辽河之患,在于水位变化太大,旱涝不均。”
“其实鹤野湖就是一个小试点,等到两年后辽河水库大工程完工,我朝万顷陌野,将不再有水旱之忧。”
“这不光是一个水利工程,还是一个防灾工程,臣有信心,在三年之内,让东京变成万顷粮仓。”
耶律洪基扬起制止:“在南朝众臣之前,这等夸口就不用说了。”
说完对蔡卞一行人拱手:“那就有劳贵使,回朝多说两国通好之意。”
又对李庸拱手:“郎中三代良工名臣,你父亲开出的五龙井,至今乃我大辽祥瑞,这次水利,也要辛苦郎中了。”
应该说,耶律洪基还是有自己的帝王魅力,一干宋使赶紧还礼不迭。
耶律洪基又转身交代自己的臣子:“你们不但要办好差遣,更重要的,是要学到本事儿,要掌握这门工技,明白吗?”
群臣也唯唯称是。
耶律洪基这才点了蔡卞和张商英陪同,一起骑马散步,顺便询问南朝轶事:“听闻苏司徒如今尚不得职要?这却让人不解。”
蔡卞赶紧解释:“如今司马公入相,因其与吕公都年高望重,司徒不愿列贤长之前;”
“文公也已入朝,论资序我朝文公以下,就是司徒,司徒推重自己的老师兄,也坚决不与其并列。”
“还有就是二苏也已回京,苏轼已进中书舍人,苏辙更是担任右司谏之职。”
“我朝制度,宰执诸亲子弟,不得参列台谏,故而司徒也因此坚谢职任。”
耶律洪基摇头:“大贤岂可与凡夫同例?我知道南朝安石相公在位时,就曾两次驱逐台谏,全都换成自己人。”
张商英机变多智:“因此安石相公虽然死后尊隆,谥号文,然而配神宗庙庭者,乃富公也。”
这是朝廷刚刚定下来的,戊申,新任吏部尚书范纯仁等请议神宗配享。
初议或欲以王安石,或欲以吴充,太常少卿鲜于侁上奏:“勋德第一,唯富弼耳。”
各位重臣包括苏油,也出于各自的目的,推举富弼。
诏从之。
第一千五百二十三章 到此为止
第一千五百二十三章到此为止
耶律洪基点头:“副使这话倒也有理,对了,听闻王韶举了枢密使,此公一生征战,从无败绩,我也是佩服的。”
“近日听闻南朝河北各路,增加了一个折冲府,每州增设军士七百,这南朝军事,不会有何变化吧?”
张商英拱手:“朝廷刚刚下了最新诏命:先帝讲求法度,爱物仁民,而搢绅之间,不能推原本意,或妄生边事,或连起犴狱,久乃知弊。”
“此群言所以未息,朝廷所以惩革,整饬风俗,修振纪纲。罪显者已正,恶钜者已斥,则宜荡涤隐疵,阔略细故。”
“此乃朝廷方务生息之本意。”
“尽管如此,然枢密掌举**制,朝中之前有议以范纯仁担任,太皇太后以为军事终须精通军事者为之,故而最后定成王学士。”
“我朝如今正在革新军制,汰裁军员,但是如何汰裁,也让人头痛。”
“最后太皇太后从了司徒的建议,分散置之,让二十万西军转业至各地折冲府。”
“折冲府负责各州治安盗匪诸事,这是转为吏员,再与军事无干。”
“其实敢问北朝陛下,是想看到我朝常驻西北二十万悍战之军呢?还是想见到分布各州,每州七百的治安力量呢?”
“我朝东北所增不过数万就食之人,西北却减裁二十万悍卒,一增一减之间,对北朝利弊是不问可知的。”
耶律洪基想了一下,那句希望你们连每州七百治安都不要有的话,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我朝最近可能也会有些兵力调动,希望南朝方面不要惊讶,绝对不是针对你们。”
蔡卞拱手:“未知是西北还是东北?”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不管西北还是东北,贵朝只需要知道绝不是针对你们就是了。”
说完一扬马鞭:“走,奔驰一程,贵使们体验一把我北朝骏马,顺便去看看朕给贵朝皇帝准备的贺登极礼!”
……
汴京,吕公著正在委婉劝谏高滔滔:“前降诏旨,以朝廷惩革,罪显者已正,恶钜者已斥,今日宜荡涤隐疵,阔略细故。应以前有涉事状者,一切不问,言者勿复弹劾。”
意思就是一切追究到此为止,颇有后世九十年代自纠自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那一次大风波的风范。
苏油在中牟,也觉得放千年后都不过如此,能在千年前的大宋做到这样,这就不错了,对吕公著的行政手腕又加了一分。
吕公著说道:“始邓绾谪滁州,言者未已。太皇太后因欲下诏慰存反侧,臣亦以为宜然。”
“然言者未已,以为未尽。或曰将遗患它日。”
“臣始终认为,治道去太甚耳。文、景之世,尚且网漏吞舟。加之人才实难,宜使自新,岂宜使自弃邪!”
文彦博也在听政,老头说道:“老臣亦觉得,朝堂如今火候已经差不多了,明润还在喊注意灾荒,如今役法、仓法未定,眼看着九月就要到来,岂容耽误?”
“别的地方还好说,河北岂能敷衍?黄河经过十数年治理,眼见就要成功,去年几处大工未完,陛下,再也耽误不得了啊……”
老头回朝,又算是创造了一个传奇,在宣德门侯进的时候,苏轼带着辽国使臣耶律永昌、刘霄也在边上,刘霄将文老头须发皆白,吓了一跳,拉着苏轼偷偷退立,改容道:“这就是潞国公吧?”
苏轼点头:“没错。就是文公。”
刘霄好羡慕:“潞国公四朝元老,如今年寿几何了?”
苏轼回答:“即将八十二了。”
刘霄大为吃惊:“年寿如此高,身体却怎么这么健壮。”
苏轼说道:“使者这还只是看到了他的容貌,没有听见他说话。”
“文公综理朝廷事务,极其精敏,许多少年后进也赶不上;学问贯古通今,即使专门名家也有不如。”
刘霄不由得感慨:“实乃天下异人。”
此事传入宫中,高滔滔对文彦博更加礼敬,每有大事,必得咨询。
听文彦博如此说,高滔滔便问道:“关于役法,朝廷商议得如何了?”
吕公著说道:“祥定役法苏轼、毕仲游等上奏,今年更张法令,时间上恐怕来不及,不过乡户衙前役满未有人替者,可以依旧募法支雇食钱。如愿投募者听其自便,仍免本户身役;不愿投募者,速召人替,如此则为两便。”
文彦博表示反对:“河北大役,非寻常州县可以支应,老臣怕是行此法依旧来不及。”
“听闻朝中有弹劾河渠司诸官贪墨,不恤民力者,老臣以为用人之际,不妨稍为和缓一二,或者命其戴罪立功也好,总不能整人整到连做事儿的人都没有了嘛!”
老头长期支撑大宋北方门户,对河北可谓是费尽了心力,无奈那条黄河实在是桀骜不驯,去年灾患又开始抬头,不由得不急。
吕公著说道:“关于此事,陛下的条问之卷也陆续收到上陈,大宋如今的大役之区,宁夏不论,河北共有两处。”
“一处是迎阳埽故道分洪工程,一处大吴埽锯牙工程,两处工程工量巨大,据转运司上陈数据,需丁力三万,工料夫钱百万贯。”
“御史以为这个数额过于庞大,河渠司和转运司明显有贪墨的嫌疑,而且五月之后便进入农忙时节,这个时候兴大征起大役……河北本来就民风彪悍……”
高滔滔问道:“都堂有定策了吗?”
吕公著说道:“苏明润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今年是统计之年,治理不妨稍后,一切先依从旧制比较好。”
“如果不依,那就按照当年他治理陕西的法子,其余地方先改着,河北暂不大动,先保证河工、物料、指挥管理不缺。”
“仓法也是,河北常平仓各州先期划出一库,作为‘备灾库’,我们先做好准备。”
高滔滔问道:“苏明润预言今年又将大灾?”
文彦博有些无语:“苏明润也不是神仙,难道他能未卜先知?他这是积年老成稳妥的谋算,未虑胜先虑败,未做进取先顾保全,几十年不变的老路数了。”
高滔滔一想还真是苏油的老苟法,想了想说道:“那便如此吧,司马公三月统计的期限眼看就要到了,官家每日里学业之外,还要辛苦统计,举列‘每日总结’,最近人都瘦了。”
“都堂加紧一些,不要辜负他一片心意。”
这一刻吕公著真是感动得热泪盈眶:“陛下虽然聪幼,但已经英睿勃发,他日必成尧舜之君。”
高滔滔说道:“吕公不必过夸,官家近日学问倒是在增进,不过如今时以炎暑,可不可以权罢讲学?”
吕公著立刻变脸:“侍讲范祖禹有奏,陛下今日学与不学,系天下它日之治乱。”
“陛下如好学,则天下之君子以直道事陛下,辅助德业而致太平;不好学,则天下之小人以邪谄事陛下,窃取富贵而专权利。”
“君子之得位,欲行其所学也;小人之得君,将济其所欲也。用君子则治,用小人则乱。君子与小人,皆在陛下心之所召。”
“且凡人之进学莫不于少时,今圣质日长,数年之后,恐不得如今日之专,窃为陛下惜也。”
“老臣以为范祖禹说得有道理,且陛下今日的学习环境,却是当日范文正公、司马公、苏司徒求之而不得者,岂可以之为苦?”
赵煦一直在旁边当扑克脸,突然问道:“范公以荻为笔,画粥而食;司马公安置警枕,日以继夜,这些我都知道,可司徒有什么刻苦学习的事迹?”
第一千五百二十四章 来人
第一千五百二十四章来人
吕公著呵呵笑道:“仅此一问,足见陛下有见贤思齐之心,老臣慰甚。”
“司徒制作喷灯,使天下学子有更长的光明,苏家人自苏油九岁起,每夜会读写到亥时,比常人多了三分之一的时间,这还不能作为事迹吗?”
“陛下以为司徒当真生而知之,轻取高第?非也,是其八年的书案功夫,足抵他人十二年揣摩而已。”
“眉山学宫山长室中,于今尚有司徒幼年所题文字,曰——’笨鸟先飞’,以司徒之智,可称笨乎?实乃知自不足而力进也。”
“两位文正和司徒,其不知逸乐耶,而自苦如此?”
“陛下聪慧无伦,于学不难,所难者,盖如三公,知不足也。”
这旗子立得,要是苏油这时在殿中,怕是都要晕过去,老子只是后世带来的晚睡习惯而已,啥时候都可以当做学习榜样了?
那道横幅,其实是在张方平府中时所写,更多是讽刺张方平压榨童工,加上受了周边几个天才的刺激,一时恼怒写下的发泄文字。
现在被人收去学宫,成了刻苦学习的证据了?
不过这案例也足以说服赵煦,的确,喷灯延长了大家晚上的活动时间,这时不争的事实。
赵煦对苏油其实有一种对父辈一般的孺慕,听说苏油都这样,顿时不闹了。
吕公著这才赶紧递上甜枣:“程颐请陛下尊重师道,臣也以为是正理,之前陛下在讲簋所听讲,的确有些烦热。”
“不如将之移到武英偏殿,那里有当年司徒为先帝改造的调温管道,冬暖夏凉,比较舒爽。”
高滔滔笑了:“官家,如何?”
赵煦其实也不是怕热,而是想要逃课跑去军机处听军事看地图,苏油就曾经告诉过他这招没用,赵煦还不信。
现在只好投降:“皇祖母,吕公说的是,我自当听从。”
……
丁巳,范纯仁奏乞尚书省事类分轻重,某事关尚书,某事关二丞,某事关仆射;从之。
这是吕公著终于扛不住了,决定采用苏油告诉他的办法,分权分责,责任到人,各自领自己的一摊子差遣去办,他只抓大局。
七月,甲子,赴辽国使团圆满完成任务,返回京城。
蔡卞在苏油的巧妙安排下,完美躲过元祐初年的官场调整风暴,还送回了关于辽国的重要情报,恢复了中书舍人的差遣。
辽国刚刚发生了一场宫变,萧观音死后,后宫最得宠的惠妃,被耶律洪基诛杀!
最开始耶律洪基以惠妃之母燕国夫人入朝擅取驿马的罪名,夺了她的封号;之后对朝臣宣布惠妃以巫蛊之术厌魅皇孙延禧,将之诛杀,惠妃一族被流放。
不大不小,总是场动荡,大宋上下喜闻乐见。
辽国因为大宋帮助兴建几处农庄,积粟四十万石,得马二十万匹,但是几处小农庄的兴建,对天时仅仅只起到了缓解作用。
因为在盛夏七月,赵煦童鞋闹着要避暑逃课的时候,辽国辽州竟然天降大雪!
耶律洪基不得不因此罢猎,同时出农庄积粟赈济辽州百姓。
因此这次陪同大宋使臣回来的,还有辽国的来贺坤成节使节,其目的除了给高滔滔贺寿,还想要继续寻求大宋援助,同时向大宋通报,辽国最近将对完颜劾里钵的女直部落动手,切断他们的鸭绿江贸易通道。
趁他病要他命!
这件事情上宋国做得很亏心,宋辽协议签署得非常明白,大宋不再向女直输送一针一线,以换取辽国对大宋占领西夏的许可。
然而当时大家都忘了,鸭绿江边还有个高丽。
傅贤妃的夫婿王熙立刻抓住了商机,和女直人化干戈为玉帛,做起了稳稳当当的转口贸易。
结果就是完颜女直的战力越来越强,手里的板斧和脚下的地盘越来越大,最后直接控制了鸭渌江西岸地区。
黄龙女直是辽人扶持起来的女直势力,但是被完颜女直围起来吊打,如今完全变成在辽人的庇佑下苟延残喘。
这种局面直接影响到了辽人的对外贸易,不光木材产量锐减,还被掐了水运之利,完颜女直甚至好几次化妆成渤海人,劫掠了辽人从獐子岛交换到的物资。
这已经不再是女直人内部的争斗了,黄龙女直扶不起来,耶律洪基准备派出辽**队征伐完颜部。
……
辽东,獐子岛。
张散将鬼鬼祟祟的高丽奸商拉到都堂内室关起门来痛骂:“这次你带过来的那些人里边直娘贼的有几个是高丽人?!穿上儒衫戴上白藤帽就是高丽人了?!”
“透过乌纱都看得到油光铮亮的脑门,后边一根金钱鼠尾!拿扇子跟拿鞭子一个姿势!做戏你们也给我做认真点!”
高丽奸商腆着脸直道歉:“失误失误,这回来得实在是太急了。”
“节度你不知道,北边的女直是真惨啊,去年一冬不雨,匹马才能换得一石粮,七月里又来了一场大雪,老天爷这是要收人啊……”
张散呵呵冷笑:“你家贤妃最痛恨的一是辽人,二是女直,你家主公几年前还哭着喊着让大宋帮着修鸭渌江长城,转眼倒好,两家还一起做起生意来了!”
“粮食我岛上多的是,你百文一斗买去,一石也才一贯钱,然后就能换人家女直人两匹马,真当我不知道?”
“还匹马一石粮,呵呵呵,你亏心不亏心?现在带几个女直人上岛,反倒让我可怜他们,你当时不知道少赚点?”
“嘿嘿嘿……”高丽富商乃是金悌的庶子金贯,如今是王熙和傅贤妃在獐子岛上的白手套:“节度不要这么说嘛,粮食运往鸭渌江上游也是有亏耗的,咱们也没有赚那么多啦……”
说完一副鬼祟的样子:“这次可是大生意。”
“哦?”张散不以为然:“如果是生意,你该去海关找薛忠,或者去市舶司找石得一才是。”
“再不济,你找唐大官人也行啊。”
石得一以前是赵顼的人,当年赵顼将高滔滔夹袋里边的张士良支使到獐子岛来守海关,将合门换成自己的人,如今高滔滔临制,便将石得一打发了出来,让张士良回到了京中。
不过獐子岛海关也是肥缺,高滔滔此举也不能说是薄待,石得一也懂规矩,在岛上老老实实办差,倒是与薛忠这四通代表,张散这武臣和张商英这文臣都处得不错。
说起张商英,却又是一番神奇的因缘际会。
张商英是蜀人,当年章惇到夔州,觉得夔州人总体文化水平太次,聊个天都找不到人,于是问刘嗣有没有像样一点的文士可以推荐。
刘嗣就找来了张大帅哥,一席交谈面折章惇,反而让骄傲到极点的章大帅哥大为欣赏,于是推荐给王安石,王安石让他做了谏官。
张商英在任上攻击枢密,导致文彦博、吴充、蔡挺尽皆挂印,也算是给新党立下赫赫战功,不过赵顼认为他做得过分了,选择保枢密,将之贬到了荆南。
待到章惇做了参政,再次启用张商英,结果舒亶弄权,恩将仇报把当年恩人为自家亲属请求的私信报告给赵顼,导致张商英再次落职,贬监江陵县税。
张商英也心灰意冷,于是挂印不任,携妻子游历天涯。
本来都是凉透了的人,转机却神奇般地到来。
朝廷第一次组团赴辽慈善救援,队伍中缺乏朝廷代表,正好张商英游历到了五台山,章惇和刘嗣向苏油推荐张商英,五台山佛果禅师也是蜀人,于是苏油便跟赵顼建议,让张商英参与此事。
第一次援助辽国的行动圆满成功,最关键的是苏油和张商英、佛果禅师联手,做了一个大局。
当时辽国忌惮宋人的慈善救援团,不得已启用了在五台山一带冒充和尚的辽人密谍们混进救援团僧众中,被张商英他们一起带到了辽国。
等到要回来的时候,张商英对外宣布,大宋皇家对于此次救援行动表示了高度的赞赏,将会重新查阅所有僧人的度牒,予以嘉奖、抬等,安排到内地寺庙任职肥差。
那些假和尚们一听都吓坏了,要查度牒的话,他们的可都是西贝货,而且安排到内地,比如蜀中、福建、两浙,繁华归繁华,可自己一家老小还在宋辽边境不是?
于是这帮子密谍就纷纷“潜逃”了,而且躲得连辽人自己都找不到,为此张商英还跑去跟辽人交涉,最终“郁郁而返”。
第一千五百二十五章 阿骨打
第一千五百二十五章阿骨打
而那些密谍在宋人救援团回国之后,才敢出来,说起来也算是多年苦劳,辽国人恢复了他们的身份,很多就安排在了军中任职。
但是其中好几个在宋境娶妻生子的“花和尚”,已经被张商英暗中策反,反过来成了宋人在辽**中的间谍。
那些花和尚的投靠,又供出了更多的密谍,让辽国在河北的谍报网几乎被摧残殆尽。
张商英在其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让饱受辽人密谍之苦的雄州太守窦舜卿大加赞赏:“蜀人的蜀字,就是肚里边有个虫,直娘贼真是一个赛一个的狡险心黑!”
不过做戏要做全套,救援团虽然载誉而归,得到了大宋政府的嘉奖,可唯独张商英,因为丢失了不少“和尚”,在领受了朝廷奖励之后,被赵顼“发配”到了獐子岛,成了主管这里庶务的文官。
直到另一个更加黑心的宗室——军机处河北路机宜事,影帝赵孝奕的到来,才将张商英接替了下来。
张商英成了赴辽国告登极的副使,熟门熟路前往辽国东京,一路上安排了情报线路,又和李庸做了一次情报交换,携带满满的成果返回獐子岛,交给赵孝奕之后,才重新领了御史的任命,屁颠屁颠回京赴任去了。
张商英的风度气质已经是獐子岛上顶了尖的,可是现在岛上新来的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唐大官人”,更加了不得。
赵孝奕本来就是苗红根正的大宋皇室宗亲,从小的培养那都是顶级的,不过这娃以前故意恶心他爹,平日里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如今偶然在岛上现身,那是风流倜傥万众倾倒,举手投足一派尊荣。
很多人都怀疑他就是唐四郎本郎,但是一直没有证据。
越神秘越高贵,越高贵越神秘,赵影帝的演技再次进阶了。
金贯赧赧笑道:“节度说笑了,石中使那是陛下近臣,我岂敢去骚扰;薛关事事务众多,厅里又人多眼杂;至于唐大官人,那更是十天半月见不着一回,可不只能来求请节度嘛。”
“再说了,日本宋城那边,不是还得节度的路子……”
张散一瞪眼:“你要贩卖军器给女直?宋城那边如今是高团练在管理,那是当今太皇太后的亲侄儿!”
“斧子!伐木的斧子!”金贯赶紧辩白:“怎么就扯到军器上去了呢?”
“贤妃说的,辽国有异动,铁林军正在沈州集结,看样子是要对完颜女直用兵!”
张散琢磨了一下手里的情报,金贯所言,差不多是真的。
完颜部本来在黄龙府北部,就是后世哈尔滨长春一带。
而长春附近土地肥沃,地势平旷,水系丰富,非常适合用大宋水利方式改造成良田,可是如今却又是一片草泽蛮荒。
根据李庸的情报,辽人在辽阳府学会水利工程之后,最容易开发的地区就是长春洲以北的大片地区。
但是那里如今又是完颜女直的地盘。
而且完颜女直吞并了铁郦部、长白山部后,向北阻断了五国部的进贡道路,向南控制了鸭渌江水系,已经从肘腋之疾变成了威胁辽国岁币绢钞和贸易进出口的心腹大患。
因此无论短期战略和长期战略,辽国都必须解决完颜女直这颗毒瘤。
现在看来,完颜部的人也不傻,跑到岛上来求助来了。
张散想了想:“倒是可以先见见,朝廷河北大役,对木材需求很高,如今辽木已成大宗贸易,产量又以鸭渌江最大。”
“对对对……”金贯立即打蛇随棍上:“说是辽木,其实大多出自女直,听听他们的诉求总不会错的是吧?”
两人重新出来,偏厅里几个乔装改扮的女直人之前听见内室里的骂声,都不由得惴惴不安,待到见张散和金贯重新出来,赶紧起身。
其中一个强壮的汉子上前行了一个大礼:“完颜部头人劾里钵,拜见大宋官人。”
说完从身边一个小孩手臂上取过一头雄骏至极的海东青:“这是族里上下送给官人的礼物。”
张散摆手:“倒是憨直汉子,这头海东青我可不敢收,过于贵重了。”
那个小孩本来对将族里的极品海东青送给宋人就非常不满,现在见张散拒绝,更加愤怒,将腰间的短刀拔了出来:“你们宋人看不起我们吗?!”
劾里钵大惊:“阿骨打你干什么?!怎敢对贵人无礼?快收起来!”
张散却不以为意:“呵呵,这小孩子我倒是喜欢。将刀子给我看看。”
劾里钵一把将阿骨打的刀子夺下来,倒转刀刃,将刀柄递给张散。
张散接过来翻看,刀子非常锋利,钢质也是上佳,不过刀柄只是用熊骨片粗糙绑扎而成,倒是有一种粗犷的美感。
张散用手指试了试刀锋:“这铁不错,是你们部里自己产的?”
劾里钵说道:“不是,是铁郦部的,不过他们部族现在已经投靠了完颜。”
张散对阿骨打说道:“你刚刚说我看不起你们,却是什么原因啊?”
阿骨打大声说道:“我们将部落最好的海东青送给你,这样的鹰只有辽朝皇帝才配享用!辽人每年要我们进贡,我们拿不出来,他们就要杀人!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抓到它吗?”
“现在你却不收!你不是看不起我们是什么?!”
张散问道:“要是我收了,那你们今年的贡物怎么办?辽人是不是又要杀你们?”
“这个……”阿骨打顿时哑巴了,本来父亲将这鹰带来讨好宋人他就不愿意,现在更是找不到说法。
张散说道:“辽人对你们凶残我是知道的,不过你们本来就是辽国藩属,我宋朝也干涉不到,宋辽协议里边,写明了不得与你们直接贸易,这也是辽国的要求,我们只有执行,却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意思。”
“一只海东青上面,就是你们几个族人的性命,所以海东青我不能收,同样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意思。”
说完从自己腰间解下一柄匕首朝阿骨打抛过去:“不过你的这刀子我挺喜欢,跟你换了!”
阿骨打伸手接住那匕首,却是金宝装嵌的好东西。
待到抽出来一看,两边的刃线下分布着细密的折叠锻打纹和烧刃线,阿骨打也有眼色,知道这是了不得的好东西。
这样的匕首他爹爹有一柄,平日里时常取出来夸耀,不过装具也没有现在这柄漂亮。
一时间都看傻了:“这个……这个太贵重,这交换不公平……”
“傻小子,不过我喜欢!”张散哈哈大笑:“还愣着干啥?腰里的桦树皮刀鞘给我啊!”
劾里钵赶紧喝道:“阿骨打还不谢谢大宋官人!”
阿骨打赶紧将腰里的桦树皮刀鞘解下来:“给官人,不过这交换不划算,我还有一匹沙青马,下次给官人带来!”
张散将桦树皮刀鞘接过,将熊骨柄刀插进去放在桌上,对劾里钵说道:“头人,你不如阿骨打。”
劾里钵躬身:“阿骨打是我次子,此子从小四五个同龄人近不了身,粗野得很,不敢劳官人赞誉。”
张散说道:“这孩子难得,将来振兴部族,多半要落在他的身上,说吧,你这次来,是想要说什么?”
劾里钵说道:“辽人欺压我们太狠,我们想要和大宋贸易。”
张散摇头:“这个却难,宋辽两国兄弟之邦,贸易都要依规矩,如果獐子岛与你们直接贸易且没有得到辽国的许可,那就是破坏协议,会影响两国目前良好的关系。”
“而且据我所知,辽人和你们也开通了榷市,你们为何不与他们贸易呢?”
阿骨打喊道:“大叔!辽人的榷市是假的!他们就是在明抢我们的东西,就连他们自己,都将那样的榷市称为——‘打女直’!”
第一千五百二十六章 完颜部
第一千五百二十六章完颜部
说完一指那海东青:“就那样的鹰,献给辽人五头,他们才许我们入榷市换取粮食,去年冬天,我们一匹好马,只能换到五十斤的粮,部族里饿死了好多人,我的好多伙伴,都没了……”
“岂有此理!”张散一拍几案怒不可遏:“辽国每次大灾,我大宋无偿救助粮草物资数十万石,敌体之邦尚且如此,它还是你们宗主,怎能不管不顾?”
“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你们现在有多少甲兵?”
劾里钵说道:“我族人人善战,不过我们太穷,现在只有五十副甲,还有……还有以前大宋给我们伐木用的斧子。弓箭倒是不缺,缺铁料做箭头。”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粮食,今年年成不好,七月飞雪,辽人去年搜刮了我们一次,今年……今年族中实在是没马了。”
张散说道:“粮食不用操心,我给你十万石!”
“呃……等下……”一边看戏的金贯反而慌了:“节度想要作甚?”
张散怒目相视:“我张太居一世纵横,最见不得这等欺凌之事,这个忙,我帮定了!”
“不是……”金贯连忙拱手:“节度是大宋官员,如此明助会有问题的啊!”
“也是啊……”张散这才反应过来:“倒是有些麻烦……”
坐回虎皮椅上,张散摸了一会儿下巴:“这样,我给头人你介绍个人,他是奢遮汉,只要他点头,你们这点事儿就是小事儿。”
说完看向阿骨打,神色里有几分担忧:“头人,辽国也非易与,你们现在有多少人啊?”
劾里钵说道:“我们也不是要跟他们大打,我们只是想得到公平贸易的机会,用东珠,人参,皮张,熊胆,虎骨,海东青,换得大宋的物资。辽人的交易太不公平了!”
“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我们不怕,再说我们很能打的!”
张散说道:“走吧,让我看看你们有多能打。”
来到校场,张散命人给自己和阿骨打穿上对战练习用的护甲,对阿骨打问道:“你多大了?”
阿骨打说道:“我娘说,打我生下来,白头山下的沼泽,上冻十六回了。”
张散笑道:“那你可够壮实的,挑个兵器吧。”
阿骨打抽出兵器架上一柄斧头:“我用惯了这个。”
张散抽出一柄日式长刀:“来,试试。”
阿骨打犹豫了一下:“真打?”
“真打。”
“好!”阿骨打不再犹豫,一声虎吼向张散扑了过去。
论武术,阿骨打不是张散的对手,张散的剑术本身也是野路子,直到有机会见到石薇,石薇发现张散已经形成了纵横开合的刀路,干脆也就不传他新的武功,只将他出自实战的刀法加以简化,变得更加的诡异狠辣和高效。
每次将阿里骨制住,张散便即收刀,示意阿骨打再攻,阿骨打便再次挥舞着大斧头扑上。
两人翻翻滚滚打了六十多个会合,阿骨打使发了性子,将斧子劈出了风声,终于一下没有收住,暴喝一声,将厚重的军器架子一斧头给劈成了两半。
军器哗啦啦散了一地,张散长笑收刀:“好小子,就这样吧!”
阿骨打头皮上都是汗水:“我不服!再来啊!”
张散摇头:“我可没力气跟你耗了,你还能射箭吗?”
阿骨打将斧子抛下:“能!”
张散取下护具,敞开衣襟,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端起,一指边上一张大弓:“那是兴州的三百五十步弓,阿里骨你要是还能将那弓拉开,我就送你了。”
阿骨打也将护具取下,将衣袍脱下扎到腰间,露出肌肉虬结的精赤上身,将弓拿起来看了一遍:“官人不是耍笑?我没马跟你换了。”
张散喝了一口茶:“说话算话,之前那匹马我也没说要你的!不过说好,得拉开了才行。”
阿骨打大喜:“拉得开,箭呢?”
张散一扬下巴:“那边墙上。”
阿骨打跑过去取下三支大羽长箭,两支插到地上,一支搭在肩上,暴喝一声,将弓拉满,然后释弦。
嗖——啪!
百步之外一道草靶,被利箭正中红心,然后吃不住重箭动能,直接翻倒在地。
张散正坐在石墩上给劾里钵和金贯倒茶,一看阿骨打的威猛也不由得赞叹:“嘿,这小子还真好样的!”
阿骨打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大宋官人,我拉开了,你不得反悔!”
张散给阿骨打也倒了一杯:“怎地不继续射了?”
阿骨打小心翼翼地将剩下两支箭摆在桌上:“这箭太精贵了,射一次折损一支,射不起。”
张散哈哈大笑:“你倒是识货,这箭是我小舅子给我送来的,箭羽用的朱鹮翅羽,一支箭价值一贯。”
阿骨打一副幸好我刚刚没有多射的侥幸神情,又引来张散一通笑,然后才问劾里钵:“头人,你族中如阿骨打这样的丁壮有多少?刚刚我们斗了六十回合,看样子才刚刚使发劲。”
劾里钵说道:“阿骨打是族中最厉害的,能跟他相比的不多,不过完颜一族贯在山野间寻熊觅虎,丁壮堪斗百合。”
“不过人数有点少,三百多。”
张散抠着下巴:“看到那羽箭我倒是想起来了,让日本和你们贸易,不就没有宋辽贸易这层忌讳了?”
说完还是摇头:“三百多那也太少了……”
劾里钵道:“要是官人能援助我们些伐木斧头,我们有把握扛住辽人。”
张散还是觉得太悬:“就算个个都是百合精锐,三百人如何抵抗百万大军?”
阿骨打说道:“打还能活,不打就是死!”
劾里钵说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不过好在现在五国部,白头山部,渤海人,都有意愿站在我们一边。”
“东海女直也答应,事不可为,可以退到他们的地面,现在就差一个出头的。”
张散看向劾里钵:“头人想要出这个头?”
劾里钵说道:“自我爷爷起,部落便依附辽国,辽人最忌惮我们团结强大,不断从中挑拨。”
“父亲死后,辽人虽然封我女直节度使。但是却唆使我弟弟跋黑反对我。”
“为了顾及兄弟之情,我对跋黑加意事之,但不使将兵,仅为部长。”
“跋黑又在辽人引诱下,唆使我兄弟叔侄桓赧、散达、乌春、窝谋罕为乱。”
“我曾经想买加古部锻工被甲九十,乌春欲托此以为兵端,逼我将甲还了回去。”
“然而我的退让得不到和平,乌春、桓赧、散达联合举兵,幸得连日大雨迷雾,阻挡了军事。”
“一日林外摸来数骑,是阿里骨大呼驰击,射杀一人,生获五人,一问才知道,却是卜灰、撒骨两部也出兵帮助他们。”
“事不可为,我遣人去议和,桓赧、散达却要弟弟盈歌和辞不失的大赤马和紫骝马,方可解和。”
“两马都是女直名马,我们宁死也不会给他们!”
“决战之前,天幸跋黑食于爱妾之父家,肉胀咽死。我乃遣盈歌求援于辽,将阿骨打带到一边,告诉他今日之事,若胜则已,万一有不胜,我必无生。”
“要他介马遥观,不要参战。若我死,勿收尸骨,勿恋亲戚,驰马奔告其兄颇剌淑,于辽系籍受印,乞师报仇!”
张散暗自点头,应该说劾里钵是女直人中少有的智者,知道辽人对女直人的策略就是分化挑斗,让他们自相残杀。
劾里钵强大的时候,辽人就会挑拨他的兄弟叔侄跟他为敌,如果他战死,辽人一定会扶持阿骨打,让完颜部落分裂为世仇。
第一千五百二十七章 经济学
第一千五百二十七章经济学
劾里钵回忆起那一战,眼神中都还有惧悸之色:“桓赧、散达有辽人暗助,军力盛强,为了鼓舞士气,我袒袖垂襕,韔弓提剑,三扬旗,三鸣鼓,之后弃旗搏战,身为前锋。”
“鏖战既久,辞不失从后奋击,终大败之。那一战,从阿不湾至北隘甸,死者如仆麻,破多吐水水为之赤,回顾战地,马匹驰突,踩除了一条阔且三十陇的大路!”
“可是我恨啊!相互攻杀的,都是我完颜部的兄弟,族人!都是我幼年时一同巡山围猎,一同挖参捕兽的弟兄!”
“那一战之后,我翻身投辽,但是从那次起,我再也不信辽人!”
“之后我破鲁部、蒲察部、斡勒部、腊醅部、麻产部,皆献之辽。”
“辽人将部族都送还回来,归我统治,但是有个要求,就是出兵破乌春、窝谋罕盘踞的木城。”
“破了木城,辽使又要我破劾者尚驻守的阿疏城。”
“等到破了阿疏,辽国换了奚节度使乙烈前来,说是劾者尚投顺了辽国,又要我凡攻城所获,存者复与之,不存者备偿!且欲尽征我部落马数百匹!”
“我寻思若偿阿疏,则诸部不复可号令任使。乃令主隈、秃答两水之民佯为阻绝鹰路,复遣使于辽曰:‘欲开鹰路,非生女直节度使不可。’”
“辽人不知为谋,命我们讨阻绝鹰路者,而阿疏城事乃止。”
“节度,辽人就是这样对我们的,从那个时候起,我部一边隐藏实力,一边征伐降服周边部落,力图恢复。”
“但是辽人的欺压实在残酷,加之这几年天时艰难,节度,我们需要大宋的粮食、药品、军器,我们愿意公平交换!”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皮囊,抖开来都是金沙:“我们不作过多的要求,只求能给我们一个公平贸易的机会,不再被辽人卡着脖子,苦苦哀求才能半死不活地生存的机会!”
“我们的物产本来是能够养活我们自己的,人参、貂皮、海东青的价值,曾经有幸上岛的部落中人,都告诉过我们,可恨都给辽人掠夺了去!”
说完一指那头神骏的海东青:“那样的俊鸟儿,在汴京城值多少我不知道,但是就算在这岛上,也起码值五千贯!”
“五千贯啊,换成粮食都够我族人吃上一年!可辽人给了我们什么?!”
“五头这样的鸟儿,换得的是进入他们的榷市,痛哭求告,恶心作丑,让他们的贵人们舒服了,才偶尔施舍的机会!”
“官人,我们也想活得像人!”
……
七月,辛卯,朝廷开始讨论三件大事。
第一件,范纯仁以国用天下之本,不可以丰年而废,恰恰相反,正应该趁年景正好,再立常平钱谷敛散出息之法。
以常平钱借贷出息,让很多敏感的朝臣看到了青苗法的影子,于是纷纷上章以为不可。
但是司马光回复台谏的贴子里写到:“先朝散青苗,本为利民,并取情愿;后提举官速要见功,务求多散。今禁抑配,则无害也。”
意思是说青苗法本来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利民,当时也许民自愿,只是因为后来提举事务的官员想要政绩,因此务求多贷,才导致出现问题,如今只要禁止了官员强行摊派,自然就没有什么为害了。
苏轼上奏:“熙宁之法,也未尝不禁抑配,而其为害也至此。民家量入为出,虽贫亦足;若令分外得钱,则费用自广。”
“今许人情愿,是为设法罔民,使快一时非理之用,而不虑后日催纳之患,非良法也。”
其实参考后世校园贷的风波,就能够明白苏轼是非常具有先见之明的。
这个道理苏油也曾经给朝廷讲了无数次,不过以前声音太小,说得也委婉,导致没什么人听。
这次不一样了,苏油回京见司马光,再次重申这办法决不可行,甚至说出“贷款给无偿还能力者即是犯罪”的论点。
他们需要的是赈济,是移民宽地,而不是什么寅吃卯粮的贷款!
司马光已经卧床,不过经过苏油解释之后,方发现此法当中的巨大漏洞,要苏油扶着他强自入朝,于帘前奏曰:“是何奸邪,劝陛下复行此事!”
两人不知道是范纯仁的主意,还都以为是曾布,等苏油见到范纯仁脸都白了,偷偷后退一步低头不语,才知道自己和司马光都误判了。
苏油赶紧打岔:“经济之道,也有专精,如今朝中熟知者不多。”
“不过好在吕公行集议之制,所有人都能够畅所欲言,一计之拙,亦得广思所正。”
“司马公以之为奸邪,臣以为倒也过了,不过朝中两制以上官员,应该读读安石相公的《经济论》,张公的《金融论》。”
“那道疏奏臣读过,里边有一条说得很正确,即国用乃天下之本。”
“庆历后大权为刘氏戚党所控,国家纳税田亩减少一半,已经影响到国本。”
“臣以为真宗皇帝若知其危害,必致不行。其事之所以发生,不知也。”
“臣还是那个意见,如今秋收在望,局面紧急,未若删繁就简,令各路常平依旧法施行,青苗钱一应罢去,常平仓的主要功能,还是在于调控粮价,如要滋息,亦需待分立出灾备仓后,独立再分拨一仓施行。”
“青苗旧欠,视户等酌情减除,五等以下全免,三四等除旧欠二分之息,一二等如故。”
“元支本钱,验见欠多少分料,分三年次随二税纳完。”
高滔滔说道:“户部那边,以为司徒之议如何?”
李常哪里说得出什么好歹来,巧妙地转移话题:“臣近日也在研读原三司制度,发现我朝地官一个重大缺陷。”
“哦?”
李常躬身道:“我朝科举入官,得中者多不通经济,历朝称能者,无出张方平。”
“次如赵抃,薛向,稍有创建。唐介,包拯,清忠自守。”
“其余多托于胥吏,不明要旨。”
“臣想请太皇太后令户部整录《熙丰会计统计条议》,定为法要,庶几让后任者知国用之纲令行则。”
高滔滔在帘后问道:“那谁来做这事儿?”
所有人都看向苏油,太皇太后这话多余了,国朝最大的散财童子苏司徒不杵这儿的吗!
一时间,苏油的脑海里已经浮现除了诸多如宏观和微观、静态与动态、结构与单元、对称与发展、物质与知识、价格与价值、规范与管理、逻辑与历史等诸多名词,最起码,包括了经济对象、性质、方法、结构、本质、功能、意义等诸多方面的内容。
这已经是经济学的概念了,也是苏油想搞一个经济学院来专门研究的东西,一时间浮想联翩,竟然楞在了那里。
就听高滔滔问道:“司徒?司徒?”
侍御史苏元贞也在场,咳嗽了一声,才让苏油醒转了过来,赶紧躬身道:“臣刚刚想到了一个课题,因此失礼了。”
高滔滔笑了:“司徒在大学堂待得久了,想来近日又有所得,跟我们说说吧。”
刚刚想的那些实在是有些高深,一时半会儿根本不要指望殿内这帮子人能够理解,反倒是王安石《经济论》中那一套比较适合作为教材。
其实王安石的《经济论》就是大宋版的《国富论》,但是苏油觉得,可以给大宋君臣进进阶,做一做《政治经济学及赋税原理》的启蒙了。
第一千五百二十八章 经济课
第一千五百二十八章经济课
当然,大卫·李嘉图的分析思路和方法论虽然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不过其中具备极大的缺陷和矛盾。
然而这个问题在其继承者《资本论》里边也同样存在,比如当中的“不可调和”论本身,就与其方法“矛盾论”中关于矛盾是可以调和与转化这一辩证原则相违背。
而中国人最懂的哲学原理就是二元对立与转化,因此还得将后世的对称经济学的部分内容加入到里边,与《国富论》、《政治经济学及赋税原理》、《资本论》、《矛盾论》中的精华相结合,再加上儒家传统哲学中“仁”的伦理观念,差不多才算是可以指导大宋如今发展的经济学。
终于厘清了思路,苏油也学苏元贞那样轻咳一声,然后结结实实地给殿内君臣上了一节经济学课。
在苏油的理论中,经济就是人类进行财富创造和积累的一切活动的总称。
而这个财富,又可以分为物资财富和精神财富,公共财富和私人财富,有价财富与无价财富。
而能够参与创造这些财富的人,就是一个个经济单元。
之后这些单元又会构造出结构、系统,最终形成一个巨大的体系。
在这个体系当中,每一个单元、结构和系统都充当着重要的角色,他们形成这样的体系的目的,其实就只有一个,就是更高效地创造出更多的社会财富。
而经济学就是解构和分析这个体系和单元,并且研究其间的运行规律的学问。
从宏观来说,就是研究一国经济总量、总需求与总供给、国民收入总量及构成、货币与财政、人口与就业、要素与禀赋、经济周期与经济增长、经济预期与经济政策、国际贸易与国际经济等宏观现象的学科。
从微观来说,就是研究个体家庭企业、生产者与消费者、产品与交易、供给与需求、成本与利润、效用与价格、市场边界与政府干预、博弈与对策、竞争与合作、均衡与配置等微观经济现象的学科。
而其目的则是为了掌握经济运行规律,前瞻性地发现正确的经济发展方向,防范整体和局部性的经济风险。
最终归结到儒家思想上来,就是“治国齐家平天下”的一部分,所谓的“经世济民”。
这样的学问,才称得上“经济学”。
如今的大宋很明显已经走上了工业化发展的道路,王安石已经敏锐地发现了这个苗头,并且在他的《经济论》中浓墨重彩地予以了描述。
大宋做学问的土壤很丰厚,常平仓,其实就是最早的“宏观调控”,一些聪明人如薛向,已经开始鼓吹“国家资本主义”,如毕仲游,已经开始建议“统一的国家统一的财政”。
而远在王安石之前,无数的大宋官员,已经在各自治理的地区,尝试过“丁银入地”,“分等纳役”等先进的经济思路。
但是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会被贴上“言利之臣”的标签,不是什么好名声。
苏油今天的“科普”,直接给高滔滔和群臣捅开了一扇窗户,言利之臣的标签,怎么都贴不到他的身上。
这尼玛才是真正的经邦治国,安民济世的要义!
无怪苏明润这么会赚钱,也无怪他从来看不上自己的财富。
这不再是“术”,这已经上升到了“道”的高度,有这套理论为指导,赚钱只是它最小最小的一点“兼职作用”而已。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苏油每到一地都能找到当地的发展道路,解释了他为何如此重视民生,解释了为何他如此重视工商矿冶,解释了他为何会对安石相公的新法提出那么多的改良意见,而到最后,几乎所有弊端都被一一言中!
因为他有一套高明的学问为指导!
今天这堂科普课,其实就跟十二平均律拔高了大宋的音乐水平一样,一下子将“经济”这个概念,拔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殿内雅雀无声,所有人都在默默消化苏油所说的内容。
只有赵煦肯定没听懂,不过司徒将群臣震成哑巴的样子,让他感到很光荣。
这种心理就跟宜秋门的乡亲们一样。
苏油不知道赵煦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只感到很尴尬,只好躬身道:“这些大约就是臣今日说思,也是臣想要在京师大学堂设立经济学院的初衷,只是这人才实在是不好找……”
吕公著也叹息一声:“的确是不好找……明润你有没有发现好的苗子?”
苏油傻眼了,四十四岁的陆佃都被你们以“少年新进”为由取消了侍讲的资格,现在来问三十九岁的我夹袋里边有没有好苗子?
斟酌了一下措辞:“朝臣里边,蔡京、曾布算是有这方面的潜力;邵伯温、晁补之、毕仲游悟性也不错;章楶臣之前只以为谋略出众,如今看其在南海的展布,从经济入手,也算是奇才。”
“不过朝臣多从科举入仕,对这门学问接触得很少,刚刚臣所举的几位,已经算是比较突出的了。”
“反倒是宗室勋贵、商贾世家,对其中之‘术’,比较熟悉。”
“比如石富、史洞修,臣以为他们理解起经济学来不难。”
高滔滔问道:“还有吗?”
苏油咬了咬牙,只好说道:“还有皇叔扬王,一直在皇宋银行任职,对金融一道也颇为精通。”
说完又加了一句:“不过皇宋银行也是大宋经济的命脉,一如水利之于农事,不知道扬王能不能抽身,去中牟提举经济学院山长一职。”
言下之意,两者不可兼得。
高滔滔是最偏心这老二的,不料现在却说道:“扬王虽然不如荆王好学沉静,但是一是为家,一是为国,利钝想必他还是分得清的。”
“那便如此办理,京师大学堂成立经济学院,明润你负责设立课题,历朝户司制度、钱粮制度、包括张公的《金融论》,荆公的《经济论》,都整理出来。”
“还有你自己,如有闲暇,亦要著述。”
苏油只好躬身:“臣领旨。”
这一次朝班时间有些长了,文彦博见司马光脸色有些不好:“太皇太后,不如先散了吧,让君实回去歇息。”
司马光说道:“臣还坚持得住,除了青苗,还有役法和委人二事。”
太皇太后说道:“台谏官近日多言除授有不当。”
司马光道:“朝廷既令臣僚各举所知,必且试用。待其不职,然后罢黜,亦可并坐举者。之前我已奏明陛下,如此尚有不当吗?”
于是散不了了,大家又开始讨论。
韩维说道:“臣以为司马公所言非是,直信举者之言,不先审察,待其不职而罚之,甚失义理。”
司马光说道:“自来执政,只需要从举到人中取其所善者用之。”
吕公著奏道:“启禀太皇太后,近日除用多失,亦由限以资格的缘故。举官虽委臣僚,然臣以为,执政亦需审察人材。”
司马光表示同意:“资格却亦不可少。”
韩维却又表示异议:“资格但可施于叙迁,若升擢人材,岂可拘资格邪?如苏轼一年数迁,谁会认为他不当?如论资格,那要待到何年月?”
说到苏轼,苏油就不得不说话了:“臣倒是觉得,三位执政所言皆有其理,何妨兼而用之?”
“元丰改制以来,朝廷各司职皆有制度,既然臣僚举荐,就当言明所荐者适合何职,然后如舍人试那般,设立专项考试制度即可。”
“如举大理寺,则试刑谳诸般;如举户部、知州,则试田政诸般;如举枢密,则试军政诸般。”
“如无举荐而有资历者,则可自举入试。”
“试中格者,再有诸司主官判以上,听其述职,并垂问听答,择优者录用。”
高滔滔说道:“司徒,要是大贤清高,不愿就试,奈何?”
苏油说道:“此等大贤,终究如凤毛麟角,制度之外,还有太皇太后和陛下谕旨嘛。”
第一千五百二十九章 司马光逝世
第一千五百二十九章司马光逝世
高滔滔顿时舒适度满点,韩维和吕公著刚刚说白了,就还是想绕开制度增加一点不受监督的人事任免权;而司马光和苏油,则是力图堵住这个漏洞。
最后苏油的妥协方案就是这个漏洞在特殊情况下可以开,但是打开这个漏洞的手,不能是宰执的,而必须是皇帝和高滔滔的。
而这种人,又必须是得到舆论公议推许的大贤,最起码得是入朝之前的王安石,和入职中书舍人之前的苏轼那种。
这就算议下了,剩下的役法之事,司马光实在撑不住,只好作罢。
丁酉,司马光以疾作,先出都堂,遂谒告,自是不复入朝。
壬辰,高滔滔携赵煦临荆扬王第,母子叔侄不知道谈论了什么,最终结果就是朝廷给赵颢和赵頵的几个儿子加官,而俩皇叔离开汴京到中牟去,一个提举医学院,一个提举经济学院。
九月,丙辰朔,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司马光卒,年六十六。
太皇太后哭之恸,帝亦感涕不已。
赠太师、温国公,谥文正,御篆表其墓道曰:“忠清粹德之碑”。
司马光病革之时,不复自觉,谆谆如梦中语,犹皆朝廷天下事也。
司马光死后,司马康收集书案,得遗奏八纸,皆是论当世要务,还没有完成的手稿。
百姓闻其卒,罢市而往吊,鬻衣而致奠,巷哭而过,车盖以万千数。
京师民画其像,刻印鬻之,家置一本,饮食必祝焉。
苏油在中牟刚刚安排完俩王爷,闻讯立即返回京城。
其实听到司马光去世的消息,苏油暗中松了一口气。
司马光这个人,让苏油感觉很矛盾。
对于人品没什么好说的,苏油很敬重。
真实历史上司马光做出的那些“坏事儿”,其实很多是局限于他的见识或者历史经验教训。
他没有后人对历史走势的了解和上帝眼光,因此有些评断,过于苛刻了。
就拿著名的“卖国贼”事件来说,司马光当时放弃的,只是四个寨堡,相比王安石放弃宋辽边境整整七百里疆域,其实只是小儿科。
所以要说“卖国”,王安石和赵顼可厉害多了,但是网上偏偏没有王安石是卖国贼的说法。
而且更奇怪的是,不但不指责,甚至还有无数言论为王安石洗白,说他不是参与者。
但是无论怎么洗,熙宁八年到熙宁九年割地之时,王安石是大宋的首相,这一点是铁的事实。
所以王安石真的没有一点点的责任?
其实这不过是一种“非古”的思潮在作祟而已,就是前人定论的东西我一定要推翻,前人否定的东西我一定要肯定,如此方才显得“今人胜古人”。
不过不论如何,在如今这个时空,司马光的去世,让朝中只剩下了温和派,苏油将几项关键的新法一直拖到现在,没有如真实历史上那样被尽数罢废,总算是取得了一场变相的“胜利”。
这样最好,起码这个时空里,司马光和王安石两个人,身后的污名和非毁,将会比苏油穿越来的那个时空小得多。
不管真假,大宋也需要这样两个标杆,作为如今所有官员的榜样。
苏油之所以着急忙慌地赶回京城,还有一个原因,司马光临死前立了遗嘱,让苏油为他主持丧礼。
这个可是大事件,另一时空里司马光的丧礼由程颐主持,此公泥古不化,导致蜀洛两党大起党争,保守派内部由此彻底分裂,之后被改革派翻盘。
这样的事情苏油当然要全力压制,而且如今他也有这个实力。
程颐可以不服苏轼,但是不敢不服他苏油。
官场不论,在学术辈分上,苏油也和张载司马光王安石是同一级,而且是理学一门的开创者,嵩阳书院“天理人情”的校训,就是苏油最早喊出来的,同时他还是嵩阳书院最大的赞助人。
而嵩阳书院的外围,就是郑州理工学院、嵩阳兵工厂、大宋宗室权贵们把持的工业大基地。
苏油在这些地方的影响,毫无疑问也会反射回嵩阳书院。
真要认真论起来,程颐还得管苏油叫山长,叫师叔。
而以司马光和苏油的深厚交情,大宋没有一个人认为司马光的这道遗命不合适。
从调查河北开始,两人做了无数次的战友。
在司马光最沉沦的时刻,是苏油一直在不远处陪伴着他,支持着他。
这种支持不是表面上的简单问候和关怀,不是为司马光设计了隐士田园风格的独乐园,而是苏油在陕西创造了奇迹,证明除了拗相公的那一套,大宋其实有更好的选择,保住了保守派的“一方天地”和“政治正确”。
在司马光心里,这才叫“肝胆相照”。
而最神奇的是,在王安石的心里,苏油用同样的一件事,也保住了他身后的声名地位与“政治正确”,同样是“肝胆相照”。
这就是苏油入仕二十六年,苟出来的声望与地位。
神奇滑稽,然而妙不可言。
还是那句话,国家政策有一定的延续性,当政者的优秀政绩,其实很多时候更是前任的努力。
前任干实事,背骂名,被赶下台,继任者上台享受前任辛辛苦苦创下来的政治成果,得到天大的名声,这样的事情古往今来屡见不鲜。
如今的老百姓是不知道什么国家经济面临崩溃国家财政面临枯竭国家安全遭受巨大威胁这类大命题的,他们只知道安石相公在的时候俺们的日子好苦,各种负担好沉重;安石相公去后负担减轻了不少,年年丰收大家有饭吃;司马作相后废除了各种各样的苛捐杂税,生活一下子就勉强称得上舒坦了。
他们也不知道苏油对接下来几年严峻的灾害形势的预判,也不太在意并没有造成巨大威胁的前年冬旱和今年春汛,不知道接下来的继任者可能就要为司马相公这一年多来的“宽政”背锅。
因此司马光的名声,在他死后达到了辉煌的顶点。
平生孝友忠信,自少至老,语未尝妄。
曾自言:“吾无过人者,但平生所为,未尝有不可对人言者耳。”
苏轼曾经评论过司马光之所以感人心动天地者,概括起来就两个字,曰诚曰一,当时的知识分子以为笃论。
但是事情又得两边看,诚者近迂,一者近执,又迂腐又执拗的人做宰相,对国家不一定就是什么好事情。
不管如何,好歹事情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所以这个时空元祐元年的九月里,司马光在上到高滔滔和赵煦,下到天下万民,甚至是外国君臣的心目中,都是人臣典范。
司马光指明让苏油治丧,很难说内心里没有利用自己的名声,帮苏油刷最后一次光环的想法。
方向不一定对,但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态度是无疑的。
不过苏油并不感恩,甚至还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这一年多来,他为了拖延狙击司马光,可以说绞尽脑汁费尽心力。
如果老头在天之灵得知苏油对他的死甚至感到了一分庆幸的话,不知道会不会也一样的啼笑皆非。
苏油回到京中第一件事就是上书朝廷,司马公的丧期与神宗皇帝配享明堂的吉期相冲突,申请将司马公的治丧之期延后一日,方便百官致奠。
程颐在经筵讲学,多用古礼。苏轼谓其不近人情,深疾之,每加玩侮。
程颐与台谏交好,苏轼在翰林学士中具有崇高的地位,两者因此关系越来越恶。
真实历史上明堂降赦,臣僚称贺完毕后,两省官欲往奠光,程颐以为不可,搬出古礼道:“子于是曰,哭则不歌。”
坐客有难之者曰:“孔子言哭则不歌,不言歌则不哭。”
大苏就在旁边说了句俏皮话:“此乃枉死市叔孙通所制礼也。”
当时众皆大笑,两人遂成嫌隙。
第一千五百三十章 锁院
第一千五百三十章锁院
后来朝廷为司马光在大相国寺举行国祭,大苏前去,发现置办的是素食,便问道:“正叔不好佛,胡为食素?”
程颐回答:“礼,居丧不饮酒食肉,忌日,丧之余也。”
苏轼令置办肉食,又说了一句俏皮话:“为刘氏者左袒。”
这是一个典故,刘邦吕后死后,周勃陈平商量解除诸吕军权,立孝文帝。
当时周勃入军中宣令:“为吕氏者右袒,为刘氏者左袒。”
军中尽皆左袒为刘氏,周勃于是掌握军权,铲除了诸吕。
此言一出,范祖禹、朱光庭、贾易等人选择吃素,秦观、黄庭坚等人选择吃肉,从此正式割裂为两个分明的阵营,形成了后来的“洛党”与“蜀党”。
现在苏油先来一道上书,直接将这苗头给掐死。
高滔滔命礼院择期。
己未,朝献景灵宫。辛酉,大享明堂,以神宗配。
壬戌,苏油为司马光治丧,太皇太后携赵煦,两省以上官亲往祭奠。
仪式举行得庄严隆重,之后苏颂上表乞老,请求外任。
其实苏颂是想要给苏油让路。
同时苏辙也上书,请求外任。
高滔滔经过权衡,同意了苏颂的请求,但是安排得很好——扬州。
扬州是老宗兄的基本盘,算起来,这是苏颂第三次出任扬州。
不过苏辙的外任请求被高滔滔拒绝了,不仅拒绝,还连下两道任命。
丁卯,以起居郎,右司谏苏辙为中书舍人,以中书舍人苏轼为翰林学士。
苏轼到任后立即上书:“差役之法,天下以为未便,独台谏官数人者主其议,以为不可改。
近闻疏远小臣张行者力言其弊,而谏官韩川深诋之,至欲重加贬窜。
此等亦无它意,方司马光在时,则欲希合光意;及其既殁,则妄意陛下以为主光之言。
殊不知光至诚尽公,本不求人希合;而陛下虚心无我,亦岂有所主哉!
使光无恙至今,见其法稍弊,则更之久矣。
臣每见吕公著、安焘、吕大防、范纯仁,皆言差役不便,然恐台谏纷争,卒难调和。
愿陛下问吕公著等,令指陈差、雇二法各有若干利害;昔日雇役,中等人户岁出钱几何;今者差役,岁费钱几何;
又几年一次差役。皆可以折长补短,约见其数,以此计算,利害灼然。
而况农民在官,贪吏狡胥,百端蚕食,比之雇人,苦乐十倍,民穷无告,致伤阴阳之和。
今来所言,万一少有可采,即乞留中,作圣意行下,庶几上答天戒,下全小民。”
这其实就是之前苏油意见的翻版,三个月后旧事重提,又拉出司马光来作伐,表示应当在详尽的统计数据基础上决定役法的设施。
高滔滔命吕公著会议。
吕公著立即上书,回答了苏轼提出的问题:“陛下聪幼,然天睿之姿,明见于事矣。
前祥制役法条卷,下诸路转运司考行,今得其实。
差、雇二法利害,前已详奏。
今天下大役,惟宁夏路城、河北防河、东西铁路为重。
州县上陈请施免役之法者为著,言量出为入,略许宽剩,其余罢减,民多乐从之。
其余重役非州县可成者,当入列户司,依预算拨给专款施行。
提举铁路局高士林,前行此法,造办铁路千两百里,未闻州县役夫有怨,良可行也。
斯亦世易时移,盖有弊于十年之前,亦有利于今日之后。
乞仍依雇役施法,以元丰六年至今役务为基,各州县预作谋划,慎量所需。
民力有余者减免宽剩,民力不足者调济国帑,则诸事可为,上下可安也。”
癸酉,诏:“诸路坊郭第五等以上,及单丁、女户、寺观第三等以上,旧纳免役钱并与减放五分,馀皆全放,仍自元祐二年始。”
“仍行雇役,作立预算,许支州县所余宽剩钱粮。”
“有不足者,转运司奏户部立项请款。”
“命祥定役法毕仲游重制条例具闻。”
安石相公的免役法,总算是保住了!
……
翰林是机要之地,学士下班后皆要落锁,称之为锁院。
朝廷多事,制撰纷冗,苏轼一入馆,就陷入了文章地狱。
此外还有不少请托和朝廷委派的任务,如大佬富弼、司马光、王安石的行状、墓志、神道碑之类,或撰文,或作书,不计其数。
司马光的墓志铭是范镇所写,其中引用了苏轼的《司马文正公行状》,却牵扯上了王安石,有“在昔熙宁,阳九数终,谓天不足畏,谓民不足从,谓祖宗不足法,即裒顽鞠凶”语。
范镇是提携苏家人的老前辈,与苏轼苏辙交情深厚,又同为蜀人,苏轼一贯尊称其为“范二丈”。
范镇写完墓志铭,托苏轼书法,苏轼辞谢道:“二丈之文,轼不当辞,但恐一写之后,三家俱受祸也。”
苏油听说后,也给范镇写信:“三不足者,为司马十二丈举试策题,实非荆公所言。油昔在京中,知先帝相与诘答甚详。”
“公名臣硕儒,时望之重,文章可不尽实哉?乞删此句,庶几不入后世讥口,而子瞻亦必不辞也。”
范镇得书摇头,对门客说道:“明润稳称倒也惯常,难得子瞻有此长进。”
于是笑着删去墓志铭中“三不足”之句,再命苏轼书写。
所幸今日事情不多,苏轼从馆中出来,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身子,从袖中取出一对儿核桃,在手上揉搓起来。
士大夫天天执笔很久,有闲暇便需要放松一下手部肌肉,这是苏油带到这个时空的法门,现在大宋士林当中,也渐渐流行起盘核桃搓珠子来。
打扫的老军见到苏轼,收起扫帚站到一边:“学士辛苦,今日倒是散馆得早。”
苏轼笑道:“你也辛苦,今日恶客没来?”
老军笑道:“吃了几日素,估摸着老实了。”
两人打的哑谜是关于韩宗儒的。
韩宗儒是韩维的长子,也是个喜欢作怪的吃货,在陕西的时候,姚麟喜欢韩维的书法,韩宗儒就常常偷自家老爹的字迹,然后跑去找姚麟换羊肉,一贴能换数十斤。
到了京中,这娃就把主意打到了苏轼身上,韩维那边和翰林院常有公文往来,需要翰林学士作敕。
每到苏轼当直,韩宗儒就一日数简送到院中,然后命送信的人不要走,立庭下督索甚急。
如果苏轼说需要等一等,送信的人就要苏轼写字条,他好拿回去答复。
几次之后苏轼也觉得奇怪,一日闲谈就和苏油说起这事儿。
陕西那帮将领的癖好典故苏油清楚得很,一打听韩维的秘书还是长子韩宗儒,便知道这娃老毛病又犯了,笑得打跌,将故事讲给了苏轼听。
下一次当直的时候,韩宗儒果然又派人来,还是大喊大叫要回复,苏轼又好气又好笑:“传语本官,今日断屠!”
让看守学士馆的老军将送信人叉了出去。
苏轼也是个没架子的,和老军正戏说耍笑间,却见一名殿使过来,后边还跟着一个挑担的小兵,面无表情:“陛下有召,命学士今日值夜。”
苏轼叫一声苦:“我已经散馆了,正准备回家吃晚饭呢。”
殿使还是面无表情:“陛下已经考虑到了,特赐食馔,并法酒宫烛,学士接着吧。”
靠,这什么情况?
绝对是有大事儿,苏轼也不敢问,只好乖乖谢恩,让老军接了担子,回到馆内。
老军将担子打开,取出里边的酒食,一边布案一边啧啧连声:“门子守院也有二十年了,这番荣遇却也没见哪位学士得过。”
苏轼心中却是忐忑,挥手道:“先下去吧,这是有大事儿,我得静静心。”
老军去了,没一会儿又回来了,手里多了四封词头:“刚刚锁院了,却原来是有苦活,学士今夜怕是睡不成哩。”
原来就是有四篇文章要写而已,难怪太皇太后送酒送肉,还点名自己来值夜,的确是换做谁来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