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56分节

第一千五百四十一章 苏辙上书

    第一千五百四十一章苏辙上书

    苏油笑道:“都是文华盖世之辈,还是避战为佳,反正事主给你们带到,我事情还多……”

    刘奉世却将苏油一把拉住:“司徒慢走,今日还得做个见证。”

    “什么见证?”

    黄庭坚取出一幅画来打开,却是李公麟的《闲己图》,图上人物很多,都在做游戏,赌博,画得表情生动,衣装细致,是一幅反应士大夫生活乐趣另的上品。

    苏油见这幅画用的是新旧画法配合的创新,从一个个局部来说,用到了透视法,生动立体,但是从整体来说却还是传统非透视分布,以容纳各个游戏场景中更多的细节。

    不由得赞道:“这画不错,相当不错。”

    黄庭坚问道:“司徒以为,这幅画哪里最是神妙?”

    苏油指着一处场景:“当然是这里,六人方据一局,投骰入盆,五颗都是六,一颗犹在旋转,一人振臂疾呼,傍观者皆变色其利,纤秾态度,曲尽其妙,堪称卓绝啊。”

    秦观说道:“对呀,我们都说此画精到,乃近期少见的佳作,可长公却说这画画得不对,说画中的人物不是高士大夫,乃闽人聚博也。”

    秦观等苏轼门人,称苏轼为长公,苏辙为少公,苏油不由大奇:“子瞻这却是怎么看出来的?”

    黄庭坚说道:“长公说,四海语音,言六皆合口,惟闽音为张口,斤盆中皆六,一犹未定,以情理推之,振臂者当在呼六,而张口何也?其闽人乎?”

    苏油仔细一看,不由得哈哈大笑:“咦?果真是如此。”

    顾临将李公麟从人丛里边拖了出来:“今日作者在此,我们便来了结此桩公案。”

    苏油对李公麟问道:“龙眠丈人,实情是什么样?”

    李公麟摇头苦笑:“子瞻的说法我也推不翻,所以他要说是闽音,我也实在没有办法反驳啊……”

    黄庭坚不由惋惜:“那这画就不值了,可惜了李公一番功夫。”

    “是啊是啊……”苏油赶紧将那画卷起来拿在手上:“不过手法精妙,拿回去给观儿临摹练习还是极好的,归我了归我了……”

    说完对大家一拱手:“朝中多事,先告辞,先告辞……”

    说完竟然跟抱着贼赃的小偷一般匆匆跑了。

    开什么玩笑,李公麟的作品,还有文化故事加成,里边涉及到大苏还有苏门四学士,还涉及到这次聚会……

    黄庭坚就是个傻子!

    ……

    十一月,戊申,诏以冬温无雪,决系囚。

    河北及楚、海诸州水。

    冬旱形势依旧严峻,最关键是有些地方闹旱灾,有些地方闹水灾。

    好在灾情都不重,加上苏油早有准备,命河北四路开常平备灾仓,并且以工代赈,利用此次灾情将力夫在冬日集中起来,发动九万人会战,大修了迎阳埽故道分洪工程,大吴埽锯牙工程。

    算是化害为利,朝廷为此将未来三年的工役一次性修造完毕,其坏处就是一次性支出了三百万贯,而好处就是奋斗了二十年,终于将黄河中下游整体抗洪水平提升到了抗七十年一遇的水准,整整提前了三年时间。

    而旱情也是推广玉黍和甘薯马铃薯的好时机,苏油将开封府周围官田的种子收购一空,发往河北,开春之后准备在受冬旱严重的地头上补种。

    如果说大宋算是准备充分的话,辽国就惨了。

    癸未,辽出粟赈乾、显、成、懿四州贫民。

    上京以南,辽国的汉人农耕区域几乎全部受灾,除了李庸主抓的辽阳府地区保证了冬麦之外,其余地方都陷入饥荒。

    辽河上游的水利工程也修了一半,承担了部分功能,辽河平原地区保住了两百万石秋粮底线,加上去年已经买光周边马匹,今年的土地主要用于种粮,辽国竟然阴差阳错地度过一劫。

    辽国致仕官崇义军节度使刘伸本在家居,适燕蓟民饥,与另外两名致仕官赵徽、韩造济以糜粥救民,所活不胜算,最后累死在了救济百姓的粥摊旁。

    耶律洪基震悼,赙赠加等,并赏赐主抓水利事的牛温舒,萧托辉。

    辽国也有御史台,御史上奏宋臣李庸挟造田之功,收买人心,辽阳府农人皆绘像拜于私室,请逐之。

    耶律洪基驱逐了弹劾的御史,又以李庸外臣,不好奖掖,欲召至五龙井安抚。

    李庸拒绝了个人方面的赏赐,趁机上奏以工代赈之策,以加快水利工程进度。

    鉴于近几年来灾害频发,又亲眼看到了水利的好处,或者还有李庸的忠勤老实,耶律洪基终于决定将长春洲水利开发大建设提上日程。

    但是开发需要前期勘探,辽国的水利人才队伍还没有锻炼起来,因此只好让李庸派遣大宋的勘探队为主,辽人的队伍为辅,算是边实践边学习。

    大宋对辽的情报触角,第一次深入到了辽人腹地长春洲一带。

    灾情如此严重,对生女直的战争只好草草收场,劾里钵现在的兵力实在太少,反击是不可能反击的,只能在宋人的暗助下和辽国大军东躲西藏打游击。

    最后谁都奈何不了谁,只好达成了和议。

    劾里钵还是辽人册封的生女直节度使,对于完颜部落以前帮助辽国平叛的功绩,辽国予以承认。

    女直让出鸭渌江口的控制权,解除对开州方向的威胁,辽国也开放江口,许女直与他人贸易。

    协议达成之后,劾里钵从黄龙府撤兵,黄龙府外围依旧交给黄龙女直放牧。

    辽国也将收回自己的军队,只对外宣称此次平叛是针对废妃的弟弟,被流放到乌尔古德寽勒部的萧酬斡。

    这个结果,让黄龙府北的女直人、渤海人、五国部人、辽东高丽人、汉人看到了希望,“完颜五百勇士”反抗暴政终于争取到自己的部分权益的事迹,极大地鼓舞了他们。

    贸易权到手,打着日本商队名义的宋朝船队,开始与完颜部接触,送去了第一批箭矢、甲具和粮食。

    有了粮食,海东各部纷纷投靠完颜部,东南至于乙离骨、曷懒、耶懒、土骨论,东北至于五国、主隈、秃答,唯完颜部号令是瞻。

    诸部各有信牌,劾里钵听从了阿骨打的建议,命各部信牌皆听完颜部发放,擅置牌号者置于法,于是号令乃一,又对所有部族一切治以本部法令,一视同仁,民听不疑。

    辽国东北,一个日渐强大的部族联盟开始渐渐形成。

    十二月,赵顼的服丧终于到期,庚寅,诏:“将来服除,依元丰三年故事,群臣勿上尊号。”

    要看要过年,苏辙却不择时机地上奏:“熙宁雇役,三等人户并出役钱。上户以家产高强,出钱无艺,下户昔不充役,亦遣出钱;故此二等人户,不免咨怨。”

    “至于中等,昔既已自差役,今又出钱不多,雇法之行,最为其便。罢行雇法,上下二等欣跃可知,唯是中等则反为害。”

    “如畿县中等之家,例出役钱三贯,若经十年,为钱三十贯而已。”

    “而差役既行,诸役手力,最为轻役;农民在官,日使百钱,最为轻费。然一岁之用,已为三十六贯,二年役满,为费七十馀贯。罢役而归,宽乡得闲三年,狭乡不及一岁。”

    “以此较之,则差役五年之费,倍于雇役十年。赋役所出,多在中等,故天下皆思雇而厌差。”

    “如此二事,则臣所谓宜因弊修法,为安民靖国之术者也。四事不去,如臣等辈,犹知其非,而况于心怀异同,志存反覆,幸国之失,有以藉口者乎?恐彼已默识于心,多造谤议,待时而发,以摇撼众听矣。”

第一千五百四十二章 神宗归位

    第一千五百四十二章

    在大家都准备过年的日子里上这么一道奏章当真是挺解嗨的,苏油以年来神考服除,诸事繁杂,请稍缓议。

    然而苏辙并不买账,再次上书:“伏乞宣谕宰执,事有失当,改之勿疑,法或未完,修之无倦。”

    “苟民心既得,则异议自消,海内蒙福,上下攸同,岂不休哉!”

    高滔滔都乐了,苏辙这当侄儿的可以,这是一点脸面不给司徒留,诏从之。

    其实役法已经差不多了,之前通过赵煦密折统计完数据,今年利用冬旱以工代赈,投入重金将河北两个大役解决,而且顺便在河北完成了募役法的试点。

    苏油的意思,本来是要等户部会计下来之后,再看看各地役务会不会出现赤字,再酌情调整。

    而且这是第一次制作来年预算,役务也应当涵盖到预算里边去的。

    但是苏辙也有他的理由,役法残民,能早缓一日,对百姓也有无尽好处,因此坚决要求尽快制定实施。

    苏油也怒了,好,大家都别要过好年,我们这个月把役法定下来!

    春,正月,以尚在神宗服中,罢朝会。

    壬戌,王觌言:“朱光庭讦苏轼策问,吕陶力辨。臣谓轼之辞不过失轻重之体耳。若悉考同异,深究嫌疑,则两岐遂分,党论滋炽。夫学士命词失指,其事尚小;使士大夫有朋党之名,此大患也。”

    太皇太后深然之。

    戊辰,诏:“自今举人程试,并许用古今诸儒之说,或出己见,勿引申、韩、释氏书。考试官以经义、论、策通定去留,毋于《老》、《列》、《庄子》出题。”

    辛巳,诏苏辙、刘攽编次神宗御制。

    丁亥,赐富弼神道碑,以“显忠尚德”为额,仍命翰林学士苏轼撰文。

    苏油上书:“河北诸事日繁,且接邻邦,需干臣治守。”

    高滔滔问谁可为守,苏油奏道:“臣举沈括、蔡京、韩忠彦,必当其职。”

    高滔滔问道:“沈括且不论,蔡京、韩忠彦俱为朝官,无故出外会没有怨言吗?”

    苏油说道:“朝廷官职本来不是为享禄而设,无论朝廷外路,皆求得人而已。”

    高滔滔沉吟一阵:“蔡京敏于事,韩忠彦宽于仁,司徒所荐都是出于至公,不过朝廷也多事,还是沈括吧。”

    苏油说道:“还需要一名官员,乘传诣河北路,与监司一员遍视灾荒,措置赈济。”

    高滔滔说道:“让吕陶去吧,还有,刘正夫如今所任何职?”

    苏油说道:“刘正夫出身一甲二名,所过考绩优良,如今已经是大名府通判。前刘正夫奏河北四路赈灾,有官员滥加施放,实则中饱私囊者,也是他请朝廷遣使督察。”

    高滔滔说道:“那就再加上他。”

    苏油躬身:“臣遵旨。”

    二月,丙戌,毕仲游上呈新制役法,役法仍旧以王安石募役法为主,不过去掉了里边苛刻的条款,确立了州县每年奏备的预算制度和役务审批制度,凡获得审批的役务,超过州县每年役务拨备的部分,有朝廷户部划拨。

    条例对于役钱的缴纳也做了具体规定,农户以田亩为额度,工商户以坐行二税为额度,按照比例收取,官绅一体无免。

    经过仔细核算,将免税官绅纳入之后,所得役钱比之前还要多出不少,因此役法又添置了条款,五等户以下免纳。

    这道法令才是实实在在触动了统治阶级的利益,但是相比以前的糊涂账,以及安石相公时期的苛索,分派到每户身上的份额极低。

    苏相公之法,比王相公宽松太多,比司马相公稍微严格,但是司马相公可是不会给朝廷补贴的,可操作性不可同日而语,天下尽皆称善。

    高滔滔诏旨推行。

    己丑,知澶州王令图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相度了河北水事后,上奏乞于故道孙村口置约,以分黄河水势,使东流故道得用。

    诏从之。

    这是地方官员研究新役法之后开始胆子肥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工程,现在也打起了“朝廷拨款”的主意。

    于是苏油向高滔滔提出派人视察的申请。

    之前召试学士院,同策问者共有九人,黄庭坚、张耒、晁补之、毕仲游都在其中。

    苏轼对毕仲游的文章大加赞叹,擢为第一。

    本来毕仲游应该加翰林学士,但是为了避嫌,自请出外。

    高滔滔对毕仲游和晁补之的记忆力异常深刻,平定西夏的时候,刘昌祚冒进,苏油顺势改变战略攻势,是毕仲游利用非凡的智慧,完成了突然调整和加重的后勤保障工作,可以算是扭转战局的关键人物之一,当时朝廷封赏得薄了。

    大宋的法制类似后世的大陆法系,以条文加判例为主,《刑统》百年充实进去无数的判例,到今天也成了汗牛充栋。

    胥吏们欺负主官不够专业,玩弄法律于鼓掌之间,也需要有一个记忆力超强的人肉检索电脑去对付他们。

    于是高滔滔出毕仲游提点河东路刑狱,和吕陶、刘正夫一同按视。

    甲辰,工部侍郎,提举铁路局总设计师沈括,知大名府,并任河北四路都转运使。

    大宋和辽国的国力对比已经凸显出了差距,大宋在派遣大员巡查河北,纠察官吏滥发救灾粮,上下其手的时候,辽国却还在继续闹饥荒,甚至耶律洪基都不得不到锦州避难,同时下令发粟赈中京饥,免上京、锦州贫民租。

    又以民多流散,除安泊逃户征偿法。

    灵河,也就是后世大凌河口的锦州,辽河口的辰州,鸭渌江口的开州,成了大宋往北方销售粮食的重要城市。

    如今宋人已经发现了外海洋流和内海方向相反,于是大量海船通过外洋航道络绎不绝地北上,将南海过剩的粮食倾销到北地,然后满载着药材、皮毛、东珠、马匹牛羊甚至海东青,由内海航线南下,赚到飞起。

    耶律洪基也顾不上什么马匹输出的忌惮了,只要宋人要,他就卖,换取粮食救灾要紧。

    另一方面督促李庸赶紧将辽阳府水利工程完工,然后主持长春洲水利工程考察。

    也好在有辽阳府两年的大开发,辽国依靠辽阳府周边已经改造完毕的十万顷良田的收获,勉强算是将这次北方整体性冬旱扛了下来。

    辛亥,蔡确弟军器少监蔡硕,以贷用官钱事落职。

    三月,乙卯,高丽王熙遣使来贡,以感谢大宋多年来的帮助。

    高丽也受了灾,一下就将亲宋派和亲辽派的高下区分出来了。

    王熙虽然还不是国王,但是在这次救灾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利用和女直人的转口贸易赚到了大量的粮食,傅贤妃命送往高丽全境各地,分发给百姓。

    无数官员开始倒向王熙,而高丽的民心也开始朝王室凝聚。

    高丽王室和权臣斗争了上百年,今年终于迎来了拐点,在权力与民心的争夺上,占据了上风。

    这也是高丽第一次单独遣使大宋,虽然耶律洪基近在锦州,高丽也没有派出使节。

    丁巳,吕公著、苏油、范纯仁奏,以祥禫既终,典册告具,乞高滔滔遵用章献明肃皇后故事,受册于文德殿。

    高滔滔答道:“性本好静,昨止缘皇帝幼冲,权同听政,盖非得已。况母后临朝,非国家盛事。文德殿天子正衙,岂女主所当御?”

    之后下诏:“虽皇帝尽孝爱之意,务极尊崇,而朝廷有损益之文,各从宜称。”

    “将来受册,可止就崇政殿。”

    苏油等赶紧大拍彩虹屁:“陛下执谦好礼,思虑精深,实非臣等所及。”

    高滔滔也是影后级别,在一干戏精戏迷老戏骨的倾情配合下,将“女中尧舜”气质的这一块,真是拿捏得死死的。

    癸酉,神宗大祥,奉安神宗神御于景灵宫宣光殿。

第一千五百四十三章 用不了多久

    第一千五百四十三章用不了多久

    范祖禹上疏:“今即吉方始,服御一新,奢俭之端,皆由此起,凡可以荡心悦目者,不宜有加于旧。

    皇帝圣性未定,睹俭则俭,睹奢则奢,所以训导成德者,动宜有法。

    今闻奉宸库取珠,户部用金,其数至多,恐增加无已。

    愿止于未然,崇俭敦朴,辅养圣性,使目不视靡曼之色,耳不听淫哇之声,非礼勿动,则学问日益,圣德日隆,此宗社无疆之福。”

    故事,服除开乐,当置宴,范祖禹又奏:“如此,则似因除服而庆贺,非君子不得已而除之之意也。请罢开乐宴,惟因事则听乐。”

    从之,且令御史台察民俗奢僭者。

    赵煦又刷了一把人品,表示范侍讲的建议太好了,加上春旱,一定要以身作则厉行节约。

    节约的方法就是将各宫室用度通过银行转账到各宫室用度的专用户头,由各宫自行支配开小灶,也可以自由合伙,各宫采买人员每天统一聚集出宫采买,统一回来,过程中相互监督,大家各自开各自的伙食。

    而内府的功能转化为“保洁公司”和管理皇家各项产业的“财务公司”总监督,CTO是向太后,具体业务则转包给了皇宋银行,类似信托概念,不再管理琐碎的细务。

    宫中一共一百个伺候的,如此算下来一处也就五个十个人。

    高滔滔都不敢相信,按道理说分开管理成本应该更高才对,结果各家自己过起自己的日子以后,开始精打细算,成本一下子就降了下来,不但用度不缺,还丰富了起来。

    高滔滔非常欣喜,这个孙儿以前学业进益什么的都不是最可贵,这番操作却显现出对人性的深度思考,对于一个君主来说,远比能写会画重要一百倍。

    其实赵煦这么干也没有高滔滔想象的那么高大上,他想的是终于逮到机会可以自己开小灶,让服侍自己的人按照《厨经》开火单,再不用吃内厨供办那些没盐没味的菜色,导致自己每次出宫都跟饿鬼一样,看着好吃的东西两眼放光口水直流,要多丢脸有多丢脸了。

    一个月下来宫中用度减了不少,而大家都还很高兴,群臣更是马屁狂飞,唯一不开心的,怕就只有几个日常采买业务里吃肥的老中官。

    范祖禹的奏章,其实是大宋百姓生活好了的一个侧面证明,朝臣们已经在呼吁制止民间的奢侈浪费问题了。

    无论如何,神宗归位,扁罐童鞋和观儿的婚事,终于可以提上日程。

    军机处,王韶和蔡京正在给赵煦讲解国家地理,军力部署,苏油在一边陪同旁听。

    今天有一个好消息,大宋皇家军事学院军官速成班的将领们被放出来……啊不,光荣毕业了。

    都是西军中的老杀才,苏油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授衔仪式,在武英殿向高滔滔和赵煦宣誓效忠,接受勋衔、配铳。

    平夏战役和青唐战役的主要将领,除尚在河西的李宪、刘昌祚、刘世恒,已经当了校长的高遵裕,镇守五原包图的二种,其余如苏烈、王厚、刘世恒、曹南、苏炽火、孙能、折可大;以及原旧军中的将领如范龙山、田守忠、王文郁、姚兕、姚麟、郭成;还有表现突出的小辈如田遇、李纯元、黄虎、白栎、韦昭;中官如童贯、李祥等,皆在其列。

    而他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去河北整编新军。

    如今的大宋,无论水陆炮骑,都可谓将星无数,人才济济。

    王韶拿着指挥笔,在沙盘上对赵煦讲解:“陛下,为了应对今后的局势,我们的军事部署将明确朝辽国边境倾斜。”

    “除五原包图一带,种谊所部五万新军,与种谔所部三万五千旧军,以及我们发展起来的鞑靼骑兵两部四万,麟府路折氏蕃军四万,防备西北以外,重点将发展河北四路新军建制。”

    “其中京东路的归德、武宁、彰武、天平;河北东路天雄、镇宁、永清、破虏;河北西路平戎、承德、定武、安国;河东路的昭德、建雄、镇西、永安。这十六支军队共计八万人,将全部纳入新军编制,同时列装元祐连机铳,成为我朝对抗辽国方面威胁的主力。”

    “所有这些部队,都将派遣经过宁夏与青唐战役锤炼,又在皇家军事学院经过两年进修的西军干将充任。”

    “所有部队均为全骑军阵容,一人三马编制,共计二十四万匹骡马,配备相应的厢车、火炮。”

    “为适应指挥,这些部队将构建起统一体系,称为河北边防军,成立战区指挥幕府,由种诂、巢谷担任正帅和副帅,择皇家军事学院品学兼优,且有突出表现的年轻军人组建参谋班子。臣等举荐李纯元、种师道、种师中、姚古、韦昭。”

    “河北其余旧军,视其精锐和训练程度,逐步汰换旧制,减少人员,配备骡马,列装神机铳。”

    “裁汰下来的兵员,将组成工程兵部队,平时参与河北役务,加强训练,战时配发武器,作为预备队使用。”

    “应对这个变化,朝中的军机处、枢密院、兵部三处机构,也将重新划分职责。”

    “其中军机处负责统帅参谋和战略规划,枢密院负责训练管理、条令制定、晋升任命和装备发展,兵部负责后勤保障、纪律检查和招募动员。”

    “鉴于理工发展的突飞猛进,臣建议效五部技术司,将军器监吸收进兵部,不负责生产,而转攻技术和设计,形成军事技术司。”

    “具体的条令和差遣分割,蔡京正在编写条例,以蔡京之明敏,相信不久就会呈陛下御览。”

    赵煦已经十二岁了,今年开始个头猛蹿,一下子变得成熟了许多,转头对苏油说道:“今日观看父皇御笔,司徒当年说过,我朝有新军二十万,即可兵锋北指,收复幽燕,对吧?”

    苏油躬身道:“是,臣的确与先帝说过。”

    赵煦掰着手指头细数:“京中上四军已经有五万,西北种谊那里有五万,接下来上四军两厢军制全复,要再增加三万,以对应河北的八万,合计二十一万,已经超过二十万了呢。”

    苏油笑道:“如果要说新军总数的话,还要加上南北洋水师的四万,以及正在组建的东洋一万。所以合计应该是二十六万才对。”

    赵煦眼睛放光:“那我们何时打过去?”

    苏油摇头:“陛下,打仗就和做生意一样,要讲求一个投入和收益的。”

    “每一文钱的军费,都来自民脂民膏,因此得尽量节省。”

    “好比一个粮商,就算是他再有钱,在五月买粮九月卖粮,都是傻子的行为。”

    “再说我朝京中上四军是绝对不能乱动的,西北方面现在也动不了,河北八万新军编练尚未开始,军机处、枢密院、兵部的责任尚未分设完毕。”

    “而战争打的是后勤,对抗辽国,后勤只能依靠河北,否则就是千里嬴粮,路耗其半。”

    “还有辽国如今虽有乱象,但是依然还很强大。”

    “如果我们今日出击,由臣坐镇大名,的确有把握替陛下收取幽云,但是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

    “方今北方尚在春旱,虽然大力推广了抗旱作物,加上水利、机井,灾情不重,但却已经持续了三年。”

    “因此现在的河北还是以内事为主,时机不到,就努力建设,努力准备。”

    “不过臣向陛下保证,用不了多久了。”

第一千五百四十四章 统计数字

    第一千五百四十四章统计数字

    夏,四月,戊子,辽赐中京贫民帛,赐乌库部贫民帛,及免诸路贡输之半。

    己丑,以文彦博累章乞致仕,诏十日一赴朝参,因至都堂议事,仍一月一赴经筵。

    文老头对自己的小师弟,真正算是做到了扶上马,送一程,如今见到苏油年纪虽然不大,做事却非常老成老练,乐得撒手享清闲。

    在程颐被贬出京城之后,吕公著对苏油的态度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连连上书乞老。

    不过苏油对他却一如既往的尊重,对于保守派的其他人如韩维、范祖禹、范纯仁、吕大防,都是信任倚仗,大胆放权,最终让吕公著渐渐平静了下来,最近也不再上书了。

    私下里两人还就程颐和苏轼的去留问题探讨过,最后达成了一致。

    程颐充其量只能将之定义为一个民间学者,作为官员是不合格的。

    苏轼天份倒是很高,但是性格决定命运,司马光说得对,那脾性要是不改,一个翰林学士加中书舍人就算是到头了。

    辛卯,以苏元贞奏春夏大旱故,诏:“自今月十一日,避正殿,减常膳,公卿大夫其勉修厥职,共图消复。”

    丁酉,用范纯仁之言,以四方牒诉上尚书省,或冤抑不得直,令御史分察之。

    己亥,太皇太后以旱,权罢受册礼,诏诸路监司分督郡县刑狱。

    甲辰,苏油收到司天监的气象监测,空气湿度和气压已经变化,奏请太皇太后与赵煦乞雨中太一宫。

    高滔滔欲献发,示身代牺牲,虔诚乞雨之意。

    苏油等群臣纷纷上奏,苦谏不可。

    高滔滔命赵煦示截发与群臣,说道:“发已经截了,你们看着办吧。”

    乃下诏,文辞有曰:“苟有利于万民,朕何爱乎发肤!”

    诰词由苏轼执笔,摘录的太皇太后原话,感天动地,不五日而雨,北方旱情到此解除。

    汴京百姓从《时报》上读到文章,纷纷痛哭,冒雨到宣德门跪聚叩首,高呼万岁。

    乙巳,辽南府宰相王绩卒,赈上京及平、锦、来三州饥。

    大宋开科取士,赐进士刘焘等并诸科及第、出身共一千一百二十二人。

    高滔滔命赐新增释褐进士钱百万,酒五百壶,为期集费。

    太学刘焘成了新科状元,章援第二,章持第八,其余如陈师道、张珏、舒成、文潜等皆中。

    最神奇的是揭榜之时,那个被苏轼从黜落试卷当中捡拔出来,置之第五名的孙勰,殿试成绩依然是第五!

    众人到此,方服苏轼慧眼独具之明。

    苏油如今也成了大佬,陪同赵煦主持金明池宴会,必须写诗奖掖后进,其中就有“重五玉阶今有数,无双青眼昨何如”一句,记录这段传奇故事。

    戊申,以甘霖解旱,御殿,复膳。辽命出户部司粟,海云寺进济民钱千万,赈诸路流民及义州之饥。

    先是熙、丰法度,司马光欲一切厘正,李清臣固争之,以为不可。

    苏油入相后,乞纳李清臣于谏议之列,从之。

    五月,户部李常进奏《元祐会计统计册》《元祐户部会计统计条例》,第一次将国家财计和预算规划,以及户部会计和统计制度做成文档汇编。

    两部书统称为《会计录》,虽然整整晚了五个月,但是好歹算是做出来了。

    这个真不怪李常,主要是历史欠账太多,这个进度,已经让苏油感到欣慰了。

    根据统计,宋朝在熙宁初年,国家财政收入为一亿两千万贯。

    其中国家地亩四百五十万顷,丁农两税收入为五千万贯,商税三千万贯,其余四千万贯是朝廷和皇室专营酒曲盐茶铜铁等收益。

    在此之前,这些收入全部算作国家财政收入,其中两税还多是粮食、马料、丝麻等折算而成。

    支出方面,由于四冗之故,加上连年的战争、灾荒、朝廷臃肿,黄河泛滥,一亿两千万贯根本留不住,最好的年成盈余七百万贯,而其后一般都会跟上两三年的赤字,让国库越来越空。

    到了元祐元年,情势大为好转,国家地亩增加到了八百五十万顷。

    但是丁农二税并没有翻番,这是因为南海、宁夏等地的农业优惠政策,以及给以前的青苗、市易、常平诸法买单,该免的尽数罢免,所以两税只增加到了七千五百万贯。

    但是商税却获得了可喜的增长,除了各地工商大兴,海贸大兴外,还有四通商号这个庞然大物的拆解,让宗室产业也纳入到了朝廷征税的对象当中。

    大宋到今天,光商税就高达一亿贯,远远超过了农税,丁税,成为大宋第一大税种。

    其中几处市舶司的贡献就高达六千万贯之巨,外贸出口行业,又成了商税里边的大宗。

    除去这些,其实还有皇室产业资产的盈利,这部分收益也非常可观。

    如果按照以往的计算方法,将这些也纳入国家收入的话,妥妥突破两亿贯。

    不过李常给皇家留了面子,只将谁都瞒不住的那部分,就是朝廷和内库平分的东胜洲收益纳入统计,做成一千五百万贯。

    因此总算起来,国家收入如今已经到了一亿九千万贯之巨。

    不过支出方面却并没有什么结余,根据苏油的安排,赵宋家天下,内库的收入虽然不纳入国家统计,但是苏油从高滔滔那里要来了一条保证,就是内库必须常年保持六千万贯的国家风险拨备,在国家需要的时候,作为应急基金。

    这六千万贯算是给国家经济保底之用,平时坚决不能动,剩下的的才能作为皇家产业的投资资金。

    同样的,户部也必须常年保证四千万贯的“库底”,作为应急之需,其余的量入为出,略有盈余就好。

    财政是一个流通循环的过程,全压在家里只能长霉,毫无用处。

    而这两个底库如今早就满了,这还没算作为战争拨备的封桩库、元丰库。

    所以这一亿九千万贯,基本也留不下,但是用处却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新军是一头吞金的猛兽,大宋的军人,在熙宁年间,将乱七八糟的厢军、州军、义勇、乡弓手、巡检、盐丁库丁蛮夷蕃军等都算上,高达两百万之多。

    现在这些乱七八糟的“军队”基本都被裁撤完毕,变成了生产力量,大宋只保留了新旧两种职业军队,人数减少了到了四十万。

    不过军费依旧高达五千万贯,其中新军装备马匹就花了一千万贯,剩下的还有造船造枪炮,以及新旧军俸禄。

    这里也能看出两军待遇的差别。

    剩下的支出里边,有一千万贯的官吏俸禄,一千万贯的宗室补贴,以及三百万贯新增的折冲府的警察薪俸。

    剩下的一亿一千万贯,朝廷要拿去维护各地官府,修路、防河、开水利、筑城、建学校、弥补仓库损耗、维护漕运、救灾、赈济、开矿、通海、赏赐蕃夷等诸多方面。

    这里边很多方面都是有良性产出效应的,财政支出结构已经发生了彻底改变。

    虽然同样是支出,但是元祐年的国家财政支出,和熙宁年的国家财政支出,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而且在收入实物构成方面也出现了极大的调优,大宋解决了钱荒之弊后,这些收入除了粮食部分保持不变,更多的以货币形式体现,也是这次统计预算的亮点。

    有了充足的货币流通供应,“丁银入地”这项政策才能有根基和土壤,否则就会如在明朝那般,沦为害民之政。

    现在已经有了可行的曙光。

    这还只是金字塔的最上层,民间财富从元丰改制后开始积累,远远大于这个账面数目。

    皇宋银行财务报告显示,如今大宋流通的宝钞,已经高达五亿贯,舶来钱高达一亿贯。

    赵颢在经济学院提出了一个设想,就是铜本位应当淘汰,将库铜用于国家建设,转而收纳金银,以金银本位代替铜本位。

第一千五百四十五章 金殿捉婿

    第一千五百四十五章金殿捉婿

    大宋的金银储备,自开新宋南海以来一直就在爆发式增长,苏油在宁夏算是小打小闹,扁罐椅子发现的东胜州,那才是一个金银仓库!

    两年来已经从东胜州拉回了价值数千万贯的库银,而且这个增长一时还看不到头!

    可以说,赵煦童鞋是有大气运的,接了一个华夏几千年以来,最富贵的基本盘,堪称财神转世。

    这也就无怪范祖禹不断上书,要求国家大力宣传节约,宣传俭朴,杜绝奢侈浪费之风了。

    有了这本账,整个国家的经济运行情况明晰地展示在朝廷众臣的眼前,李常靠不住,苏油负责解释阐述,花了三天时间,让群臣消化。

    然而李常的苦差事还没结束,因为朝廷接下来的投资预算又该开始了。

    虽然赵煦支持了苏油一千五百万贯河北四路发展基金,但是那些是要保证收益的,苏油毫不留情地伸手,先截留了一百万贯预算用于孙村引流工程,四百万贯用于一期铁路,还厚颜无耻地宣称本来户部第一年应当划拨河北一千五百万贯的,是陛下洪恩拨款,让户部减轻了一千万贯的负担。

    有了苏油的带头,各部和外路的大佬们纷纷起哄,开始吵嚷着明年如何瓜分这一亿九千万贯来。

    闹就好,要审批通过,就得方案亮眼,就得老实接受监督,就会有无数可供筛选的主意送到案头,就会有无数的人才脱颖而出。

    而所有人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是,相权,已经被苏油偷偷从人事任免为主转化成了财政审批为主。

    这也算是另一种生产蛋糕的举动,在今后的大宋政治生活中,财政审批权,重要性其实将同样不亚于人事任免权。

    之后肯定会出这样那样的幺蛾子,那是人的劣根性造成的,但是苏油至少可以保证自己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无风无浪心情舒坦了。

    丁卯,以尚书右丞刘挚为尚书左丞,兵部尚书王存为尚书右丞。

    戊辰,贬右谏议大夫梁焘知潞州,侍御史孙升知济州。

    这事情苏油完全没有插手,属于保守派内部的窝里斗,属于高滔滔过人事任免权的瘾。

    不过事情的起因还是跟苏油有关,因为他曾经在高滔滔那里赞赏过只身凭吊王安石的张舜民。

    高滔滔觉得这人不错,懂情义懂坚持,不以朝堂风云摇摆,是个做御史的好材料。

    不过右谏议大夫梁焘作为保守党坚决不同意,乞还张舜民台职,奏章上了十多道。又于省中面责给事中张问不能驳还舜民制命,以为失职,嘲讽张问贪禄不去,不知世所谓羞耻。

    侍御史孙升也上书劾问,引用了梁焘不知羞耻等语。

    这就叫面欺同列,苏油当然不会手软,二人坐朋附同贬。

    戊申,以丁骘为右正言,以秘阁校理诸城赵挺之为监察御史。

    丁骘是保守党,自行新法即不肯为知县,宁愿折资监当几二十年,人多称之。

    赵挺之是新党,通判德州的时候希意行市易法。当时黄庭坚监德安镇,谓镇小民贫,不堪诛求。及召试馆职,又被苏轼狙击:“挺之聚敛小人,学行无取,岂堪此选!”

    赵挺之从此成为大苏、黄庭坚的终身黑,如今入了台谏,又有得好戏看了。

    不过最起码高滔滔做到了“三派兼用”,苏油也不怕人黑,因此并没有阻止这项任命。

    只要符合制度,坚决不落口实。

    秋,七月,辛亥,开府仪同三司、判大名府韩绛,以司空致仕。

    又一个老臣退出了政治舞台。

    乙卯,权开封府推官张商英,出提点京东刑狱。

    张商英的霉运还没有走完,本来完成清除河北辽人谍报网,建立起完善的情报体系之后,苏油是准备将他安置在军机处机宜厅的。

    不过军机处大佬太多,不适合低阶官员出头,张商英想走捷径,于是移书苏轼,想通过苏轼通关节进御史台。

    信中有“老僧欲住乌寺,呵佛骂祖”之语,结果不知为何这封信苏轼没有收到,却被别人拿到了,然后报告了吕公著。

    吕公著感叹新党的人的确能做事,但是这心思也的确拎不起来,特意跟苏油说张商英入台想都不要想,最后当了开封府推官。

    苏油感觉挺对不起张商英,正好河北大建,官员**问题开始突出,便让张商英提点一路刑狱。

    你不是想当纠核吗,那里一定能够发挥你的特长。

    戊午,以辽使贺坤成节,曲宴垂拱殿,始用乐。

    参与宴会的除了辽国使臣,还有交趾郡王李乾德,大宋西域都护巢谷,宁夏郡王李乾顺。

    苏油返京之后就跟赵顼说过,西域都护府主官绝对不能长期把持职务,必须设定流官,否则将来必生祸乱。

    此次趁河北大举之际,朝廷便召巢谷入京,陛见之后会担任河北军区副司令……啊,现在的名称应该叫河北四路都经略司副使。

    正使则是种诂。

    这也是为了加快军队实现骡马化的现实需要,种诂编纂了大宋的《骑兵操典》,属于理论派,巢谷在西夏带领骑兵纵横二十年,属于实践派,两人是大宋对骑兵战术最精通的行家。

    巢谷此次任务,还要分批将二十五万匹战马从删丹转移到河北。

    当大量雄健的西域骏马沿着大路乌泱泱朝汴京进发的时候,沿途官民就跟过节一样拥到路边围观,激动得热泪盈眶。

    我大宋如今终于不再缺战马了!

    巢谷此行还带来了秉常的遗子宁夏郡王乾顺。

    乾顺到今年已经六岁,一直由养父母郭二蛋和文殊奴抚养。

    巢谷给他开了蒙,高滔滔有诏要给乾顺找最好的老师,因此也得来汴京就读皇家慈善一小。

    金殿上,已经长成的大宋英俊青年的李乾德身着新科进士的绿袍,带着身着小襕衫,小秀才模样的乾顺,对着赵煦和帘后的高滔滔行礼,一大一小两个郡王,看上去完全就是两个纯粹的汉人。

    辽使在一边默默观礼,不知道心中有何想法。

    李乾德是王爷,理论上当是紫袍金带,但是在大宋进学多年,一直是陈昭明的学生,今年更是放弃了自己的身份,连朝廷给官员子弟和宗室安排的锁厅试都不愿意参与,跑到开封府衙门找到钱勰,要求参加正规的科考,以功名入仕立身。

    好死不死,钱勰自己本身就是钱王后代,世袭的侯爷,然后靠着读书科举的优良成绩硬邦邦地入仕,对李乾德的志气大为欣赏,认为小伙子你很有老夫当年的风采。

    如此大事,愣是就敢不通报给朝廷知晓,随手就准了李乾德所请,还亲自给他填放了考举的浮票。

    今年参加科举考试的人太多了,李乾德便混在里边一路过关斩将,直到最后在殿试时才被打酱油送温暖的赵煦发现,回去禀报了高滔滔。

    赵煦在六岁到十岁期间也是长期跟着扁罐漏勺椅子他们厮混的,对于陈学士身边这位沉静淡然的哥哥颇为熟悉。

    高滔滔也是大惊,交趾郡王竟然这么有骨气?而且还考中了?!

    因为理论上只要过了礼部试,就不会再在殿试刷落,李乾顺能入殿,一个进士功名已然到手。

    事后礼部上呈前十名的试卷,李乾德的名字又赫然在列!

    高滔滔认真看过李乾德的殿试卷之后,大加赞赏,和原定第三名的孙勰换了个顺序,点成了元祐二年的探花。

    然后转头就以一副用好同学做例子教育孩子的家长的语气教育赵煦,看看人家交趾郡王,这才该是你的榜样!

    行礼完毕,李乾德站在殿中,气度谦隐,神色淡然,活脱脱一个小陈昭明的模样。

    高滔滔在帘后看得喜欢,不禁问道:“郡王多大年纪了?可曾婚配?”

    李乾德脸上红了一下:“回禀陛下,小臣今年十九,尚未……尚未婚配。”

    高滔滔的话音里就露出欣悦之意:“那可真真儿太好了……”

    我靠老太太这是要玩榜下捉婿的路数!大宋人哪怕贵为太皇太后,也免不了此俗!

第一千五百四十六章 忐忑

    第一千五百四十六章忐忑

    苏油赶紧轻咳一声,示意高滔滔注意下场合。

    高滔滔这才想起今天是大家和辽使一起庆贺生辰来着,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你是陈学士的学生吧?”

    李乾德声音哽咽:“蒙陈学士和苏山长恩抚教诲,学生只恨无从报谢师恩。”

    高滔滔说道:“今后进了朝堂,要记得一心为国,不可因师生关系违曲制度。”

    李乾德说道:“谨遵太皇太后懿旨,小臣一定铭记于心。”

    高滔滔笑道:“体对倒是得体,交趾有李道成开创儒学,黎文盛继之,其后杨莳,如今看来,就该着落到郡王你身上了。”

    李乾德说道:“小臣有一事求请陛下。”

    侍御史便要出列制止,高滔滔却轻咳一声止住了殿中弹劾:“哦?说说看。”

    李乾德说道:“南海士子参加科举路途迢递,先帝赐臣在京的宅邸,臣实在用不了那么大,因此臣想将之捐献出来,作为南海学子入京后的息宿之所,也好共同切磋,安心待考。”

    李乾德不缺钱,李道成黎文盛对李乾德还是非常忠诚的,在南海给李乾德搞了几个矿冶,每年南海纲运钱粮里边,就有李乾德的一份。

    高滔滔对李乾德这份品行更加看好了,问道:“如此一来,你又住在哪里呢?”

    李乾德说道:“臣的任命还没下来,如果是外路州县的话,那就自有职田衙署,不劳太皇太后垂挂。”

    “如果是在京中,臣在理工学院附近租赁有一栋小屋宇,本是为了方便平时学习。”

    高滔滔笑了:“郡王还真是士子本色,陈学士教导得好弟子啊,老身允了郡王此请,不过老身却也有个条件。”

    李乾德赶紧躬身:“小臣万万不敢,太皇太后但有慈谕,小臣必鞠躬尽瘁。”

    高滔滔满意地道:“要的就是你这句话,等着吧,过几天就会有旨意给你。对了,你会弹奏钢琴吗?”

    李乾德说道:“倒是略通一二。”

    高滔滔说道:“今日宴辽使,也是启乐第一日,郡王便为老身弹奏一曲如何?”

    李乾德躬身:“乾德谨遵慈命。”

    很快,优美的钢琴乐曲声在殿内响起,李乾德弹奏的是京师大学堂音乐学院的文化大工程之一,雅乐最新作品——《思齐》。

    曲子表现的是《诗经·大雅·思齐》的诗意,歌颂了三位伟大的女性,即“周室三太”——文王祖母太姜、文王生母太任和文王妻子太姒。

    周室三母,太姜任姒,文武之兴,盖由斯起。太姒最贤,号曰文母,三姑之德,亦甚大矣!

    曲子在坤成节上为高滔滔弹奏,可谓善祝善祷。

    一曲既终,吕公著被曲中意蕴感动得热泪盈眶,率领群臣为高滔滔上贺。

    庚申,朝廷册封李乾德为南平郡王,判太常寺,高滔滔出诏,以太尉荆王赵頵幼女成德郡主赵孝鸾妻之。

    苏油跟太皇太后和赵煦请了假,既然皇家都开始婚嫁,他就也要让观儿过门,做苏家的新妇了。

    扁罐和毕观这一年半才搞笑,以前两人在一起上学苏油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感觉,还担心得不得了,结果等到好事多磨,两人却如同突然开窍了一般,如后世那样谈起了恋爱!

    写情书,相约去京郊看风景,去听音乐看戏逛食肆,去司天监看星星……

    毕观有绿箬指导,女红方面比苏小妹强了很多,给扁罐做件内衣什么的不在话下。

    不过扁罐和观儿不能日日相会,反倒是石薇和苏小妹,几乎与毕观天天在一起,石薇遗憾没有女儿,对聪明伶俐的毕观喜爱得很。

    苏油这边喜闻乐见,也不去干涉扁罐和毕观的“交往”,倒是毕家兄弟有些犯愁。

    毕家虽然是宰相世家,但是大宋的穷光蛋宰执也不是一个两个,虽然兄弟俩如今仕途通达,但是也才刚刚起步。

    毕仲游之前卫尉寺丞才八品,试学士馆得第一名升到七品,之后任馆阁校勘,修神宗宝训升到从六品,又接到开封府推官的差遣,转到了正六品,临去河北之前又升了一级,成了大宋一路提刑,终于算是迈过了五品大员这道铁门槛。

    说起来毕仲游的提拔也算是过速,不过一来大功在前,而来考试成绩异常优秀,三来有推辞翰林学士的高风亮节,被士林和朝臣们广为赞誉,四来低级官员外放,提一级也是常态,和入朝提拔是两码事,因此在政坛上毫无波澜。

    倒是兄长毕仲衍比弟弟发达得早得多,毕仲衍可是元丰改制大功臣,宋朝首屈一指的官制专家,之前苦逼得妹妹都快养不起,入了“进人太锐”的赵顼的夹袋子,果然一路凶猛提拔,改制后被简拔为从三品知太常礼院,如今放在外路做了大宋京西北路转运使。

    京西北路包括四府——河南府,颍昌府,淮宁府,顺昌府,五州——郑州,滑州,孟州,蔡州,汝州以及两军——信阳军,永安军。

    说是外路,其实离京师并不远,地处黄淮要冲,如今又有铁路、洛汴渠、驰道,是连接东西贸易的咽喉之地,汴京西面门户,大宋第一大工业中心,一等一的大肥缺。

    不过毕仲衍秉承家风,清廉无比,虽然俸禄算是优厚,但毕竟以前家底子太薄。

    郑州现在几乎是官员抬手就能捞钱的地方,但是毕仲衍一文不贪,郑州琉璃宝镜名扬四海,毕仲衍害怕人家说自己矫情,只买了一个巴掌大的锡盒琉璃镜,发往汴京给自己的幼妹,当做哥哥做了大官,手头松快之后的礼物。

    如今婚事就在眼前,毕仲衍是转运使,就算请假也不能离开辖地,只能将幼妹接到郑州来,等苏家上门迎娶。

    从火车站将毕观接到府内,毕仲衍是既惭愧又惶恐:“妹妹啊,兄长实在无能,只能给你凑出一千贯的嫁妆,好在苏家人光风霁月,司徒和国夫人也早将你当做女儿看待,必不会因此轻视于你。”

    苏油如今是正一品的司徒,从二品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其中司徒是荣衔贴职,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是首相实职。

    元丰改制后,贴职基本已经废除,但是三师、三公、三少,依旧予以了保留,用于安置元戎。

    其中正一品司徒在薪俸改革之后,各种收入统一成货币发放,也不再打折,一个月高达三百六十贯。

    而从二品的宰相,因为是实职,工资反而比正一品的司徒要高得多,一个月高达九百贯之巨,堪称大宋第一打工仔。

    当然元丰新制的规定,两项不能叠加,只能就高。

    即便如此,苏油就算一文不贪,年薪也在一万余贯。

    一年的薪水,就能够在汴京城中买一个苏辙那样的大院,相当的豪横了。

    其实这也是真实历史上北宋一朝五品上官员都颇为清廉的原因之一。

    这还没算石薇的国夫人俸禄。

    而且朝廷把孩子都给养了,就漏勺那个淘气包,现在也是拿工资的郎官。

    此外还有京周三处庄子的进项,铁路开通,京师大学堂落成,如今中牟地价翻着滚的涨,大有直逼当年可贞堂外围房地产的架势。

    但是所有这些,都无法和石薇经营的宁善堂相比。

    苏油知道宁善堂很挣钱,但是他也不知道到底能挣多少钱,他也不敢问。

    所以即便苏油已经将四通的股份全部捐了出去,照样是大宋一等一的豪富人家,也无怪毕仲衍心怀忐忑。

    毕观倒是无所谓,金钱在她心里就是个数字,还是个累人的数字。

    这一年多来就是跟着小妹清理资产,这么大一堆财富,真不是一枚印章就可以轻松交割的。

第一千五百四十七章 贺礼

    第一千五百四十七章贺礼

    见到兄长这般模样,毕观不禁觉得好笑:“兄长无需着急,当年随大叔回可龙里替八公守孝,师傅送了我一笔嫁妆,足够了。”

    “苏山长?”毕仲衍有些怀疑:“她和陈学士都是沉迷学问的人,会有多少积蓄?这可太不合适了……”

    毕观将苏油和土地庙七子的创业故事给兄长讲了,这才说道:“师傅认为她名下的那些资财本来就应该属于大叔,因此通过这样的方式还给了他,不过大叔也懒得理会这些小事,便让我管着。”

    毕仲衍说道:“这样就好,就好,就苏山长此举,也能见到苏家人的人性。不过这份资财到底属谁,妹妹心理要有数,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找了个好人家,为兄欣喜得很……”

    虽然说欣喜,但是表情依旧不是那么回事。

    毕观听着自家老哥哥不停地絮叨,不禁拉起他的双手:“兄长不用担心我,倒是你又见瘦了……”

    毕仲衍说道:“别说我了,现在的大事儿是你的事儿,苏家那边怎么说?”

    毕观说道:“如今大叔成了首相,他的意思是一切从简低调,我也不贪图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毕仲衍有些犹豫:“这事情肯定得依国公的,我是说以后,苏家女子不忌惮抛头露面,这个士林风议……”

    毕观浅浅一笑,神色中充满自信:“哥哥不必担心,大叔说了,毕竟大宋士林对贡献杰出的女子,如婶婶和师傅那般,风议都是很宽容的……”

    毕仲衍心中震动了一下,这妹子也是心大,啥意思?你今后的成就还想要超过苏县君和蜀国夫人?

    扁罐要结婚了,苏油如今都在操心这事儿。

    现在的麻烦是婚礼要办得热闹容易,要办得低调,太特么不容易了。

    不说那些趋炎附势之徒,就是真交情的师长朋友,士林门生,军中旧部,商界大佬,艺术媒体,甚至是医卜僧道,那都是多得数不清。

    于是苏油只好偷偷瞒下了吉期,只告诉了几位至亲和赵煦高滔滔。

    但是却瞒不过聪明人,比如蔡京。

    蔡京如今对苏油有些怕,在他心里,苏油是半神。

    司马光入相,蔡京一度有些犹疑,也想过要攀附捷径,还自认做得非常完美,即便是苏油都说不出什么来。

    结果送别自家弟弟使辽的时候,“莫学饥鹰饱便飞”那句诗文,在别人看来只是寻常,但是在蔡京这里,却堪称灵异事件,不啻洪钟巨鼓般的敲打。

    蔡京不知道苏油是如何做到的,但是越是不知道就越是可怕,联想到当年蔡确的旧事,不由得更加胆战心惊。

    当年蔡确风头正健的时候,在宴会上给苏油挖坑,苏油谈笑风声,让蔡确将旧作写出来,自己挖坑自己埋,是不是也是类似的敲打?

    再看蔡确今天,是什么样的下场?!

    诛心是最可怕的,蔡京思前想后,重新拜谒司马光,言明差役法有问题,算是保住了立场。

    事后苏油就跟没事儿一般,对他一如既往,还予以重任,理清大宋三个军事机构的责任,如此大事苏油都放手交给他。

    如今改良后的免役法已经在全国范围实施,这事儿就算是翻篇了。

    此后蔡京终于想明白了,决心不再反复,哪怕苏油这条船最后要沉,那自己也要当这条船上的第一个烈士!

    政治就是这样,改弦易辙搞投机的后果,甚至比当烈士更可怕。

    身败名裂遗臭万年的案例,不绝于史。

    调用火车,需要经过军机处授权,有两趟来往于郑州和汴京之间的列车是空载,蔡京审批的时候只一转眼,便知道了扁罐的婚期。

    对司徒最好不要玩心思,有话直说是最佳方案,于是蔡京上门恭贺,贺礼也不敢太重,只是自己已故长辈,如今公认的有宋一朝书法第一名家蔡襄题写的一柄斑竹折扇。

    “玉京仙子爱春芳,弄遍琼枝嗅尽香。只有此花知旧意,又随风色过东墙。”

    这是一首吟咏晚开的李花的诗歌,虽是旧作,却给蔡京送出了新意。

    将苏油比作神仙,奉承他想找什么样的儿媳妇都找得到,最后千挑万选,却在众家女儿里边选中了毫不起眼的毕观,只因为毕观身上,有苏家人的影子。

    春风入户,作为婚庆礼物,倒也妥帖。

    如果换一种解读,就是如今朝中杰出的人才很多,可以让苏油尽情挑选,但是自己毕竟是最早跟你的人,如今下定决心死跟你,绝不会想七想八了。

    还想借着你的东风,再跟着进步进步呢……

    放下折扇,苏油对蔡京笑道:“元长太客气了,这礼物真是别致,可惜苏轶如今籍在右班,每日操练打靶,夸雄称健,怕是要辜负元长一片心意了。”

    蔡京说道:“司徒实在太谦隐了,子超贤侄大喜,别人不告诉,连我也不告诉?我这忝为世叔的,可有些生气了啊……”

    苏油哈哈笑道:“元长这份聪明我实在佩服得紧,到底还是被你看出了端倪,有你在军机处,我是一万个放心。”

    蔡京说道:“军机处是跟着司徒做老了的差遣,现在王学士主了枢密,军务精通,那就更是顺当,河北军制,不至于劳司徒过分操心。”

    苏油说道:“此番分割军事,说起来军机处的权力是被削减了一部分,而且军机处是战略参谋之地,是朝廷打通武臣晋升通道,荣遇宿将的地方,以后文官在那里只能是副手,元长总呆在那里,对今后的仕途不利。”

    “这次提举四路都转运,我与太皇太后推荐了沈存中、元长,还有韩师朴,太皇太后认为元长精敏,军机处暂时离不开你,最终还是选择了存中。”

    “我辈中人,既以许国入仕,便当以事功见进,以元长之能,终应当去能够建功立业之地,辛苦是辛苦,但是却能积累功勋,稳健扎实。”

    “这就是我以前的路子,元长在朝中日日纠缠于文章条例,终究是轻用了人才。”

    “而如吕惠卿、蔡确、邢恕那般攀援幸进,那就如烈火烧秸秆,来得快,去得也快。”

    “如今朝中有一种看法,认为外放就是贬谪,太皇太后不任元长和师朴,也有这考虑在里边。”

    “但是我不太认同这种看法,王禹玉也就是运气好,蔡确虽然心思诡谲,但治政上终究过得去,加上先帝英明神武,才让他这个宰相当得顺当。”

    “若是昏君佞臣加上王禹玉这样的词臣宰相,天下事还有何可为?”

    “我觉得,趁我还在朝中,元长就应该争取外放,去一路施展长才,如果政绩斐然,三年后我离朝之日,一定会向陛下举荐,总有元长主政之时。”

    蔡京这才明白苏油一力推荐自己外任的用心,不由得又是感激又是惭愧:“蔡京惶恐,今日受教矣,不过太皇太后和陛下对司徒倚赖日重,必然会荣宠不衰的。”

    苏油笑道:“就算太皇太后和陛下荣宠不衰,我也会坚决请辞。”

    “我朝宰执,尽是被劾而去,好像就是一个咒怨一般,差不多都成了制度。”

    “我入相之前就跟陛下言明,京官五品以上,三年一转,待有到期者方才举荐。”

    “到了宰相之位,那就更要以身作则,干满一任还不走,那就是贪眷禄位,非要等到御史找茬弹劾,很光彩吗?”

    “到时候我会奏请太皇太后和陛下,立为成制,以免前朝覆辙,为相者权倾天下,翻成大患。”

    蔡京想了想:“国朝不被非毁而去的宰执,的确也不多……不过三年时间太短了,都来不及展布经纶,四年五年方为妥当。”

    苏油哈哈大笑:“我就说元长是宰执之才,现在就已经操上这心了!”

    蔡京脸皮再厚,这一刻也架不住闹得满脸涨红:“司徒此言可出不得这间书屋,名声至重,岂容污毁!”

第一千五百四十八章 特赦

    第一千五百四十八章特赦

    两人正说笑之间,就见张麒拿着一封贴子进来,脸色沉重:“少爷,吕公有召,请你立即入朝调停。”

    苏油这几天请假在家,也不知道吕公著说的是哪件事儿,等接过贴子看了,又打开随信而来的敕黄,顿时脸色变得郑重起来:“韩公这事做差了!”

    见蔡京眼巴巴地在一边看着,苏油将信件和敕黄递给他:“元长也看看吧。”

    蔡京接过,先看御札,就见上边写道:“门下侍郎韩维,尝面奏范百禄任刑部侍郎所为不正。辅臣奏劾臣僚,当形章疏,明论曲直,岂但口陈,意欲无迹,何异奸谗!可罢守本官,分司南京。”

    语气非常严重,可见高滔滔写这封御札时的怒气值。

    蔡京也是精明人,一转眼就明白高滔滔盛怒的原因:“韩公是谏议太皇太后将特赦之权下移中枢?”

    这又是一桩公案,范百禄也是华阳范家之后,和范祖禹是堂兄弟,不过两人一个走上了法家的道路,一个走上了史家的道路。

    范百禄在当任刑部侍郎的时候,曾经就一起斗杀案的断案结果有所不平,认为杀人者有值得同情的地方,上章要太皇太后决断。

    高滔滔要做“女中尧舜”,行事讲求“宽仁”,因此便签署了特赦令,将死罪改成了流放。

    大理寺的官员们见范百禄得了彩头,纷纷跟进,翻出很多死刑的案子来,想尽千方百计鸡蛋里挑骨头,找理由送到高滔滔御前,也要求特赦。

    高滔滔倒是来者不拒,但是朝中正直之臣却看不下去了。

    于是韩维在密奏高滔滔的时候,便提出此事,认为高滔滔最近特赦太多,有乱法之嫌,要她放弃特赦权力,将之交给两省来商议执行。

    道理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事情得分开看,首先特赦权交给两省就没毛病吗?而且扩大相权减束君权,这无疑触犯了高滔滔的逆鳞。

    吕公著给苏油送信,便是要让苏油赶紧调和一下,争取保住韩维。

    蔡京看完信件和御札,一句话就下了定性:“救不了。”

    苏油已经在换朝服了:“为何救不了?”

    蔡京神色淡然:“有吕公装铺席,救韩维作甚?”

    这话就说得诛心了,“装铺席”是大苏《放鹤亭记》的典故,有人指出大苏文章里云龙山人就是个普通农夫,称不上隐士,大苏解释那就如同铺席上能看不能吃的装饰品,自己只是为了引出后边的议论,让文章更好看而已。

    蔡京将吕公著和韩维都定义为朝堂上的“装饰品”,太过分了。

    见苏油沉思,蔡京又道:“多少大业等着司徒展布,岂能以一韩维启圣主疑心?”

    苏油猛然惊醒,对呀,韩维要求增广相权,而自己却是首相,要是死保韩维,搞不好高滔滔还以为是自己唆使的。

    想了想说道:“我明白了,韩维不可救,却不可不救。”

    蔡京听苏油如此说,不由得笑了:“蔡京正是这个意思。”

    张麒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他已经够聪明了,不过离奸臣二字还差着一层。

    其实意思很简单,就是苏油要摆出营救韩维的姿态,但是前提是要让高滔滔满意。

    等到苏油赶到崇政殿,范纯仁站在一边,而吕公著已经在苦劝了:“自来大臣造膝密论,未尝须具章疏。韩维素有人望,忽然峻责,罪状未明,恐中外人情不安。”

    苏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吕老头也不敢明说这是高滔滔要捍卫权势,只说是“罪状未明”,韩维这就还有救。

    当即拱手道:“陛下,朝廷论人,须得谨备奏章,这一节上,韩公的确有失。”

    “然这是朝廷新制,韩公才从外路回来,一时间走了老规矩,以韩公持重,当不是故意为之。”

    “设若有朝臣以韩公对太皇太后论议之语,制章奏而达御前,则是去一韩公,来一韩公。”

    “韩公与太皇太后的奏议,臣等不得全知,臣只想请太皇太后三思,韩公密论,是见诸章奏为好,还是造膝密论为宜?”

    这话就说得艺术了,首先肯定韩维有错,给了高滔滔发作的理由。

    然后指出高滔滔这样其实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第三是让高滔滔衡量韩维的建议,通过公文上达与私下密论的政治后果孰优孰劣。

    如果密论优于公议,就说明韩维还是老成持重,照顾到了皇室尊严的。

    这事儿高滔滔也不能说,因为把揽权势跟她现在的人设不符,不过苏油的意思她也明白了过来,说道:“终是言辞不谨。”

    范纯仁说道:“古者坐而论道,谓之三公,岂必具案牍为事!今陛下责维徒口奏而已,遂以为有无君之意,臣恐命下之日,人心眩惑,谓陛下以疑似之罪而逐大臣。”

    这尼玛的猪队友,跟你家爹一个德性!

    苏油在心里狂翻白眼,赶紧奏道:“范公此言有失,韩公违反制度,这一条毋庸置疑。”

    “太皇太后这是知道韩公乃先帝淮阳潜邸就一路跟随的旧臣,故而曲为包容,未肯尽言而已,臣要谢太皇太后隆恩,给元老留足了体面。”

    高滔滔这才舒服了,也明白了苏油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语气开始轻缓了下来:“还是司徒明白。那此事当如何?”

    苏油奏道:“前刘挚等攻韩缜益急,太皇太后出内批与给事中,曰缜自以恐妨贤路,故乞出外,为得进退之体。”

    “太皇太后慈恩,待韩缜尚且如此,韩维乃反不及也?”

    高滔滔说道:“然终不当在朝。”

    苏油赶紧躬身:“韩维有失,固自当去,然臣请太皇太后待以优礼,升除一阶,诏中书省慰以均劳逸意,使得优退如何?”

    高滔滔只要将韩维赶出朝廷就行,见苏油如此上道,说道:“那就除资政殿大学士,至于知何州,公等自行拟定吧。”

    吕公著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士大夫的名声是最重要的,要是韩维落一个逐出朝堂,不是高滔滔名声不保,就是韩维名声不保,这事情可就麻烦大了。

    赶紧说道:“臣这就下去重拟词头,命中书省以均劳逸意,改……汝州,未知太皇太后钧意以为妥否?”

    高滔滔也不为己甚:“便如此吧,命舍人苏辙为词即可。”

    韩维和苏辙都是保守派里边的温和派,同受欧阳修的影响,当年欧阳修的墓志铭是韩琦撰,宋敏求书,韩维题盖,苏辙作神道碑。

    另一时空的“元祐党人碑”上,两人的名字也紧挨在一起。

    苏油赶紧说道:“汝州好,大苏也刚从汝州回来。”

    高滔滔不由得噗嗤一笑:“司徒在假还特意入朝,苏轶的婚事料理妥当了?”

    苏油躬身:“多谢太皇太后关怀,臣贪图轻快,因此简单,其实也差不多了。”

    高滔滔当年也是养在宫中,与赵曙共同生活多年,然后结为夫妻的。

    赵曙一生未晋妃嫔,虽然有几个妃嫔,却都是赵曙死后才得以追封的,身前却是高滔滔独霸,两人足足生了五个孩子。

    这也是高滔滔高看苏油的地方,苏家除了大苏纳了一妾外,其余都是一夫一妻,感情和睦,而且苏油还明言理学伦理之道,阐述一夫一妻才是人情之理。

    这就叫“识于内而行于外”,知行合一,实践不悖。

第一千五百四十九章 不速之客

    第一千五百四十九章不速之客

    就拿寡妇再嫁一事来说,《宋刑统》中只规定寡妇不得居夫丧而嫁,亦不得嫁与前夫袒免以上亲人,其余不论。

    到后来仁宗下诏:“宗室大功以上亲不许改嫁。”有点类似后世戴安娜王妃的风波,认为损伤了皇室的尊严。

    不久赵曙的亲爹赵允让就上书:“宗妇少丧夫,虽无子不得更嫁,此非人情,请使有归。”

    苏油前不久将高滔滔公公的这道奏疏翻了出来,予以了高度评价,要求高滔滔废除这道法令。

    这是赵允让唯一一件能够胜过仁宗的事情,高滔滔立即答应,算是给自家公公立了个小小的FLAG。

    再反观程颐,嘴上虽然说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近不近人情先不说,可他自己家就出了俩再嫁寡妇,起码说一套做一套却是已经实锤了的。

    于是高滔滔笑道:“恭喜司徒了,一家子都在一起,苏轶虽然也有一番奔波,总比司徒当年消停不少,总不至于再病假婚假一起请了吧?”

    这是苏油一辈子的大糗事儿,殿内顿时气氛一松,尽皆莞尔。

    这就是开始聊闲篇了,苏油赧然道:“臣当年少不更事,实在是贻笑大方。若非光献太后与厚陵、太皇太后包佑,还不知道要出多少丑呢。”

    高滔滔笑道:“司徒过谦了,当年却也是风华正茂,文章勃发政务可观,不过在家事上,的确是糊涂了一点。”

    “我看现在也长进不多,好在毕家幼女得了华容县君真传,家有贤媳,可以放心了。”

    说到这里吕公著想起一件事情:“明润进位首相,当年‘八位’之区,还是明润设计打造的,按照制度,也该拨给一第才是,这都一年了却还不见动静,如今迎娶新妇进门,是不是可以顺便安排了。”

    以前大宋宰相在汴京大多都是租房住,导致朝中有事的时候中官们需要东奔西跑地叫人,耽误时间不说,也是在不成体统。

    神宗决意改变这种情况,提高行政效率,在宫前划出了一片地,修建了八处豪华宅邸,给宰执枢密们居住。

    八套宅邸是苏油当年设计监工的,宽广华丽,方便舒适还卫生,是京中最好的房子。

    苏油推辞道:“我家室人数不多,哪里用得着那么大的宅邸,文公年高,自当拨给他安养,这也是朝廷尊望之意。我年轻,张相公故居也住得习惯了,到现在也都宽敞,还有地方给小妹栽培植物呢。”

    说到这里高滔滔都感到侥幸:“幸好东胜州的玉黍和马铃薯引来得及时,这三年的旱情,看看辽国那边……唉。”

    苏油说道:“对了,雄州窦舜卿发来电报,辽国三京大荒,有部长帅饥民闯关南下,意图在大宋边境就食,请发常平仓备荒库四万石,设置粥棚,以止动乱,以收人心。”

    高滔滔又叹了一口气:“也罢,终究都是人命,还是准了,不过这事情劳烦吕公就行,你赶快回家,先替两个孩子完了婚,再操劳国事吧。”

    出得崇政殿,苏油不禁吐出口浊气,轻轻说道:“若以刚才范公之论,不但解不开此事,只怕自己都要搭进去。”

    说完又对吕公著施礼:“吕公,拜托你向韩公致歉,就说苏油无能,对不住他。”

    吕公著的政治素养比范纯仁高出太多,已经明白了这事情的内因:“是韩持国不谨,能得优去,持国那里必定感激,不会有怨,明润你放心。”

    苏油说道:“这件事情错不在太皇太后,韩公没有想明白这一节,付出代价是必然的。”

    范纯仁却有些不同意:“太皇太后,今日施赏有些……”

    苏油说道:“那是大理寺的问题,不是太皇太后的问题,那些呈送到太皇太后案前的所谓疑案,有多少是大理寺定不下来的?有多少是争议到了不可调和,必须要太皇太后御裁的?”

    “如果那么多案子本不当特赦,却送到太皇太后跟前,让太皇太后如何做?如果太皇太后秉公直断,那大理寺这算不算陷君于恶?”

    “韩公没有抓到事情的根本,这就是他必去的理由。”

    吕公著说道:“如依明润的意思,则当如何处置?”

    苏油说道:“中书披出申斥,大理寺近日奏赦过多,太皇太后天下至尊,不但为臣下不职所累。”

    “今后凡有疑案,着大理寺提点分司以上聚议,举手表决,三分之二以上通过者,即位决意。”

    “若事不可定,方可上呈御断。”

    “如有坚持抗辩三分之二多数之议者,亦可呈断,但是那就要承担后果。”

    “如果最终御裁与三分之二多数者相合,那抗辩者即为不职,当去。”

    吕公著表示犹疑:“如此怕是再无敢议法者……”

    苏油笑了:“案子到大理寺都审过几次了?县衙,州府,路提刑,真正存在巨大瑕疵足以到翻案程度的,能有几桩?最近几起案子,多是有人希从上意,为了在太皇太后那里挂个名声,多少是真正为了案件本身?”

    “人命关天,诛刑至重,岂能儿戏?总是投机的成本太低造成的!”

    “加上这条,投机之人在决定之前总得要想想,为此丢官去职,到底赌不赌得起这把!”

    到此范纯仁总算是服气了,韩维没有发现制度的问题,却将错误推到太皇太后身上,而苏油才是抓到了本质,然后从制度上解决这个问题。

    而且韩维还想借由此事从高滔滔那里抢特赦权,想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高滔滔能答应让韩维优去,真算是给了苏油天大的面子了。

    相通此节,范纯仁赶紧说道:“我去找子由制词,然后与吕公共同拜谒韩公,宽解一二。”

    吕公著却道:“不,先去韩府,然后回来找子由。”

    这番话其实就是苏油要让吕范二人转告韩维的,韩维搞不好还在闹情绪,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等到明白之后,怕是朝廷留他继续待在朝中他也不敢。

    果然,当夜韩维就上表告病,吕公著这才让苏辙作敕,加以优礼外放。

    这样才是程序正确,临去之前,韩维入宫告谢,在高滔滔面前痛哭陈罪,说自己过于迂执,险些成了作恶小人的帮凶,成了污毁太皇太后仁声的从犯,将苏油的话和对法司的建议与高滔滔做了详细说明。

    特赦权就像司法界的核武器,引而不发才是王道,决不能当做常规武器来使用,否则法令就会失去它的尊严。

    等高滔滔明白了过来,也被韩维这番深刻的自我批评弄得陪着掉眼泪,韩维对皇室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这一点高滔滔自己也清楚得很。

    高滔滔之所以对韩维发作,是因为对自己如此忠诚的人却不理解自己,还乱出馊主意,因此才非常生气。

    现在韩维挖出了问题的根源,错不在高滔滔而在大理寺,用制度规定来避免这种问题的发生,才是正确的做法。

    韩维走后,高滔滔下诏训斥了大理寺,要求按照苏油提出的办法整改,不许胡乱上呈,把麻烦推给自己跟皇帝。

    大理寺几个希图以小博大的小官就讨不了好了,高滔滔将韩维离朝这件事,算到了他们头上。

    他们的确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让高滔滔记住了自己的名字,不过这辈子仕途惨淡了。

第一千五百五十章 化肥和果冻

    第一千五百五十章化肥和果冻

    三日之后便是吉期,注定要载入史册的华夏铁路史上第一列民用专列,正式投入运营。

    第一趟运送的就是大宋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蜀国公苏油长公子,新郎官殿前马军司都卫崇仪副使苏轶,与一干充场面凑热闹的的御殿班直同僚,和京中教坊司最响亮的鼓吹班子,轰隆隆地开向郑州,迎娶新妇。

    火车经过中牟的时候,京师大学堂一帮子熟人,还有中牟庄子上的庄户代表,也在大苏带领下上了火车,加入了迎亲的行列,队伍越发的壮大。

    等到在郑州将毕观从转运使府邸背出来,大家又上了火车,轰隆隆地往回开。

    车到中牟的时候苏轼给扁罐和观儿道了喜,就带着先生学子们和庄户们下车了,一群人去中牟苏家庄子上热闹,火车拉着剩下的人继续前进,从火车站下来,毕观上了马车,扁罐上了骏马,大家吹吹打打地回到苏宅。

    大宋的婚礼是繁琐的,但是苏油一个朝臣没请,唯一不同的,是给苏元贞特意写了贴子解释难处。

    请的就是京中的苏辙,剩下都是程、史、石几家亲戚和宜秋门、景福坊两处苏宅的邻居。

    哪怕苏油做了宰相,在两处地方还是平民气质,闲暇里一样喜欢拎着茶瓶串门拌嘴支臭棋,每次出去钓鱼大丰收回来,还当作宝贝挨家挨户送上门,也不管人家喜欢不喜欢先吹一通自己的钓术再说。

    一样该帮忙帮忙,该搭手搭手,该调皮捣蛋恶作剧的时候一样的调皮捣蛋恶作剧。

    而且现在还多了个帮手,漏勺。

    蔡京的礼可谓是费尽心思还担心苏油不收,然而乡亲们的礼苏油收得飞起。

    比如周大家的,苏油送请柬的时候还勒索人家,家大小子结婚,这远亲不如近邻,周大家的你不随点腊猪腿风萝卜我可不高兴啊!

    周大家的还敢还嘴,扁罐少爷大婚,我随腊猪腿风萝卜也是随给他的,我管探花郎高不高兴!扁罐少爷高兴就成!

    周围邻居也没少给添麻烦,将小妹养在院子里的植物都送到别人家暂存,腾出院子来办席。

    秉承太皇太后懿旨,杜绝铺张浪费,不过苏油办席,滋味那是地道,也都是硬菜。

    苏油的原则是,只要能被吃完,那就不叫浪费。

    其实也不算多,尉氏庄子上四头肥猪而已,不过厨师却是方知味的名厨,周小厨负责指挥。

    酒席办得煞是热闹,这就是请邻居亲戚不请官员的好处。

    大家开开心心地吃到一半,就见一个绿袍小孩带着几名挑着礼担的中官兴冲冲地出现在了苏宅门口:“太皇太后懿旨——哇这么热闹!”

    苏油今日少见地也穿起了一身锦边的袍子,正领着扁罐跟乡亲们敬酒,漏勺似乎感觉今天要失宠,也跟在苏油身后,捧着酒壶当拖油瓶显示存在感,父子三人正忙的时候,听见门外有人来,转头依靠,我靠这不是赵煦吗?

    赵煦这是冒充阉人,跑来给苏家送圣旨来了!

    苏油赶紧迎上:“有劳佣哥儿光降,苏家阖门有庆,臣苏油,请佣哥儿入内室宣旨。”

    “不!”赵煦趾高气扬地制止:“陛下有召,需当庭宣读。”

    尼玛陛下不就是你?!苏油只好躬身:“那臣去请香案。”

    不一会石薇出来了,一看赵煦这身打扮就又好气又好笑。

    毕观也算苏家人了,蒙着盖头,也由负责婚礼流程的官妓扶了出来。

    赵煦这才展开圣旨:“

    维年月日,皇帝敕曰:易着六爻正天下者,先齐于家;诗本二南厚人伦者,理成于国。

    国之司徒,循傅父之严,躬勤节之训。色不恃贵,言无矜骄,和以能容,逊以自牧。

    缘情立礼,非荣尊于提保,因德示教,诚辅弼于元几。

    斯谓仁人厚惠茂德者矣。

    长子苏轶,忠勇唯贞,克恭克慎。

    横瀚海而通绝域,拓万里之疆;携殷民而归玉黍,开兆缗之途。

    新妇毕氏,门袭钟鼎,训彰礼则,质性幽闲,蹈礼循诗,加以勤志,宜升徽号,以迪关雎。

    太皇太后命封华阳县君,并赐和田白玉小礼器模样三十六件——

    太后赐新人抹梭金花翔凤锦,玉团狮子锦,周文八答锦,月轮华闪锦各二十匹——

    太妃赐新人诸葛笔四十盒,内中李廷珪宝墨十六铤,南海彩墨三十六铤,澄心堂纸三十刀,徽砚十方——”

    读完圣旨,赵煦正要将之收起,突然想起一事:“啊还有……”

    重新扯开圣旨,假模假样地念道:“陛下赐新人长短宝铳各一。”

    苏油都傻了,又来!这句圣旨上绝对没有!小孩你硬添上去的!

    赵煦这才将圣旨塞到苏油手里,招手让一名中官拿着大小俩礼盒上来,打开展示。

    里边是精装定制,镶金镀银,象牙为柄的连机铳和手铳各一支:“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扁罐哥领赏吧。”

    一众观礼的宾客也跟着呆若木鸡,我大宋中官当真豪气,前有王姥姥火烧九原,后有童姥姥凿空西域。

    如今这小中官,年纪虽然不大,丁丁虽然木有,人家也照样敢称自己男子汉,大丈夫!

    喝彩鼓掌,必须喝彩鼓掌!

    苏油赶紧带着家小谢恩,赵煦大咧咧地受了,然后一挥手:“司徒你忙,我随便走走看看。”

    走走看看?苏油都要崩溃了,陛下你不讲武德,中官宣喻之后都是管家带下去拿赏钱走人,不带你这样的!

    想了想,这也是一个让赵煦体近民情的好机会,于是将他带到周大家的面前:“这位是宫里最得太皇太后宠爱的人,周大娘子我就安排跟你一席,帮我照顾着啊。”

    周大家的跟苏油这宰相都耍笑惯了的,一介中官在她心里毫无牌面,反而感觉有些可爱,不当事儿地应声:“来,小官人挨我坐!”

    安顿好赵煦,苏油让官妓将毕观扶回,领着扁罐继续挨桌敬酒去了。

    赵煦的到来让漏勺很惊喜,漏勺只知道他叫佣哥儿,是自己在理工学院的好友,于是也不给哥哥端盘子了,搬了个凳子挨着赵煦坐了下来。

    俩娃年岁相当,赵煦如今快十二,漏勺如今快十一,不过自打赵煦做了皇帝之后,成熟程度远远超过漏勺,两人之间倒像是差了四五岁一般。

    漏勺今天很乖,就跟那种感觉自己要失宠然后努力挣表现的小孩一样乖。

    他在周小厨料理酥肉腊肉这些前期准备的时候就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现在殷勤地给赵煦添菜。

    因为提倡节俭,宫中要以身作则减膳,高滔滔还盯得紧,导致赵煦这些日子都馋坏了。

    周大家的不禁同情起宫里人来,家中小子读报纸,说宫里头带头减饭自己还不行,现在看来是真的,看着小绿袍孩子,都给饿成啥样了。

    将汽锅鸡里边的一条鸡腿扯下来夹到赵煦碗里:“小官人,吃!伺候官家辛苦了。”

    赵煦还抬头笑:“不辛苦,对了你是周大娘子?我在宫里吃过你家的腊猪腿,风萝卜的!”

    周大娘子都高兴坏了,拿着个蒲扇给赵煦轻轻扇着:“是吗?小官人觉得味道咋样?”

    赵煦说道:“没有这席上的这么香,宫里的都好咸。”

    “哎哟那是做法没对吧?”周大娘子说道:“我家的腊肉下盐重些,如果是蒸着吃,最好先用凉水泡一晚。如果是煮着吃,那就得切成拳头大小,煮半个小时后捞出来,再往汤里加风萝卜。”

    赵煦看了看周大娘子的身板:“你的拳头还是我的拳头?”

    “嗨!”周大娘子一撸袖子,亮出自己胄案馒头大的粉拳:“这么大!”

    “懂了!谢谢大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