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71分节
第一千六百九十一章 交锋
第一千六百九十一章交锋
在宴会之上,室恭又给苏油介绍了同来的众人,苏油说道:“既然辽宋两国已经达成了协议,培训之事,大宋义不容辞。”
“这四年时间,希望你们努力学习,尽量多地掌握学问,技术。”
“理工基地规模宏大,所涉及的机械门类繁多,要一人学会所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第一二年,你们要掌握基础的数学、物理、化学、工程学的知识;第三年开始分专业,包括冶金、化工、机械、工程管理;第四年进入大名府各工厂实习,上手。”
“室尚书几次来信叮嘱相托,我也不会负他老人家。”
说完举起酒杯:“能够来到这里的,相信都是大辽的精英,我就一句话,少关心政治,多研究学问。”
“不要将宝贵精力,分散到自己无法掌控,徒劳无力的事情上,在这里的每一天,都要获得每一天的收获。”
“来,我敬大家一杯!”
第二天,安排好辽国学员,送走了还要赶赴汴京的贺坤成使节后,苏油起身前往獐子岛,开始了和王经的第二轮谈判磋商。
辽国终于收到了大宋取安西、北庭的消息,而且听说自己的藩属部落竟然自带饭盒帮助大宋征伐之后,耶律弘基不禁勃然大怒,要求王经与宋国交涉,此事无论如何不能善罢甘休。
但是苏油态度非常强硬,让獐子岛上风声鹤唳。
首先受到影响的就是鹰券,价格以坠崖的方式狂降,十三黄的鹰券价值,从之前的三万贯,直接跌到了一万三千贯!
接着受影响的就是铁厂债券,债券持有者对铁厂的前途表示忧虑,纷纷抛售,本来带着几分利息的溢价,如今却已然降到了本金以下。
等到传出大宋可能将切断舶来钱供应,以及辽国提出反制措施,将要禁绝舶来钱在南部诸州流通的风声,绢钞应声而涨,舶来钱价格直跌!
舶来钱实际金银的价值,只有面值的七成,其余三成,是来自精美的加工工艺和大宋信用的背书。
如果真如风言风语里所说的那样,舶来钱立即就会贬值三成。
因此这几日南部诸州的钱庄和獐子岛皇宋银行,挤满了前来兑换舶来钱,抢购绢钞避险的人群。
王经亲自到丰锦钱庄安慰群情激动的人们,要求大家冷静,说南院正在与宋国司徒紧急磋商,一定会拿出解决办法,要求大家再有点耐心。
但是激动的人群哪里听他的,最后王经潸然泪下,将自己家族所有绢钞都贡献了出来,换成舶来钱,企图稳定币值。
然而只起到了杯水车薪的作用,知道苏油再次抵达獐子岛,鹰券、绢钞、舶来钱的波动才瞬间稳定下来。
王经毁家抒产,都敌不过宋国司徒登岸之后轻轻的一句话:“何至于此?”
宋辽双方在獐子岛市舶司展开会面,王经是陪着耶律慎思来打酱油的,全程其实是耶律慎思在交涉。
原因只是苏油的级别太高了,耶律慎思不够敌体。
王经本来不想来,但是不得不来。
因为最近这一波币值波动,王经实在是赚大发了,还又当又立,见到苏油都有些不好意思打招呼。
耶律慎思对大宋提出了严厉的指责,认为大宋引诱辽国的藩属去帮自己打仗,这样的行为是可耻的,是大辽坚决不能够接受的。
等到耶律慎思喷完,苏油才幽幽地说道:“鞑靼与契丹相隔数千里,有些事情发生了误会,我并不怪你们。”
“首先,我们要弄清楚这件事情的定性,无论宋国还是辽国,都有广泛的,信仰佛教的教众。金刚崖、大陷谷,早在入宋之前,辽人和鞑靼人就在络绎不绝地去朝拜。”
“黑汗王倒行逆施,引发的是吐蕃、青唐、河西、祁连、西州、以及贵国鞑靼诸多教众的不满,他们在南北两路弘传活佛的倡议下聚集到了一起,参与了前往黑汗拯救佛徒的行动。”
“这样的行动,是自发的,正义的,非官方组织的。”
“大宋只是奉虔诚的太皇太后的懿旨,为他们提供了力所能及的帮助,但是这决不能表明,是大宋主导和诱发了这次战争。”
耶律慎思也是佛徒,苏油抛出来这么个论调,立刻占据了道义的最高点。
耶律慎思只好从另一个方向攻击:“可是你们武装了两部部众!”
“错了!”苏油当即予以否认:“大宋绝对没有武装任何一个鞑靼人,相反,大宋朝廷在下给河西制置使的敕文中特意提到了这点,虽然鞑靼信众拯救佛徒的呼声也很高,但是他们必竟是辽国的藩属,因此要区别对待。”
“大宋只能根据之前援辽救灾条款,予以物资、粮食、帐篷等人道方面的援助,因为那个时候正是滴水成冰的冬日,这么多鞑靼人聚集在沙州,一日的消耗都不少。”
“司徒好巧的口舌!”耶律慎思冷笑道:“白鞑阻卜两部,如今大量装备了宋朝的骑刀、制式弓箭、弩箭,这些东西,却是从何而来?!”
苏油说道:“收到辽朝的抗议后,我朝进行了认真细致的调查,才发现的确有部分大宋的藩属,出于同情或者经济利益,在朝西域共同进军的过程中,与鞑靼存在贸易往来。”
“其中以居延海的图干部和于阗的尉迟部为最。”
“早期为了抵御黑汗和西州,大宋曾经提供给他们大量军械,使成西域屏藩。”
“如今他们将军械售予白鞑阻卜两部,这既非出于大宋的授意,也绝不是大宋朝廷意志的体现。”
“事后我朝也吸取了教训,取消西域都护,改立河西路,将之从羁縻体系纳入正式的路州府行政体系,相信今后,再不会发生类似事件了。”
耶律慎思都想跳起来打人了,尼玛黑汗和西州都灭国了,今后当然再不会发生类似事件了!
冷笑道:“然而两部替宋国攻陷了北庭,这个司徒都还能推搪?”
“我是真恨他们不是在替大宋打仗!”苏油一拍几案,咬牙切齿义愤填膺:“否则如今蒙根图拉克和吉达的人头,早已传示西域诸国!”
“大宋是文明的国度,大宋的军队,是文明之师,大宋永远不会对无辜百姓加以屠戮,哪怕他们是敌国的百姓!”
“然而白鞑阻卜两部,对彰八里和北庭实施了屠城!如果他们是在大宋的麾下,这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如果他们是出于宋军指挥的授意,那就是宋军指挥的大罪!”
“贵国也是以游牧起家,两部的行为在贵国军制中或者是正常行为,但是这样的行为,在大宋军方,尤其是在元丰之后的军方,是决不能容忍的。”
“因此贵朝指责两部是大宋指使,只能说,贵朝不了解我朝的军法。”
“真实情况,是两部擅自行动,且对北庭实施了屠戮,大宋军方获知后,立即前往制止了两部的行为,并且命北路活佛约束其行动。”
“自始至终,阻卜与白鞑两部,一直都游离于大宋北路西征大军之外,不受我军约束,除了出发前从慈善基金领取了救济粮外,并没有与我军发生过任何瓜葛。”
“他们都是牧民,跑得比我朝军队快,总是追不上他们,实际也难以节制。”
“即便如此,因为没有往两部派遣观察员,没有及时制止两部的妄举,最终导致悲剧的发生,我朝对北路指挥刘昌祚、童贯也进行了惩戒。”
“这,才是事实真相。”
这尼玛……耶律慎思都无力吐槽了,久闻宋国司徒纵横家学,陛下他老人家派我来跟他打擂台,可实在是太看得起我了……
软的不行来硬的,硬的不行来横的,耶律慎思咬牙道:“宋朝这些年来四处攻伐,大修边寨,已经引发了我朝极度不安,如今又灭了黑汗和西州,再次拓土五千里。”
“还有鞑靼两部,就算司徒说得天花乱坠,他们手中的武器,总也是产自大宋,这些,司徒也能够否认吗?”
第一千六百九十二章 继续
第一千六百九十二章继续
“有一点要解释清楚。”苏油继续义正辞严:“首先,大宋这些年来四处攻伐,那只是现象,而不是本质。”
“其本质是,大宋攻伐它们,是对,还是错?是正义,还是非义?当地百姓,是欢迎,还是反对?大宋介入之后,那些地方百姓的生活,是变好了,还是变差了?”
“四处征伐,只能说明大宋周围近年来跳踉小丑,无道昏君层出不穷。并不是大宋想打,而是大宋作为对蕃属国百姓负责任的宗主国,文明的保护国,不得不履行自己的应尽的职责。”
“还有一点,为何贵使只提到我大宋四处攻伐,却不提我大宋对贵朝的无私援助?”
“贵朝遭遇蝗旱的是时候,是大宋援助贵朝粮食;贵朝遭遇瘟疫的时候,是大宋援助贵朝医药;贵朝遭遇水灾的时候,是大宋帮助贵朝兴修水利。”
“白鞑阻卜,南部诸州,完颜女直,大宋历年来,为贵朝拯救了多少人命?”
“辽阳、长春,贵朝年收五百万石的粮仓,是怎么来的?”
“如今我正与贵朝王丞相交涉的工业基地,这对贵朝来说,是有好处还是有坏处?”
“大宋同样不是非得做这些,但是大宋作为负责任的邻邦,文明的保护国,依旧不得不行使自己的职责。”
“宋辽两国,是友好了八十多年的邻邦,两国历代君臣,为了维系这份来之不易的和平,付出过很大的努力。”
“我要再次声明,大宋,永远是热爱和平的国家,也会永远坚决捍卫文明,维系王道纲常。”
“这,是我大宋的天命。”
“鞑靼、女直问题,那是贵朝的内政问题,大宋,不会干涉贵朝的内政。”
“但是我要提醒贵朝,不要在遇到国家内部忧患的时候,便煽动对大宋的敌对情绪,宣扬大宋的威胁,企图以这样的方式,将忧患转移到国外,转嫁到无辜的大宋百姓头上。”
“大宋绝不会接受这样的解决方式,而我相信,贵朝百姓,同样也不会接受这样的解决方式。”
“因为这样除了增加两国冲突,让贵国更加新的麻烦和灾难之外,解决不了任何旧有问题。”
“贵国所应该做的,是正视自己的国内的麻烦,找到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而不是故作不见,或者扬汤止沸,甚至与邻为壑。”
“经过数轮磋商,如今这个基地所需要的设备,技术,大宋已经准备完毕,即将启运。”
“如果贵朝决意中止此次采购计划,那是贵朝的损失,不是大宋的损失。”
“犬子在广州数次上章,就是希望能够有这样一套设备,在广南东路落地,三百五十万贯,对我大宋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如果贵朝愿意主动放弃日产十万斤钢铁的基地,放弃能够一天武装三万人,或者为五万人提供农具的能力,愿意走回到游牧渔猎,穿兽皮,骑裸马的生活方式,同样,大宋也只会尊重你们的选择,而不会横加干涉。”
“但是我要提醒贵朝的朝廷、宗室、陛下,你们应当考虑的,是百姓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是朝廷怎样才能让他们过上他们想要的生活。”
“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解决问题,才能万姓归心,王朝永续。”
“如果贵朝的朝廷、宗室、陛下,考虑的只是如何以天下奉一人,如何穷国中之力,养残暴之军,施掠夺之行……我要告诉贵朝的是,李常杰曾经这样做过,但是他失败了;诃黎也曾经这样做过,他同样失败了;谅祚、梁太后、阿里骨、哈桑,统统都失败了。”
“历史已经给了我们答案,这也是我对贵朝陛下的劝谏。”
“大宋也曾经历过痛苦与挫折,但如今已经找到了正确的道路。”
“你们有自己的国情,完全不用学习大宋的模式,但是作为讲道义,负责的‘治人者’,却不能不考虑这些。”
“所谓冠冕有加,必承其重。我只能说……祝愿贵国、贵朝陛下好运。”
说完朝椅子上一摊:“国内事务还繁忙,我最多只能在岛上呆三天,三日之后,如果贵国还是愿意促成这项协定,我会安排;”
“如果不行,我就会将基地设备发往广州,毕竟这里边还涉及我朝宗室们的利益,不能因为这样那样的变故,让他们白白遭受损失。”
等到辽人退走后,石得一小眼睛闪烁着精光:“司徒的鸿篇大论,堂皇至极,驳斥得辽人无话可说。”
苏油笑道:“其实他们一直就无话可说,只是以前无话可说的时候,就会动拳头,到如今,那一套却是再行不通了。”
赵仲迁笑道:“用不着等三天,今晚王经那老小子就会将辽人的方案送过来,此君如今富可敌国,辽朝南院诸州的财富,可是如洪流般滚入其囊中。”
“还有你囊中吧?”苏油笑道:“别怪我没提醒你,机宜司,不是法外之地。”
“呃……”赵仲迁顿时哑巴了:“我就是过过手瘾而已。都是陛下的……”
果然,当夜赵仲迁就接到王经送来的线报,耶律慎思不过是故作姿态,辽国如今已经在本国探到一个富矿,根本不可能放弃那个基地。
那个地方就在辽阳府东鞍山、弓长岭、婆娑岭一带,除了铁,还有煤,同时有辽阳大粮仓和人口支撑,完全具备一个工业基地建立的所有条件——资源、资本、人口。
最关键的,那里还是王经的基本盘。
不过耶律慎思还是坚持了三天,到第三天傍晚,苏油开始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耶律慎思才来递交了国书,表示辽国愿意继续和大宋维持友好关系,这个基地,大辽还是要。
苏油表示很高兴,特意延了一夜,在獐子岛上举办了一次酒会,接待辽国使臣,安排后续交涉事宜。
这次酒会还有岛上不少富商巨贾参加,苏油和王经联合给商界传递出一个信息——宋辽关系一切如常,工业基地继续推进,双方合作继续深化。
鹰券、债券、宝钞走势猛然抬头,绢钞走势在经历过一场哄抢冲高之后,开始下落。
因为还在正常走势范围内,王经没有暂时动用舶来钱调整币值,任由绢钞向正常汇率滑去。
无数采取避险措施的商贾士绅们,在这场钞券市值波动中损失了三成以上的资产,全部落入王经和赵仲迁的白手套钱庄当中。
南部数十州的资产,虽然只是一部分,汇集到一处,那是可观的五百多万贯。
王经本来心脏就不太好,待看到账簿上的数字后,激动得差点成了宋辽经济战的第一个牺牲品。
赵留后诚不我欺,说百万贯以上,就百万贯以上!
赵仲迁还非常贴心,从获利中提出了一百万贯绢钞,一百万贯舶来钱交给王经,这一部分,算作已得收益,合理配置,安心入袋,已经够丞相一族三代不愁了。
剩下的,咱们继续投资,争取再赚两波!
王经认为自己的格调已经提高了,眼界已经开阔了,当年自己纠缠着赵留后要开碘酒厂的建议,如今想起来都暗自脸红。
当年赵仲迁说,搞酒厂是掉了他和自己的身份,自己还理解不到赵仲迁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今层次到了方才看清——能这样趟着挣钱,谁特娘还稀罕那什么劳什子碘酒厂!
第一千六百九十三章 张方平走了
第一千六百九十三章张方平走了
庚戌,大宗正司言:“宗室分异,自来未有着令。今相度欲乞除缌麻以上不许分析居外,袒免以下亲父母财产,除永业田及供祭祀之物不许分割外,余听均分。”
从之。
这是苏油在得知张诚一案和田家帽子铺十县主的故事后给高滔滔支的招,大家族如果能够其乐融融兄友弟恭,那的确是不错,但是如果做不到,不如分拆,就跟四通分拆之后,各家工坊、厂矿产出大为提升一个道理。
因人而致情,不能因情而困人。
辛亥,开封府言:“准敕,遇大寒风雪之日,支俵乞丐人钱,特就官私贫院支俵。缘此冻馁病悴之人,赖以全活者甚众,然措置条约,有所未备。
今相度,欲乞十月以后,下诸厢抄札人数给散牌子执收,每遇支散月分,乞下吏部预选差定经任小使臣二十八人,准备与诸厢使臣等分定地分。
如遇合支俵月分,自早亲诣贫院,逐处俵散,约限至午未时已前了当。如有死亡,及逐时增添人数,并画时申报本厢使臣抄上姓名照会。”
从之。
大宋的扶贫工作,是这个朝代的特色。一直就在开展,而且有制度,不过以前地主家都没余粮,想做也做不到多好,但是官方出面,至少在做。
这个“支俵牌”,其实就类似后世“五保户证明”,官府每月要发放钱粮。
国人的历史观,最大的毛病就在全盘否定或者全盘肯定,非黑即白,一边骂着北宋保守党们的做派,一边做着和北宋保守党们一样的事情。
而且不加思索囫囵吞枣,别人怎么说,自己就怎么信。
最经典的一个案例,就是网上流行的一种说法,说宋代的农民起义是有史以来最多的,三百一十九年里,一共发生了四百三十三次。
却不去想想,这个数据,是怎么来的。
其实这个数据,是来自一本书,《两宋农民战争史料汇编》。
而真正去翻阅过这本书的人,就会发现,这本书中,将两宋历史资料里,记录过的“盗”,全部收录,将之定义为“农民战争”。
其中很大一部分,不过是数人纠集,甚至一人拦路抢劫杀人之类的重大刑事案件;另外还有一大部分,则是边疆地区和羁縻地区的民族冲突。
排除掉这些后,真正称得上“农民起义”,达到“战争”规模的,书里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要是按照这本书的编纂史观,用同样的方法,去收集一下其余各朝的资料,呵呵呵……没有最可怕,只有更可怕。
再去了解一下,知道作者去世于一九六七年,参考一下时代背景,就大致应该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最可笑的是,网上无数文章,引用这个数据的时候,大多数都有一句“据史料记载”,甚至有小编还列举了该书的书名。
天下文章一大抄,发帖子的人,几个又去翻过自己帖子里提到过的这本书呢?
当然这也不能说大宋就有多好,在苏油看来,在他穿过来之前的那个时空,封建王朝有一个算一个,只能说,都坏。
但是实事求是,大宋,也没有坏到所谓的“农民战争”持续几百年那份儿上。
……
五月,辽国,混同江。
劾里钵已经卧病在床,对侍奉汤药的汉人医士刘巢说道:“刘医士,不用进药了,长生天要召我去了。”
刘巢放下药碗,叹息一声:“是老夫医术不精,愧对太师。”
劾里钵的弟弟盈歌在边也不禁垂泪:“哥哥说哪里话,长生天庇佑我部,一定会让哥哥好起来的。”
劾里钵杂乱的胡须下露出一抹微笑:“长生天让阿里骨成了我的儿子,就已经是庇佑完颜部了,他回来了吗?”
盈歌说道:“去辽朝统军司见曷鲁骚古前,哥哥命他五月半前就要回来,阿里骨从未违过军令,天上就是下箭雨,他也一定会回来的。”
劾里钵问道:“今日是哪日了?”
刘巢说道:“今日是五月十四。”
劾里钵看向皮帐上方:“我会等他来。”
五月十五,阿骨打回到部落,次日,劾里钵去世。
临死前,劾里钵拉着阿里骨的手,对弟弟盈歌说道:“我死后,由你统管部落,然只有此子,可以成就大业。”
完颜盈歌也向来推崇阿骨打,之后出入一定同行。阿骨打每次出远门归来,盈歌一定会亲自迎接。
甲戌,宋清河郡公,太子少师致仕,张方平,卒。
其实老头去年就在生病,苏油写信给赵煦,赵煦命太医局教授杨文蔚前往看视。
经过调理,病情见好,杨文蔚叮嘱:“但不可再饮。”
老头一生潇洒,“幼知为学,而不能勤。于时山东士人若刘潜、吴颢、石延年、韦不伐、陈靖、田度、马武十数人,皆负豪杰之气不得骋,相与纵酒为高。”
听闻要戒酒,张方平揪然不乐。
家人也将酒藏起来,不让他看见。
五月末,张方平偷偷从自家书院桂树下刨出一坛酒,拿回书房写好了谢表,表中提道“奉先帝召,有赐当尽”,然后将一坛酒都喝光了。
是夜去世,年八十五岁。
家人看那酒坛上的标记,却是治平四年,张方平与赵抃同进参知政事的时候,神宗赏赐下来的。
张方平对苏家人来说,毫无疑问是最重要的人物之一,真要细论起来,苏家和张方平其实也算是老远老远的亲戚。
张方平的祖父,当年娶的眉山苏氏。
不过真正和苏家的交集,却是在治蜀时遇到苏洵开始。
苏油在大名府收到张方平女婿王定国送来的告哀信,不由得嗟叹良久,老头以这种方式告别人世,当真潇洒。
苏轼、苏辙来信,相约为张方平服孝一年,极少为人写墓志的苏轼,亲自动笔,给张方平作铭。
几苏当中,张方平对苏油最严格,对苏辙最照顾,对苏轼最宠爱。
元丰年间苏轼被抓入乌台,早已退休闲居在南京的张方平,奋不顾身地上书朝廷,营救苏轼。
托南京的地方政府递交信件,可是官员们都不敢接受,张方平大怒,就叫儿子张恕直接去交给朝廷。
张恕生性怯懦,在登闻鼓院门外徘徊了很久,没敢交出去。
事后苏轼回忆,“安道公平生未见哀色,当时出涕也。”
在苏轼的86小说,张方平是文如孔融、智并诸葛的人物。
“公,南京人,为人慷慨有大节,以度量雄天下。天下有大事,公可属。”
“自庆历以来,讫元丰四十余年,所与人主论天下事。见于章疏者多矣。”
“是非有考于前,而成败有验于后。及其它诗文,皆清远雄丽,读者可以想见其为人。”
“信乎!其有似于孔北海、诸葛孔明也。”
后人评价张方平:“颖悟于书,一览不忘,善为文,数千言立就。”
“才气本什百于人,而其识又能灼见事理,劓断明决,故集中论事诸文,无不豪爽畅达,洞如龟鉴。”
老头对政局军事的预见,几乎都是言必有中,料理三司,堪称旷古奇才。
陕西用兵之后,国弱民穷,士大夫纷纷上书“丰财省费”之道,但多不得要领。张方平上书字字珠玉,道出要害,仁宗惊异,书“文儒”二字以赐。
其后上漕运十四策,富弼观之,漏尽十刻,赞道:“此国计大本,非常奏也。”
关键是有才有德,在河北解百姓食盐钱;在蜀中奏免横赋四十万,印钱十万。
但是在治所时,老百姓不觉得他有多好,“到各地为官,不言而治,一旦离去,人必思之”。
第一千六百九十四章 大练兵
第一千六百九十四章大练兵
在立身处世上,老头尤其洁身自好,当年贾昌朝与吴育相争,想要攀引张方平为援,许以成事后擢为参政,张方平怒斥使者:“此言何为至于我哉!”
如果是宰相的要求都罢了,就连仁宗召见,向他秘访朝中“险谀”,并以“大用”相诱时,张方平同样觉得人格受辱,正色怼皇帝:“暴人之私,迫人于险而攘之,我不为也!”
在苏油眼里,老头和赵抃一样,有德有才有风节,真正称得上士大夫。
而自己,不过一流的政客,二流的文人,要说士大夫,最多算是编外的罢了。
做不到张赵二公那样,于是更加景仰崇慕。
老头的谢表里还特意叮嘱,要朝廷别给自己加谥号,在封建王朝,这可非常少见。
不过苏辙认为不合适,上奏朝廷,张方平历仕数朝,贡献良多,出总节宪,入赞宸几,该讲的制度,朝廷还是要讲。
最终朝廷追赠司空,谥“文定”。
六月,癸卯,以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吕大防为南郊大礼使,新任礼部尚书胡宗愈为礼仪使,龙图阁学士苏轼为充卤簿使,御史中丞李之纯为仪仗使,新任权知开封府韩宗道为桥道顿递使。
召河东节度使致仕、潞国公文彦博;太子少师、宣徽南院使致仕冯京;太子少傅致仕韩维;集禧观使致仕,仍提举钟山理工学院苏颂,入陪郊祀。
这是提前半年开始准备,赵煦今年大婚,这样的大事需要告诉祖宗,因此郊祀会格外隆重。
四路都转运使苏油上奏,河北四路弹药充足,请与文安洼举行为期两月的军事演习,以求探索新型的两栖作战模式。
九艘机动船,五艘炮艇,四艘火轮,这就是九列火车头,每艘可以拖动十节漕船,每船五十军士,加上机动船自身,一列可载五百五十新军,以及大量的辎重,军火。
从北方几条河流的水文来看,滦河、桑干河只能走这个,辽河才可以行眉山型战舰。
四路新监军刘惟简在军方还算是镇得住,加上苏油的奏章里,经费是从四路今年羡余里筹措,高滔滔也就无所谓了,准奏。
河北的军事调动引发了辽人的不安,几项钞券再次发生波动。
然而这次还是商贾们自取烦恼,因为很快大宋援建辽国的机械开始源源不断运抵辽阳,几处矿山基地开始开采。
第一期是选矿厂和炼焦厂,要用大宋的钢厂炼钢,需要有大量的精矿粉储备和焦煤储备。
日产钢铁十万斤的钢厂是不能停火的,就是个吞噬这两样东西的老虎,因此必须先建在前头,准备原料。
两个大厂在辽阳府婆娑岭落地,钞券的兑换率又来了一次调转,王经和赵仲迁再次赚了一波。
……
这次军事演习同时还是技能训练,苏油对部队的要求,是人均打二十四发子弹,也就是三个弹夹,两枚震天雷,各类炮手至少每人五发实弹。
同时军中会利用这次演习,选拔战术过硬,指挥过硬,作风过硬,文化过硬的四类精英,予以提拔嘉奖。
演习模拟实战,船队会在文安洼集结,然后沿界河出海,利用近海航行,南下抵达盐山。
这是模拟种诂、巢谷对辽战略方案当中,渡海抵达辽国几处河口的演练,主要是发现问题。
之后部队会从盐山无棣河进入沧州,一路模拟攻击南皮、河间、饶阳。
然后在饶阳进入滹沱河,向北进军蒲阴、博野。
四路经略司会在博野准备大量马匹和辎重,之后新军登岸,与船队水陆并进,分别归建定州、保州、雄州、霸州、天津卫,模拟占领辽国重要枢纽之后,分取周边州郡。
因为这件事情经略司和转运司需要协同调度,故而指挥部提前设立在大名府。
河北各州郡都有电报,可以通过电报掌握演习进展情况,下达指令,军事与行政部门在一处,方便协调。
为了不过度刺激辽人,苏油将这次演习冠以“大练兵”的名义。
甲辰,雄州来电,部队已经集结登船,轰轰烈烈的“河北大练兵”开始了。
丙午,诏以河北水利大兴,都水监使者吴安持,北都水监丞李伟赐三品服,于任满日令再任。
陕西转运使李南公为直龙图阁、知延安府,以范纯粹遭其母丧故也。
乙卯,命吏部尚书王存出知杭州,王存陛辞时上奏:“人臣朋党,诚不可长,然或不察,则滥及善人,东汉党锢是也。”
“庆历中,或指韩琦、富弼、范仲淹、欧阳修为朋党,赖仁宗圣明,不为所惑。今复有进此说者,愿陛下察之。”
也在这天,诏议郊祀典礼。
顾临、范祖禹等八人议,请合祭天地。
范纯礼、彭汝砺、曾肇、孔武仲等二十二人议,南郊合祭天地,不见于经;
范百禄亦言圜丘无祭地之礼,先帝所废,稽古据经,未可轻改。
九月,壬辰,太皇太后谓辅臣曰:“郊祀宜依仁宗、先帝故事。”
吕大防言:“皇帝临御之始,当亲见天地,而诸儒献议欲南郊,不设皇地示位,恐亦未安。”
太皇太后“是其言”。
戊戌,召辅臣观谷于后苑。
此次南郊大典,韩维、文彦博都以年老为由,请奏免南郊陪位。
朝廷也准了。
冯京也已经七十一岁了,致仕时朝廷初拟知大名府,冯京以苏油在那里,表示推辞,又说自己在郑州密县有土地、祖坟,请求改守郑州。
密县是郑州的大煤矿基地,那里的煤含硫量极低,非常适合炼钢,是大宋早期工业城市之一,已经非常的繁华。
郑州到汴京如今火车便利,老帅哥是如今尚存的唯一一名“昭陵学士”,又是著名的“大三元”,朝廷格外优待,命礼部侍郎彭汝砺亲自前去迎接。
苏颂也来了,不过他的主要目的是看杵儿。
因为郊礼是大礼,冯京和苏颂要提前三个月入京,预备演礼。
如今的皇宫也和以前大不一样,一步一景,除了观光风景区,还有农业体验区。
后宫中开辟有一处占地十亩的农庄,仿效苏家中牟庄子的格局,一样有桑树、鱼塘、稻麦、鸡鸭、牛马、羊驼……
每年太皇太后要带着宫女们来这里亲蚕,赵煦也要来耕田,种地。
苏小妹特别喜欢这片地方,用她的话说,这里居于天下最大的城市的最中心,可以远离植物性状污染。
这里早在赵煦登极时就已经修好,不过冯京却是第一次来。
观赏了内宫的花园式建筑了水榭格局,绕过一面红墙后,印入眼帘的小巧农庄,让冯京不由得眼前一亮。
老帅哥顿时恭维赵煦:“我朝如今工业大兴,陛下依旧如此重视农桑,不贪大利,厚蓄国本,乃清明聪睿之君。”
赵煦说道:“司徒曾经言道,工业和经济,其实是一种放大器,可以让一倍之旧本,得三倍之旧利。”
“但是既然是放大器,它就不会只放大好的,不放大坏的,而是好与坏,一起放大。”
“农为国本,这一条不能动摇,如今我朝七成丁口,尚事农耕,所以让他们安定,就是让国家安定。”
“以后各业人口,可能会随着工商的兴盛而发生变化,但是要保证国本足用,那这个国家有多少人,要耗用多少粮,需要多少土地,耕作那些作物,产出该有多少等等,却是朝廷必须心中有定数的。”
“朝廷要做的,是鼓励尽量少的人,能够种出尽量多的粮食,以此为基,才能得到可以脱离土地的人口。而这些人口,才可以去促进工商。”
“这个顺序不能颠倒。辽国如今贪慕我大宋的工商大兴,便要仿效建立工业基地,其实是未会趋步,便欲奔驰,终有扑跌之忧。”
“因为他们的农业基础,支撑不起那个日产十万斤钢铁的工业基地,也解脱不出那么多人口去从事开矿,冶金。”
“或者说,就算一时勉强可以支撑,一旦国家有事,立即捉襟见肘。”
第一千六百九十五章 淞江一号
第一千六百九十五章淞江一号
苏颂看着侃侃而谈的赵煦,心中无比欣慰,皇帝今年才十六岁,然这份见识,这份清醒冷静,已然远胜过他父亲三十岁之时。
我大宋会出一位圣君!
今日这场安排,是赵煦第一次有机会,公开单独陪伴大臣,高滔滔的意思昭然若揭,这是开始为赵煦亲政铺路了。
等赵煦领着群臣来到一片稻田之前,群臣顿时“嗡”的一声就闹开了。
田中的稻穗硕大无比,沉甸甸地压弯了禾杆。
吕大防捧起金灿灿的稻穗:“陛……陛下,这是什么稻种?这……这一亩……”
赵煦说道:“这是皇家理工学院苏山长培养的稻种,太妃亲自管理的田地,今日就要收获这亩稻谷,量一量产量。”
张士良已经组织起了中官,赵煦一挥手,农夫模样的中官们便开始下田割稻。
宫里小农庄用的是脚踏式脱谷机,效率极高,十人割一亩稻田,也废不了什么劲。
很快,一亩地的稻子就打了下来,装了二十箩筐。
两箩筐就是一石,二十箩筐,群臣当中已经响起了倒吸凉气的声音,这是亩产十石的稻谷!
果然,张士良领着中官们将稻谷过完称,报上了数字:“陛下,淞江一号的产量,鲜稻是一亩一千二百斤。”
苏颂说道:“晒干后还会失重两成,一亩九百六十斤。”
赵煦点头:“是啊……唉,我还以为今年一定能过千斤的……”
吕大防转向赵煦,后退两步深施一礼:“陛下,有此嘉禾,为何藏于深宫?臣请陛下传播天下,由路司监督,使百姓得种,大宋永绝饥馑也!”
赵煦这才从失落中回过神来:“吕爱卿想哪里去了,如果能够方便百姓栽种的话,岂有私藏之理?”
“这就是皇家理工学院一个长期项目,这个稻种保持性不行,明年将之再种到地里,产量便会减到普通稻谷都不如。”
“啊?”吕大防感觉匪夷所思:“敢问陛下,这却是何故?”
赵煦说道:“这种稻谷,叫做杂交水稻。”
“我不知道诸位爱卿清不清楚,苏公一定是知道的,植物的花,里边有两蕊,分作雌雄。”
苏颂说道:“陛下说得对,雄蕊产生花粉,花粉落到雌蕊上,阴阳相合,方能结实。与人,与禽兽,其实都是一个道理。”
“不过水稻是自花品种的植物,也就是说,一株水稻的花,能够自己给自己授粉,然后结成稻谷。”
赵煦继续说道:“十二年前,司农寺在司徒的授意下,在淞江找到几株神奇的水稻,它们的花粉退化,而雌蕊正常,不能通过自花授粉,只有依靠外来的花粉,方可受精结实。”
说完看了张士良一眼:“这种水稻,司徒称其为雄性不育系。”
张士良好气哦,陛下你说话就好好说话,瞅我干啥?
好在赵煦又看向了群臣:“找到这种水稻后,要保证其不会绝种,就必须寻找另一种水稻与之杂种,这样用于杂种的水稻又分有两类,一类与不育系结出的种子,长成以后依旧是不育系,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够不断获得大量的不育系稻苗。”
“而另一类,就是恢复系,用它的花粉授给不育系后,所产生的杂交种,其雄蕊可以恢复正常,能自交结实。”
“如果杂交种具有优势,比如抗旱、抗倒伏、丰产的话,这种种子,就是一个新品种,可用于耕作。”
“但是有一个问题,这样抗旱、抗倒伏、丰产的稻谷,却很难将这些特性传给下一代,因为它是用不育系和恢复系两种稻谷混种杂交后,方可筛选得到的。”
“这个事业很难,很长久,到今天,司农寺已经筛选出几个不错的稻种,但是这个千斤稻,因性状不稳,不能交给百姓去种植。”
“因为在田野里种植,稻种容易被其它田野里吹来的花粉沾染,达不到试验的目的,所以苏山长才跟太皇太后求了宫中这片地,专门用于杂交实验。”
“这么些年下来,诸位爱卿也看到了,至少我们筛选出了不少优良的恢复系,可以生产出一些高产的杂交种子,摸索出了一条选种的新路子。”
章惇突然开口说道:“臣明白了,这样的高产稻谷,其实就是稻谷里的骡子!”
赵煦抽了抽嘴角,说道:“其实是骡马兼杂,不过章爱卿说的,虽不中,亦不远。”
“还有重要的一条,就是理学早已阐明的物理定律——能量守恒。”
苏颂立刻就明白了:“土地肥力!”
赵煦点头:“苏公果然学识渊深,一闻便知。”
“这样的杂交种子,产量固然是寻常稻种的数倍,但同样的,它从地里吸取的养分,也是普通稻谷的数倍。”
“因此对土地肥力的要求,也就超过其他稻种数倍,对追肥的要求就高了。”
“这亩地里,太妃追施了不少化肥。”
吕大防怅然若失:“如此一来,这千斤一亩的稻田,花费可能不菲,非小农所能承担。”
赵煦说道:“那是,料理这亩地,宫中用了五人,普通百姓即便再精耕细作,也到不了如此。”
说完扫视了群臣一眼:“今日带众位爱卿观禾,本也不是为了推广之事,而是想让诸位知道,世间奇闻怪事,尽有其理,只不过有些为我们所知,有些为我们不知罢了。”
“秋郊在即,朕料想各地州府,会有进奉奇珍,妄称祥瑞的,朕甚不取焉。”
“诸位臣工初见这一亩十石之禾,是不是也以为见到了祥瑞?待到细明其理,觉得它还能称作祥瑞否?不过就是一项暂无大用的实验产品而已。”
“这股风气,请宰执务必替我刹住。我大宋,也无需那些所谓的祥瑞来装点。”
吕大防感觉自己受到了深刻的教育,大宋有这样清明的君主,实乃天下之福。
当即带领群臣躬身领命:“陛下圣明,臣等定奉玉音,一体遵从!”
冬,十月,诏陕西有前代帝王陵庙处,给民五家充守陵户。
丙辰,辽西北路大饥。
黑车室韦部众不堪饥饿,向辽国东部迁移,企图到辽国临潢府就食。
辽国将之定性为入侵,耶律洪基命西北路招讨使阿噜萨古,召准布部长玛古苏击之。
玛古苏的准布族群,本来在长春洲鱼儿泺一带游牧,大宋助辽国开辟长春洲农业基地后,玛古苏便被耶律洪基赶到了临潢府的北边,重新安置到了宁州的浑河与狼河之间。
那里是金山,也就是后世兴安岭的南部余脉——兔儿山和馒头山所在。
其实地方还算不错,但是跟水草丰美的鱼儿泺,实在没法比。
耶律洪基为了安定玛古苏,每年许玛古苏分得十万石粮食。
兔儿山和馒头山,本来是黑车室韦的冬场,被强大的准布占据之后,黑车室韦也只好忍气吞声。
无奈一场旱灾,让黑车室韦再没了活路,一场战争再也无法避免。
……
大名府,军事演习指挥幕府。
苏油正在这里听取种诂与巢谷的汇报。
种诂就手扶额头:“多亏了这次军演,才发现了这么多的毛病啊……”
苏油笑道:“大帅这都好些回了,每次我来,不能换个说法?”
巢谷笑道:“明润是有所不知,这各种毛病,真是层出不穷,防不胜防。”
“昨日,一列船队抵达博野,军士们抢滩心切,纷纷从侧面下船,结果……造成翻覆。”
“好在是近岸,天气还不太凉,但也是手忙脚乱。”
种诂摇头:“这还只是寻常演练,要是敌军压岸,不用打,都已经败了。”
监军刘惟简说道:“不过河北东路诸军,天雄军李纯元、镇宁军孙能、永清军苏烈、破虏军曹南,他们的办法不错,抵达地点后,漕船解缆,船前树立大盾,军士们以工兵铲做桨,划船冲滩,颇具章法。”
巢谷说道:“正是,我新军如今虽然换了铳械,但是我觉得,善使工兵铲这项优良传统,不能丢。”
苏油点头:“曹南、孙能,都在水师陆战队待过,其余诸军,多是从西军转化而来,不熟悉水性,也不算奇怪。”
“好在曹南有个习惯,爱做军事总结,虽戎马之间,不曾稍怠。这件事就交给他,制定出陆军水渡运输操典,传授诸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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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兵铲的事,我去安排,年前必定会让诸军装备上。”
第一千六百九十六章 铁壳船
第一千六百九十六章铁壳船
种诂说道:“此次演习,突出了后勤保障才是新军的关键,九艘机动船数量还是偏少了,如果要对辽国南院诸州同时实施有效分割,经略司认为,起码还需要增加十八艘,每九艘控制一条河流,如此占领桑干河、滦河、辽河水系,才有充分把握。”
苏油摇头:“不够,利用炮艇拉船,本就是权宜之计,我的意思,是火轮负责后勤,炮艇专责护卫。”
“因此每条河上,应当配置五艘炮艇,九艘火轮,方保得万无一失。”
说完对几人笑道:“大军集结博野,之后便是分散归建,此次军演大体已近尾声。”
“明日我请几位去郓州看看,梁山泊边上,给你们备下了几份惊喜。”
次日,众将在苏油的邀请下,乘坐火轮朝郓州进发。
大名府到郓州,沿黄河东流故道抵达博州然后从运河南下即可,如今也非常方便快捷,火轮半日可至。
郓州城梁山泊造船厂,种诂见到船坞中的炮艇,就感觉有些头晕眼花:“这……这是……”
苏油得意洋洋地笑道:“这是新式的铁壳船,相比旧艇,颇可观乎?”
种诂已经顾不得苏油装逼了,手脚并用爬到船舱里,跟着沉闷的声音就在里头响了起来:“没有铆钉!没有木壳!这……这是如何做到的?!”
苏油跟众将介绍道:“这是理工最新的技术——电焊。利用电力融化焊条铁芯,可以将铁板焊连到一起。”
“铁板本就坚固,因此无需木壳了,反倒比原来的船只,轻便不少。”
“不过要造这种船,电焊不是关键,切割钢板,才是关键。”
领着众人来到另一个车间,苏油跟众人介绍:“这里是切割车间,铁壳船的技术,就是先将船体需要的铁板切割成需要的形状,然后用电焊焊连起来。大家可以想象成粘灯笼,差不多的道理。”
“不过这里的纸张,换成了铁板而已。”
给众人带上墨镜,观摩工人操作:“如今我们已经可以生产碳化钙,因为是电炉所产,故而称作‘电石’。”
“电石遇水,会产生一种可燃的气体,叫电石气。”
“今年我们在盐山建立起了一个水厂,利用水力发电,然后利用电力电解水,分离成氢气与氧气。”
“氢气用于合成氨工业,氧气压入钢瓶运到这里,和电石气一起,通过喷枪引燃电石气,可以得到高达三千度的高温,用于切割钢板。”
“技术还在探索之中,目前切不了厚板,造不了大船,不过用于制造结构简单的炮艇,却是没什么难度了。”
刘惟简不懂理工,感觉匪夷所思:“铁器不比木料,入水即沉,却如何还能浮于水面?”
苏油哈哈大笑:“监军回去,拿一个铜碗放到缸里便能明白此理。”
“你们此次来郓州乘坐的火轮,便是这般制造,怎么,监军觉得不安稳么?”
刘惟简对理工之道简直崇慕有加:“有了这般刀枪不入,无惧火攻的水上礼器,辽人的木寨水师,土鸡瓦狗耳!”
巢谷也感慨道:“设若大宋的夔州型、杭州型战舰,亦能用上此法……”
苏油摇头:“那暂时没希望,我大宋的钢铁产能虽然连年翻番,却也豪奢不到那份上。”
“一艘杭州巨舶,不说设计难度施工难度动力不足的难题,根据计算,光船壳就要耗用七百吨,也就是一百四十万斤钢材。”
“如果以一名军士武装五斤铁计算,一艘杭州型铁船所耗用的钢材,便足以装备三十万大军。”
“如果制作骑刀,一柄骑刀三斤七两,这就是四十万柄。”
“元修,你是愿意选择四十万柄骑刀,还是愿意选择一艘杭州型铁船?”
巢谷不禁摇头失笑:“帐经不得细算……不过有明润这般奇才,总有一天,我大宋,两样都要!”
苏油也笑:“元修可真是看得起我了,我可是不敢想,还是先从小的造起吧……”
……
甲辰,辽主先猎于沙岭,次驻赤勒岭,会见南院群臣。
致仕工部尚书室纯已经老迈不堪,身有重病,不顾自身前来参见。
耶律洪基因室纯功勋卓著,对辽国忠诚,因此接见了他。
室纯面见耶律洪基,上奏道:“如今辽国西部饥馑,鞑靼人迭有叛乱,陛下不断敦促婆娑岭铁矿出铁,导致备料工期,一拖再拖,如果照此下去,钢铁基地将失去意义。”
耶律洪基皱眉道:“老尚书不理朝政,一心工务,有些偏颇了。”
“肘腋之患,自当要先行剪除。左右不过年余。”
“等到来年春草生长,鞑靼自然就安定下来了。”
室纯说道:陛下,经过几轮磋商,大宋援辽铁厂,最终的产能已经定了下来,全部建成之后,辽阳铁厂,将日出铁十万斤。”
“但是这样的大厂,对煤炭和精矿粉的消耗量却是惊人的,一天将耗用焦煤数十万斤,矿粉十数万斤。”
“若是开采备料跟不上消耗,铁厂就得熄火,三百多万贯就打了水漂。”
“以臣所计,铁厂需备足一年所用,方可至无虞。”
“如今好不容易备下三月所需,结果西边战事一起,陛下便将之挪用打造军器,这是因小失大,老臣不得不荐。”
耶律洪基不禁有些恼怒,对宰相王经说道:“不是说抓紧开采吗?如何还要闹出乱子?”
王经赶紧俯首躬身:“陛下,非臣下不力,而是……铁厂所耗,一日良多,如今几处矿区,采工计八万,日耗米两斤,盐五钱,已经不能再少了。”
“即便如此,每日也需十六万斤米粮,就是一千六百石,年耗六十万石,这是有帐可以算的呀。”
“就算一人每日开采五百斤煤铁矿料,一日也就四十万斤,选矿之后,差合铁厂一日所耗。”
“民力有尽,非臣等不尽力啊……”
这还没说工钱,管理费,耶律洪基也是没有办法,之前的确是考虑不周,没想到矿工需要这么多,粮食消耗要抹去两大粮仓一成多。
太子耶律延禧说道:“父皇,如用契丹本部肯定不行,西北大饥,不如命阿噜萨古多所俘获,以之充婆娑岭几处矿地,既解决矿山人力不足,又解决黑车室韦之患。”
王经赶紧说道:“如果是俘虏,可与头下军州部属有别,之前我朝军制,惯有‘打草谷’之俗,每年春秋都要出击西部,一来可以练兵,而来可以减少草原人口。”
“这些都是丁力,与其屠戮,不如用之于工矿。”
耶律洪基点头:“此事可为,不过需要守密,铁厂是宋人提供的,南朝司徒一贯仁义为怀,要让他知晓,恐怕又要旁生枝节。”
“此次征讨所得虏获,我会尽数发往婆娑岭,不过开矿需要铁器,那些人,你可得给我管好,辽阳腹地,出不得一丁点岔子,丞相明白吗?”
王经躬身:“老臣明白,也请陛下派驻一军,以镇压反侧。”
耶律洪基对耶律延禧道:“此事太子去安排吧。”
耶律延禧说道:“耶律足哩新封彰圣军节度使,枢密副使王是敦才兼知枢密院事,此二人新任,必然急于事功,只看父皇之意。”
耶律洪基点头:“那便让耶律足哩移驻长春洲,丞相,你觉得呢?”
还能如何?如今在长春、辽阳两处就食的契丹兵马越来越多,王经其实已经有些不堪应付,但是他绝对不敢拒绝辽皇派军的意图,躬身道:“如此甚好,天威之下,婆娑岭的囚工必当柔顺。”
耶律洪基说道:“一日十六万米粮,太多了,朕可以再给你五万囚俘,不过粮食却不能再加。”
王经也没法再加,耶律足哩的契丹本部军粮草还得现找辙呢,哪里顾得上囚徒?赶紧施礼:“臣遵命。”
第一千六百九十七章 安答
第一千六百九十七章安答
馒头山下,血流盈野,玛古苏骑在马上,看着自己的部众将室韦人拖到大车边,凡是高出车轮的男人,接着就是一刀。
草原上流行弱肉强食的法则,尤其今秋西北草原有旱情,水草不丰,争夺愈加激烈。
作为酋长,玛古苏必须为部族找到生路。听说阻卜和白鞑两部是最轻松的,他们跟宋人学会了储草之法,西征之后势力渐盛,占据了南边不少丰美的草场,还能够与宋人做生意,用牛羊马匹源源不断地换取粮食、丝绸,铁器。
想到这里,玛古苏胸中就升起一阵愤懑之气,阿噜萨古借口西北大旱,迟迟不将今年应该发给准布的十万石粮食运来,要求准布必须完成对室韦人的征讨后,方可发放。
身后一匹快马奔来:“阿瓦!招讨使派金牌使臣来了!”
玛古苏问道:“哈日陶高,使臣来干啥?”
哈日陶高是玛古苏的儿子,名字的意思是“黑铁锅”,包图城黑铁大锅,如今可是驰名漠北的好东西。
哈日陶高说道:“使臣说招讨使有令,不得杀害俘虏,要将他们送到宁州去。”
“怎么送?!”玛古苏大怒:“没有粮食,大盐泺到宁州七百里,怎么送?!”
“我让你找招讨使要粮,今年的粮下来了吗?”
哈日陶高扫视了周围一眼,低声说道:“招讨使说,得用俘虏去换。”
玛古苏怒火上炎:“粮食,是招讨司欠咱们的,俘虏,是咱们辛辛苦苦战获的,凭什么要我们用俘虏换粮食?”
哈日陶高说道:“要不,儿子将俘虏们押到西南去,义父和吉达大叔也要人,给得丰厚,还能换好酒。”
“今年日子不好熬。”玛古苏压抑下心中的怒气:“这样,我带三千俘虏去找你义父,今年只能换粮,不能换酒。”
“招讨使那里,你带五百去,就说粮草不济,咱们只能养这么多,再催催岁赏的事情,要咱们卖命,那就得有卖命的价钱!”
哈日陶高点头:“那我这就出发。”
半月后,玛古苏抵达胪朐水边的一片大草原,这里是白鞑部在辽国控制区域的最东方,一个只有木墙的大聚居区——塔懒。
这里如今已经是一个繁华的中转站,无数宋人的大车拉着棉布、丝绸、瓷器、铁锅、粮食等物品,来到这里,从鞑靼人手里边交换牛马、毛毡、甚至奴隶。
奴隶在大宋的法令里是明令禁止的,但是阻卜和白鞑大宋也管不到。
两部将自己的部民送往九原、河西“打工”,然后将这些虏获编为自己的部民,以填补人口的空白。
占有对宋贸易之利,今年草原大旱,给两部的继续扩张带来了良好的契机。
见到兴旺无比的塔懒城,玛古苏就不禁叹了一口气。
阻卜和白鞑以前是苦逼的部族,每年都要被西夏人和辽人“打草谷”的那种。
西夏和辽国都有一个风俗,就是每逢秋季便要杀入草原,有计划地实施杀戮,一来锻炼军队,二来抢掠牛羊,三来有目的地降低草原上的人数,以免造乱。
在这种弱肉强食的竞争中,玛古苏投靠了辽人,成为辽人最凶悍的帮凶,保全了自己,还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扩大。
大宋是仁慈和蔼的,那一场覆盖整个草原的大白灾,逃往辽国的部族,被以擅离属地为由屠灭殆尽,而莫名其妙逃往西夏边境的阻卜和白鞑,却得到了大宋的赈济与救治!
不光如此,待到两部返回的时候,大宋还赠送了牛羊、粮食!
之后两部的活法就不一样了,执法官、红衣僧侣、手艺人、商队络绎不绝地前往两部,教他们统一法令,学习佛法,分配草场,种草种粮,圈养牛羊马匹,收获羊毛……
所有的东西,宋人一律购买,不出数年,白鞑和阻卜不断吸收吞并投附于他们的大小部落,成了扼控辽国西部六千里草场的大部落。
去年两部派遣精锐,由大部长亲自统领,随大宋西征喀喇汗国,所得更是丰厚。
除了金宝、无数皮肤白皙,头发金黄的美女,最宝贵的,是大宋提供的军器!
前方城门打开,一队雄壮的骑兵从城里奔了出来,马带皮铁,人着银甲,身侧挂着长枪、铁锤、骑刀,此外还有两弓一弩,人携一个箭囊,马屁股后还挂着两个箭囊,整整一百五十支羽箭!
这支骑队足有五百人,当先一名锦袍大汉,胯下骑着一匹色如赭缎,鬃毛如金丝的骏马,大笑着奔近玛古苏身边,抽出一柄古怪的弯刀,朝玛古苏劈下!
玛古苏哈哈一笑,抽出腰间长刀一撩,荡开了汉子这下攻势:“兄弟,这就是你的见面礼……诶?”
那汉子的骏马比玛古苏的坐骑高了整整一尺,却是见主人攻击,骏马也扬起前蹄,就朝玛古苏踹去。
“好畜生!”这一下玛古苏是当真不防,也不可能真伤了对方的宝马,只好撤镫离鞍,藏到马儿另一侧,躲过了这一踢。
骏马上的汉子长笑一声,丢开怪刀,弃马扑上玛古苏的坐骑,连人带坐骑一起扑倒,两人滚落到草丛当中,开始较力摔跤。
不多一会儿,两人盔甲歪斜,锦袍撕裂,脸上身上还都挨了对方几次重拳,最终算是打了个平手,罢斗大笑,又亲热地拥抱在一起。
玛古苏说道:“兄弟你这把力气,再过几年,哥哥可斗不过你了。”
那名白鞑汉子正是蒙根图拉克,笑道:“我的好安答,听闻你在东面,做得好大事体,东征西讨,就连辽汗每年都要与你分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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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古苏摇头:“寄人篱下,跟兄弟这里如此兴旺可没法比。”
蒙根图拉克笑道:“若不是安答当年对我们照顾,白鞑早就不在了,何来如今的景象?走,去我大帐,今日我们兄弟痛饮一场!”
玛古苏低头:“等等,我的刀呢?”
两人的侍卫赶紧将刀递上,玛古苏一看自己的钢刀,上面已经多了一个大豁口,不由得大惊:“兄弟你于何处得来的宝刀?我这刀没法用了……”
蒙根图拉克将自己的刀递过去:“这是征黑汗国时得的,那边所产的花钢宝刀,锋锐无匹。童姥姥说,比格日勒图进献到大宋宫里的花钢剑都不差。”
玛古苏将刀接过,发现这刀乃象牙金柄,镶嵌着宝石,刀锋长而弯曲,身上布满了如云朵一般的花纹,上面还有錾金的天方文字。
刚刚与自己的刀对砍了一次,可刃口上竟然找不到伤损,不由得惊呼道:“真好器械!”
蒙根图拉克见义兄喜欢这刀,直接将刀鞘解下来系到玛古苏的腰间:“哥哥喜欢,这刀就送你了。”
“这如何使得?”玛古苏赶紧推辞:“哥哥不敢受兄弟此礼。”
“不用客气。”蒙根图拉克将弯刀插入玛古苏腰间镶金嵌宝的刀鞘,把住玛古苏的胳膊:“这样的刀兄弟还有好几柄,走,先去喝酒!”
蒙根图拉克的的大帐奢侈豪华,玛古苏进入大帐,就感觉脚底不对,低头一看,脚下的地毯厚毛足有一寸,图案纹饰异常精美。
帐内温暖如春,各种肤色的美艳女子穿着轻薄,在帐内或坐或卧,身上都是黄金宝石的饰品,让玛古苏几乎错不开眼。
大帐篷一个角落围着一个屏风,那里有个与大帐似乎格格不入的小办公区域,玛古苏进入帐篷就大喊道:“瞿师爷!瞿师爷来贵客了!”
一个老年的汉人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部长的朋友和贵客,近日可是来得有点多,这次又是什么生意?”
玛古苏不禁脸上一红,看来这段时间,来打蒙根图拉克秋风的“朋友”,真是不少。
第一千六百九十八章 咽不下
第一千六百九十八章咽不下
玛古苏赶紧说道:“这次给兄弟带来三千室韦人战俘,具体能给多少粮食,兄弟你让你这账房看着给。”
瞿师爷说道:“室韦人还不错,不过奴隶的价格今年很便宜,如今的草原,只要给口饭吃,自愿做奴隶的部族都不少……”
蒙根图拉克虚抽了一下鞭子,作势要打:“哪里那么多废话!玛古苏这是我安答!我们鞑靼人的安答,师爷你知不知道什么意思?”
瞿师爷表情立马就变了:“明白明白,三国刘关张便是结义安答!”
“对!”蒙根图拉克最近听瞿师爷讲三国故事有些上头:“我与安答,就如你汉人里的关羽、张飞!”
瞿师爷也懒得跟蒙根图拉克多掰扯:“既然是部长的义兄,那我们按照一人五石,三千人算作一万五千石粮食如何?先说好,这个价钱,这位安答得守密,别人来可拿不到这价……”
蒙根图拉克便问玛古苏:“哥哥还满意不?”
玛古苏连连点头:“不少了,辽人那边才……”
蒙根图拉克不等玛古苏说完,拉住他的胳膊:“那生意就算是说完了!来!摆席面,烤骆驼,喝酒!”
鞑靼人豪迈又好酒,蒙根图拉克这里,如今可不只有马奶酒了。
还有永春露、地瓜烧曲、烧刀子、还有西域的葡萄美酒。
还换着品种喝,不多久玛古苏就一场大醉,然后蒙根图拉克将瞿师爷赶出了帐篷,跟结义兄长在大帐里胡天胡地。
到第二天醒过来,两人才从美女们的胳膊大腿里边摆脱出来,开始说起鞑靼部族的内部事务。
现在的阻卜部,占据了肃州北部的居延泽贸易通道,白鞑则占据了九原外大陷谷贸易通道,两部依托宋国,日子过得远比草原诸部好得多。
玛古苏关心的是两部似乎没有受今年旱情的影响,于是蒙根图拉克带着玛古苏视察了一圈牧场。
玛古苏这才发现,白鞑部将草场都分派给了本部族人,族人招募奴隶在自家的草场干活,马匹牛羊在一半的牧场上圈养,剩下的一半土地,开春后会种上高壮的牧草。
据蒙根图拉克介绍,这种牧草是格日勒图的大公子从一万万里以外的仙乡盗来的,加上宋人带来的一种特殊东西,初秋的时候切碎拌上,埋入抹过一种灰浆的大坑里边,冬日里取出来,添点宋人那边的饲料喂养牲畜,牲畜膘肥体壮,哪怕冬日,母牛都能下奶,羊羔也不减膘。
那种草的果子还能做饼,做出来的饼是金色的,味道也不错。
玛古苏更关心的是水源的问题,结果蒙根图拉克拿鞭子一指远处那种咕噜噜转着的铁叶风车,说水不用担心,那种铁风车是格日勒图的造作的器械,神灵非常,能够自己将水从地下提上来。
大风车底部的木头房子上,被牧民们涂上了红色,写上了经文,每根房柱上都系满了丝绢条子,那是牧民们将这种能够流淌出清泉的风车井,当做神灵在崇拜。
当然水草好的年成里,这些风车也用不着提水,更多时候,那玩意儿是用来擀毡、压羊毛、磨面、切草用的。
一圈下来,玛古苏羡慕得不要不要的,可惜他没法学,因为他太靠近契丹核心地区,耶律洪基也只会驱赶着他四处征战同族,不会给他安心发展的机会。
身上背着个鞑靼部节度使的头衔,如今看来,弊大于利。
兄弟俩纵马驰骋了一日,玛古苏对阻卜和白鞑这两部“熟鞑靼”的生存方式,有了大体的了解。
换做以往,这样的部族只有被觊觎吞并的份,但是现在有了骑刀胸甲和弓矢,两部的实力暴涨,他们不吞并别人就是好的了。
回来的路上,玛古苏一路都在思索。
当年自己父亲奉辽主之命征伐西部,来到胪朐河拐弯的地方,鞑靼人中出名的智者,白鞑部的头人额尔德木图,曾骑着一匹五花马,单独来与自己父亲会面。
两人在帐中商谈过什么,没有任何人知道,不过之后父亲对额尔德木图的智慧非常佩服,不但放过了当时还非常弱小的白靼部,更是命自己拜额尔德木图为义父,与蒙根图拉克结为了安答。
那年白灾大起的时候,玛古苏还奉父亲之命,到西面来迎接两部,不过等再次来到胪朐河拐弯的地方,却听说两部已经将义父额尔德木图埋葬在河边,然后根据他临终前的指点,朝南边夏国边境去了。
胪朐河水变化无常,就跟鞑靼各部的消长一般。
三十年在草原的这边,三十年在草原的那边。
看着这片繁荣兴旺,不愁旱涝的草原,对义父的大智慧,玛古苏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匹马从东边狂奔而来,马上是一名满头白发的老者,远远就在喊:“玛古苏——蒙根图拉克——你们在哪里?”
蒙根图拉克从马蹬上站立起来,一看不禁“哎哟”一声:“老格吉来了,不行我得躲一躲……”
玛古苏一把将蒙根图拉克拉住:“想得美,要躲一起躲,要见一起见。”
蒙根图拉克甩了几次玛古苏的手没甩掉,而老格吉已经奔到了近前,只好说道:“格吉,安答难得来部族里一趟,我见着实在是欢喜,这两日不免行事有些荒唐……”
格吉是个老牧人,说起来应该算是玛古苏的亲家。
玛古苏当年带着九岁的哈日陶高来义兄的白鞑部“选亲”,才九岁的哈日陶高一眼看上了格吉女儿超过同龄女孩的大脚大屁股和大圆脸,当时就定下亲事,说是喜欢,等长大后会赶着牛群来迎娶。
于是这门亲就算是定下了,鞑靼人重信诺,老格吉从此就把哈日陶高看做女婿。
就见老格吉一把拉住玛古苏的马缰,懒得理会蒙根图拉克的自我批评,焦急道:“哎呀你们兄弟俩怎么还在这里聊天!玛古苏,你的族人来了,说辽人把哈日陶高扣了,要将他杀掉!”
“什么?!”玛古苏不禁大惊:“走!去问问怎么回事儿!”
……
大帐当中,玛古苏问明了情形,不禁脸色阴沉。
事情很简单,辽朝因讨平黑车室韦之功新升到左仆射的阿噜萨古,对哈日陶高带去的五百俘虏并不满意,认为人数太少,无法在耶律洪基那里展现自己上报的战功,因此扣押了哈日陶高,要求玛古苏带着更多的战俘去交换。
帐内气氛沉闷,最后还是瞿师爷咳嗽了一声,小心问道:“辽人那边,答应给节度多少钱粮?”
玛古苏吐了一口浊气:“战俘只给两百钱一人,给的绢钞!说是怕我与你们宋人贸易!”
“而今年该分的粟,至今都还没有给我!”
瞿师爷目瞪口呆:“欠账的如今都这么嚣张了?”
蒙根图拉克啪地一马鞭抽到几案上,将精美的大漆几案抽出了一条难看的疤痕:“瞿师爷说得对!明明是辽国欠了安答的钱粮,他们凭什么还如此嚣张?!”
玛古苏苦笑:“如今你干儿子还在他手里,兄弟,多承你招待,我还是得回去。”
蒙根图拉克急道:“哥哥这样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玛古苏说道:“要不……我再将室韦人带回去?不过这一路的粮食……”
蒙根图拉克说道:“粮食不用担心,我可以借与兄长,不过这口气……”
说完跳了起来,举着鞭子临空乱抽:“气死我了!我蒙根图拉克咽不下!咽不下!”
瞿师爷赶紧对蒙根图拉克劝道:“这些年我部和阻卜能得以兴盛,其实也多亏了节度在辽人那里遮掩,将他们隔绝在了东面,这个情,我们是一定要还的。”
“部长,节度要考虑的,是整个鞑靼的将来,不是一个两个部落的事情……毕竟在辽国那里,他还是准布部长,鞑靼节度使。”
第一千六百九十九章 反叛
第一千六百九十九章反叛
说完又对玛古苏说道:“不过节度啊,汉人有个故事,说的是等高飞的鸟儿有一天打完了,打鸟的良弓就会被藏起来不用了;狡猾的兔子如果被抓完了,抓兔子的猎狗就可以下锅了’。”
“辽人善于玩鹰,大家也知道,鹰是养不熟的。”
“因此猎人会让猎鹰永远都处于半饥饿的状态,这样猎食的时候,鹞鹰才会急切地出力,但是所得的猎物,好肉都归主人,而鹞鹰所得,不过是些肮杂肚内罢了。”
“现在看来,辽人只是觉得节度这只鹰还不够饿,爪牙还不够锋利,出力还不够多罢了。”
“节度只要解决好辽人在这三个问题上的担忧,这次危机,其实也不是不能妥善解决……”
说是宽解,玛古苏却是越听脸色越青,握刀柄的手上青筋暴跳了几次,终于抬起头来,对蒙根图拉克说道:“安答,瞿师爷说,我们鞑靼人,是辽人养的鹰,他说得对吗?”
蒙根图拉克不满地看了瞿师爷一眼:“瞿师爷听不懂古歌,古歌里,我们是苍狼和白鹿的后代!”
玛古苏看着帐篷门外的草原,目光放到了极远的地平线上:“当年辽人夺走了我准布鱼儿泺的时候,说好了的,我们出地,辽人出钱出人,开垦之后分粟,相约一年十万石。”
“当时哥哥失计,以为辽人会守信,心中的白鹿占了上风,软弱了一回。”
“……有了一回,就有了两回,却忘了鹿角再尖锐,体格再巨大,也只有沦为别人食物的份!”
说完面上终于露出决色:“我一共有九个孩子,六个都没有活到成年,就战死在战场。为辽人卖了这么久的命,他们竟然连约定好钱粮都不给!”
说到这里,玛古苏脸上露出决然之色:“不过辽人也失计了,忘了我们鞑靼人,身体里还流着苍狼的血!鹿做不成的那一天,我们就只有化作苍狼,去吃人!”
老格吉大惊:“那我家萨仁的哈日陶高怎么办?”
玛古苏咬着牙,痛苦地说道:“哈日陶高如果不幸,去了长生天那里,有他的哥哥们陪着,也不寂寞。”
“今日之后,草原上处处都会是血海。还有无数的孩子,会回到长生天那里。”
“我的哈日陶高是孩子,别人的孩子,也是孩子。”
玛古苏端起酒碗:“如果哈日陶高能够回来,我会让他赶着牛群,来做白鞑的姑爷。”
说完喝干杯中的马奶酒:“如果不能回来……萨仁是好姑娘,格吉你再给她寻一门好亲事,是我家哈日陶高没有这个福气……”
将酒碗一扔,玛古苏拥抱了蒙根图拉克:“安答你也要小心,哥哥走了。”
“辽狗欺人太甚!”蒙根图拉克猛然转身:“待我点齐部众,与哥哥一同去!”
老格吉泪流满面,却摆手制止:“部长可使不得,如今咱们这么大的家业……就算,就算是我家萨仁命苦,没有得到长生天祝福……”
蒙根图拉克唰地一声抽出长刀,指向格吉,怒吼道:“家业没了,可以再挣,安答没了,女婿没了,永远就没了!”
“萨仁那么烈,哈日陶高死了,她一定会去找辽人报仇,死在东边,死在辽人的箭下!”
瞿师爷也站起身来:“部长……”
蒙根图拉克将刀指向瞿师爷:“你也要制止我?!”
瞿师爷似乎无视刀锋,眼神一如既往地睿智与冷静,盯着蒙根图拉克问道:“我跟部长讲过唇亡齿寒的道理,部长的决定是对的,准布部没了,接下来白鞑也会被辽国逼迫。”
“我只想问部长,是否决心已下?”
蒙根图拉克一刀将身边几案劈成两半:“设有他想,有如此案!”
“好!”瞿师爷说道:“设若如此,咱们大可以坐下来,重新计较一番,不说大败辽人,最起码,也要将我白鞑部的女婿,从辽人手里救出来!”
……
元丰七年,十一月,馒头山,准布冬场。
辽军金吾将图古斯三千人囤驻于此,对最近不太听话的准布部众加以威胁。
今冬草原上没有白雪,只露出枯黄的干草。
旱情,让北方草原上诸部的关系异常紧张。
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队散乱的人马,两侧是准布轻骑,中间是五千衣着破烂的室韦俘虏。
图古斯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对副将说道:“玛古苏这老贼,到底还是识时务。”
副将讥笑道:“再能咬的狗,那也是狗,自从玛古苏让出长春洲,我看他的胆气就破了。”
图古斯看着前方散乱的队伍,叹气道:“久养的狗老了,小狗哈日陶高又毫无血性,春捺钵之后,就该告诉仆射、陛下,这草原上的狗啊,就该换一条了。”
副将说道:“听闻玛古苏有个安答,是白鞑头人,近年来倒是肥得很。”
图古斯冷笑一声:“白鞑与宋人来往密切,估计陛下只愿意让他们做牛做鹿,不愿意给他们做狗的资格。”
副将笑道:“也是,肥了正好吃肉……那就是乌古部、敌烈两部?”
图古斯摇头:“北边旱情严重,先让他们撕咬着吧,这么大片草原,一条狗,总选得出来的。”
看着前方一骑从队伍中越众而出,副将问图古斯:“金吾,要不要我去迎迎?”
图古斯摇头:“羁縻的鞑靼节度使,迎?”
“那就不迎。”副将也笑了:“老狗的安答对他还行,送他的坐骑似乎不错。”
说话间玛古苏已经奔到近前,下马俯身拜倒:“罪臣玛古苏,见过金吾、副将。”
图古斯说道:“节度说差了,没人说你有罪,只要将室韦人带回来,你这个鞑靼节度的印信,就还攥得稳稳的。”
玛古苏说道:“鞑靼人重守承诺,性情憨直,但是我们不傻。”
图古斯皱眉:“节度什么意思?”
玛古苏说道:“眼看就要到没有月亮的晚上了,以往这个时候,准布的分粟已经下来。”
“之前说打完室韦就给;室韦打完了,又说上缴俘虏再给;俘虏上缴了,又说数目不够……金吾,辽朝不会是想要吞没我们部落的粮食吧?”
副将策马上前一步:“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图古斯举手制止了副将:“我只是金吾,头上还有大帅,大帅头上,还有陛下。”
“不过我听大帅说了,只要准布诚服恭顺,大辽不会欠缺你们这点粮食。”
“既然节度带着俘虏回来了,就已经说明了节度的态度,又何必做此口舌之争,徒惹大家的不快呢?”
“去把俘虏带过来吧,此事过后,我自会去大帅那里,替节度说说好话,咱们争取将今年的粮食要下来。”
“别忘了,节度的公子,尚在我营中。”
玛古苏点头,不再说话,翻身上了马匹。
图古斯说道:“节度的马匹倒是不错,可有意让给我?我出重金相购。”
玛古苏奔出几步,这才勒住缰绳,转身对图古斯说道:“马儿就是鞑靼汉子的朋友,鞑靼汉子,是无论如何不会出卖朋友的。”
“至于辽朝欠我部的粮食,也不劳金吾费心了。”
说完拨转码头就走。
副将突然喊道:“截住他!有诈!”
“什么意思?”
“对面的俘虏!身体结实,骑马壮健!”
图古斯也察觉不对:“截住他……”
副将抽出长刀,带着亲卫冲了出去,留下图古斯在身后。
图古斯突然感觉自己喉头一阵剧痛,才发现前方伏鞍狂奔的玛古苏,在扭头狞笑的时候,身侧多了一把漆黑的弓弩。
宋人的鹤胫弩!
图古斯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响,慢慢朝地上摔去。
自己的亲卫还在朝玛古苏追击,对方俘虏大军,突然掀掉身上的破毡,露出了精致的钢甲,抽出长刀,朝这边涌来。
地平线上,突然冒出无数的小黑点,朝这边狂奔。
那是骑军!鞑靼人的骑军!成建制的骑军!
图古斯终于明白了玛古苏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不劳费心,他自会去取!
鞑靼人!反了!
第一千七百章 种五的朋友
第一千七百章种五的朋友
《蜀中杂记》:
初,阿噜萨古功加左仆射,以献虏未尽,拘哈日陶高,复令玛古苏整军进讨。
由是准布诸部俱不服。
十一月,辛巳,太白昼见。
准布部长玛古苏叛,杀辽金吾图古斯,传檄诸部,宣辽十罪。
戊申,乌古、敌烈部叛,攻辽泰州。
癸卯,玛古苏与敌烈部固其赤,乌古部乌纳合军,攻倒塌岭。
阿噜萨古帅师三万相拒。
胶着之际,蒙根图拉克至,以白鞑重骑突之。
阿噜萨古身死,辽兵大溃,死者十之七八,浑水为赤。
玛古苏获粮二十万石,声威大震,一时金山以北,诸部尽叛。
辽主命奚六部制置使耶律郭三,发诸番兵讨之。
戊寅,以宫帐左帅彰圣军节度使,耶律足哩出本部契丹皮室军讨之。
壬申,辽以枢密副使王是敦兼知枢密院事,以权参知政事韩资让参知政事。
命西北路招讨司耶律托卜嘉、云内州招讨使萧古里,发兵相援。
……
云内州,萧古里近日心惊肉跳,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些年下来,萧古里对对面包图城的种家兄弟,是又爱又怕。
种谔笼络蕃人的手段了不得,自己这个人家给新修的云内州里,有多少是种五郎的人,自己都不知道。
说白了,自己这个城,其实都是种五在替自己养着。
近日城外鞑靼人的调动非常频繁,这是要出大事儿的征兆。
他遣使去西北路、西南路招讨司询问,使臣们一个都没有回来。
几个月里,云内州就好像被辽国遗忘了一般,什么消息都进不来。
萧古里已经老了,他已经不想再为辽国卖命,也卖不动命了。
突然,守卫副将闯入大帐:“城主不好了!他们把城围了!”
“谁?”萧古里赶紧叫人披挂:“谁把城围了?”
“种杀神!”
萧古里大惊失色,待到奔到城头,就见城下一匹高骏的大马上,种谔一身皮袄,戴着个大帽子:“萧兄,种五前来,有事相商,快开门!”
“种种种老弟……”萧古里都吓得结巴了:“你我兄弟多年,感情深笃,你你你这是何意?”
种谔不耐烦地挥挥手:“有什么话,进城再说,不行你放个吊篮下来也成。”
“好好好,老弟你稍待!稍待啊!”
等到种谔进城,来到城主府中,萧古里命人送上酥油茶,才忐忑地问道:“老弟,如何命鞑靼人围了我的城池?”
说完哭丧着脸:“如果老弟要哥哥这条命,只管拿去,只求老弟饶了我全家老小,还有合族性命,哥哥就感念老弟的大德了……”
说完竟然呜呜假哭了起来。
“哥哥想到哪里去了。”种谔喝了口茶:“此番围城,不是要为难哥哥,恰好相反,愚弟是为了救你啊!”
“这是怎么回事儿?”萧古里愕然而问。
种谔取过身侧的皮包,倒转过来一抖,无数的金牌、信件,都给抖落到了几上。
萧古里大惊:“可汗金令!”
再打开一封信件:“这……这……”
种谔再次端起茶杯:“鞑靼阻卜、白鞑、准布、乌古、敌烈诸部,齐皆反叛,贵朝三万大军尽没于倒塌岭,金吾图古斯、左仆射阿噜萨古丧命。”
“西北路招讨司耶律托卜嘉奉命东援,又被阻卜大军联合梅里吉、达密里两部,伏击于土兀那水。”
“这些金令里边,有耶律托卜嘉的告急文书,有上京城过来的紧急军令,都是要哥哥去送死的。”
“念在交情一场,这些,兄弟都给哥哥拦下了,鞑靼人那里,兄弟也有几分薄面,不会让他们为难哥哥你的。”
萧古里看着那些金牌令信,跌足道:“兄弟诶,陛下有召,如果哥哥不赴,接下来还是个死啊!”
种谔一脸的讶异:“这些信使,都被鞑靼人截杀于半途,哥哥你根本就没有见着。”
“没见着金牌,哥哥只能妥守城池,谁都怪不着你啊!”
萧古里神色不禁变了几次:“兄弟你是……要哥哥投宋?”
“说那些为时尚早。”种谔摇头:“兄弟这次来,只是表明态度。”
“于公于私,哥哥都是大宋的朋友,我种五的朋友。”
“对朋友,大宋是不会不管不顾的。”
“初到包图,是哥哥甘冒着天大的干系,将故城让给我们,才让种五立稳了脚跟。”
“哥哥你看如今的情势,辽国上京道六千里河山,鞑靼人尽数举兵背叛,这可是数十万帐,上百万人的大变,哥哥你就算英雄盖世,浑身是铁,又如何能够力挽狂澜?!”
“阻卜、白鞑两部从西域回来时,已经各自拥有了数千重骑,几万轻甲,就算哥哥你率部尽出,又如何能够与他们抗衡?”
萧古里神色惨白,两部如今的实力,他也有所耳闻,之前还向西北路招讨司奏报过,不过那边没当回事儿罢了。
种谔继续道:“不过哥哥到底还是辽臣,所以兄弟也决不会让你背上叛贼的名声。”
“我向你保证,只要辽国还存在一天,兄弟就会保住你的城池,而决不会逼迫你做出选择。”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连辽国都不在了,哥哥到时候再换个国家效忠,谁又能说出哥哥的不是?”
“舍此而外,如今我们就一切照旧,哥哥你看如何?”
萧古里脸色和缓了下来,对呀,老子压根就没见着什么鬼信使,因此固守城池,等待来命,没毛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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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到一件事,不免担心:“可要是陛下另选将主,带着诏命来夺我城主之位,又该如何处置?”
种谔冷笑:“如果他们有胆子来欺辱哥哥,自有鞑靼人替哥哥挡着。”
萧古里总算放心了,但是终究良心不安,叹息道:“耶律托卜嘉当年也是跟哥哥一帐同吃同住的,交情还算不错,这个城主之位,也是他当年的提拔……唉!”
种谔安慰道:“哥哥,你我都是兵家,所谓兵家,料胜败,决生死而已。”
“要在太平盛世,兄弟我不说一句,可辽国眼见已然大乱,感情这东西,笼络军士固然有用,可要是连自己都陷进去,以激奋之心,赴必死之难,那就是不静且不智了。”
“再说,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哥哥这么些年来,每年为辽国贡献精铁万斤,而辽主对你,可有什么褒奖嘉谕?”
“要论忠义,那也是辽主对哥哥不义在先!”
“哥哥,兄弟再说一次,绝不会让你陷入两难尴尬之地。”
“你只需要安卧雄城,静观风雨,待天下重归安静那天,再深思熟虑,进止决断即可。”
“其余的,现在都交给兄弟来处理,如何?”
“对了,为防止万一有时照顾不到,此次兄弟还给哥哥带来十万石军粮,一万骑刀,三千兜鍪,助哥哥军威,使来敌不敢轻犯!”
萧古里这下真是感动坏了:“兄弟已经替哥哥做到这份上,哥哥要再不知道好歹,那就当不起兄弟这份恩德。”
“没说的,兄弟你智并诸葛,才压张良,哥哥都听你的!”